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啊…”高超峰不自然的清着嗓子,翻开置物盒拿了什么扔进嘴里。

“最近公司业务忙吗,很少看到你。”普华重新回到看的一页,似有似无的同高超峰聊天。她在公司楼下遇到高超峰时他的车正停在路旁,好像刚卸过东西,听她要回北京,便主动邀她搭车。

“还行,出了次差,其他时候就是跑几个老客户,淡季大概就这样。”高超峰把电台换成音乐频道,音量也比刚才大了些。

普华翻着膝上的《刀锋》,页上每个字都认识,拼起来的意思又不太懂。可能是前晚翻译太累了,大脑在排斥任何形式的文字进入。她索性把书撂在一旁,抹开玻璃上的哈气,用手指画着毫无意义的图案。

车子在高速上加了速度,撞在玻璃上的雨点让路上的一切变得模糊,只有雨雾中呼啸而过的一串车灯和几道黑色的影子。

“高超峰?”她手指一顿。

“嗯?”高超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上周的…聚会…怎么样?”普华问完,又继续在玻璃上画画,手指走得很慢。

“还行吧…”他扶着方向盘并到更快的一条车道,仪表盘上的速度过了100。之后,车子蜿蜒穿梭在两条车道,一连超过了十几辆车。

普华抓起身旁的安全带,随着车身移动调整姿势,也忘了听高超峰后来答了什么。她很少坐高超峰的车,与虞世南破旧的小车不同,高超峰刚刚按女方家要求换了新车,虽然也算经济型轿车,但驾驶和舒适度方面远远要胜于前者。普华本来不晕车,但几次猛烈地提速降速横摆后,她隐隐觉得晕,胃里也不舒服,有种要吐的意思。

忍着不适,她很不情愿地想起另一个人。

如果是永道,就不会这样。她永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会亲自检查扣好安全带,在车里给她准备零食。他从不开得太快,常在驾驶座一侧的窗上留一道缝,让新鲜的空气缓解坐久的不适…

想到这些,普华甩甩头摇下大半玻璃,把脸贴上去,让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脸上。清新扑面的空气克制了晕眩,水珠顺着下巴流进领子里,好像也钻进了她心坎里,冰凉凉的生出一些冷意。

后面的路程,道路渐渐复杂,普华路不熟,只等车速明显降下来才意识到应该是进入市区了。

“超峰…在有车站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这是哪?”她往外探头,路很生。

高超峰没有回答,继续向前开了几十米,在路边的一座大厦前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

普华再向车外张望,赫然发现台阶上擎着伞走下来的男人。

封青!

她有一两秒错愕的僵坐在后座,再要去询问,车门已从外面打开。封青探着身子,一派绅士风度撑着伞等她下车,嘴上开着玩笑:“总算把你请来了!”

普华硬着头皮取了包下车,钻进封青伞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上去吧,来了很多同学。”封青引路,普华抬头才发现台阶顶端的防滑地毯上站了很多似曾相识的面孔。

回去找高超峰,他已经启动了车子。身旁的封青笑道:“超峰去停车了。上周好多人忙,所以改在今天,虞世南说你不认识所以让超峰送你过来,说是给你个惊喜。”

“惊喜?”

普华的太阳穴抽跳,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人群中,她捕捉到一个欣长的背影,挽着女伴平静地把目光投向她站的地方,点头致意。

她还没做好准备过去和纪安永夫妻打招呼,就分明听见有人向门里喊了一句,“永道!普华来啦!”

被大家涌进KTV大堂,普华每一秒都有逃走的念头。当她真的悄悄向侧门走动,一个熟悉的面孔从人群背后挤出来,挡住了她的路。

“你要去哪?”几天不见,虞世南脸上已完全看不出任何暧昧的意思,只剩下眼中似有若无的笑,好像预谋了什么。

“你!”一吻之后,普华再次有了推开他的冲动,“让开!”

“该进去了。”他没有躲,反而推着她进了电梯。电梯门一合拢,镜子里马上照出十几张多年未见的面孔。大家在镜子里微笑打招呼,唯有普华,马上低下头回避了所有目光。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很糟糕,头发是湿的,几缕就趴在额上,素颜,嘴唇脸颊上没有一点妆,显得很白。鞋尖衣摆上都有雨溅上的泥,连从天津穿回的长衫都是几年前的旧款。

压平潮湿翘起的袖口,普华隐隐觉得电梯中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注视着自己,连背上都起了酥麻的小颗粒。不知是淋雨凉了,还是刚才听到永道的名字虚惊一场。

他并没来,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是挽着太太的李城寺,和她很客气的问好,一旁的封青帮他们介绍,普华才知道李城寺娶了封青的妹妹。

十年不见,大家变了许多。有的人发福了,有的抽高了,有几个像是生活的并不如意显得苍老了。进了包厢,普华应酬着上来打招呼的老同学,许多名字就挂在嘴边,可又叫不上来。才坐下不久,她已被两个同学错叫成了别人。

包间极大,来的远不只五十人,许多都是出双入对,生分的面孔格外多。普华不善认人,中学时朋友也有限,应酬了一会儿就累得挤不出一点笑容。

她在包间角落里寻找高超峰或是虞世南。但他们好像是故意的,让她尴尬的出席聚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

普华躲开点歌台和麦克风,摸出手机给娟娟发短信,按键的手有点发抖:为什么没通知我聚会改时间了?你在哪?还来吗?

等短信的功夫,又有面熟的同学过来搭话。也许是当初和永道的关系并没有挑明,很多人并不知道他们结过婚,有人问起她这些年可好,结婚没,先生做什么,反而没人提起永道。

屏幕上一首接一首播着热门和怀旧的MTV,大家坐下听歌,此起彼伏的旋律中夹杂着交头接耳的低语。普华坐不久,趁着没人注意躲到了外间。

出了包间,她才发现外面别有洞天。屋中摆着几组供休息的软沙发,靠墙是个迷你吧台,吧台后的拉门通向露天的小庭院。有几把藤椅围着圆桌摆在院中央,四周的藤草里插着蜡烛,因为没人,空置的庭院比屋里热火朝天的K歌场面让人感觉舒服了得多。

普华在吧台后放酒杯的空箱上坐下来,背靠着墙,拿了一杯酒保调的甜苏打水加龙舌兰一口口慢慢喝。吧台盖过了她坐的地方,有一种屏蔽造成的安全感,而外面点酒聊天的说话声她又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很快找到了熟悉的声音。

“德勤呢?好久没见。”是海英!

“她在里面。”另一个竟是纪安永。

“最近怎么样?”

“还行,你们呢?”

“差不多,有孩子闲不下来。”

“那一会儿聊,我给她送杯水。”

“好。”

等他们走远了,又传来几个女人的交谈。

“看见李城寺旁边那个没?”

“怎么了?不是封青妹妹吗?”

“听说他俩是二婚!都有了…城寺和前面那个还没离呢!”

“真的?!…”

凭声音,普华认不出是谁。

“当然真的,咱们班还有离的呢!”

“谁?”

“蔡询,听说那女的后来从新加坡去了澳大利亚,找了个老头,好像是因为不能…”几个女人压低了声音,普华没听清她们后面说了什么。

她们走后,源源不断有取酒水的人。普华很尴尬,拿着空杯想从吧台后面出来,却无意听见两个女人说话。

“你确定是裘因?”

“肯定是她!方旭说的,她和裘因都在深圳,刚去的时候还一起租过房子。”

“知道是跟谁吗?”

“不太清楚,就听说年前在国内结完婚马上出去了。”

“怎么这么多出国的?”

“嗨,外面好呗…”

“那男的呢?也就愿意了?”

“这个不知道…也不一定那男的就吃亏…虽然是假结婚…”

普华从吧台后面走出来,两个女人看了她一眼,背过身继续说话。

她走到落地窗前,脑子里还是刚才听来的话。外面庭院的藤椅上已坐了一圈人,尹程海英,高超峰,安永和妻子都在,虞世南端着杯酒静静立在一旁。

这是一幅祥和美好的图画,普华觉得还少了什么。在她脑中曾经有过类似的画面,只是那里面有永道,而她自己就伴在他身旁。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暴露在光线下,等她发现海英在朝自己招手,院子里的人都已经看到她,虞世南甚至冲她举了举杯。

想到自己的样子,普华转身便走,恨不得马上躲到不起眼的角落去。

可才迈步,就直直撞上背后的一个人。

太突然,额头一阵疼,她才要捂住,一股熟悉的气息已包围而至,扶住她摇晃身子,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书就不提了,这里估计不用停三个月那么久,不过也象征性动作一下。

书签寄了第一批,买书的还可以陆续留地址,每周末寄一次。

样书一直没到手里,所以说好送书的同志稍稍要久等一下。

新文可能圣诞前后才有眉目更,现在太忙,周末重新开始写了几千字,只能找找时间了。希望写个口味“重”的出来,呵呵

7-8

见到永道,普化没有任何戏剧化的表情,也可能从下了高超峰的车她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刻,但不可否认,心里还是动了一下,也或者是疼了一下。

掠了掠额前撞乱的头发,她摆脱永道的手站好,理了理衣服,在外间闲置的沙发上坐下。他跟了过来,解开西装外套坐在了她对面。

他手里有杯酒,透明的液体轻微的晃动,颜色深得像他的瞳仁,永远猜不出其中的味道。从他离开以后,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更久的时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普华低着头,包间里的歌声变得可有可无,她甚至可以感觉自己心脏起搏的每一下跳动。她很想向酒保要杯纯正的烈酒灌下去,让自己不要胆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但手上的杯子空了,茶几上的杯子里只有几块即将消融的冰块,合上手心摸到微微沁出的汗,她明白,躲不过的终究是躲不过。

对面的永道,在短短一年间成熟了很多,也许是经历了太多事情,看上去像是三十出头,眉心的纹路没有表情时依然很清晰,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任性执拗的男孩。几个月不见,他又理成很短的板寸,鬓角有一道特意剃出的发线,像个刚刚退伍的军人,很硬朗。

她抬起头平静的注视着他,也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平静。

他取了纸巾垫在化水的玻璃杯下,纸巾很快被冰水浸透了,皱成几道柔软的起伏,像他隆起的眉心。擦掉手上的水,他沉闷地开口问:“肋骨下面还疼吗?都好了吗?”

普华下意识把手交握在胸前,几个月前的疼痛一闪而过,好像每次的抽痛只是提醒她曾经发生过的事。

她可以说得很严重,但那并不是她需要的,所以她平淡的回答:“已经不疼了。”

“又回医院照过片子吗,完全长好了?”他还是对她的伤不太放心。

她敛下睫毛,不太情愿告诉他。

“去了吗?”

“没有。”

“为什么?”他皱了皱眉,表情严肃起来。

“因为不想去。”她说得很负气,之后侧过头望着外面的庭院不再理他。

他同她一道望向那里,天黑了,夜色下的庭院很美,竟像是特别筹划好的一幅画。尹程,纪安永,高超峰带着他们的妻子女友围坐一起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大家还是当年相熟的朋友,除了年纪增长以外,没有任何改变。

而他们两个,早已物是人非。

普华看得出了神,明明知道自己不再属于那个圈子,又免不了失落,无可奈何。转回身坐好,她偎在沙发靠垫中,完全像个局外人。

“这儿太吵了,我们出去坐坐。”他注意到周围嘈杂的环境,“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

她没有动,微微扬起下巴,茫然地问:“说什么?裘因吗?”

他听到那个名字身子一震,要去拿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遂又握成拳。

普华依然靠着,坐累了,走回吧台给自己点了杯泡沫香槟,也不为庆祝什么,只是很需要一杯酒。

酒保为她换了杯子,修长的玻璃杯身,衬着香槟圆润的色泽,才送到嘴边,被他接了过去。

“别喝酒!”他按住她的手,端起杯子一仰而尽。

她没有争,任他喝了。放开手转身离开,也不清楚要去哪。他又追上来抓住她的手,表情中流露出一丝痛苦,甚至是哀求。

“我们…谈谈好吗?”

“谈什么?”她毫不示弱的回过头。

“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说。”

“关于裘因?”她还是不放弃那两个字,从听到那两个女人的交谈以后,她脑子里想的一直是这个名字。注意到他嘴角不自然的抽动,她心里…竟然有一点快意。

“嗯。”这次他很坦率地承认了,拉起她往外走,她没再拒绝,该来的总要来,不是吗?

经过K歌的房间,出了包间,她抽出自己的手,跟在他后面。

走廊里安静了许多,他一路穿过自助餐的休息区,在小包间的环廊随便推开一个空置的房间。

站在门口,她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他在背后反手关了门,按了墙上的服务键。

服务员送来了茶水和小食,摆在他们中间的茶几上。他倒了两杯凉茶,一杯给她,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虞世南…在北京有人!”他把杯子送过去,很平静地陈述完一个事实。

她没有作声,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好像他所提到的虞世南根本与她没有关系。

“你听懂我说的了吗!”他显然对她的平静不太理解,“他在北京,有女人!”

她觉得他的话很可笑,反问他:“那又怎么样?!”

这次,换他哑然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难道…你知道他…”他不太确定该不该说下去,但很快被她打断。

“我不想知道任何虞世南的事,你是专门来和我说他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不可能对你认真…他…”他还在试图解释,她却她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在自嘲,“认真?那你呢?你会认真吗?”

坐在吧台后面听到的对话历历在目,让她想起一年前接到的那通电话,心里柔软的角落变得坚硬起来。

“你不是要说裘因吗?”她把话题硬生生拐了回来,“不是要谈她吗?你说吧…”

他一下没了主意,有些束手无策,手在裤腿上抹了几下,但额头还是出汗了,让那道纹路显得更加清晰。

普华直直望着永道额上的汗,眼角酸的发疼,手里的纸巾揉成了皱皱的一团,在衣摆上捻来捻去。

“还是…你等着我问你?”她慢慢站起来,走到门口,与他隔开最远的距离,“你们结婚了吗!为什么结婚!裘因现在在哪?你为什么不带她来?为什么多半年了,超峰还在叫我大嫂?为什么,永博从没有见过她,大家还以为我和你在一起!”她停不下来,咬紧嘴唇,“施永道,什么是认真?婚姻难道是儿戏吗?!也可以是真的?假的?你告诉我虞世南不会和我认真,那你和我认真了吗?认真过吗?!还是你对裘因认真了?比对我更认真?!”

他紧张地不知道如何解释,额头凝的汗越来越多。

她却想笑。

一切的欲盖弥彰,讳莫如深,如今终于大白于天下。

“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结婚的!去年夏天?秋天?还是元旦?春节?在哪结婚的?请了谁?你们见过谁?”她从来没有如此的气他恨他,甚至比那个晚上对他还要失望,“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有结婚!”

她的声音像是一连串梦呓,已经听不出是她颤地完全变了调。

“你们…你和裘因…你…”

他垂下头埋进手掌里,狠狠揪着发根,用力的手背上绷出了几道青筋。

“你说啊?”她停不下来,想起娟娟说的,海英说的,和每个人在她面前说过的话,痛彻心扉。从一年前那个中午开始,她的生活天翻地覆,而这一切,竟然建立在他的一个谎言之上。

“你坚持要陪我去看爸爸…你让我和永博吃那顿饭…你用我的生日做密码…你为我写的信大发雷霆…你冲到家里来…你…”她咬着嘴唇说不下去,突然哽住了。

当所有的人都在重复着他再婚的事实时,他却躲在角落里,享受着她惊慌失措。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傻子,就是她自己,她从来被他操纵,操纵是快乐,也操纵着悲伤。

“你让大家都来骗我是吗?海英?或者连娟娟也是?!”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对周围的人再也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