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支持多久。”

“不知道。”他如实以告:“说不定明天,说不定后天,所以你早点回来。”

又是一阵沉默,我口舌干涩地转了话题:“你身体不好,又动用术力千里传音干嘛?”

“想你了。”他带着几分慵懒之意道:“一点术力算什么。”

“…”好像一时半会还不太适应这样的沈莲桥…

于是我又艰难地转了个话题:“不是说千里传音需要媒介的吗?你什么都没有是怎么做到的?”

“你摸摸怀中。”他简洁地提醒道。

一摸怀中,入手的是滑润的一根长簪,拿出时仿佛带出一阵他独有的冷香。那是他的莲簪,仔细摩挲着簪身,我记得上次吵架时赌气丢回给他,何时又回到了我这里来?

“苏采,这次回来我们就成亲吧。”他状似漫不经心提及,可语气却稳沉如山。

手里的簪子从指缝落下,敲在地面上轻声作响。

“你,你一个道士愿意娶我这个女鬼吗?”受到的冲击过大,我的嘴巴已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他一笑:“那你一介女皇愿意嫁给我这个草民吗?”这一笑里掺杂了很多的情绪在里面,落寞、喟叹、回忆。

“我其实很想说愿意,但既然你都说我是女皇了,总是要矜持一点,就让我再考虑考虑。”我勉强收回自己的理智,有些心虚道。

他顿了顿,也不知是喜是怒,隔了一会才道:“苏采,你不必替我担心。我…命中仙缘注定,无论娶你与否,早晚都会成仙。至于成仙以后…”他将我的心意看的十分通透:“成仙以后,你若不喜欢,我们就不回九重天。反正,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后面那一句他平静的语调沉了下去,当时被欣喜冲昏了脑袋的我却没听出来,只顾沉浸在自己终于嫁出去了这件喜事上。许久后才知,世事轮回,皆有定数,来来去去,我的爱恨自始至终都避不开那九重天庭。

“苏采,别去拿春叶秋华了吧。”他突如其来:“救不了我,我就陪你做一对鬼夫妻,不好吗?”

我瞅瞅那个声音来源方向,很干脆地摇头道:“不好。”

“…”

虽然看不见沈莲桥,但与他这般慢慢说着话,紧张不安的心情在不经意间消失不见。

“苏采。”

“嗯?

“如果真拿不到就不要为难自己,因为我而让你身陷险境,这不是在救我你知道吗?”

“…好,真拿不到,我就回去。”我靠在床边望着月亮道:“一直陪着你,再也不分开了。”

这大概是我做鬼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了,不,应该是从做人到做鬼以来。我喜欢的人恰巧也喜欢我,我找不到比这更能让自己欢喜的事情了。

连二度出现在我面前的皇甫昭,在我眼中也变得顺眼许多。

“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不计一切代价想要春叶秋华吗?”他浅色眼睛精光绽露。

他用词太过明显,我拨了拨手指和颜悦色问道:“什么叫一切代价?”

这个反问却叫他脸色好了一些,道:“你在犹豫吗?你所谓的心意也不过…”

“皇甫陛下,你我是在做一桩交易,而你口中的心意二字不在这桩交易的范围之内,也不是所谓的代价。”他心中所想我略微能猜到一些,也不做拆穿:“陛下还是说些实际的比较好。”

他目光如钉刺在我身上,我垂首只顾玩手就是不看他,半晌听他道:“想要我国国宝,就用你们昭越的国宝来交换,我要——帝都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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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八卦

“好。”没有半点犹豫,我立刻应下皇甫昭的条件。

他不见高兴,反倒生了些怒气地看我,呼吸沉了又轻,轻了又沉,才别过头去:“你答的这样干脆,出乎我的意料。”

我扯了扯手腕上的链子,稍一使劲,吧嗒碎成两截:“我早说过,生前之事早在我死的那刻起就与我没有关系了。现在的我只在乎一个人,没有什么是与他的生死同等的。这个道理活着的人或许永远不明白,我也不苛求你懂,只是希望你现在仅仅将我看成是一个普通的女鬼而已。”

他的目光落向碎在我脚下的链子上,定了定,不再说话。

六百年修行于我并非虚度,再怎么说我也曾是地府一名官吏,差一点便可修成鬼仙。我不愿轻易施术,是因为我是个时日无多的鬼,用一次便短一次命,总得省着点。

事情进行到这,我和皇甫昭,各取所需,也算是皆大欢喜。

我没有经历过比现在更难熬的时候,哪怕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府中,我也没有这样觉得度日如年。我如此地思念沈莲桥,担心他的身体,害怕回去后看见不想见到的画面。

皇甫昭看出了我的迫不及待,我也不从掩饰就是了,于是他主动道:“这几日朝中还有些事,得处理完后才能启程。”

我非常讶异道:“你要和我一起走?”

“我不和一起,如何取得帝都台?”他冷冷道:“就算有了约定,但你不会以为我天真到等你自己带走春叶秋华后还会回来奉上帝都台。”

我恼怒道:“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他瞥我一眼,挪开视线:“没有的东西怎么侮辱?”

“…”我被堵得一时无话,尔后嘀嘀咕咕道:“鬼怎么了?鬼也是有尊严的好么?”

“你是怎么死的?”他忽然很好奇地问。

我坐在灯台上,看着烛焰穿过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不是说我是摔死的么?”

“真的?”

“真的假的又如何?”我捧起一缕烛烟:“现在追究没有任何意义。”

“我很不喜欢现在的昭越皇帝。”他低头继续批折子:“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处理国事,都显得气度狭小。有朝一日,若有可能…”他停了停笔:“我会取而代之。”

对于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我从来都是持以鼓励态度,虽然他现在处心积虑谋划要推翻我弟弟的皇朝,但朝代迭起说好听是事在人为,其实都早已在天上司命的一笔间,早已注定好。时候未到,即便你这个君主再昏庸无能,你也妥妥地做你的皇帝。

“你在想些什么?”皇甫昭似乎很喜欢出其不意朝我发问。

我道:“我在想,这次要是我和他都平安无事,就离你们这些人啊事啊远远的,再也不回来。让什么镜阁、昭越、大乾,统统都滚蛋吧。”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宫室内响起一道冷喝,皇甫昭手中笔蓦地一顿,刹那间,一道冷光直奔我而来。

青铜灯台嘭地一声砸在地上,长短不一的白烛滚落一地,在这一瞬间我腾空而起,一截削断的袖子飞扬在半空,落在地上没有了踪影。

“师傅!”皇甫昭攥紧拳头,骤然起身。

“你包庇这个女鬼数日,我看她也没有害人之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者苍发白须,手中青剑泛着寒光:“可如今你竟被她迷惑得连一国之宝都要拱手相送,昭儿你太令我失望了。”

“师父,我有自己的打算。”皇甫昭显然不愿多做解释。

此话一出口,老者脸色更是难看。

“你是镜阁的人?”我望着来人,在我见到他第一面时我就从他身上察觉出熟悉的气息。这次再见他出手相对,我终于弄清楚那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这一问,堪比火上浇油,他投射来的目光比他手中的剑还要锋利,口中的话也是寒气逼人:“你知道镜阁?你与镜阁什么关系!说!”

我直言不讳道:“我与镜阁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我…身边的人曾在那里修行过。看阁下的剑术灵气,虽有些变化,但探究根底,是与他同宗同脉。”

“你身边之人是谁?”老者对与镜阁相关之人非常在意,步步相逼:“可是镜阁派你们来的?”

“派?我们是刚从镜阁逃出来的。”对于那个地方我没有任何好感,一个修道之地却如此轻贱他人性命,还如何修得天道?

他面色稍霁,却非完全相信我所言:“即便你不是镜阁中人,但觊觎我国宝物,我仍不得放过你。”

我镇定问道:“你想两败俱伤?”

他微微一怔,怒叱道:“狂妄无知!你即是如此,看样子也不容我手下留情!”

一直沉默的皇甫昭,此时插入我两一触即发的对话中:“师父,春叶秋华说是我国之宝,但我大乾,无论男女,人人尚武,皆以战死沙场为荣。便是身为一国之君的我,若有日遭遇不测也不愿靠着这春叶秋华在病榻上苟延残喘。况且…”他灰色的眸子落在我身上:“苏采她会用昭越的帝都台来换它,我相信这是一笔我们不会亏本的买卖。”

老者闻之,半晌无言,良久望向我道:“你叫苏采?”

身为国君,大小字号,不说多,笼统也也有那么三五个。苏采并非我生前的名,也非生前的字,而是我去民间用的化名。贪图方便,便取了父姓,用的是母亲的小字,久而久之与之相熟的人更多的是唤着这个名字。

可我不曾知晓,这个名字会与另外一个人相重合。

鹤老所在湿骨地离大乾的国都约有数百里之遥,这一路上的短短时光,皇甫昭的师父沉吟片刻对我说出另一人的过往曾经。他如是道:“我为修行之人,自然也会与在这下界中的散仙、地仙打交道。苏采这个名字我曾不止一次听他们提及过,说来你口中的身边之人是莲桥?”

我点点头,心中五味成杂。

他点点头:“那便是了。自从我第一次见到莲桥,我就有些疑惑。他天资不凡,一看就是天生仙骨,论天赋,比镜阁那老东西不知胜过多少,为何要拜入镜阁门下?如今看来,他九成是传闻中那人。这事说来话长,要从我等头顶这九重天上一桩数千年前的冤案说起。”

九重天,那个地方,我在地府也曾听过。天有九重,地有十殿,苍穹之上的那个地方是得道飞升的仙人与天生仙胎所居之地。与阴森可怖的地府相比,九重天是所有修行之人毕生憧憬之地。但于我这个费劲力气,还修不成鬼仙的人来说,太过遥不可及。向往归向往,但也只是当成个传说一样,从未踏实放在过心上。

“当年在四海八荒有位神女,打小便与前任天帝的儿子定下了姻亲。可料在她长大之后,不知为何突然悔婚,有人道是她与那时某族的少主私定了终身,故而悔婚。前任天帝是个最好面子之人,哪容她这一巴掌干脆打在脸上?便拿捏了个理由,将这位神女绑上了九重天,逼着她跳了诛仙台,改了她的命簿。这本是桩秘闻,可后来前任天帝失势,也就没多少顾忌了。况且那位神女在下界之中名望颇高,众仙所养所用的仙宠坐骑皆有求于她。她被打入凡界后,梵天黄境的大门也就此关上,千年间再无稀世神兽面世。”

老者娓娓道来,神情略有动容:“后来道与神女私定终身的那位少主,也随之下界来寻她。莲桥他,在镜阁时我曾问过他的身世。那时的他虽有一身仙气,但骨肉还是肉体凡胎,且,怎么看他怎么少了些为仙人的什么。如今看见你,我有些明白了过来。”

我感受不到温度的手脚不知为何,此时冰凉彻骨:“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那个苏采的转世?还是说沈莲桥以为我是那个人的转世?”

“□不离十,就是如此。”他道。

坐在对面抱剑的皇甫昭抬眼望我,我抿抿唇,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帮我?”在进入湿骨地时我问老者道。

他嗤笑声:“帮你?我是帮莲桥,当初在镜阁我众叛亲离,唯有他一人信我,助我逃出

“你是沈琮的师傅?”我足一顿。

“我没有他那样的徒弟。”一提沈琮,他脸色一变,恨之入骨道:“为人不义,为徒不孝,我只恨当年瞎了眼将认贼作子。”

看起来沈琮的那副好面具并非骗过所有人,也不知他对他自己的这个师父又作了什么如此招他恨的事来。

老者阴阳怪气笑一笑:“虽我愿救莲桥,但帝都台你也是要交出来的。”

湿骨地一如往昔的瘴气四溢,我是鬼体自然不怕,皇甫昭与他师父看起来早有准备。没往里走几步,我就发觉不对劲。鹤老担心别人误闯此地,遣了灵鬼在入口处,平时人没接近此地,他们应早就蹦跶出来。可此刻,全无动静,整个谷地安静地仿佛真是一座坟墓般。

在前领路的我停顿了下步子,往半空飘高几尺,眺望了望,远远地那座草屋在瘴气中若隐若现,一派安宁,安宁地埋藏着看不见的杀机。

皇甫昭看出我异样,走至我身边低声道:“怎么了?”

舌尖被自己咬得发疼,话说出来才发觉有点抖:“没什么,我先过去看看。”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扯碎在风中,眨眼,我已到了屋前,轻轻唤了声:“沈莲桥?”没有回应,我大声唤道:“沈莲桥!!”

空荡荡的回音在谷中反复撞击,冷雾渗进我的身体,好像要将我冻在原地。鹤老实不可能离开这里,病重垂危的沈莲桥更不可能,结果只可能有两种,一种是他们被人强行带走了,还有种就是…

我不敢往下想去,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抽了下鼻子道:“他们不在…”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要我怎么说?无论哪种猜想,沈莲桥都是凶多吉少。

“看见我喜极而泣了?”

“…”木了片刻,我擦擦眼泪:“没有。你,你还…”

“哭什么。”苍白冰凉的手指楷去脸颊上的泪珠,他叹了口气:“就算死了,我也会找到你的。”

心底某处被扎地疼了一疼,转而那点疼消失不见,我默了默,转过身扑进他怀中,脸埋在他胸口,紧紧勒住他脖子:“沈莲桥。”

到我真实地拥抱你这一刻,我才发现那些逐日堆积起来的思念已经快将我彻底淹没,而那些不安、恐惧,才终于得到慰藉。

他没有说话,沉默地将我紧紧抱住。

“看起来一时半会你也死不了啊,莲桥。”有人在背后轻咳了声。

“师叔。”沈莲桥没有放开我,微微一笑道:“没想到能请动您老人家。”

“你带着这小丫头来这附近,不就是想引我出来吗?”老者不吃他那一套。

沈莲桥张口,却变成了重重的咳嗽,好一会儿才捂着帕子,喑哑着声道:“不请师叔您出来,这世间怕是没有人能救我了。”

“哼!”老者持剑大步上前,搭一搭他的脉:“镜阁那老东西好毒的心思,你在镜阁也助了他不少修行,反过头来还对你下这么狠的手。当日我就让你离开那里,否则哪会有现在这一日。”

“我也有求于他就是了。”沈莲桥淡淡道。

我问:“你求他什么?”

老者看看我,又看看沈莲桥,忽然道:“莲桥,我现在觉得刚刚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沈莲桥脸色微微一凝,将我往怀中搂了搂,过一会道:“这个我们容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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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三十九卦

“鹤老呢?怎么就剩你一个人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扶他进了屋,我忍不住一连串问道。

他就着我手坐下,待认真看清了他的脸,才发现他比之我离开时又瘦削了许多。那一袭道氅轻飘飘挂在身上,单薄得像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刮走。

察觉到了我担忧的目光,他抬起眼,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手背:“鹤亭受故人所托出门治病去了。”

“啊?这个老不休就这样把你一个人丢这里了?”这世上还有比那老头更不靠谱的郎中吗?

正偎着他说话间,忽然感觉屋里的气氛不大对劲,一抬头才发现皇甫昭和他师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两。老人家显然对我和沈莲桥这样毫不避讳的腻歪很是看不惯,鼻腔里哼了哼。

皇甫昭盯着我的眼神忽明忽暗,沈莲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将我的手攥得紧了些。

老者看看我,又看看皇甫昭,皱紧眉峰,出其不意道:“丫头,若要我救莲桥,你必须得离开他。你可甘愿?”

我犹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棒,懵懵地看着他,待确定他是认真不是开玩笑的后,我张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我侧首看着沈莲桥,他的神情依然淡定如止水,只是眉目间的痛色依稀可辨,就好像在哪看过一样…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抉择,莫名的熟悉,真的就好像在哪里曾经历过一样。

“我不愿意。”沈莲桥的声音蓦然打破了我散漫无边的思绪,他重复了一遍:“我不愿意。”不知为何,他这重复带着几分恨意。他没有看我,看向皇甫昭师徒:“苏采她答应你们什么条件,本是她的事。可是最后我愿不愿意由你们救却是我自己的事。师叔,你何苦强人所难?”

“沈莲桥,我不想你死。”我喏喏道。

他冷俊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望而生寒:“所以你宁可离开我?”

这种情况下,我哪还敢说出个“是”字来,只得揪着一边衣角喃喃道:“我只是担心你平时收鬼收多了,轮到自己做鬼不太习惯而已。”

“哼,老夫就知道这一问问不出个结果来。却没料到,这丫头与之前传闻中变得不大一样,倒被你拿捏得如此服帖听话。”皇甫昭的师父冷哼两声:“只不过就算我救了你,可这丫头恐怕连鬼都做不了多久了。”

此言一出,屋中两人脸色皆一变,至于我,当初鹤老对我说时我就有了心理准备。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死亡其实没多大的恐惧。能在死后和沈莲桥相遇已是我生前死后之大幸,我无多奢求。

夜里,沈莲桥的身子到底支撑不住,被我按进被窝里休憩。我守在床边看了会他,再一次感慨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错,就算是病中沈莲桥这厮的皮相依旧好看得叫我挪不开眼珠子。我跪在床边,趴着看了会,脑袋后面忽然一暖,被轻轻按了下来,那张迷惑人的脸近在咫尺。

他侧着身看着我,一手枕在头下,冷冷淡淡的莲香幽幽浮在空气中。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看得我不知为何,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低头眨去眼底泪水,我道:“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难得一见的他如此温声细语地说话。

我学着他的样子,把脑袋枕在伏在床榻上的胳膊上:“那我陪你说话。”

他轻轻地嗯了声。

我望着他,慢慢地回忆道:“你知道么?很久之前,我还在地府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一个人,他也是个道士。”

“哦?”他没有表现得很意外,这也不奇怪,打我认识他起好像没什么能让他真正有所动容。

“真的一模一样啊。”我很认真地在他脸上比划了下:“所以,当初在凡间遇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那个人后世的子孙,唔,也有可能是祖先什么的。哎,那时候我混乱的很,明明在地府里待了六百年,可一回头回来这人世却仍旧是自己刚死的时候。”

他的呼吸很浅,清清凉凉地拂过来,不知为何,却叫我的脸悄悄烧热了起来。好在屋里没点灯,月也昏然,我将脸往胳膊肘里埋了些,不想让他看见。他没有发觉我的动作,眼眸半垂也不知想些什么,忽然开口问道:“地府里的日子可好过?”

我拧着眉仔细地回忆了下:“还好吧,就是刚死不久在枉死城中无亲无故,多少会受点欺负。”地府与人间也无多大分别,新鬼刚去时总是要受老鬼头的欺压,其实最煎熬的不是别的鬼的欺负,而是始终感觉自己是人的自己实在受不了走两步就有个要么鲜血淋漓要么肠肚流了一地的鬼魂。那滋味挺不好受的,不久之后我就被师公捡了回去。师公那时还在当差,说看我面善投他缘,就收留我一点点教我修行之时。

至今我都没搞清楚,为何在那时我没和其他魂魄一样喝一碗孟婆汤,走一回奈何桥,看一回三生石,渡过忘川去投胎。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半月恰巧爬出了厚嘟嘟的云层泄出一缕光芒进了屋,沈莲桥的脸色浸润在月色中,莹白得近似天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出乎意料的冰冷,要不是他仍睁着眼,吐着轻轻的气息,我几近以为掌下的是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