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起身,以为她还不明白。

“他进入了电脑,考走了整个文件夹,上个月已经发表了部分结果。而我的电脑密码…”他眼光一沉,“是你的生日!”

所有事情豁然开朗,普华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对他的话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明白了吗?”永道问。

她没吱声,不自在地拿起面前的空杯子走回厨房,佯装去给他倒水。

靠在厨房洗手台旁,普华的心很乱,像一团乱糟糟的麻线。倒了热水放在一旁,她没有勇气马上走出去。反复思考同一个问题:离婚两年,他的电脑还用她的生日做密码,为什么?

打开橱柜里都是空的,连袋方便面也没有。她拿出锅,坐上热水,把冰箱里仅有的几个生鸡蛋放进水里,看着水里慢慢从平静无波到冒出大大小小滚动的气泡。

重新武装好自己,端着煮熟的鸡蛋出去,永道依然坐在原先的地方,仰靠着沙发,走过去,普华才发现他睡着了。阖着双眼,平稳的呼吸着,像个在外面受伤回到家里的孩子。他眼角的伤痕垂成一条无力的曲线,让她鼻子里陡然发酸,不得不放下东西,去卧室取了薄被回来。

把被子搭在身上,他依然没有醒,头微微贴近她站的方向。望着这张熟悉到刻进她心里的面容,她坐下来,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伤感中。

为什么在她最该恨他的时候,却会心软?

抹到眼角湿润的东西,她扶着他在沙发上躺下。他微微动了一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嘟囔,转过头很快又睡熟了。

晚上,普华把晾在阳台上的羽绒外衣收进屋里,摸到口袋,掏出里面的几张票根和空烟盒。他可能去了很远的地方找毕马威,一连跑了几个城市,一无所获,才会身心俱疲的回到这里向她求证一下。

坐在沙发对面,她回忆着印象里的毕马威,那个恭恭敬敬称呼他“施学长”的瘦高男生,干干净净,戴斯文的金边眼镜,每次都腼腆的对她笑。她一直对他有天生的好感,觉得他像某个人。现在看来,是看错了!

把外衣搭在沙发边,她轻手轻脚退回自己的房间,离开前,站在沙发前久久凝视着他睡熟的样子。

普华又失眠了,半夜被门声惊醒,穿上鞋走出去,永道已经不在了。沙发上剩下折好的薄被,留着他躺过的痕迹,桌上的鸡蛋少了两个,剥开的蛋皮散落在垃圾桶里。

她走到阳台上,习惯性的向下望。黑夜里,除了零星的灯光,什么也看不清。他也许正站在某棵树下咳着抽烟,也或者,落寞的离开了。

这样的画面拧痛了她的神经,趴在阳台栏杆上,默默的流泪。

早晨出门,回头见到阳台上挂过他外套的衣架孤零零的悬在那里,静止不动,她依然想哭。

他去了哪里?以后会怎样?

明明知道不该惦记,但她不能制止自己,一遍遍,反反复复的想。

5-3

普华表面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私下里对毕马威的事情难以释怀。她不止一次在梦里见到永道挂着伤痕的脸,和那双乏累充血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又要陷入之前的困境,走投无路,像是一脚陷入流沙无法自拔。

那晚他喝水用过的杯子一直还摆在厨房洗手台旁,她每天看到总提醒自己刷刷收起来,可又不愿意碰,就让它那样放着。虽然一再告诉自己不要插手,普华还是开始在网上查找实验室的资料和有关的蛛丝马迹。几天里,有价值的信息少得可怜,她只找到了一则关于永道实验室的介绍。

通过这篇介绍,她才了解永道这些年在做什么,又是苦心经营,在林立的国家实验室夹缝中勉强生存下来。

普华考虑了两天,最终决定去一趟北大,亲眼看看那篇被毕马威剽窃的研究报告。就像永博说的:不管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在他最难的时候你不能袖手旁观!

正是这句话点中了普华的软肋,当她得知自己和整个事情的关联以后,就无法再置身事外。

她首先联系了大学里的朋友,又找到桑馨梅,很快通过她找到了一张进出图书馆的证件。普华做了万全的准备,选在截稿后不太忙碌的下午请假去了北大,那里是永道和毕马威曾经共同就读的大学,也是恋爱时,她常常去的地方。

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北大校园,走进去,五六年前的一幕幕瞬间回到普华眼前。短短数年,校园和当初有了很大变化,她也是,当时相伴的两个人,如今剩下了一个人。

她很顺利在图书馆查到了近期的所有生化期刊学报,在等待图书馆员调阅资料的时候,又在系统里输入了永道的名字。几秒之后搜索页面列出了永道这些年发表过的论文。她没想到,在他们经历着坎坷的感情的同时,他还能在工作上取得如此的成绩。

重新输入毕马威搜索,终于在一期学刊上找到了他单独署名发表的论文,点开期刊具体信息,发刊日期并不远。调出原文和所有永道地文章,普华一一影印带到图书馆外才开始仔细研究。她对生化专业领域的术语很陌生,但从题记及内容提要上,不难看出课题的难度和完成它的价值。

在校园里逛了逛,她一时没拿定主意下面该做什么。学术欺诈的申诉查实都需要一个过程,仅靠手头上的资料,永道的胜算并不大。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生化系门口。教学楼还是几年前的样子,旁边的实验楼普华曾经非常熟悉。大学时,她常常站在实验室外等着永道下课,偶尔还会走到楼后,透过后窗掉漆的玻璃看他穿白大褂做试验的样子。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五年还是十年?

普华忘了自己在楼前站了多久,天色已经不早,她最终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正是放学时间,楼里三三两两有学生跑出来取车,斜跨着书包的样子很像几年前的永道,活泼充满朝气,不谙世事的脸上带着单纯美好的笑容。普华不禁唏嘘,她也曾有过类似的时光,坐在永道自行车的大梁上,听他说那些拗口的生化名词,载她去校园里各式各样的餐厅吃晚饭。

在一个个经过身边的年轻人中寻找过去的影子,普华突然浑身一震,揉揉眼睛再睁开,走廊尽头正要出门的男人背影还是异乎寻常的熟悉。

她追过去,他已经出了楼,离开楼里昏暗的光线,毕马威的脸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普华停在门口,倒抽了一口凉气。犹豫的空当,毕马威已夹着书包三两步跳下台阶去取车。

她不敢惊动他,隐藏在人群里试着接近。毕马威并为察觉,低头开锁,就在普华快走到他面前时,跨上车掉转车头骑上了小路。

普华没再犹豫,诺大的校园有成百上千骑车的男生,如果现在不跟上去,可能就让他跑掉了再也找不到。所以她想也不想,把影印好的材料放进包里,拔腿追了上去。

从高中体育加试之后,普华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奔跑。她几次被远远甩在后面,在快接近的时候,毕马威又会掉转方向。从生化楼跑到校门口,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必须要扶在墙上调整自己紊乱疼痛的呼吸。

她无端想起二十二岁的永道,神神秘秘把所有的密码改成她的生日让她猜。她问过为什么,他说那样永远也忘不掉。其实他们的生日不同年,不同月,却在同一天。这样的巧合,在别人看来不算什么,对他,就成了莫大的“缘分”。

普华最终还是失去了目标,毕马威骑出校门转进了旁边的小吃街。街上都是路人,骑车步行也多,路口被几辆双向穿行的机动车堵住,她再追过去,已看不见毕马威的背影。

扶着街口摊位的太阳伞,普华停下来休息。汗流进了丝质衬衫里,透到外套上,热烘烘如同把她放在火上烤,她不敢走,猜测毕马威可能是在某家餐馆吃晚饭,便一家家找过去。

快走到路的尽头,她终于发现毕马威从一家店里提着两个外卖的餐盒出来。普华挤过身旁的自行车,不顾一起冲过去抓他,伸手几乎都要碰到他自行车的后架了,他却突然转进相连的另一个巷子,她来不及停下,与巷子里拐出的电动自行车撞个正着。

普华只觉得眼前一黑,瞬间被掀翻在地上,胸口滑过一下剧痛,手里的书包也甩了出去,连同复印好的论文散了一地。

她有几秒钟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被围观的路人扶起来也没顾得捡东西,一瘸一拐地去追毕马威,但他的车子早没了踪影。

天渐渐黑了,普华蹲在地上一张张收集印好的资料,她突然很想哭,不光因为胸口摔到的地方很疼,也因为那些论文打乱了顺序,纸上沾满了污渍。

回去的公车上,普华靠在扶杆上,试着把掉出来的纸排回原先的位置,抹掉上面的脏东西,但污迹越反而越抹越大。到家,对着一堆散乱的纸,她捂着胸口下的一大片青紫躺在床上,疼得不敢在上面涂药。晚上虽然躺下了,但不断的做恶梦,不是她在追毕马威,就是她掉进了万丈深渊。

书包摔断了一边的背带,第二天不得不换了提包去上班。普华一夜没有睡好,走路的时候身子一边吃重,提着提包都有些吃力。

刘燕看到了她手上的伤口,问出了什么事,普华支着身体敲键盘,只说是摔了,悄悄拿出路上买的止疼药吃下去。因为不舒服,翻稿子很难专心,总要坐一会儿调整下姿势,让胸口的抽痛减轻一些。

中午她没有吃饭,扶着墙走上编辑部的顶楼,站在窗边晒太阳,想起林果果专栏里的话。

“婚姻中的负疚感来自于什么?是付出不够?是背叛不忠?是欺骗?是冷漠?还是单纯的在衡量利弊中,失去了情感本身的依托?”

她可以忍受身体上的不适,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回答这些尖锐的问题。

她对他也有负疚吗?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话,她却总忘不了那晚沙发上永道那张沧桑疲惫的脸。

仰起脸向着阳光,普华尽量忽略身体上的不适,只是眼角还会隐隐酸涩,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5-4

这样的思绪不宁持续了几天,普华手臂和膝盖上的伤口结了痂,她偶尔翻开袖子摸摸薄薄的痂壳,心里依然记挂着实验室的事态进展和永道的身体。除了给学刊写了一封检举剽窃的信,她又去过两次北大查找毕马威的消息,但均无果而终。剩下唯一能做的,是把永道当初留在叶爸爸那笔钱加上手头的一点积蓄一并打到永道账户上。

汇完款从银行出来,普华在ATM机查询了卡里的余额,数字显示仅够一个月的房贷和基本生活费,连每月给爸爸的钱都没有留够。她考虑过向娟娟张口,可试想连带的麻烦,还是去联系了两个作编辑的朋友。

生活的拮据窘况并不能打倒普华,相反她已经习惯了。学生时代的经历很好地历练了她吃苦的能力,兼了三四份翻译的差事,酬劳都不算太高,但足以应付当下的生活,普华便不再为钱的事发愁。晚上连续伏案工作到深夜,稿子不难译,但胸口撞出的伤口总是疼,止疼药一直不能停。外伤的淤青褪成了粉紫色,洗澡的时候看到了,睡觉的时候压到了,她第一个感觉不是疼,却总是想到永道。周末去菜场买东西,提着篮子回家,在楼梯上突然岔了气,疼得直不起腰,不得不蹲下去坐在台阶上等那阵痛缓过去。

进门爸爸问她怎么脸色那么差,普华强装笑容,跑去厨房里包饺子,私下咽了片随身带的消炎药。她依然和过去一样,很多事情不会说出口。家里已少了永道,她不希望再给爸爸徒增任何忧虑和烦恼。能忍的,不能忍的,咬咬牙都会坚持下去。人的意志比想象中顽强,普华相信这点。

她同样相信永道可以扛过最艰难的阶段,他在她心中几乎是坚不可摧的,在她最失意彷徨的阶段,他总会站出来给她依靠,现在她虽然不能站到他身边,但希望他快些复原早些从阴霾中走出来。

永博不再一封接一封的邮件催问事情的进展,普华有了喘息的机会,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翻译稿子中,马不停蹄的接新工作。连林果果都察觉到她的异常忙碌。选题会后,林果果叫住匆匆跑回座位的普华,拉她到会议室说话。

“怎么?不喜欢我的文章?还是不同意我的观点?”

“都不是,最近比较忙。”普华心虚的翻着手里的杂志,最近她忙得顾不得细细思考林果果那些探讨婚恋的句子,不管是幸福的底线还是婚姻中的愧疚感。她自己的幸福指数一直在下降,现在看来,对于前一段婚姻,还存在很深的愧疚感。

“你和别的编辑不太一样,很少听你讲话。”林果果微笑着,摆弄着手里的手机挂件,一闪一闪的挂链衬得屏幕上林博稚气的面容更加可爱。她的一颦一笑都有洞察人心的力量,不管她是个年轻母亲,还是个专职写手。

“我话本来不是很多…最近实在很忙。”普华拘谨的缕着鬓角的头发,不好意思的弯弯嘴角。

“那有空想找你单独聊聊,不打搅你了。”林果果拍拍普华的手背站起来。

“谈什么?”

“职业习惯吧。”林果果并没表露出太多细节,“对你很好奇,想知道你的故事。你忙吧,有时间再说。”

普华找不到理由拒绝林果果,但她并没有充当研究对象的兴趣。送了林果果,她一个人在编辑部外的庭院里站了站,注视着林果果翩然离去的背影。孤单但独立,这是林果果留给她得印象,有点像院子里一株株藤萝架上落下的色彩斑斓的叶子,而她自己,更像那些枯萎凋谢的藤萝丝,总有一天要褪成干支重回土壤中。秋天深了,纷繁凌乱的生活令普华无暇顾及周遭的改变,她能够体会林果果的善意,但已没有当初找她倾诉的冲动。

小鬼蜜月回来拖着没有时间见,爸爸也无端关心起她的身体说她看着瘦了,普华自己倒不觉得,只是越发的忙。稿子总也翻不完,只要她要,编辑那里就会源源不断转过来。房贷终于顶了上去,但晚上的噩梦还是不断,加之一侧的肋下还在疼,她时常梦到永道剧烈的咳嗽,甚至咳出了血,滴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那种掏心掏肺的疼痛震得普华自己的胸口也发起闷来。秋天正值干火上升躁乱气浮,爸爸给她补,反而让她添了虚火,也咔咔的干咳不止。

每次咳起来,她都想起永道,不得不放下手头的稿子走到开阔的地方呼吸下新鲜空气。在过去两年里,她从未如此无休止的想着有关他的一切。坐在地铁里,走在路上,去市场买东西,伏案翻稿子,洗澡吹头发,甚至是吃药的时候,他会无时无刻从她心底冒出来。她写过一条问候的短信,本来准备发给他求个安心,可有了林果果的问题,只好把短信存在草稿箱里,没再翻出来看。

周末完成了手头的几份稿子,普华耐不住娟娟劝说,去赴小鬼的素斋约。小鬼是圈子里又一个走进婚姻的人,但她比普华走过的路平坦,也短暂,没有十四年的拉锯,猜忌和误会,在感情最鲜活愉悦的时候顺理成章嫁做人妇。

聚会选在市中心一家颇有名气的素菜馆,菜色环境都很好。普华和娟娟有些日子不见,自然是被她追着问东问西,捏捏脸颊,硬说她是瘦了。她们的亲热便是如此,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稍有褪色,也不因为不能见面变得疏远。

娟娟举杯以茶代酒,连带祝“已婚”人士新婚快乐,祝“脱离苦海”的女人早日找到幸福。这样的祝词,引得大家发笑,普华品着苦丁默不作声,茶才喝了一半,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掩着屏幕,她走到包间外才接,躲开了几个人投来的好奇眼神。

“在哪呢?”电话另一端的永道总是单刀直入,声音却有别于几周前,听起来清朗了很多。

“外面,和朋友吃饭。”普华如实回答,本想问候他两句,现在显得多余了。

“方面见一面吗?”

“呃?”

“见一面怎么样?”他像是在和她要求一个约会,口气很轻松。

她因他的提议皱眉,又是见面?他说过“最后一次”却并没有认真履行,再婚以后三番五次要见她。

“有事吗?”

“当然!见面说?你在哪?”她能听到电话背景里的街道声,料想他正开着车四处游走,打着手机找她。

“什么事?”

“见面说,你先吃,之后我去找你?”

“不要!”普华本能的拒绝,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说得有多大声,回过头,娟娟已走出包间,一脸古怪的探头过来听电话,普华一连退后,握着手机沿走廊走到尽头,站在茶艺展示区匆匆讲完。

“我没有时间,现在也不方便,有什么事可以电话里说。”

电话一端声音一沉,“你在哪?和谁在一起呢?”

“我…”她不喜欢他质问的态度,望着站在远处比手画脚的娟娟,草草结束通话,“不说了,再见。”

永道还在另一头讲话,她狠狠心,挂断了电话。

后面大家聊天,普华多少心不在焉,他有什么事?难不成实验室又出了状况?

这样的心事完全破坏了小鬼聚会的初衷,普华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苦丁。陪着娟娟去洗手间,中途被她拉进没人的包间。

娟娟直截了当问:“刚才是不是永道?”

普华只好点头。

“他要干嘛!”

大致说了原委,娟娟倒不气,挽起普华大步往外走。

“让他死去,甭理他,有病!”

饭后小鬼要开车送彩虹和普华回家,站在停车区等小鬼热车,普华听彩虹讲最近的新恋情,远处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四下里看看,才发现旁边车上下来的是纪安永。

几个同车的男人鱼贯进入茶艺馆,他回身交待同伴一句,锁了车向普华站的地方走过来。

“这么巧?”他停在她一步远的地方,好像故意保持些距离,手上转的车匙上有个眼熟的环扣,“来喝茶的?”

“不是,来吃饭。”普华友好地笑笑,望着上了车从后座向自己招手的彩虹皱眉。

“这家的素菜不错,我们常来。你朋友?”纪安永也注意到了彩虹和小鬼。

“彩虹,大学同屋,你见过的,忘了吗?”

安永想了想,不好意思的把手插回口袋里,“记不清了,太久之前的事了。你还好吧?”

普华点点头,想起了上次见过的女孩,“你太太也好吧?”

“嗯。”安永应了一声。

两人都没有话讲,默默站了一会儿,小鬼按了喇叭,声音很亮,普华借着机会跟纪安永告别。

“我该走了,朋友在等,嗯…再见吧…”

“好…再见…”

她跑去上了小鬼的车,又忍不从窗口住外看,安永还站在刚才的地方,手插在口袋里,对着她所在的方向。

她们的车调头转了方向,安永也回身上了台阶,很快就看不见了。

车窗外变成了普通的街道,小鬼开始询问彩虹的新恋情,普华听着她们热烈的讨论,靠在窗边意兴阑珊。

翻出手机,上面有两条未读短信,因为都很短,所以不用点开就能看到全部内容。

“你在哪呢?”

“你在哪儿!”

发信人都是永道,发送时间相隔1小时35分。

5-5

临近年底,永博去了青海,发回一组很美的青海湖的图片,顺带提及永道的事情有了转圜余地,他们不久前才通过电话。普华因为同办公室一位三十出头的女编辑如火如荼闹离婚,不甚其扰,换到隔音的会议室里临时审稿子,连平日的邮件都只是草草扫一眼。

别人离婚本是私事,但因为女编辑的先生是同社副主编,又牵连到一位约稿的女作者,结果闹得整个编辑部乌烟瘴气,一段时间人人都没好脸色。

普华听到过去文静深沉的女编辑叉腰在楼道里破口大骂女作者“死小三”“贱女人”“不得好死”,明明与自己无关,却又无法安心工作。可能是翻稿子翻得太累了,她一边的眼皮跳得厉害,一侧肋下隐隐的疼痛比之前缓解了一些,但依然还在。每听到“小三”两个字,普华心里总会没来由“咯噔”一下。

什么是小三?

林果果说是介入破坏别人婚姻感情的另一方…普华却很想问,她这样的情况算什么?

裘因是什么?她自己又是什么?

元旦前,爸爸妈妈不约而同提起让她相亲的事,再有就是一定要与施家挑明关系,婚后的财产分割清楚,各人过各人的生活。普华何其不想,她被妈妈言辞激烈的骂过数次,叶妈妈甚至提出要带她到施家讨个公道。到底是离了,情分不在,叶妈妈再提永道也不会顾及普华的感受,总骂他是“狼心狗肺的东西”。爸爸则不会,但他语重心长的背后藏着更多的无奈,一再嘱咐普华“想清楚利弊,早点把问题解决,别误了自己,也别坏了人家的日子。”

前思后想,把手机里慰问永道的短信删除,普华终于在距离元旦前三天,鼓起勇气写了两封信。意深言钱,还是怕伤到人,封好两封信,收起写字台上废掉的稿纸,她躺在沙发上拿来那一晚永道曾经用过的水杯放在手边,闭着眼睛休息。

她不敢预测两封信寄出去的结果会是如何,但把心里的话写出来,终于是解脱了!

睡梦中,普华想象着自己置身青海湖无人烟的荒芜中,踏着一片圣洁的阳光滩地,迎着微风在细沙上留下自己的足迹,再没有永道的痕迹,也没有过去十几年的羁绊。就像她发给永博的电子贺年卡上那只可爱的紫色贝壳,回到大海深处,静静的躺在那里,等待宿命的再次到来。

永博:

当你读到这封邮件时,我与永道早已分开了,希望你可以理解,并原谅我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实情。今年夏天,永道又找到了幸福。你问过我裘因是谁?她是我们初中时的同学,后与永道同班,现在是他的妻子。

我好像从未正式叫过你大哥,也没请你在老地方吃过饭,希望,以后还会有机会。祝新一年一切顺利,摄影稿件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

普华

永博没有回复普华的邮件,两封信寄走了,到了元旦休假最后一天也杳无音信。

放假的几天,普华除了陪爸爸,和妈妈吃了次饭,剩下时间都留在自己家里收拾屋子。

储物室很长时间不进去,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一进去就看到落了灰的“婚纱照”,旁边的架上是永道的书、奖杯、模型,便携衣柜里挂满了他的衣服,然后是他各个场合配搭的领带,整整齐齐摞着的鞋盒,一个都没有扔过。

蹲下把每一个盒子都打开,拣出旧的,连鞋带盒拿去楼道里扔。书和奖杯虽然舍不得,也一一束之高阁。

与过去一刀两断,就必须果决,普华抱着旧物,像完成某种仪式,对着漆黑的垃圾通道把代表过去的“施永道”一样样投入无底的“深渊”,关上盖子,心里没有快感,只有慢慢平复的伤感。

销假上班第一天,编辑部里好几个同事都不在,闹离婚的女编辑也没有上班,普华拿出已发刊的几期林果果的专栏正准备看看,抽屉里的手机响了。这次不是短信,永道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