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你。”他语气很凶,鼻息沉重,像是吵架前正酝酿气势,“下班去找你!”

“不需要!”普华一口拒绝,根本不管他什么态度,马上把手机挂了。

几分钟后,刘燕的座机响了,说了两句把听筒递过来。

“小叶,你老公。”

普华尴尬万分的接起电话,尽量压低声音喂了一声。

“叶普华,我要见你!”他嘶哑的声音比之前听得更真切,也更能感受出他在生闷气。

“为什么?”

“见面再说,下班见。”

普华想说“我没空”,但想着身边佯装审稿的刘燕,只好改口说,“再说吧。”

他的一边没了声音,过了三五秒,手机“啪”地一声不知砸在哪里,总之通话断了,嘟嘟的一串连音后恢复了安静。

下班普华没走平时上班的线路,回了爸爸那里住,整晚都关着手机。第二天如是上班,下班哪里也不去,打车让司机送到爸爸楼下,跑着上楼,把电话线都拔了。

她知道躲永道并不能解决问题,但就是不愿意再见他,不管他是沧桑憔悴,还是意气风发。她相信他总会放弃,在他父母得知实情之后,他没有再纠缠她的理由。

之后,普华去了趟天津,在南开附近的小公寓里第一次见到了5岁的林博,给林果果做了新一年的第一期访谈。匆忙间成行的计划,倒让她回复了以往的工作状态,把永道的事情完全抛开。

普华坐火车回京已是隔天的晚上,之所以多留一个白天,是想在天津散散心,顺便给林博买些礼物。林果果送普华到车站,牵着林博陪她走到月台。车开时,林博摆着小手跑着喊:“叶阿姨再见!叶阿姨下次再来!”

回到北京,关了两天的手机里有好几条留言,爸爸嘱咐按时吃饭休息注意身体,娟娟打不通电话,少不了一通责怪,长篇大论的关心,普华看了心里暖暖的,又不免苦笑。

给爸爸报过平安,她排队等车回家。路上很顺,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在车上听着天津时的谈话录音,偶尔会穿插两句林博跑来问问题。那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早熟,敏感,不失热情天真,普华很喜欢。

回到家里已近午夜,院子里很静,楼上只有极少数单元还亮着灯。普华经过楼前停的一排汽车,找出包里的门钥匙。那天纪安永的车匙上挂着同样的挂饰,不知是巧合还是看错了。楼下也停着同款的别克,从侧面看很像永道那辆。

她嘘口气,扶着扶手上楼,肋下不像之前那样尖锐的疼痛,只在抱着林博用力时突然抽疼过一次,忍一会儿就好了。

声控灯比脚步先一秒亮起来,照着下一节台阶和普华自己斜长的影子,停在门口捡起几封掉在地上的水电单,她发现几天没回来,对门门口添了放置杂物的箱子,把进门的通道挤都比之前窄了不少。

推开门,客厅里飘出一股弥散在空气的酒味,淡淡的,又不容易忽视。普华摸黑走到阳台上,走时开的半扇窗虚掩着,晾着的一件毛衣还挂着忘了收。回到客厅摸到墙上的开关,她去厨房检查烟道,好在一切如常,关了灯退出来,一阵风正把大门带上,“砰”的一声撞上了锁,惊得普华一身冷汗。

她回身四顾,房间和离开时一个样,摆在茶几上的杯子水渍早干成两个圈。疑心是自己多虑了,她脱了外衣坐到沙发上,刚要喘口气,却分明听到卧室方向传来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越来越响,像是人的脚步。普华手臂上的汗毛立了起来,整个人戒备的愣在沙发上不敢动。浴室的毛玻璃里透出光,排风扇嗡嗡的转着,卧室的门终于慢慢的推开,有个黑影缓缓从漆黑里走出来。

普华憋在胸口的尖叫因为看清他的脸,变成急促的喘息,险些软倒。

好在不是坏人!但看清他的样子,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永道撑着门框斜靠在那里,大半张脸遮在卧室的阴影里,手指间夹着根没燃尽的烟蒂,送到嘴里深吸了一口,暗红的火点照亮了他整张脸。

普华倒退着站起来,从能分辨感情以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施永道,熟悉到令她陌生,畏惧。他眼中有过的等待,热情,猎取,玩味,戏谑都归于冷淡,像是一张无形中在她面前铺开的网。

他安静的抽着烟,眸子很黑,头发极乱。注意到她向门口移动的步子,在她要开门前,弹掉烟蒂踩在地上,狠狠把火星捻灭。

普华的视线落到他脚上,他正穿着的,是她元旦时扔掉的一双旧鞋。

5-6

永道走到餐桌旁拉出椅子坐下,指指对面说:“坐下说。”

普华贴在门板上没有动,她猜不透永道的心思不敢贸然离开,只好站在原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永道没回答,拿出兜里的一串钥匙放在桌上,拉开椅子等着她。

逃的念头在普华脑中一闪而过,她放开门把慢慢走过去,坐在他指定的椅子上不安地望着他。

永道拿出打火机在手里打了几次,火苗着了,照亮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凑近火苗,火光像一簇跳动的影子打在他脸上,普华看清了那条留在眼尾的浅浅疤痕,以及悠长的眼睛里深不见底的自己。

“我们第一次说话,是你撞到安永,我帮你把书捡起来,你连谢谢都没有说。我想之前你根本不知道学校有我这号人物,初中的前两年咱们没什么交集,我只知道你是五班的生活委员,每天去取信。”

他毫无预兆地开始了叙述,嘴角微微勾起,又不是真的在笑。

“同班了,我坐在你左手,你从右边回头,你不跟我讲话,你想去找安永问题,被我拦下了对吗?我问你英语题,我让封青安排我去帮你做扫除,放学我早早在建一门口等你骑车回家。我一直跟着你骑回家,你带着我绕,死活不肯让我知道你住哪里。

第一年的元旦你送了两个男生贺卡,安永和封青,没有我。统考第一名的合影,我挤到你身边,你却躲在我身后。有人偷饭票栽赃你,我和李城寺打了一架,我们的保送名额都被收回了,你在顶楼哭,我在操场打球,我心里也难受,想揪出那个栽赃的人。但我不是万能的,过了二模确定你报送了,我才填志愿,我可以考外校但还是留下了。

初三那年好多次我想过跟你说,但你眼里只容得下安永,我没有机会。那年暑假,别人都去玩,我却准备了一个夏天,一方面是高中的课程,还有就是怎么跟你说,能让你接受。

我觉得我够努力了,不是每个男生都能做到这一步,尹程他们让我给你买吃的,我买,送水,电话卡,巡逻,他们支招教我的我都做了,军训回来我就直接跟你说,你给我的答复是逃走,我只能等。

你给安永写信,我化学交了白卷,但我桌子上刻了字,D的PH值,那就是刻给安永看的,我们四个人里,他最清楚我对你什么想法,你是我先喜欢的,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他的视线回到她脸上,却没有在看她。重新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在空气中,让她的面孔也淹没在烟雾中变得模糊起来。

“假期在你姥爷家的小卖部遇到,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我去找你,可惜第四次你就不在了,你姥爷说不让我去了,其实还是你在躲我,而且连个解释都没有。”

他嘴角的笑变得很苦涩,最后一点不留,只剩下淡淡的失落。

“我继续追着你,他们撺掇着我再试,我就去找你明说,我从来没有藏着,什么都告诉你,我喜欢你好长时间了,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反正就是喜欢了。知道球赛后我为什么和李城寺打架吗?不是因为输球,是他拿球撞了你,不去扶你也不道歉,我就想冲过去抽他。别人欺负你了,你从来一声不吭的忍着,什么都不说。可那样有用吗?不会有人次次替你出头,每回都能保护你。

我天天去建一门口,想碰着你回家,我就这么点念想,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你,怕你吃亏了,被欺负了。好在我抓到你开信箱,在顶楼你答应让我抱,我知道不是出于喜欢,但我还是高兴,都高兴疯了。我抱着你,以为你要哭了,又舍不得你伤心,只好放开。

我拿你的笔记包书皮,我想让所有人知道,你以后会跟我好。可我没高兴多久,我发现你对孔谦比对我好,你和他单独去建一,但你从来没和我去过。我差点拿球砸他,真的,我以前也恨不得砸你,因为你从来只给纪安永加油,对吗?”他阖上打火机,横过桌子抓住了她的胳膊,像个执拗不肯放弃的男孩。无论是回忆还是眼前的施永道,都是执迷不悔的。普华陷在他所说的故事里,想着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日子,无尽唏嘘。他确实付出了很多,远比她知道的要多。

“我早知道裘因喜欢安永,那些信是她写的,你知道吗?尹程高超峰他们都知道,但我们不知道安永什么心思,他藏得太深,我们虽然好,但是暗地里较劲,名次从来不分上下。但我没必要跟他抢你,因为我喜欢你,我敢告诉你,对谁我都不怕。他喜欢谁,这么多年都没有挑明过。

你爸妈离婚,你去学文,我比你还难受,我就想去跟你学文,但没去成。你去了文科班,裘因留下了,她跟安永渐渐明朗了,我觉得是天大的好事,这下你没念头了,但你不是,你又给他写信,写了那么长的信,你什么时候给我写过什么吗?”他捻着抽到一半的烟,带着火星的后半截在手掌里化成了揉碎的烟丝。

“初三到毕业的四年,好多事情就像电影,在我脑子里一遍遍过,有时候是美梦,有时候是恶梦,下雪的那晚你让我别等你,我等你有错吗?我想我都坚持这么久了,不应该放弃。那个该死的蒋中天跟你“接吻”,我和高超峰把你们文科班所有男生的气门芯都拔了,我恨不得把蒋中天的车都拆了。我对你无论做什么,你对我都是那样,但是你跟他走得近,我不在乎处分,我在乎你们真好上了。午门那两个晚上,我心里才好受点,我知道没有别的男生亲过你,你没跟别人好,那是整个中学我最开心的两天,比我考上大学还要开心。知道吗?!

他扫掉桌上的烟丝,沾了一手的灰,自嘲似的笑笑,拍掉。

“可你让我高兴了几天?嗯?我背着处分一门心思就是要跟你考到一起去,你也答应了。但我从没想过你会骗我,骗得那么彻底,我认识你那么久都没想过你那么会演戏,真的,报志愿的时候我真跟傻子一样,沐海英告诉我的时候我根本不信,我跑去系办问老师,我真的是傻子,我就是不信!你怎么可能这么对我!”

他的身子横过来,捏住她的双颊慢慢施力,“我不信这张脸背后还有阴谋,我不信我喜欢四年的人对我一点真感情都没有!高超峰说我傻逼,我觉得他说轻了,我连傻逼都不如,让你那么耍着,结果一年没见,聚会碰到了,我还是想你,我不是傻,我是有病了,我就非得跟你耗下去,我看不惯你那么身瘦骨头,我怕你作践你自己,所以我又后悔了,我想回去再试试,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叶普华,到今年,整整十四年了,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四年?能这样陪你耗着折腾,你想过吗!”

他松开手,重新拿起打火机打,一明一灭的按,她朦胧美好的轮廓像是虚假的幻灯片,同样的出现再消失。他总怕重复做一件蠢事,伸手过去什么也抓不到,但他做了十四年的傻子,无数次跳进同一个漩涡,回到她跟前。

“你知道大二献血以后安永为什么突然出国了吗?你知道为什么你写的那两封信他从来没有回复吗?”他的笑容在眼角加深,没有一丝快乐,像是一种冷冷的讽刺,令普华的心一寸寸往下沉。他从口袋掏出两个旧信封放到桌上,蹲在她身边拉起她冰凉的双手,缓缓说:“你不应该先扔我的衣服鞋子,你该打开储物间那个上锁的箱子看看,放在家里这么多年,有多少过去十四年你不愿意让我知道我却知道的东西锁在里面!”他强拉着她的手打开其中一个信封抽出信纸,十几年前她稚嫩的笔迹跃然纸上,普华的心拧痛着收紧,不忍去看上面一字一句对安永的爱慕。

“叶普华,我不是不知道,我是装着不知道。他必然后退,因为我们是哥们,因为你是我女朋友,是我老婆。你不该拿他气我,说跟他好过,你知道我最介意这个。我知道我不是最好的,但你也不该那么说,可你就是说了,孩子没了,孩子是我的,是我们两个的,你知道我多心疼,多难受吗?”

他掰开她抓着椅背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搂紧她抚摸着她平缓的腹部,“叶普华,你特可恨知道吗?十四年是什么概念,你仔细想过吗?”他的手压着孩子睡过的地方反复的揉着,沉迷的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你总是那么安静,一成不变的发型,一身校服能穿上好多年,但你在广播里的声音特好听,我喜欢听你说英文,我喜欢听你笑,我想你多跟我说说话,但你总是那么安静。”

他的呼吸吹在她的脸上,温暖,和煦,有浓重的酒味。

她完全傻了,从他说第一个字开始,完完全全呆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瞳仁里有一弯小小的月牙,嘴角却是个很凄苦的弧线,说不出哭,还是苦笑。挫败的收紧手臂把她圈起来,像对待架在刑具上的犯人,挤压她的肩膀,揉搓她的脸。

他手上越来越用力,普华终于觉出疼了,而且是越来越疼,疼得她喘不上气,尤其是他压在胸口的那只手,正碰到她撞伤的地方。她抓着他的手,整个人像一条绳子开始受不住的哆嗦。他突然钳住她身体的一处,她咬住嘴唇闷闷的哼了一声,忍受着,不让自己叫出来。

“离婚了我都没放手,你说离就离,你说演戏就演戏,我都顺着你,你还要我干什么?叶普华,你说?”

他抓起桌上的信几乎打在她脸上,“十四年前你喜欢的是他,你为了他偷信,写信,那现在呢?你告诉我,你对我用过真心吗?你告诉我,我想弄个明明白白,你告诉我,我是什么!”

他的一席话令她愈加混乱,除了肋下抽吸的疼,她觉得那种深重的负罪感像是爆裂的结痂,一丝丝从血肉中露出来。两年前他是暴怒中的困兽,两年后依然在牢笼里挣扎!原本她以为他早好了,现在看来是错了。

她急促的喘了几口,眼眶干涸的滴不出一滴泪。

“你说啊!”他剧烈摇晃着她的身体,力道猛得她牙齿咯咯打颤。

“你告诉我,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她闭上眼咬着嘴唇,被晃得几乎要散了,在筋疲力尽后,脑子里只冒出了一些零散的句子。

“你放开我!我们离婚了!”

“你走!找裘因去…”

她不清楚他为什么跑来发一通脾气,说了那么一堆话,但是她被晃得心慌意乱,外出的疲惫和被他逼出的慌乱累加到一起,再也无法忍受。

“你放开我!施永道…你要干吗!施永道!”她一连喊着他的名字,他却突然停下所有动作,抓住刚刚令她抽痛的一点使劲按下去,借此问她:“你到底爱不爱我!”

那一下按得极重,几乎要压碎她胸口的骨头,她瞬时疼的一头冷汗,眼前发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他,大喊了一声:“我不爱!”

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终于松开手,像一尊雕塑立在那里,脸上没有愤怒或沮丧,赤红的眼里最后一点理智慢慢褪去,在她明白过来之前猛地甩开她。

普华踉跄地摔在椅子上,又跟着椅子倒在地上撞翻了别的家具。她咬着牙坚持爬起来,浅浅的吸气,看到他打着火机走向桌边的两封信,扑过去阻止他。但他轻而易举再次拨开她的手,点着了信纸。一夕间火光把他的脸照得很亮,他抓着烧着的纸转过身,咬牙切齿的对她喊,“好!叶普华,你不爱是吧!我他妈也不爱你,从没爱过!”他任火苗舔舐到手掌,仰起头笑了起来,“你竟然给他们写信,提前告诉我一声都不肯…你信里什么意思?你还祝我幸福?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考虑过我的父母吗?你还跟我哥说祝我幸福,哼哼…幸福…”他笑的弯下身,脸色阴郁下去,眼里闪着愤怒的火焰,“我他妈哪来的幸福!我十四年前把幸福都给了你!我爸气得病倒了,我妈要见你,我开着车满城找你,整夜整夜在你爸楼下等。这些日子你去哪了!你家不回,电话不接,你他妈去哪了?!你不爱我,那你爱过谁?!你说说,你爱过谁?!”

目睹十四年的情分化为灰烬,普华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她趴在地上,无助的仰着头透过眼泪努力要看清永道。他喝醉了,他一定一定是喝醉了,才会这样毫无理智地对她发脾气,咒骂她。这样的施永道,陌生到让她害怕。

他摇晃着走过来,抓住她的手,拖着她走向储物室。她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吃不住力又摔倒了,顾不得身上疼,使劲够到他的手,软软的喊了一声:“永道…”

他的步子只是一滞,但并没有停下来,踢开储物间的门把她拽了进去。撞上门前,他苦笑着:“你不是要扔吗?好!我陪你!”

5-7

他们被困在只容转身大小的储藏间里,带翻了立在墙边的整排盒子。永道冲到每个面前,翻找曾经和过去相关的东西。她的笔记本,他偷偷收藏的她的作文,毕业时的合影,找给她的高考资料…那些纪念刺激到他的神经,他红着眼睛抓到什么撕什么,捻成碎碎的粉末扬在空中,嘴里不断嚷着:“你不是都扔了吗?扔啊,留着做什么!”

他捞起她身子,扫掉储藏架上整排的东西。模型,奖杯,书,唱片,相框,口琴,球棒…她几天前才重新整理一样样摆好擦净,如今摔在地上成了碎片,他还觉得不够彻底,抡起球棒把口琴奖杯砸的变了型。

普华从后面抱住他的腿,慌乱的摇,嘴里无望地喊:“永道…永道…”

但他置若罔闻,拖起衣柜里的旧衣服,大把大把往她怀里塞,像对待一堆垃圾,然后拖着她和衣服去楼道里扔。

她被推得站不稳,踉跄两步摔在门口。他回来取更多东西,她仅剩下用身体挡住,被他甩开了。

她忍受着身上的疼痛,狼狈卑微的趴在地上,一次次喊他:“永道…别这样…”

他不肯听,抱起储物间里的箱子,拖到楼道里,顺着漆黑的垃圾道丢了下去。

她绝望了,见到他抽出字典里的信封,放下手里的东西扑过去从他手里抢过来搂进怀里,退到房间的角落惊恐地望着他。

他粗喘着扔下字典,走到她面前掰开几根手指,不费吹灰之力夺走了信封,“给我!”

抽出薄薄的信纸,他冷冷的扫了一眼,然后嫌恶的揉成一团,当着她的面点着了火机。

火苗沾到了信纸,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吞噬了她最后一点美好的记忆。她的眼泪干了,孤注一掷冲向他想抢回来,到底还是被他格开。

身子失去了控制,她歪倒在储藏室门口,闷闷的哼了一声,有几秒钟几乎失去了意识,仅维持着微弱的清醒,肋下加剧的疼痛令她无法呼吸,但他自背后一点点笼罩在她身上的阴影更令她恐惧。

“你还留着给他的信是吧?!”他蹲下来,抽出她身下压的结婚照,擦掉上面的污渍,抚摸着她在照片里淡淡的笑容,“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叶普华!你明明爱着他干吗跟我好,还和我结婚!你干吗不去追他,当面告诉他你喜欢他?!”

她努力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的坐起来,咬着嘴唇不说话。照片中年轻俊朗的施永道和面前狰狞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心里一阵阵发寒。那是他们仅有的一张结婚留念,他又一次点着了火机。

她伸出手,用最卑微的口气求他:“永道,别这样行吗,我求你了,过去的就过去吧,你放了我行吗?”

他阴翳地捏住她的下巴扭向自己,一字一字冷冷地问她:“好,那你告诉我——那晚——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普华无奈的摇摇头,扶着墙试着站起来。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他面无表情,像是在审视一个怪物,突然仰头狂笑起来,笑得几乎流出眼泪。丢开手里的结婚照,他站起来狠狠跺上去,拼命踩照片里属于他的那张脸。她俯下身,用最后一点力气试着保护结婚照,被他拎起衣领,疯狂的摇着。

“你再说一次!”他目眦欲裂把她按倒在地上。

她绷紧身子,固执地吐出几个字:“我没有!我没有!”

他额头的青筋爆了起来,死命的攥着她,眸子冰冷,浓重的呼吸从上到下吹进她颈子里,俯身说,“叶普华!你是个骗子!”

他的口气令她本能的哆嗦了一下,扭开头,双手突然被他擒住,用地上的围巾绑在柜子腿上。

她真的怕了,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不要…”,但已经晚了。

他的手冰凉的深入衣服,没有爱抚,没有亲吻,用手掌捂住她的口鼻,扯开身下的衣服,残忍地顶进了她的身体。

她疼极了,哀嚎了一声,身子绷得如一根马上要断掉的绳子,随着疼痛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她没有力气挣扎,每动一下,胸口的疼痛就在加剧,她模糊不清的呜咽着,想抓住什么,但手指扭到极点,只能碰到柜底坚硬的棱角。

柜子撞歪了,噼噼啪啪砸下更多他们的纪念品,他把她掼倒在结婚照上,任那些相框里的叶普华一个个摔碎。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跟他在一起!是不是!”他停下来,捧起她的脸扯掉围巾。

她像在网中扑腾求死的鱼,什么都听不进去,扬起身子用头撞在他额上,又瘫倒回去。翻身往外爬,手脚都被他压制着,他拖过她的身子,折成最脆弱的角度,再次从背后长驱直入。

她哭了,不再反抗,眼睛睁得大大的,抓了一手纸灰,趴在那里,一下下的随着他的起伏抽动。她碰到了结婚照的相框,伸直手臂摸着它,等待一切结束。

他终于在极致的痛苦中得到了满足,转过她的身子抱在怀里,急促地喘息着,毫无意识喊着她的名字。

她瘫软地靠在他身上,用仅能动的一只手推他。但她一点力气都没了,意识渐渐不清醒,最后的感觉是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去。

她抽搐了两下,倒了下去。

5-8

普华经历了最恐怖的一个夜晚。

她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意识到有只手正贴在皮肤上,身体马上做出反应,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抖得牙齿咯咯作响。那只手马上收回去,她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声说:“别怕…是我…别怕…”

她分不出那是谁,闭上眼睛,继续睡过去。

但身体里的疼痛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似乎总是昏昏沉沉地醒着,不停不停的出汗,做恶梦,想说话,可又睁不开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躺了多久,还会躺多久。

再睁开眼,天好像亮了,床边站着一个人,按着她额头上的冰袋。她看不清永道的脸,但知道那是他。他把药含化了嘴对嘴的喂她喝,但她一口也咽不下,水顺着嘴角一点点流了下去。求生的欲望让她顾不得害怕,用唯一能支配的手碰到他的衣服,拉了拉。

“永…”她叫不出他的名字,把那只手放回胸口。

“我在这儿…你怎么了…哪难受…”他声音颤抖,小心翼翼给她擦汗,试着帮她挪动身体。

但疼痛马上又开始了,而且从一点迅速扩展到全身。她的意识越来越昏沉,侧过头,无望地掐掐自己的指肚。

她不知道,如果再睡过去,下次还会不会醒过来。

努力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她积攒力气又张开嘴,叫他:“永…永道…”

他跪下来,热烫的脸贴着她的手背。

“我在…我在…你说…”

她很想哭,很难过,但比哭更重要的是,她要告诉他。

把手放在胸口,她眨眨眼睛,默默流着泪,吸了一口气。

“疼…这儿…”

两个字,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睁着眼睛,知道他拨开自己脸上的头发,拍着脸颊在跟她说话。但她什么也听不清楚,连他的脸也渐渐模糊起来。

在黑暗最终降临前,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可能是哭了,因为她听到近乎绝望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

不停的颠簸,不断的疼痛,普华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四分五裂,精神魂飞魄散,真切的接近了一次死亡。

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减缓,但去除的非常慢。再能分辨出人和房间,已经过了很多天。至少在普华看来,那一定是很多天,甚至很多年。因为立在床边的人看上去都老了,尤其是永道。他甚至比实验室出事时还要糟糕,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没刮过胡子,没洗过脸,始终呆滞地望着她。

见她醒了,所有人都活了过来,娟娟趴在床上抱着她的手失声痛哭,嘴里喊着:“你吓死我了!普华…你不能死!”

普华自己也落泪了,想起之前发生的事,觉得活得很累,活得没意思了。

海英和尹程也在,封青,彩虹,小鬼,麦麦唐唐都在,只有爸爸不在。大家好多人都哭了,永道也哭了。

三天的时间,普华的烧才退下去。

她知道了自己一边的第三根肋骨断了,差一点就扎进肺里,胸膜轻微出血,抢救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