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十晏脸色苍白,我忍受着逐层渗入体内的咒力竭力道:“你所谓的喜欢就是将我推下悬崖,又与这沈琮联手盗走我的肉身陷我在这不堪的境地之中。苏十晏作为你姐姐我好心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一个姑娘家喜欢别人这样追求自己。不过,你倒是很成功地让我从打心底地厌恶你了。”

说完这一气话,我再没了力气,索性翻个身眼不见心不烦:“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在临死前还对着你这张脸。”

苏十晏想是被我打击得甚是不轻,在背后一言不发,量着他心还没死透我算计着要不要再给他一声当头棒喝彻底打散了他那份心思。

此时,安静了许久的沈琮啧啧开口道:“苏姑娘真是大度,为保这顽劣之人的性命不惜恶言相向,赶他出瓶。对戕害自己的人尚有这份善心,我与姑娘无冤无仇更帮姑娘保存肉身至今,为何姑娘就不愿助在下一臂之力呢?”

我心想,坏了。

果真,苏十晏和打了鸡血似的,重整旗鼓凑到了我的身边握住我的手:“姐姐,我说过会带你离开就一定会丢下你。”他絮絮念着:“母妃死的早,父皇又我出生时就不喜我,宫中只有姐姐照拂我不受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们的欺负。”他微微卷曲的睫毛下眸光迷离:“天下人不允许我就杀尽天下人,国教佛理不容我就废除了佛教再立一个,苏采,你只能是我的。”

这些混账话我浑当没听见,只是暗暗愁闷,这个沈琮心思确实诡谲缜密,在握着我肉身这个把柄同时竟又将苏十晏拿捏在手中。他的目的真就只是想要从沈莲桥手中夺走阁主之位么?每次提及沈莲桥,他的语气里总暗含着一丝不易察觉令人心惊胆战的恨意。这样的恨意,仅是一个弟弟对哥哥的嫉妒那么简单么?

“陛下身上虽没有师父亲自施下的镇魂之术,但时间一久身上沉眠的蛊虫受到这瓶中灵力冲击随时都有可能醒来,一旦如此作为魂体的陛下不到片刻就会被吃得干干净净。”沈琮给了我们一个善意的提醒。

“你想怎样?”我道。

“苏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那么也该能明白我这到手的阁主之位又不翼而飞的苦恼心情了。”沈琮似真似假的叹了口气:“沈莲桥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得安心。”

“你想让他死?”

“就算我想,苏姑娘肯定不会对自己的心上人下毒手,哪怕他已经忘记了你。”沈琮很明事理,转而笑道:“这就要看苏十晏和沈莲桥的性命对姑娘来说哪个更重要了。”

手腕一疼,跪坐在我身边的苏十晏抬头看了眼又飞快地垂下眼,一句话也不说,就和小时候被宫人欺负时一样。我不是圣人,对害死自己的苏十晏并非全无怨恨,但在做上那个位子时我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被刺杀夺位的可能,不是苏十晏也会是别人,皇帝这本就是个高危高风险职业。初时的怨恨已被在地府的六百年生涯所淡化,见过无数的生生死死,剩下的更多是对阳世中人的牵挂。在地府时每天点上轮回殿的灯时,看着那些不同魂魄的魂灯或高或低燃烧,我经常会想找出与自己有关的那些人的灯,看一看它们是否还亮着。

“好,我答应你。”我不能看着苏十晏就这么死在我眼前:“可我现在被关在这里有什么办法去杀沈莲桥?”

他稍稍想了想,道:“我这么放你出来似乎太可惜,让沈莲桥亲手放你出来与你再续前缘如何?”

我微笑道:“以前我总说沈莲桥是人渣,看来那时我的见识还是太过短浅,没有认识你。”

“过奖。”他毫不客气道。

27第二十七卦

沈琮没有如他所言在机缘巧合下让沈莲桥放出我,只对我道了句“静待良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苏十晏头一回以魂魄之身行动,即便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窄小瓶中也觉得新奇,东走走西摸摸,浑然不将体中蠢蠢欲动的蛊虫放在心上。

“姐姐,沈琮说你在地府待过,那里与我们阳间有何不同?是否真的有五方鬼帝?”绕着瓶子研究了一圈上下浮动的符咒后苏十晏兴致勃勃地走过来坐下托腮问道:“姐姐?”

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上方的咒文光泽已黯淡了下去,而我身上的咒文则密密麻麻快覆盖住了全身。丧服袖宽领高,所以苏十晏一直没发觉我的异样,待他坐下才皱起宽长黑眉轻轻推了推我的肩:“姐姐你是不是哪里不适,怎么一直昏睡不起?”看来很多事沈琮都没有告诉他,十晏这孩子…以前觉得他聪明伶俐远胜同龄人,可我忘记了他的年岁不大,经不得沈琮之辈的蛊惑,江山给他终是错的…

我养了会神道:“阿晏,我们苏家到我们这辈就剩我们两个了,所以姐姐一定不会让你死的。”给了他保证后我道:“可我希望你明白,你留下不是来帮我而是害我,事情本不该到了如此绝地,全是你任意妄为所致。

“只要那个姓沈的术士死了,我和姐姐就能活下去,让他死了便好了。”苏十晏绷紧了脸,眼中冷光滑过:“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我禁不住笑了起来,满眼满唇皆是讥诮:“你我的性命是性命,别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苏十晏,如果你不是我弟弟,如果父皇没有交代我照顾好你,我今日放弃的一定是你。”

他浑身一颤,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我冷淡地看了一眼侧过头去,背后他迷茫道:“父皇让你照顾我?他不是最是厌恶我这个庶出之子么?”声音中的无措很快如水而去,他阴鹫道:“不论如何,那人负了姐姐,死不足惜。”十晏与我非一母所生,他的母妃是父皇唯一一个妾室,而我则是唯一一个嫡子。父皇与母后感情甚笃,十晏出生父皇担心母后有心结便要将他送出宫,可母后说了句‘幼子可怜’,便暂时将他留在了宫中。不久之后,十晏的母妃因产后不调去世,父皇似乎就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了。宫人势力,没有依靠的皇子比下人境地都不如。十晏现在这样,很大一部分归结于少年时无亲可依、备受欺凌。说到底这是父皇欠他的,由我这个做女儿的还他不为过。

很久后我气消了点道:“十晏出去后做个好皇帝吧。”顿了顿道:“如果做不了,就麻烦快生个正常点的儿子吧。”

“…”

说话间瓶身突然一震,苏十晏猝不及防一头载下去摔向了另一端,而我托被绑在阵法中央的福,顶多一时晕眩倒没多大折腾,咳了声后道:“十晏,你没事吧?”

他背抵在那段,好半会才口齿不清地抽着凉气道:“没事,姐姐呢?”

“还好。”这么一动,封印在上方罩着我的咒文也动了一动,绑在身上的术力稍稍消减了些。

从沈琮走后一直安静的外界忽然又有声响传来,由起先的细小渐渐拓扩至清晰可闻的对话:

“你说在这镜阁百年不遇的喜事上竟让我两来收拾这些个瓶瓶罐罐,这副阁主明显知道了上次我两偷听他与清芷师姐说话,寻着机由罚我们两。”

“嘘,都知道是罚还管不住自己嘴,再被听到将我两丢到无天狱,剩下这半辈子可就完蛋了。”

“全阁上下现在都忙着甚师兄的婚事,谁和咱两这样有空来这干活。哎,听说这法瓶里镇压着的是勾引沈师兄不成的厉鬼。”

“…就是那个惹得师父大怒差点将沈师兄赶出阁的那个?”

“是呀,我入阁这么年了头一次见师父骂沈师兄。说来沈师兄本是理所应当地下任阁主,却鬼迷心窍为这妖鬼所惑。幸好师父还愿网开一面,沈师兄迷途知返,再娶了昭越郡主出身的清容师姐,沈师兄的的阁主之位确保无虞了。”

“姐姐,别难过,等我们出去定饶不了这些大逆不道之人。”苏十晏双眸深处腾起摇曳可怖的火光,原本的一张俏脸上寒风凄峭:“这些人枉为修道之人,不修品行、口无遮拦,姐姐说的是,我确然不该纯信了他们。道貌岸然的皮囊之下,与自私自全的凡夫俗子有和不同?”

我缄默了一会儿道:“他们说的也没大错,从他们的立场看来我的确是引诱了他们的沈莲桥,害得他身败名裂。别说他们,就连我自己当初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去的。”

“现在呢?”苏十晏顺下去接问了句。

现在?现在本欲迷惑人的自己却反而被这真真假假的情意所惑,身在戏中久了就难免假戏真做,在我与沈莲桥的这出戏中或许在六百年前看到与他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时就已入戏而不自知。

大概沈琮自己也认为借由沈莲桥之手放出我来不大现实,故而使了手段送了这两个小道童来,既是收拾东西难免粗手粗脚打碎个把东西。这么想着,我不禁担心毫无灵力傍身的苏十晏经不经得起这一摔,摔是摔不死他就怕惊动了他身上的蛊虫。

忧思不得解间,横空里倏尔穿插进了第三人的声音,冷如莲上清雪:“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胸口钝钝地一扯,不清不楚的疼。

“沈、沈师兄!”打扫的小僮讶然非常,啪啦,碎声刺耳,却不是我这个瓶。

另一个小僮反应灵敏,立刻道:“沈师兄来这藏珍坊来找些什么?我们二人经常来此打扫,也算熟门熟路,我们帮师兄取来便是。”

“经常来此?”沈莲桥冷淡的声音里有了丝笑意:“看来你们两个平时干了不少‘好事’啊。”

小僮尴尬不已道:“师兄知道就不要说出来了,左右也不过是偷偷出阁这些小事罢了。”

“你两修行根基不稳,外界红尘里七情六欲诱惑甚多,玄衣师叔严禁你们出去也是为了你们好。”沈莲桥说话间夹杂着浅浅的咳嗽声,后面咳声轻闷想是被帕子捂了住:“我只是路过此地,听见这里有响动便来看看。前阁的师兄弟们都在玩闹,你们清扫完就去吧。”

“嘎吱”,是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十指牢牢地揪着衣袖,从一开始就使尽力气拖着千丝万缕的咒术挪到墙壁前的自己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掌心贴在冰冷的玉璧上,怔怔地看着漆黑的前方无所言语。那么想见到的人,那么想喊出喉咙的话,一层薄薄的玉片就让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变得遥不可及,所有的呼喊堵在嗓眼里,和溺水的人一样,明明空气就在头顶却苦苦挣扎难以逃出生天。

“师兄!”一个道童忽然出声喊道。

推开一半的门止在了原地,几尺外沈莲桥淡淡的声音飘来:“嗯?”

“祝你和清容师姐新婚大喜。”小道童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可是我们师兄弟眼中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莲桥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出神,片刻后他淡淡道:“谢谢。”

推开的门被风卷合上,带走了他最后一点儿余音。双肩一松,撑着墙的双手缓缓滑落,缠在手腕上的无数条金文伴随着落下,像片丑陋的残翼。额头抵着墙,全身重量都依靠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苏十晏道:“姐姐,想哭就哭吧。”

我轻轻道:“我不想哭,我只是,有点伤心而已。仅此而已…”

原来你真的忘记了我,不留一丝痕迹…

沈琮与他的哥哥一样是个喜怒无常之人,喜怒无常放在这个人身上都嫌轻,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想他约摸是又改变主意了,或许他打算亲自取了沈莲桥的性命,又或许是他放弃了那份执着的恨意,不打算取他性命了。无论哪种想法,于我而言最后的结果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我不怕死,毕竟都做了这么久的鬼了,死得连棺材板都烂完了。可苏十晏不一样,他生魂离体不久,还有生还的机会。

在我绞尽脑汁时,沈琮口中的机缘姗姗来迟。这个机缘不是别人,正是清容,准确点该说是清容间接地放了我出去。时间对我来说丧失了概念,在头顶封印解开刹那一缕浅金的阳光泄入,我知道这是个早晨,只是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何日的早晨,更不知道沈莲桥是否已成了亲。

重见天日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的好,久违的阳光对本就虚弱的我胜过剜骨的刀,这让我当机立断地选择俯身进了解开封印的女子身中。鬼附生人,其实没有志怪小说里描述的那样轻松简单,生人的阳气于属于阴极之体的魂魄会造成难以治愈的伤害,尤其这还是个修道者的肉身。阳光和阳气,不过一个立刻死、一个迟点死。可当我附入这个女子时没有感到有丝毫不适与抵触,丹田里的灵气和寻找到土壤的树根,如鱼得水地游走在四肢百骸中,和我自己的身体没有两样。

虽是不解,但我仍干净利落地打晕了另一个捧着珐琅珠盒的女子。从她两一进门的对话中我了解到,她们是负责清容妆容的女弟子,今日正是清容与沈莲桥的大婚之日。清晨一早就在梳洗的清容突然心血来潮指名要藏珍坊中多年前东海之主送来的鲛人涕泪额垂,于是便有了这么一不经意放我出来的一幕。究竟是不经意还是故意很难说,关我的净瓶加持了法印符咒,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一不小心就能解开的。如果是故意,清容的用意我瞧着狼狈爬出的苏十晏,我大概明了几分。女人的心思真是叵测,看起来她对沈莲桥不是没有心思,可却在自己大婚当天惦念着另外一个男子。后来沈莲桥评价说我是个活得太纯粹的人,爱与恨皆是纯粹的简单直白,所以自然不明白别的姑娘家心思。我琢磨着,这好像是在说我没脑子又好像在说我不是个纯粹的姑娘家…

脱身而出的苏十晏避开刺痛的晨光站在阴影里道:“姐姐,我不能和你一起了。”

我诧异回眸,他苦笑道:“我的身体也保存在沈琮那,他告诉我一旦救你出去就必须立刻回去。”我了然,一小刻犹豫后他道:“姐姐,你能不去找那个负心人么?既然你已经出来了,就回去好生休养之后再报仇不迟。”

我活动了下手脚,舒展了□子淡淡道:“沈琮是那么好对付的么?你回去告诉他,我的肉身在他手中不必担心我会不履行诺言,让你先还生,亏本买卖我是不会做的。”顺手提起女弟子的佩剑,我拉开门手搭在眉骨上遮了遮眼:“阿晏,父皇临死前嘱咐我好生栽培你,你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他没有立刻应声,在我走出一段距离时我听到一句低低的回答:“我知道了,姐姐。”

苏十晏埋怨父皇完全有理由,可这份埋怨正是因为初时对父皇抱有的尊敬与爱戴得不到回应才转化成的,他缺少的不过是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和台阶。十晏是父皇挂念的儿子,我理当给他一个机会。

东海镜阁久闻其名,至今才见得真容。飞泉如瀑,琉璃彩桥架在无数玲珑小池之上,满目皆是盛开得莲花,如火如荼的红莲和风姿冷冽的雪莲,走过之处步步生香。

“吉时到了,清容师姐的父亲昭越贤郡王都赶到了,葵师姐你怎么还在这里?”身边匆匆跑过一个小道童,看见我连忙伫足扶了扶衣冠喘着气道:“清容师姐和沈师兄都行大礼了,葵师姐不应该帮清容师姐打点么?”

“他们在哪里?”我道。

小道童愣了下:“在主殿啊?”

“是那座么?”手中的剑指向架在无数条琉璃桥中央最高的那座。

“正,正是。”小道童呐呐道:“葵师姐你有点不大对劲。”

手起刀落,瞧着晕过去的小道童我微微一笑道:“不对劲才是对劲的。”

作者有话要说:如以前的文一样,本文走到这地方入V也算比较正常,只是决定很仓促。因为作者我毕业的缘故,中间写写停停拖得时间也久了,昨儿看数据也差不多了和编编一商量也就把V了。老生常谈的一句,感谢大家的支持,不论不喜V文离开的人还是选择继续留下来的亲~都来么一个~这篇文一定是八心八箭的HE,所以过程哪怕有些纠结,但一定会HE哒,保证不坑爹了…ORZ了。

28第二十八卦

正殿上,我看见了沈莲桥,身着华贵喜服的沈莲桥。看惯了他常年一身浅蓝道衣的模样,乍一见这样的他竟觉得眼前这人是我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即便这样的他也依旧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来。三尺之外,满堂喜色化不开他倏然冷下的眸色:“你是何人?”

一瞬间我的眼眶不争气得酸地要掉泪,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有探究、有疑惑、有不满,在旁边捧着酒杯的小僮小声提醒了句:“沈师兄,这是葵师姐啊。”小道童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葵师姐是来帮清容师姐打理的吧。”

絮絮的议论声嗡嗡地由一点散向四面八方,站在众人前方的几个白须来者抚着胡须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开口得却是镜阁阁主“阿葵你去哪里了?今日是你师兄师姐的大喜之日,还不快过来。”

我没有理睬他,只注视着挽着袖子慢慢放下手的沈莲桥,慢慢地喊了声他名字:“沈莲桥。”许是因为不是自己的身子,这声生涩而艰难,喉咙有点痛。

“是我将你打出来,还是你自己出来?”他很快识破了我的身份,眼神冷得和初见时刺我一剑时一样,甚至连说的话都并无二般。时光恍若流转回从前,从初见到相识,再到这一路相伴的无数个场景对话如同从笼中释放出的猛兽,张着血盆大口横行在心上。

心死在一刹那,当我看见他无意识地将清容掩在身后时我终于明白过来这个曾与我日日耳鬓厮磨的人是真不记得我了…弥漫涌出的水雾没有被我刻意抑制,一颗一颗凝聚成冰冷的泪珠滑过腮帮。我一生流泪的时候少之又少,起先是被勒令不准哭,后来觉得哭其实挺没意思的,伤心的人伤心的事眼泪只会让他们留在心底的伤痕更加弥久。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若是现在不哭,我想大约是没有机会哭了,人之一生总是要为自己哭上一场的。

没有剑的沈莲桥应付我依旧绰绰有余,可他颇为忌惮伤着这具身子,洌碎的咒光来势凌厉,碰到肌理却没有多大的痛感,只是渗入体内一点点往三魂七魄而去。他下手从来不留情面,他说将我打出去不仅是要逼出我来,出去后便立刻要叫我魂飞魄散。

镜阁阁主面色骤然一变,大喝一声:“千万小心,莫伤着了阿葵!”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们这些仙门中人个个以慈悲神仙自居,却都生了副自私自利的歹毒心肠,你们修的是什么狗屁天道?”话间,飞袖长翻,我径自直飞向沈莲桥。

双手没有悬念地被他钳制住,被划断的发带连同着一束青丝淌下,女子的力气到底不如男,再挣扎于他制止起来也是游刃有馀轻轻松松。冷香入怀,他近在咫尺的低笑响起:“牙尖嘴利的东西,倒让我看看一会你还有没有力气骂得出口?”他这一笑全无暖意在其中,载满了杀意。

我沉默了一下,道:“我喜欢你,沈莲桥。”回过头,发丝滑过眼,我看见他稍一恍惚的脸无奈地笑道:“可惜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你已经忘记了我。”

就在他犹疑的一刻,我从这具身体里脱身而出,手一挽拔出挂在她腰间的剑。沈莲桥抬头的刹那,剑尖利光中含着一点殷红,一抹涓细的鲜血沿着剑脊蛇行而下,那股血流汇聚得越来越粗,从我手中穿落时已如淋淋落雨洒了一地。

情势变得太过突然,众人如处梦中竟没有一人开口,整个大殿寂静得好像没有一个人,只有我,这个鬼。我抚过那双邪飞深黑的眸子,那里面的我丧服胜雪、双目赤红,全然是个标准的厉鬼形象,低头轻柔地吻了吻他苍白如纸的唇,笑言甜蜜:“这是你欠我的。”

和之前他捅我一剑般,手腕猛地向后一顿,锋利的剑身从他心口处抽了出来,带出大泼的血花绽开在正殿雕满莲花的琉璃砖面上。掀起盖头的清容是所有人中第一个出声的,她抱着倒下去的沈莲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不是喜欢他的吗?”

我没有表情地看去,她身一颤手里的喜帕飘落在地,她看着我的眼神半是恐惧半是怀疑。我慢条斯理地拾起喜帕细细地擦拭着剑身,对她莞尔一笑:“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的大婚了,你们继续继续。”

“…”

殿中呆立的人们回过神来,雷霆震怒的镜阁阁主几乎是吼出了声:“不知死活的孽障!今日不让你灰飞烟灭在这世间难洗我心头之恨!”

对付沈莲桥我尚能耍得了几分小手段,但应对这洋洋一殿的道士我束手就擒可能还死得慢些,瞅了瞅在清容怀中生死不明的沈莲桥我有点儿欷歔,为了杀一个负心人把自己搭进去实在是桩不怎么高明的买卖,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剑让我痛快非常,往日里受他欺压、凌虐的所有委屈借此机会统统出了。我踢了踢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他:“我们两清了。”

从此我在这尘世里的生与死,爱与忧都与你,再无半点瓜葛。

“阁主!剑下留情!”

镜阁阁主的剑光悬停在我眼前一寸,剑气无可逆转,割断的一缕鬓发并着破损的袖摆叠在地上。

“王爷难道要为这孽障求情不是?”阁主森然道:“这厉鬼扰我徒儿大婚,又重伤于他,我若放过她恐怕我镜阁以后再难在同道中立足了!”

及时出言制止的人踏出人群,停在我身上的眼神几经变化,最终双手相叠朝我行了一礼:“小王年老眼花竟才认出是尊驾,请尊驾恕我不敬之罪。”

殿中一片哗然,清容怨毒的眼神转为愕然:“父王你?”

贤郡王朝她摇摇头,走至镜阁阁主身旁附耳了几句,阁主脸色骤变,最后在弟子们忿忿的眼神里缓缓垂下剑:“先带莲桥去疗伤,容儿,随我来。”

沈莲桥与清容的大婚就这么莫名中止了,同时被带到后殿的我与贤郡王跟在镜阁阁主之后,贤郡王微微落下半步才叹息般道:“尊驾失踪得好生突然,让我等老臣忧心不已,深恐我昭越嫡脉就此断绝了。没想到…世事弄人,先帝在天有灵怎不庇佑尊驾?”现在苏十晏乃当今天子,我的身份处在一个十分尴尬和难堪的位置,可赞这贤郡王反应敏捷,迅速地给我找了个体面又隐晦的称呼。

“劳郡王费心了。”贤郡王与我母妃乃是一族表亲,虽是远在南方之地的藩王但与我的关系倒是比其他京中叔侄亲厚很多:“今日扰了郡主的大婚,十分过意不去。”话虽这么说,可我的口气里半点过意不去的意思都没有。

“…”贤郡王咳了咳:“尊驾其实不必如此地…决绝,那小子虽是不错但小女怎敢与尊驾相争?”

我拍拍他的肩:“还是你比较识相,怪不得老爹一直让你守着南方那块富得流油的地方。”

贤郡王嘿嘿一笑,短短的胡子颤了颤。

我与贤郡王咬完了耳朵,几人已在了一间十来丈长宽的屋中,正对着我们的是方空无一物的香案,上方悬着一幅字:“寻我长生路,遥向帝都台。”镜阁阁主转过身来,很复杂地看了我一会,突然躬身朝我深深地一拜:“请尊驾恕贫道方才不敬之罪。”

“…”我和清容两个睁大了眼睛看他,最后在贤郡王连绵不绝地咳嗽声中我懒洋洋道:“勉强恕了吧。”

“…”

再下来屋中没有人说话了,我是懒得说,贤郡王老老实实地我不开口他就不开口,清容想开口但被她爹一个眼神铩了回去,镜阁阁主则始终深沉地望着拿那副字,眼中似悲似喜。

“说来镜阁与尊驾颇有渊源。”经过长时间的酝酿,镜阁阁主回忆道:“百千年前正是镜阁祖师爷以奇门遁甲之术辅佐尊驾先祖南征北战,最终建立起昭越。”

我作倾听样,然后道:“你说这番话的意思是…要我代我祖辈感谢你们镜阁么?那我谢谢你噢。”

“…”

贤郡王又开始惊天动地地咳了,我斜了他一眼,他解释道:“臣下最近受了些风寒。”

没有与我取得良好沟通的镜阁阁主面色讪讪,在我没有说其他话的情形下继续道:“当年昭越建国后,镜阁的师祖爷就功臣身退来这东海上广收门徒以求仙道。”

我打断他,托着腮瞧着那副字:“阁主应该不知道的,如果知道刚才也不会拿剑预备就地正法我。托您爱徒的福,丢失了肉身的我做鬼也只有一年有余的寿元了,阁主又专于修道。所以还望阁主长话短说,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气氛因我的这串话有点僵冷,清容的一腔怒火终于爆发出来:“还要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你们苏氏利用我们祖师爷建国立业后不仅未立镜阁为国教,还将我镜阁法宝帝都台夺了去,致使祖师爷功亏一篑未能飞升。我们现在找你要回帝都台,难道不应该么?!”

贤郡王递我一眼,意思是:“你看吧,我们理亏在先。”

镜阁阁主执着拂尘,有些古怪地看了清容一眼,转而再看向我却是与她一样有几分忿忿不平之色:“尊驾是昭越皇室嫡脉,先帝在驾崩之前定告之了尊驾帝都台所在之地,帝都台原本就是我镜阁阁中之物,凡人拿之不仅没有用更会有不利之事。”他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下来:“昭越皇室每隔一代就有嫡脉之女暴毙而亡,这一点相信尊驾非常清楚。”

他说的我没全听在耳中,心思不经心地漫天溜达着,溜着溜着就溜达到了被抬走不知生死的沈莲桥那里。进后殿的最后一眼,我瞧见他朝向这边微微睁开黑眸,雪白的双唇似轻轻勾起。

镜阁阁主说完许久都没见我有表态,沉不住气道:“尊驾?!”

我偏转过头来,叹口气:“并非我不愿与阁主合作,只是先前贵派弟子对我所作之事实在天怒人怨,我心中甚是不甘,所以…”这不是完全的借口,一想到沈琮那个变态诡异的人,我确实难以平息愤怒。

镜阁阁主略一顿,而后道:“我派会给尊驾一个交代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仰天长叹,25号拿毕业证,28号就要赶人离宿舍,军校都没我们学校变态啊。这个负心的母校啊!!!(继续忙着搬家去…)

看文快乐~

29第二十九卦

镜阁名为阁,实则是东海之中的一座岛山,山峦平缓,莲池星罗棋布,不失为一处清心修炼的绝佳福地。沈莲桥与清容的喜事草草中断,阁中子弟虽有不解但见着自家阁主不甚好的面色也不敢多问,依命将悬挂的福字喜帘一一摘去,这镜阁方渐显它原本清逸脱俗的道场面目来。

节令往冬走去,温润潮湿的岛山之上日光苍白,我察觉不到气温变化仅是看着身边伺候的童子穿着越来越厚,一日忍不住打趣道:“你们辛苦修仙,还怕冷不成?”

经由几日,那名唤风秋的童子与我已混得熟稔,袖子在上下捣鼓的药杵上磨了磨:“尊驾又取笑小道了,小道进阁不过三年,道术皮毛都未学全,哪能如师兄师姐们一样不畏寒暑、不食烟火?”他停下手,抬头望向飘坐在彩廊横梁上的我:“尊驾用药鼎已有三日,可有不适之感?”

颚尖拄在交叠的双手之上,我趴在阴影之中眺望远处的残阳燃雪:“没有不适的,”顿了顿:“也没有适的。”

“…”小道童抱着药鼎好生郁闷了一会道:“师父说这药鼎于尊驾的鬼体大有裨益,其中的药材药料都是从丹房里千挑万选出来的。”

白天里的我像条河滩上的鱼,尾巴都翘不起来,懒懒地在横梁上翻了个身道:“你这小鬼真是单纯,你师父说这药材如何珍稀它就如何珍稀了么?你师父说这药鼎对我有益就有益了么?越有害人之心的表面便越是良善无害,越是毒入骨髓的毒药便越是无色无香,夺人性命的最高手段不是一击必杀而是悄无声息,死后在黄泉路上或许你还对他感恩戴德奉为恩人。”

当啷,碧青石杵砸在了地上。童子的嘴张得老大,他不置信地看了眼手中的药鼎就又看了眼我,老半天道:“尊驾怎么能这样说师父,师父他专修天道,最是仁慈了。”强辩了几句,他语中隐带着哭腔:“师父不会是这样的人的,即便是尊驾也不能这样污蔑师父。”

从横梁上探下半边的身子,我悬在他头顶扯了飘荡着的长裙边替他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我就这么一说而已,你哭个什么劲。也不知道你们阁主怎么想的,将你这个不经吓的派到我这个厉鬼身边,就不担心我吸干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小道童么?”

他抿了抿哆嗦的嘴唇,呜哇一声大哭了出来:“尊驾你又吓唬人了!”

不吓唬你我去哪找乐子去啊?凌空打了个滚,长袖缠上横梁,翻上去后我继续做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越过山峦,远方夕阳快没入天海一线,鸥鸟掠过彤彤日影,久久地这样看着,慢慢觉得这岛中岁日界限模糊不清。

我已这样过了数日之久。镜阁阁主以我远来为客之由挽留我在岛上小住几日,贤郡王起初不愿我留下,暗示我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再耽搁下去必生内乱。可我却有另一番打算,一来我已不在其位;二来我的肉身下落不明,;三来,就算我想走没有得到帝都台的镜阁阁主也不会轻易放我而去。贤郡王劝我无果,后又听镜阁阁主危言耸听道我鬼体长期漂游人间受阳气侵害,无奈之下只得留我在岛上“休养”一段时间,择日再迎我回去。

迎什么迎啊,人都死了我还能回去诈尸不成?

镜阁阁主使得法子不过一个“拖”字,看谁拖得过谁,不过昨日见他来探望时红光满面的样子,我心中微感不妙,他这副势在必得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之所以我现在还甘愿留在镜阁,对自己说是要弄清楚关于帝都台的实情,其实骗不过自己还是因着心底那份牵挂。那日过去之后,我再没见过沈莲桥一面来,逮着阁中一道士问,皆是支支吾吾道沈师兄在养伤,再问他在何处养伤就没有一个能答出个所以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