临窗的木榻上,静静躺着一个藕色裙衫的女子,她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好似死了一般。

元湛没有料到,这女人的性命竟然如此脆弱。

是,虽然的确有那么一刻,他心里想着,这样麻烦而倔强的女人,就让她死了罢了,但那念头转瞬即过,他钳制住她脖颈的右手根本就没有办法下决心使力。他只用了一分力,一分力而已,她怎么就……

段青衣板着脸不说话,等到元湛问得急了,这才将药箱放下,哀声叹了口气,“那女娃脖子上有两次剑伤,伤口好了又坏,结痂了又裂开,这都是你做的?”

元湛脸上闪过一丝愧色,过了良久才点了点头,“开始时怀疑她是永帝派来的奸细,后来虽知道不是,但她总是惹事……”

他连忙说道,“伤口割得浅,只破了点皮,我以为养几天就无碍了的。”

他语气里的懊悔和惋惜,紧张和愧疚,表现地太过明显,令段青衣不得不多看了他一眼。

段青衣老而不浊的眼眸精利地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不是看上这女娃了吧?”

元湛一愣,随即反驳,“先生说什么呢,这女子素来行事惹人厌恶,生得又丑,我堂堂韩王怎么能看上她?”

话虽然这样说着,但他修长的手指却不由自主掠过嘴唇,指尖冰冷的温度令他心中一颤,她温热的嘴唇印在他唇上的那幕场景,无法抗拒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段青衣颇觉好笑,但此时神情拘谨而迷惘地立在他身前的这位,虽然是他的后辈,却也是他的主上,身为僚属,他是不该拿着主上的痛处取笑的。

是以他收了调笑的表情,认真说道,“王爷放心,这女娃没事,她不过是一时昏厥过去,醒来就无碍了的。”

他指着桌案上两个白玉小瓶,“大的那瓶内服,每晚各一丸,吞服,这药味苦而腥,最好备点蜜饯放着,可去苦味。小的那瓶外敷,也是每夜一次,拿温水将药化开,敷在伤口处,三日结痂,五日落痂,到第七日,连一点疤痕都不留。”

元湛拿着药若有所思,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陈年旧疤,也能用这药来除去?”

段青衣笑笑说道,“若是这女娃身上还有旁的伤,那老夫就再给王爷配一剂这活血生肌丸罢。”

连自己都摸不清头脑的心事被骤然窥破,元湛脸上讪讪的,他别过脸去,将话题岔开,“先生方才唉声叹气,难道穆昭的脸不能恢复?”

既然颜筝的伤是小事一桩,段青衣是绝无可能为此叹息的,他面色凝重,极有可能是因为遇上了难以解决的问题。

段青衣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植皮之术,对于旁人而言,乃是天方夜谭,但于老夫,却不过信手拈来,穆昭的脸没事,前日已经拆了针,再养个半月就能焕然一新地出去见人。只是……”

他话音一转,语气里便带了几分忧虑,“我在他体内发现了一种罕见的寒毒,历年已久,想来是幼时就被种下的。

这种毒诡异地很,若他一辈子都生活在极热的南罗,半分都不会察觉到不适,但一旦出了南罗,这毒会随着天气的变幻而变幻,现在是暑日,应当无碍,可若是到了严冬,他就会毒发……”

段青衣叹了口气,“初时只不过是有些不太舒服,第二年便开始觉得浑身无力,第三年会感觉疼痛,等到了第四年,恐怕连站都站不稳了,到第五年上,必死无疑。”

元湛目光微凝,“这毒可能治?”

段青衣抚了抚胡须,“若是能晓得这寒毒是用哪几种毒物炼成,自然能解,若是不能,怕是要一种一种地去试,我只怕他捱不到那时。”

他顿了顿,“王爷,穆昭从南罗而来北地,如今已是第四年了吧?”

元湛垂下眼眸,点头说道,“是,可叹他素日坚强,能忍得疼痛,我竟不曾发觉他身上还中了毒。”

他抬起头来,目光里一片冰冷,“永帝没有在护国大将军府搜到父皇的遗旨,就算灭了穆氏满门,他心里仍是怕的,所以才会在穆家仆人的身上种下寒毒。

这等阴毒的方子,若是前朝就有的,那在司录监一定能找到,若是永帝令人后制,那么找到那个替他制毒的人,应该就能解了穆昭身上的毒。”

元湛轻轻开口,“我立刻派人去皇城。”

他千辛万苦从南罗将人找回来,不仅是为了要得到父皇传位的遗旨,以及一个能够替他控驭千军万马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也为了要给护国大将军穆重一个交代。

若是穆昭出师未捷身先死,穆氏的血脉彻底断了,他愧对九泉之下的穆氏全族。

段青衣心里虽想,皇城帝宫守备森严,司录监又藏着那样多的皇家秘辛,周围的护卫当极其严密,哪里是说去就能去得的?或者,又当真有那么一个替永帝制毒的人,又岂能轻易让人寻到?

永帝那人心狠手辣,可是连自己父兄都能下毒手的,又岂会怜悯别人的性命?

但他晓得元湛是必须要为穆昭做些什么的,哪怕徒劳无功,这些努力也是必要去做的,是以他便没有阻拦,只是轻轻颔首说道,“穆昭是个好孩子,剐皮之痛,他能一声不吭,接皮之苦,也不见他叫苦一句,他尽得武穆真传,又有这样的毅力刚果,将来定能成大事。”

他叹了一声,“王爷那边加紧试试,老夫这里也会尽力而为。”

元湛重重点头,半晌指着榻上的颜筝问道,“她怎么还不醒?”

段青衣笑着说道,“你看她呼吸均匀,那是睡得正香,怎么,王爷想要老夫弄醒她?那倒也不难。”

元湛连忙摇头,“别!”

他看了眼门外夜色,“已经过了申时,若她已然无碍,我得将她送回去才行,这丫头奸猾狡诈得很,若是令她晓得韩王府上还有先生这样的人物,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接近先生。”

他俯身将颜筝打横抱起,与段青衣告辞。

段青衣眼看着那道紫色的身影闪出了门,却忽然朗声说道,“王爷,若是心里有了人,一定要对她好,总是欺负她可不行。您可不能像我一样,欺负着,欺负着,就将心爱的女子欺负到了别人怀中,那时可就晚了!”

元湛脚下一顿,他垂头望了怀中熟睡的女子一眼,心里颤颤地问道,“心里……有了人……她吗?”

040 头筹

040.

颜筝是在自己屋子醒来的,那时天色已经大亮,院子里隐约传来碧落与冬杏压低的说话声。

她懵懵地坐起,回想了一下昨夜的遭遇,心下惊颤,便忙起身扶着矮几坐到窗台前的妆台上去。

黄花梨木镶的铜镜里,影影绰绰地映出一张美艳无伦的脸庞,那些混着黛粉抹在脸上的香膏不知何时被擦拭干净,露出她白皙而滑嫩的肌肤,云鬓松散,墨发散落香肩,美好地恍若天降。

白玉一般光洁的脖颈上,昨夜裂开的伤口已经全然愈合,结出朱色的新痂,她拿手指轻轻去触碰,还好,已经干了。

她微微愣神,便撑着下颔又将昨夜的事细细想了一遍。

昨夜她一时激怒之下,冲动亲吻了云大人的唇,又决绝地说了许多威胁的话,后来云大人气怒难当,差点就要捏死她。可她既然没有死,那想来他对那番话也还是有所顾忌的。

想到自己的胆大妄为,她不由羞红了脸,一时有些后悔不迭。

她是受着极其严苛的规矩长大的,男女授受不亲,谨守女子的本分,这是需要严守的第一道大防。

从前在安国公府的时候,她只除了自己家里的叔伯兄弟,就再没有见过其他的年轻男子,便是那时的蔺三爷,也不过只是在祖父寿诞那日因为好奇而远远地看了一眼。

可她昨夜却因为激愤和自保,亲吻了一个暴戾而残酷的陌生男子。

昨夜冲动时,只觉得能让他吃瘪是件特别爽快的事,可现下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是何等荒唐。

她与他一共只见过四面,但每一次却都让她面临生死危境,好像上辈子结了血海深仇一般,每次遇到他,她的脖子都会淌血。

可她仔细想过,上辈子她除了在史书上见过他,偶尔听祖父回忆往昔时提起过他的名字,当真与他没有半分瓜葛的,顶多也就是她成了景帝的儿媳妇,而景帝则将他的紫骑杀得片甲不留。

她亲了这样一个人……

颜筝越想越觉得心里乱的慌,她脸上一片酡红,羞得直将头深深地埋在几上,恨不得一头扎进去才好。

这时,门扉轻轻被叩响。

屋外传来碧落愉悦的声音,“筝筝,醒了吗?醒了我就进来了哦!”

颜筝回过神来,忙掩了掩发烫的脸颊说道,“我醒了,你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碧落穿着一身新嫩的黄衣,笑嘻嘻地从外面进来,看到颜筝第一眼就说,“咦,筝筝,你抹了口脂吗?今日唇色怎得那样鲜艳?”

不等颜筝回答,她又似是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哦,对了,你还不曾上香膏,肤白,便显得唇色鲜红。我说呢,看惯了你灰暗暗的脸庞,一下子肤色白亮了起来,我还有些不习惯了。”

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旁边的八仙桌上,“厨房的李婆婆送了些新作的桂花包子过来,还有一份杏仁羹,我已经用过了,你梳洗好了,赶紧喝了吧。”

颜筝脸上烫烫的,她不敢回头与碧落对视,只闷闷地点了点头,“嗯。”

碧落不走,趁着颜筝洗漱的当口,兴奋地说着昨夜的韩王寿宴,“没想到洛姬竟会跳胡舞,她将褂子一脱,露出里头用银丝红线织成的舞衣,那舞姿奔放,跳得欢脱,筵上的男人们看得眼睛都直了呢。”

她叹了一声,“虽然她那衣裳又短又紧,还露了大半截腰肢,实在有伤风化,但不得不承认,她的舞跳得极好,昨夜的风头压过了以舞姿出众而受宠多年的蕊花夫人。”

颜筝似是并不觉得奇怪,洛姬满怀自信而来,肯定是身怀绝技的,倘若没有,她绝不敢如此嚣张。

毕竟,当年韩王亲求的锦州府尹之女,如今都不知身在何方,洛姬虽说出身官家,但她也不过只是临州府尹的侄女罢了,这点身份,实在并不出众,甚至都比不上苏月乔。

利州鸣鹤堂苏氏,在大夏朝开国时,也曾有过无限的风光,只是这数十年来,由于血脉稀疏而后力不继,但同支的知鹤堂却在永帝手中发扬光大,户部尚书苏正彻颇得帝宠,风头正劲,利州苏氏不可小觑。

但临州洛家,却只是一方显赫,根本没有资格被称为世家望族。

颜筝想了想问道,“那昨夜的头筹,韩王是给了洛姬?”

周嬷嬷前来传话时,曾经说过,若是在韩王生辰宴上拨得头筹,韩王会有重赏,他一时欢喜,说不定就能降下恩宠。

碧落嗤嗤笑了起来,“也算是洛姬运气不好,她碰到了月乔。”

颜筝奇了,忙感兴趣地问道,“难道月乔还有更好的舞姿?”

碧落笑了起来,神情中带了几分欣羡和赞叹,“那倒没有。月乔先是请了一架古琴,后来又令人在琴座欠搬了一个空白屏风,她左手用头簪轻拨琴弦,右手则蘸墨作画,一曲终了,画屏已成。”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神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没有出一丝差错,连我这个不懂音律的人,都听得如痴如醉。筝筝,你猜,月乔在屏风上画了什么?”

颜筝眼眸低动,“是洛姬的舞姿吗?”

碧落拍手笑道,“正是!月乔画技出神入化,竟将洛姬的胡舞栩栩如生地画在了屏风上,我远远看着,就好像画上的人要飞出来了一般,月乔的琴画赢得了满堂喝彩,韩王特别高兴,将魁首拨给了她。”

颜筝心想,苏月乔果然有心机又有手段,这屏风作画,想来是临时起意,如此一来,洛姬舞得再好,也不过是在给她的画作加分,当真是心思绝妙。

好在她无心韩王,否则的话,有司徒侧妃这样厉害的对手,再加上一个苏月乔,那处境该是何等不妙。

她笑着问道,“那你呢,昨夜她们争相竞艳,你就独自一人趴在几上百无聊赖?有没有在韩王亲近的属官中,发现有那么一两块值得雕凿的璞玉?若是有可心意的人,说出来,我和你一起去想办法。”

碧落摊了摊手,“那些臭男人一看到洛姬就都两眼发直地盯着,想来尽是些好色之徒,我可不会跳那些胡舞,那样的男子当然是敬而远之了。”

她托腮想了想,“说起来,那天欺负你的那个大块头倒是昨夜筵中最正经的一个人了,洛姬脱衣裳时惊艳全场,唯独他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不过,那样一个粗鲁的莽汉子,兴许也是他不懂得欣赏。”

颜筝晓得碧落说的是罗北辰。

罗北辰拿剑割伤了她的脖颈两次,还重重地摔过她一回,虽然晓得他是奉命行事,罪魁祸首还是云大人,但她又不是没有脾气的泥塑菩萨,怎么可能会对欺负她的人无动于衷,毫不计较?

她冷冷哼了一声,“那莽汉摔得我好疼,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在我手上栽个大跟头。”

碧落还是头一次看到颜筝这样冷冽的表情,一时有些愣住,但随即她回过神来,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扶着颜筝肩膀,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语气认真地说道,“嗯,他欺负你,便和欺负我是一样的,若有一天他载在我手上,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打得他满地找牙!”

041 打砸

041.

颜筝刚吃过早点,蕊花夫人便派了底下的丫头来取胭脂。

那丫头名叫双翠,个子很高,人生得壮实,看起来颇有几分来者不善的样子。

她从碧落手中接过胭脂闻了闻,“倒是真有股梨花味。”

又傲气地将手中一小块银锭递给碧落,“外头上好的脂粉铺子里,最上等的胭脂约莫是五钱银一盒,这是一两银,拿着。夫人说了,余下的钱权当做赏银,不用找了。”

碧落望着双翠的背影啧啧说道,“一两银,可是你我一月的例银,蕊花夫人就拿来买一盒胭脂……果然得韩王宠爱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不只能有自个的院子,有丫头差使,连手头也那样宽松。”

颜筝伸手拧了拧她脸颊,调笑着说道,“若是你后悔了,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她假作凝眉,低头思考,口中不忘记喃喃自语,“我观韩王的喜好,想来他并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子,所以若要引得他瞩目,该当穿些素净清淡的衣裳,头上簪几支羊脂茉莉花骨朵,再往身上抹些玉兰香膏,作出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言辞间,竟真的为碧落打算起来。

碧落拿手指点了点颜筝的额头,娇嗔地说道,“谁后悔了?你才后悔了呢!”

她瞅着蕊花夫人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住再大的院子,睡的也不过就是那五尺床,有什么好羡慕的。”

她顿了顿,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我听朱婆子说,蕊花夫人和司徒侧妃是同一年入的韩王府,初始时,两个人也曾要好过的,可现在这两人却如同陌生人般,偶尔见着笑一笑,也不过只是面儿情,暗地里斗得可凶了。”

颜筝目光微敛,“争同一个男人的宠爱,就算是亲生的姐妹,也会成仇敌,更何况她们?”

在她还是颜皇后时,少帝曾纳过一对姓林的姐妹花,那还是一母同胞所出,也是自小相互友爱地长到大了的,娥皇女英,同伺君王,本来是一桩美谈,但为了争夺帝宠,姐妹两个斗得比谁都凶。

这样的事,她见得多了,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碧落耸了耸肩膀,“所以我宁愿嫁个小厮或者庄汉,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也不要跟这满院子的女人抢男人。”

她扶住颜筝,“趁着日头还没有起来,我带你去园子里逛一圈,唐太医说了,偶尔也该出门透透气,只要不用右脚使力气,是无碍的。”

颜筝也想出去走走,便笑着说好,她一手拿着拐棍,另一手扶着碧落的肩,两个人出了冬院。

碧落远远看到兰芝亭内有两三道人影,便停住说道,“昨夜洛姬吃了个大亏,这会她们定是在嚼这个舌根,月乔虽然早不与我们住一块了,但到底也算是冬院的人,若是咱们这会过去,怕是难免要惹一场是非。”

她笑着指了指北边,“不若我带你去小厨房寻李婆子,正好今儿得了点钱,咱们便让李婆子弄点好菜。”

李婆子为人和善,自从鹿城瘟灾解了后,又信起了神佛,对四季园的姑娘们都十分客气,碧落嘴甜,常哄得她高兴,便格外照顾冬院一些,连带着与颜筝的关系也好上不少。

颜筝便点了点头,“说起这个我便不如你,来这里也有二月多了,我还从来不曾去过厨上。”

她虽然一直都想着要将身段放柔软,要亲切,要和气,但许是身上天生带了股不怒自威的气息,四季园里与她接触过的婆子丫头虽然都不敢怠慢她,却也很少愿意亲近她。

而碧落,则完全不同。

她每到一个新的府邸,总乐意先去接近那些做杂事的仆妇,而不似旁人那样,喜欢去巴结主人院子里的大丫头。

那些厨上针线上洒扫上的仆妇虽然地位卑微,没有那些一等二等的丫头仆妇得主人看重,但她们遍布在整个府邸的各处,对这家里的情形了如指掌,知晓地恐怕比正经的主家还要多。

碧落扶着颜筝刚到厨房门口,便听到里头砰砰砰盘子破碎的声响,还有尖利而嘈杂的吵闹声。

颜筝一愣,懵懵地问道,“好似有人在吵架,咱们还进去吗?”

碧落便将她靠墙放好,“你先在这等着,我进去瞧瞧怎么回事。”

过了小半刻,她从屋子里出来,脸色有些不大好地说道,“洛姬胃口不好,想喝奶黄羹,厨上说这会天热,庄户那边的奶送了来也存不住,所以府里都不做奶食。

洛姬大约以为厨上是在迎高踩低,瞧她昨夜卯足了劲却没有落个好,因此小看了她,便着了个爱出头的薄姬过来闹了一场,砸了好些碗碟,糟蹋了不少东西,这会里头还在闹着呢,李婆子让咱们别沾这事,劝咱们回去呢。”

颜筝眉头微蹙,点了点头说,“好。”

但没走两步路,碧落却又顿住脚步,她有些烦乱地问颜筝,“虽然咱们的处境并不适合多管闲事,可是我又不忍心李婆子吃这样一个大亏,筝筝,不然,这事,咱们还是管一管吧?”

小厨房没有洛姬要的东西,便被给洛姬出头的薄姬砸了场,这件事说出去虽然是洛姬和薄姬跋扈了,但司徒侧妃多半不愿意管这档子闲事,到时候,这些碗碟食材的损失薄姬定是不肯赔的,洛姬一句不知情就可推脱,筝钱就得厨上的人来分摊。

李婆子是小厨房之首,这些钱多半都要她来垫付。

可她前些日子才说,她在鹿城的娘家兄弟受了灾,她托人给带去了十五两银子,挖去了她大半的棺材本。

颜筝想了想说道,“洛姬虽然跋扈,但却也并非完全不知轻重的人,她昨夜吃了亏,巴不得躲起来,好让别人都不要再提那个笑话,又怎会大肆喧闹,要弄得人尽皆知?”

她语气里带着八分肯定,“我想许是那个薄姬借着要为洛姬打抱不平,却另生事端吧。”

碧落仔细思量,倒还真有这么个意思,她急忙问道,“那我该如何才能帮到李婆子?”

颜筝略一思忖,“先扶我去那面的石墩坐着,然后你去兰芝亭将薄姬砸了小厨房这事跟那两个美姬一说,再得空去一趟春院,其他的事,便不用再管了。”

洛姬最好面子,不管是不是她差遣的薄姬,但只要这园子里的姐妹都认定了是她,她也只能用银子来息事宁人。

至于她和薄姬之间的账,那便由她们去慢慢算了。

虽然这等于将损失转嫁到了洛姬身上,然而颜筝这一时半会,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有钱的洛姬出点血,总要比没有钱的李婆子掏光了积蓄强。

碧落也是一样的想法,她将颜筝送到园子里的石墩上,便小跑着走开了。

颜筝坐着无聊,便四下张望起来,这座四季园虽然并不算太大,但景致却是极好的,她背靠大树,眼看着天际晃开了日光,接着树枝摇摆的风浪,却也没有感觉到热意。

她心里想着,昨夜昏厥过去时,以为又要死了,但是真好,她还活着。

正恍惚着,忽见身前立了个俊挺的人影,蔺雪臣笑意盈盈地唤道,“颜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