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那条被随手丢弃孤零零躺着的璎珞,轻嘲着反问自己:“你还当真了么?”

挑起那条束腰瞧了瞧,朱红之间是新缠了暗银的丝络在其中,鼻子里哼笑了下就要往腰上裹去。那叫清容的女子话语响在耳侧:“师兄,我们该去修行了?”修行,这个时候修行,该是如何修行?打着结的手微一踯躅,不免往些很不宜的方面想去,手里的东西顿时膈应人起来。

“小姑娘,你的病好些了么?”今晚总是来一些出乎人意料的人事,静寂的屋子里贸然响起了第二道陌生的声音。说陌生不太准确,有些微的耳熟…

我仰起头,高高的乌木椽子上坐着个白衣胜雪雍容华贵之人,二尺雪玉排箫在晶莹指尖悠然地来回打着转,吊着的红莲丝坠晃得人眼花。

“你是那个…沈公子?”我迟疑着问。

“你还记得我?”对此他很愉悦:“那夜你若随我回家后来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

我老实道:“苦头是有些,倒也不是特别难熬。”又奇怪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新登基的皇帝推崇道学,这里是白玉京中最大也是皇帝御笔亲批的道场,所以我就在这里了。”他说的逻辑有点奇怪,但他说的特别理所当然,让人也不由地就认为他就该在这里。

“所以,你也是个道士了?”那晚我就有些怀疑,没想到他还真是个道士。经过清玄君和他前世的这个道士,我对这个职业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抗拒感…

他坐在椽子上微微低下头,继续用那种诱骗小女孩的口吻道:“你现在还愿意和我走么?”

我照旧摇了摇头。

“假使我告诉你肉身的下落呢?”

21第二十一卦

“假使我告诉你肉身的下落呢?”或是以为我没听清,白衣公子又重复了一遍,竖起的排箫拄着下巴等着我的回答。他剔透澄澈的眸子仿佛自己会发光,莹莹幽幽地缠住人的心,暗波中一抹红莲暖香从幽僻处飘来,诱人思恍。

我神色一滞,手脚有些凉:“你怎么知道我肉身不见了?”

“因为是我偷走的啊。”白衣公子笑眯眯地用排箫拂了拂袖上的尘埃,他的双眼依旧是似仙人般澈然无邪,仿佛口中说着做那事的人并不是他一样:“生魂与本体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刚刚也感应到了吧,你的肉身就在与你不远处等着你。”

面对这样一个看起来最不像反派的反派,我竟不知是怒还是该笑了,嘴角激烈地上下扭了扭,最后无奈道:“你拿我的肉身有何用呢?我不过是个普通凡人,既无神通又无仙宝。我死了对你无益无害,你既是修道之人,难道不该修行仁义大道么?”

在空中随玉箫转圈的红莲丝坠蓦地一顿,他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低喃道:“修行之人?是,我是修行之人。”他貌似单纯地反问我:“我告诉过你我修的是仁义之道么?”

我被问住了,哑口无言。

“道有善道,亦有恶道。我的师兄没有告诉你,我最擅长的就是鬼狱恶刑、以杀止杀么?”他还在笑,可清澈漂亮的眸眼里宛如冻结了冰冷的寒意,空气里红莲暖香愈加的艳丽,他看向我唇线笑得深深:“但姑娘放心,你的肉身暂时完好无损地安置在这道观的某处,为了防范不轨之徒我还结了红莲阵守着在。”

我的眼神很怀疑,经过这短短不到一刻的相处,我已认清所有与臭道士有关的人都不是善于之辈。这白衣公子性情固然善变,但在没做鬼前我见过这类人数不胜数,顶多这个算是奇葩里的奇葩就是了。

“你不信?”他很苦恼地望着我:“不信我也没办法,我只是想告诉姑娘,这红莲阵一旦结上就会由外向里一点点燃起红莲业火。红莲业火姑娘想必是知道的,所到之处无论人神皆灰飞烟灭。”说完他竟然还笑了出来,仿佛觉得十分有趣:“自从师父传给我红莲之火至今我还从没用过,不如借此机会看看这八寒狱中红莲华的曼妙之姿。”

“…”我也笑了出来,冷冷道:“公子到底想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跃下的雪白身影轻盈得如同片无形无状的冷烟,浓得令人窒息的红莲香堵住了我所有的感官,下颚被两根没有温度的手指抬起,拇指抚着我的唇:“我要你。”在我猛地咬下去时他及时缩回了手:“或者,要我师兄的…”

“命。”

“为什么?”他的眼睛看久了就有种奇异的沉醉困乏感,仿佛稍不留意就会被他带走所有的理智,我悄悄地在衣袖里狠掐着自己的虎口,清醒的瞬间眼泪也流了下来:“你们不是同门师兄弟么?”

他稍微地愣了下,温柔地抚去我的泪水:“每次见到你好像都在哭,和他们说的怎么不一样呢?取一条性命对你而言又不是第一次,难道还害怕么?况且又不用你亲自动手。至于为什么…”他很为难地思考了一小会笑道:“好像也没有太多的理由,仅仅是我不想看到这个讨厌的人继承阁主之位,一辈子,都压在我头上。”

这回我是真正地清醒了,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恐惧。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惊惧,似乎他了解我已掩埋掉的过去一切一样。

“你舍不得么?”他紧紧锁住我瞪大的眼睛,因为我的沉默有些不悦:“也是,我师兄那样的人随时都能吸引盲目而愚蠢的女子。我没想到的是,你也会沦陷其中。你难道真的彻底抛弃了以前的生活、以前的身份和以前的自己了么?”

他就像一个孩子般,在看到我惊惶无措得意地笑了,出尘绝世的笑容里透出抹阴狠:“我现在不仅想要他的命了,更想要他…胜败名裂。”

在道观一连待了几日,白日臭道士几乎时时与他的师妹在一处炼丹论道,而晚上多半是被他师妹喊去“修行。”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偌大的道观里只有一小片柔软银白的锦葵在夜里静静地陪着我缓慢地吸收月魄精华。鬼修成仙是极难的,因为仙体是天地间最纯净罡正的,而鬼完全是它的相反一面。每夜吸取的这点精华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我一面是太无聊了一面是脑子太乱了,只能借着打坐修行来静一静自己的心思,聊胜于无。

“今日勤快起来了?”这夜破天荒的他被他师妹喊去没几刻就回来了,耳边发出锦葵被踩碎的轻响,蒲团一陷,他挨着我坐了下来。他真是把我当个宠物养了,一坐下来就摸了摸我脑袋又捏了捏脸,最后挑起缕我的发丝绕着玩。

“我的病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寻我的肉身?”行气过了半个小周天,我也练不下去了,索性睁开眼与他问个明白。我不想杀他,毕竟他救过我也在我孤身一人游荡着时照顾了我这么长时间;其次,这臭道士与那白衣公子出自同一师门,又是那人的师兄,想必道术是不比他差的。如果他能帮我找到肉身救了出来,当然皆大欢喜、两全其美了。

“再等一段时间。”他低头握住一把我的发丝,放在鼻下嗅了嗅眉间微微皱起:“清容在京中立根不久,各方各面不免遇上些麻烦。这几日皇帝要举行祈福国典,我担心她应付不来。”

我的心冷了一半,除了失望之外有股未知的感觉在心底泛滥开来,那是我之前从没有过的情绪,让我…很不舒服。我冷邦邦地开口:“你们师门不是修行之地么?教派方士混迹朝权政治之中是从政者大忌,现在新帝登基固然需要你的师妹为之正名。”他的长眸眯得越来越紧,我的语速越来越快:“之后呢?之后我若是新帝,必将你们…斩草除根!”

“苏采!”他看着我的眼神陌生得令人害怕,发梢攥紧在他指间,绷得随时一触即断:“这些不是能从你口中随意说出来的。”

“你是不是不打算替我找回肉身了?”这些话说去了我的所有力气,烧在心头的无名邪火纵然烧得旺腾可我只感到全身冰冷,我看着自己的丧服。灰楚楚的茶白布料,黑色的祭纹,无一不在无声地说明我是个鬼。一个鬼在这些道士心中从来都是无足轻重到轻贱的,我的性命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就是个宠物也是可有可无。

“我说了,再等一段时间。”他揉了下鼻梁,黝黑的眸子被扇子似的睫毛遮住,他少有地显出了疲惫之态。他抱住了我,和抱住一个依靠般将所有的重量放在了我的身上,冷玉样的面颊贴在我的肩窝里:“我累了,苏采,别动。”

我的身子僵挺得很直,可放低的肩头不争气地泄漏了我的心软,他满意地在我脖子边蹭了蹭,好像:“一只大狗。”

“…”

我呐呐地补救道:“我不是故意说出口心里话的。”

“…”他无奈地闷笑出来,震得我那半边身子有些发麻,然后,又蹭了蹭!

我说:“你别这么光明正大地吃我豆腐好么?”

“你能吃早被我吃完了。”他无耻的功力一如既往,得寸进尺地用鼻尖若有若无地滑过我的锁骨,喷出的热气扫过那里的皮肤,那里不禁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你!你…”后面的话被迫截止在他滑入口中那条灵活狡猾的舌头中,他的舌尖卷着清洌的冷香,肆意扫荡过我口中每一个角落。最后轻轻吮吸了下我的舌尖,他恬不知耻道:“真甜。”他分去我面上缭乱的发丝凝视了半会轻轻叹息:“怎么成了鬼呢?明明一点都不…”

心中最后一点火焰无声熄灭,扣着他肩的双手缓缓滑下,松开刹那我重新抓了回去,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地抓紧,额头抵着他的胸膛:“臭道士…”

“嗯?”他任我黏糊在他身上,手从我发顶一寸寸滤下,拍了拍我的背:“想出去玩了?”

我依旧低着头,眼前只有他水蓝边的浅色道袍,我轻不可闻道:“你给我看的书我都看完了。”

“什么书?”他一时没想起来,忽然间他没有再说话了,静得能听见锦葵丛中夜蝶扑翼的微响。

“那些书我都看完了,也学得差不多了。”我仰起脸,红晕不经意间爬上脸颊,眼角一点莹光,我分不清是天上星光还是自己的泪光。这模样我几日对着水面做了好几回,大致可达到我心目中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淡淡地俯视着我的双眼,在我快心虚得放弃时冰冷的声音响在我耳畔:“好。”

这个夜晚十分的混乱,在我看来最大的混乱就是我替自己选了个很不恰当的初夜地点,虽然我一开始的初衷是觉得此地风雅气氛良好。但我没想过他竟毫无顾忌地就地将我压倒,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地撕开了我唯一一件丧服,滚热的吻粗暴地从我唇上一路而下,强制地锁住我大骇之下挣扎的双手。他白玉似的面庞上因为彼此身体的摩擦渗出细细的汗珠,顺着他的鼻梁滑到喉咙处,模样看得我面赤心跳。

他没有如我所想地抱我回房,而是直接在这片锦葵丛中,与我双修了。好吧,事后的我根本没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双修,因为后来我的神智完全被他牵引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中,疼痛又有点难以言说的…□舒适。漫天的星子晃在我们头顶,我难堪地闭上眼却听他咬着我耳朵边轻轻地喘息:“睁开眼,苏采,看着我。”不理不睬的我被他猛地一个冲撞,抽着气叫出了声,泪花泼洒出来我小小地尖叫出声:“臭道士,我要阉了你。”

尖叫结束于一个深吻,迷糊中我听到他道:“苏采,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以后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22第二十二卦

发肤生香,玉面无暇。

这是我从疲惫的沉睡中醒来睁眼的第一反应,锦葵红似血的花瓣三三两两地掺在他散在枕面上的黑发里,一抹浮香浅浅。我瞧着他睡着凌厉不改的眉骨、鼻梁、下巴发怔,一簇绒绒的软发伏在他额角无形地柔和眉眼。初醒间恍惚的我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他。不是因为他和六百年后的清玄君长相相似,而是在很久之前我还是凡人时见过。

到底是哪里见过呢?是白玉京佛道辩法时,还是哪次出外避暑时偶遇过?过去的事不能想,越想越来越多的人物纷纷浮现上来,交杂在一起,最后偏离了初衷。所以他醒来的时候见到的我就是双目发直地神游在,迷烟朦胧的眼睛映着我清晰的身影。他半闭着眼手一勾,将我揽到怀里,像只小动物样蹭在我怀里

,半梦半醒间呓语着些什么。他这一蹭使得力并不大,甚至于软绵绵的像是在撒娇,可浑身酸疼的我嘶得吸了口莫须有的凉气。

怀里的人僵住了,我盯着露出那一截青青紫紫的手腕,窘迫地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消失在他面前。他清醒过来了,头却没抬:“弄疼你了。”

不可避免的,前夜一些画面乱蹿在脑子里,他凌乱的灼热呼吸喷在我耳后一遍又一变地安抚道:“不疼了,不哭了。”

我掩住脸,看都不敢看他,困难地挤出只言片语:“还,还好。”

手腕被托起,他观察了会:“鬼体修原的快,半日应该就消了。下次,我会注意一些。”

他竟然还想有下次!我感觉自己像是处在火焰中心,里里外外都快被烧焦了。

他轻咳了声,略停了停道:“不弄到可以看见的地方了。”

“…”

甩开这个混蛋的手,我郁闷地对着墙发闷,事情按着计划好的方向发展,可自己为什么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呢。“苏姑娘既然宅心仁厚不愿取我师兄的性命,那我们换个路子,你只要助我拿到镜阁阁主之位我就将你的肉身还给你如何?方法很简单…”白衣公子一笑莲开、仙气泠泠,浅黑的眼底若燃烧着猎猎火光:“让他身败名裂在镜阁待不下去就好了。”

据我的了解,让一个道士身败名裂的法子远没有毁掉一个和尚来的多,道家的戒律并不森严,而这个臭道士的脸皮又格外厚些,故而我觉得白衣公子的提议实现起来着实有点难度。可他随后便说道:“我们的师父对我这个师兄寄望颇大,更预备将镜阁的无上心法传与他。这心法讲究无欲无求,若我这师兄沾染上了七情六欲必不得我师父欢喜。苏姑娘,你可明白了?”

明白,极明白的。你大可简单点对我说:“你只要去勾引我这师兄就好了。”

我是个凡人,还是个做了六百年鬼还阳的凡人,就和个瞎了快一辈子的人好不容易看见了这花花绿绿的世界一样,要是再让他回归到黑暗中委实太不人道了点。我只是想要取回我的肉身继续在这阳世活下去,我觉得这是个积极向上的想法,故而我很无耻地去让臭道士身败名裂了。那夜我只是想试试水,万万没想到这一试他就中招了。

“现在害羞迟了些吧。”被子一掀,他坐了起来,不怀好意地笑道:“昨夜那么热情…”

这个人…我一拳砸在墙上,就不该对他有同情心。

发梢一拽,我诧异仰起头,他贴在我身后说:“别动。”

头发被温柔地盘起,一缕缠入一缕,细致而小心,我很难想象是身后这个人的动作。最后一缕头发束好时,发根微微一紧,白檀香淡淡绕开。我探手摸去,掌心里是栩栩如生的一朵莲花。这是,他的簪子?簪子尖头小小的凸起一块,我指尖一顿,仔细反复摸了摸,确定是个沈字…难道他也姓沈?

像是为了解答我心中的疑惑,他道:“这时候若再不告诉你姓名,是有些过意不去了。”他扳过我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写来:“于修行之人来说,姓名与八字一般重要,若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沈莲桥…这是他的名字,我缓缓地合拢上五指,既然这么重要那他现在写给我是什么意思呢?我不敢往下想去,再想下去我坚定下来的想法会忍不住动摇。

从那夜后,我对沈莲桥的认知从衣冠禽兽上升到了禽兽不如。

“我刚刚卜过一卦,今夜子时天地之气流转恰和。”晚上看经看了一半的他突然冒出一句,正趴在窗台的我没反应过来依旧拢着萤火虫玩,他皱起眉丢下书过来惊散一片流光飞舞。我还没抱怨,身子一轻他打横抱起了我,才张开的嘴被清凉的唇堵住。一吻后我被丢到了床上,然后,没有然后了…

被这样丢了两三次后一到晚上我就再也不傻乎乎地在屋子里等着被吃干抹净了,夕阳垂在白玉京钟楼顶时我就摸出道观去了,尽可能地躲得他远点。第一夜平安无事地度过了,第二夜平安无事地度过了,第三夜稍稍放心的我在外遛了一圈忍不住回来一间一间屋子翻着找我的肉身。说来也奇怪,除了来这第一天醒过来的时候,再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正殿没有,偏殿没有,厨房没有,柴房没有,我找到第三进的书房时都快绝望了。书房距离我与沈莲桥的厢房不是很远,故而我飘进来时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被他发现了。从桌案摸到了书架,一处无果,我看了看黑黝黝的梁椽,飘起来半尺,裙子被挂住了。提了提,纹丝不动,唔,挂得还挺结实。

一低头,沈莲桥攥着我的裙角冷冷冰冰地仰头望着我。我一个哆嗦,伸手就要撕了裙子跑,他轻笑道:“跑,尽管跑。你就这一件丧服,撕了别想我给你再烧一条。”

“…”

没有裸奔爱好的我委委屈屈地落了下来,他没有放手,紧紧攥着:“怕我?”

我看了他一眼,自从把簪子给了我后他那一水墨发就用了根蓝色长带松松束在身后,青丝垂瀑,多了几分空谷轻逸。我嫉妒了,我看书上写双修之事对女方裨益甚多,其中有一个就是滋阴养颜。我每日瞅着自己和前一日都没什么变化,反倒是他出落得越来越水灵,简直快养成个俗世散仙了。

“不怕?那为什么要躲我?”他逼近一步。

嗅到他身上熟悉的冷香,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狼狈地往后退了几步,死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哭道:“我不要和你双修了,不要了。我,我经不起你折腾了!”最后那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脸烧得要滴出血了,这要是在阴间我一定跳忘川来摆脱这尴尬到要死的情境了。

他毫无怜香惜玉之情,步步紧逼,循循善诱:“双修之后你身子不适了?”

我一步步退后:“好像还好…”

“丹田里是否气息顺调了很多?”

“呃,好像是…”

“修为近日是否增进了许多?”在我退无可退时他终于停住了步子,手钳着我的下巴抬起,眸子水波涟涟道:“我做了这么大牺牲,你还如此嫌弃,苏苏你好生伤我的心。”

嗳,嗳,嗳,你别哭啊!沈莲桥你这个大魔头怎么能哭呢?!我登时慌了,连忙举着袖子擦过去:“我,我也没说嫌弃你啊。只是夜夜那啥,是不是太放肆了…”

“我本就一放肆之人。”他轻轻咬住我的指尖,眸间光华一闪,熟门熟路地…解开了我唯一那件丧服…

我真是一头猪啊!竟然会被他伪善的眼泪又骗上了床…不,我抬起发软的手捂住眼睛,是桌…

这夜的沈莲桥因带着股莫名怒火折腾我,故折腾的时间和花样比往日都多了一倍不止。书桌上所有的笔墨被他一臂扫下,飘起的宣纸半飘半落在身边,夜里他的每个字清晰可闻:“苏采,这是桩你情我愿的交易,你虽开了头但以后就由不得你做主!”

天外一道雷响,哗啦啦的雨水倾盆而下,冲刷着这个安静又混乱的夜晚。难耐地蜷缩起的手被他扣在十指里,入骨的紧。紧闭的眼角忽然涌出了泪水,为什么心和皱起来样的难过,明明是我自己选的路。

“既然事已至此,就不由你随意舍弃我。”半沉半浮里有一道声音似从遥远的天外而来渺渺传来:“你怕我?”那人轻笑一声:“你怕我?那你为何还执意买回我?”

“因为,本殿从未见过你这样一只会说话的…”

“姐姐,天下所有最好的都给你了,这不重要,只要你是我的就可以了。”

惊雷骤然炸在头顶,我霍地睁开眼,贯彻天地的闪电将书房照得恍如白昼。小塌上只有我一个人,身上盖了件熟悉的道袍,天河宛似被人连底翻了过来,磅礴大雨从九霄冲下,雷声一道连着一道。额角突突跳得厉害,头和裂开了一样,不觉抓紧了道袍。心悸始终难以平复,这才想到沈莲桥哪里去了?每次双修一般都是我很早就醒转过来,此我非常不解,有次被丢到床上时我问了,他吻着我唇角模糊道:“唔,因为我比较累。”

我反驳道:“明明是我被你折腾不轻好吧?”

他撑起身凝视我一会,懒洋洋半侧着道:“那今晚你来动。”

“…”

这回他怎么先起身了?惊动在白玉京上空的天雷让我越来越不安,透过窗眼影影绰绰见到正殿通明的灯火。这么晚了,那里在做什么?我忽然想起道士提起,他的小师妹今天回来了,这时也快子时了…

我一把掀开道袍,心浮气躁在屋子里来回飘了几趟,终于丢掉它穿墙过壁在瀑布似的大雨中飞了过去。雨水穿过我的身子,我与激起的雨雾几近化为一体,幽幽地浮在檐下。

正殿里果然是沈莲桥和他的小师妹清容,不过二人衣冠尚算的上整齐,好吧小师妹很整齐而沈莲桥则一副才起床的慵懒。他说:“你虽是这皇朝国师但朝代更迭乃天命所为,这皇帝小子要死你如何插得了手?”

“师兄,陛下兴道抑佛,更弘我镜阁道法,于师门有害无益。若是陛下驾崩了,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清容正冠道氅,一派风尘仆仆,激动道:“如果我们能请陛下将镜阁立为国教,师父定然欢喜,阁主之位便理所当然是你的了。”

“阁主自然是我的,可我用不着靠这凡人皇帝。”沈莲桥淡淡道。

清容失声叫道:“师兄!你我为修道之人,当仁济天下!你被那妖女迷失了心性已忘记我们修行的初衷了么?”

“清容,迷失心性的人是谁你自己不清楚么?”沈莲桥走近她面前,低低道:“师妹,收手吧,为时不晚。”

血色瞬间从她脸上褪去,她道:“师兄,我不明白你说什么。”随后她冷傲的眸子软了下来,哀婉求道:“师兄,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陛下过不了今晚么?”

陛下?那不就是曾经的晏王…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天穹,光堂得我看不见眼前的人,阿晏要死了…

在我没回过神时我已冲进了正殿,在清容的惊怒斥责中抓住沈莲桥的袖子:“救他!”

23第二十三卦

“救谁?”道士的眼睛依旧倦倦地半睁着,可在一道道的电光中我像看见了那长密睫毛下一闪而过的精光。

指节屈得发白,一刹的犹豫后我道:“当今的皇帝陛下。”

“为什么?”出声询问的人不是道士而是一旁疑惑的清容,我一直看着神情寡淡的道士,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他不用问也知道。清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道士一眼,放低了声音又气又急道:“师兄,你竟然连这些事都告诉她了?”

“好。”他的右手摸过我的脸颊,冷冰冰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亲昵地在我额头轻轻落了一吻:“你求的我怎会不答应呢?”他笼着雾似的话语蜻蜓点水地掠过我的耳边:“谁让我欠了你的呢?”

我的心,反而更不安了…

阿晏重伤这一消息被内廷掩藏得很密实,除了贴身的侍官和国师清容外并无一人知晓,连个御医都没有请。常理下,一国之君出了如此大的事,上京内外定在一刻之间被京师戍卫得和只蚊子都飞不进的铁桶一样。可我们出去行走在白玉京街头时没有见到一个整装肃容的士兵,偌大的白玉京安静地沉睡在雷雨交加的夜幕下,除了哗啦啦的雨水和翻滚在云层里的雷声,连我们的脚步声都听不到。沈莲桥与清容乘着幻化出的灵兽拉着的竹车行风走水,一瞬十里,眨眼到了巍峨的皇城门口。

“你别跟来了。”清容下车前冷冷淡淡地对我道,见我抱着沈莲桥的袖子不放恼怒道:“这皇宫是人间帝王居所,帝王紫气对于你这小小灵鬼,顷刻间就能让你灰飞烟灭。你要是想死就尽管跟着。”

“没事,让她跟着。”一直靠在车厢一角貌似熟睡的沈莲桥突然道,他轻轻拉开袖子上我的手,从背后抽了把紫竹伞来:“她的命和她的脸皮一样,厚的很。”

“…”我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听完他的话,清容的脸色变得怪异,着急得火烧火燎的她反倒止步在了车边:“师兄,她既然跟了你,即便只是个灵鬼,也不是可随意轻贱的。”她看我的眼神依旧是厌恶不喜欢,可神情是斩钉截铁的坚定:“师兄,你怎能罔顾她的性命呢?”

“师妹不信?”沈莲桥撑起三尺来宽的紫竹伞面,笼在我头顶,他懒懒道:“你看看就明白了,她在这个地方比我们还来得如鱼得水。”

他话音未落,突然将我搂近了身前,涔涔的冷香不提放地窜入怀中。一些画面不经意地滑过眼前,幸好是夜间瞧不见我红得作烧的脸。在被清容的言语惊讶到的我来不及害羞,腰上一股猛力,我和个皮球一样被沈莲桥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向了赤金铜门。

铜门我自然是碰不到的,但在穿过它时我仿佛看到一层柔软而祥和的紫光缓缓滤过了我的发梢、肩膀和整个身体…没有不适、没有抗拒,在阳世半年、地府六百年后,我重新回到了这里,倾城楼阁、殿宇如林,白玉京和我第一眼见到它时别无二般…这才是真正的白玉京,人间的天上宫阙。

沈莲桥说的不错,在这里我远比在别处来得自在,但这不能改变他随之进来后我不搭理他,板着脸一人随在时不时觑我一眼的清容身后飘着。这无怪她,这皇宫中布下的术力阵法在我生前也曾听过一二,这世间多辛秘,术士之流虽未光明正大地登临在皇朝的台面上,但背后从建国起皇室总与那些游走在明暗边界的秘术家族们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帝都台就是这些联系共同缔结的结果。

“做鬼做久了,以后活过来会不会连人都不会做了?”松闲着步子的道士在我四下打量着这些熟悉的宫室时凑到了身侧,紫云片儿的伞遮住了沙沙穿梭过我的雨水。从我求他救阿晏时,他就变得不太正常,现在这样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说得我就更不自在了。平时我觉着自己对他的喜怒揣测得还是挺准的,沈莲桥这道士说起来心思复杂多变,但好在他面对我时高不高兴一目了然,高兴了与我说说故事、摸摸小手;不高兴了连个眼神都懒得递给我,直接把背对着我。若不小心是我惹到了他,飘过去顺一顺他宛如碧溪的流发,抱一抱哄一哄,不到半天总能缓下来颜色的。当然了,如果那天不是有求于他,我就懒得去哄他了,爱咋样咋样,晚上难伺候就算了,白天还要眼巴巴地跟着谁受得了啊。所以,沈莲桥最爱说的话就是,苏采,你真是个小人。

我智商正常,记忆清晰,刚刚他丢我出去我可没忘记。心里本就因阿晏的事上下颠簸着,这一出后我就更烦躁了。

“你求我救他,有没有想过他值不值得救?”

我拐向深宫的身子一顿,远处朱廊下的红灯笼晃荡在来来去去的宫人头顶,风雨如晦间红艳得诡异。我转过脸,那些红火的光暖不了我的眼梢眉角,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我道:“不清楚的事情最好不要妄下论断。”我瞧着前方步履匆匆的清容背影:“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不只是戏文里的台词,在这个地方尤其得是。”我说这话的表情是学我父亲的,我的相貌随我母亲偏于南方人的温和,在很长时间的实践过程中我终于证明我这张俗称“娃娃脸”的脸蛋实在难以达到威吓别人的效果。

“他自身不具备做帝王的品质,帝王所要承担的命运他承担不起。就和这把伞一样…”他仿若没有听见我的话,仍旧不紧不慢地边走边说:“这样大的雨它可以承受,若是再大一些,”他的步子随前方停止的清容而止住,他手一松,薄薄的紫竹伞立刻被风卷走,一瞬间残绿败红的廊外庭院间多了几片破烂不堪的纸片,卷在淤泥中渐渐看不见了。

“没人能救得了他”沈莲桥话很轻,却有着不容一丝反驳的笃定,他的身影在电闪雷鸣下丧失了真实感,随时都会扯散在风雨中一样:“他走了弑君谋逆这条路,求了他不该求的东西,只有死。”

那一刻,出尘如仙的沈莲桥在我眼中宛如妖魔,让人无边的冷。

阿晏没有居住在以前皇帝的寝宫中,他住的是…我看着熟悉的门楣琉璃顶,是以前储君住的潜龙邸。潜龙邸因是储君住所而前一任主人性子比以前的东君们跳脱了点,这里倒是比别的正经宫殿花卉摆设都来得明丽鲜亮,稀罕有趣的玩意儿也不少。

清容来这里瞧着不是第一回,熟人熟门地绕过长廊小亭,在寝殿门外踮脚张望的侍官乍一看到我们唬了一跳:“国师大人来得好生蹊跷。”说完自觉失言,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赔笑道:“小人不会说话,大人莫怪,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