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实诚地说“那我真想认识那时候的殿下。”

朱槙就笑“我现在不好”

定国公只能打哈哈“给您岔开了,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朱槙就继续道“后来我便想,找自己喜欢的事做吧,行军打仗我是喜欢的,的确这也是我所长。这十年都在钻研此道,不说战无不胜,至少也有五年没打过败仗了。从此我便替皇兄巩固疆土所以,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何必考虑太多。”

定国公被靖王云里雾里地绕了一通,最后得出了个似是而非的结论。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槙却不想跟他喝酒了,这家伙喝酒喝多了会撒疯。他让定国公先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慢慢品酒。

定国公走后不久,下属送来了一封密信。

朱槙捏了蜡丸,打开一看,是淑太后写来的除你皇兄心腹大患,功成卓越,何时回京

朱槙漠然。

他除袄儿都司部,固然是为了山西百姓的康定,却也有淑太后的请求在里面。淑太后几次三番写信来告诉他,皇上近日为了袄儿都司部寝食难安,倘若他能除去,便是一件大好事。至于朱槙要怎么除去,这并不是淑太后关心的。

只是如今一除,皇上怕是睡得更不安稳了吧。

他示意下属将旁的蜡烛台拿来,他将这密信烧了。然后投在窗棂挂的花灯里。

只是一侧头,却看到了旁边楼下站着个熟悉的少女。

微红的灯笼光落在她脸上,衬得她娇软明媚的面容,清亮的眼眸,清秀得如同三月枝头的杏花。只是似乎仍然探头探脑的,好像在找什么。

朱槙看到她这个样子,便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经常在寺庙里迷路,这里人多,难道是又迷路了

朱槙看了眼她周围,也没见谁跟着。就告诉了属下“找个店小二,将那姑娘请上来,就说是陈幕僚请她。”

第21章

店小二应声下去,不过片刻,元瑾就带了个丫头上来。收藏本站一眼便看到坐在靠窗的位置喝酒的人,果然是陈先生。

恰好这时候到了圣母游街的时候,各大酒楼的人都下去看热闹了,所以二楼冷冷清清。也没个人陪他喝酒,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外面花灯映照进来,映照着他的侧脸,繁华而又清冷。

“先生怎的不要个雅间,既是喝酒,外头人多吵杂岂不是影响心情”元瑾说完,却自然地反应过来,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生活穷困么。她也不多问了,招手叫了店家过来“劳烦给我和陈先生一个雅间,银子我出。”

店家一愣,这二楼此座是殿下经常来的,是个正好的,能看到三条街道交错的地方,且也不会嘈杂,所以殿下才常坐在此处。殿下一来的时候,往往二楼不许任何人上来。不过恰好赶着圣母游街,酒楼的二楼都没有人罢了,这位姑娘想必是不知道殿下的身份。

“这雅间”店家有些为难,殿下没有表态,他一时不敢动作。

朱槙就淡淡道“既说要雅间,你们给个雅间就是了。”

店家才笑了“那二位这边请”

元瑾看到这里有些好奇,这店家怎么好像对给雅间不大情愿的样子。

她跟着陈先生进了雅间中,才问他“我瞧着,人家似乎不愿意给你雅间的样子”

“是吗。”朱槙不甚在意,继续端起酒杯。

元瑾便心生猜测,继续问他“莫不是因你常在此处吃喝,拖欠人家的酒钱不给,所以人家才不愿意”

朱槙听到这里,差点被一口酒呛住,咳嗽了好久。

看来是被她说中了。元瑾就笑了笑“先生不必担忧,今日你的花销,我全包就是了。”

朱槙有点哭笑不得。但既然都已经装成了幕僚身份,又如何能告诉人家小姑娘真实身份,恐怕说了才会把她吓到。朱槙就说“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出银子,我每月束脩虽然不多,但一顿茶钱还是付得起的。”他招了店家过来,告诉他们,“给她一壶碧螺春。”

元瑾却把桌上的酒壶提起来,轻轻一闻“原是秋露白,此酒以秋天兰草上的露水酿造而成,若不温着喝,便是伤身了。的确是佳酿,这壶该有五六年的窖藏了。”说着准备给自己倒一杯。

朱槙却伸手拦住了酒壶“你小小年纪,如何能喝酒。”

这有什么不能喝的,元瑾心想。太后爱饮好酒,她就从小跟着喝。自然也是杯即可,贪多伤身。更何况她自那之后,再也没闻到过这么好的酒了。

不过他说的也是,她之前能喝,未必现在能喝。元瑾还是放下了酒壶,等着她的那壶碧螺春上来,却难免有些不舍。

朱槙也注意到了她依依不舍的眼神,笑道“放心,他这里的碧螺春也是极好的。”

不一会儿,店家以一紫砂小壶,泡了一小壶酽酽的碧螺春上来。

元瑾端起来举到鼻尖,果然扑鼻一股茶香,微带着清淡花香。品一口,茶味淡雅,如雨后山岚。回韵有种微甜的果香。果然是好茶

只是这样的好茶好酒,似乎不是寻常酒楼能买到的。

元瑾又看向朱槙。

他如往常一般衣着朴素,浓眉如刀,下颌干净,整个人有种俊雅之感。宽肩大手,却是看得出身强体健,但气质却透出一股和气,很好说话的感觉,面对旁人时常是笑眯眯的。

只是她一时有了一丝疑虑,这样极品的碧螺春,比之贡品也不差了。这酒楼哪里来的

看来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贫穷啊。

她暂没说此事,而是问他“对了,先生这几日去哪儿了,我又去寺庙找过你两次,都不见你踪影。”

前几日袄儿都司部攻击山西边境,大同军情告急,所以他要立刻赶去大同。朱槙就说“老家出了点事,回去了一趟。”

老家有事想来他二十七八的样子,应该也成家了吧。元瑾迟疑问他“可是先生的妻儿有什么事”

听她这么问,朱槙垂下眼把玩茶杯,依旧淡笑说“我没有妻儿。”

怎的二十七八了还没有妻儿,亦或是妻儿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没有了但不管怎么说,总是人家不愿意提起的伤心之事。元瑾品着茶,遥望街外人群涌动沉默。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前世种种,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总有意想不到的事在等她。

而她又能怎么办呢,对于那些背叛她欺骗她的人,她何尝不想挫骨扬灰,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朱槙看着她,她在遇到他的时候,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可是遇到什么了。”他说,“小小年纪,可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

元瑾叹了口气“不过是遇到不好的事罢了,人总是会遇到不好的事。”她收回目光看向他,“比如先生才华横溢,为何屈居为一个普通幕僚,你若是去科考举业,或是征战沙场,决计是能出头的。为何不去呢”

朱槙本想让她不要不高兴,她反倒说到了自己身上。他笑了笑说,“我自生来就不受家里重视,所以倒也觉得无所谓了。”

元瑾听了就笑“旁人若是遇到这样的事,便加倍出头,非要让那些不重视他的人好看。先生却避世而居,反倒和凡尘俗世不沾染了。”

朱槙听了也一笑。

他不争,那是因为他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峰,没有再争的必要了。

只是,已经对小姑娘说了谎话,似乎就要一个接一个不停的圆下去了。

元瑾却继续说,“我见惯了权欲熏心的人。很不喜欢这些人。但是先生你不争这些名利,清净而居,却是极好的。”

元瑾当真挺喜欢陈先生的,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多次帮过她,而且永远这般和煦,也很好说话的样子。让她觉得很舒服。

朱槙看着她清亮的眼神,突然问“要是有一天,你知道我不是你想的样子呢”

“只要先生不骗我,我便能接受。再说你这般好性子,又能做什么坏事不成。”元瑾笑着道,又说,“对了,先生日后可唤我元瑾,莫要小姑娘地叫着了。”

朱槙笑容微敛。她不喜欢旁人骗她,看来他这身份,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说破了。

“你却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烦恼的。”朱槙继续问她。她若是有什么小麻烦,他可以顺手帮她解决。

元瑾正好想到了被毁坏的书,说不定陈先生有门路呢。她就说“我倒是有一事想求先生再帮忙,不知道先生还肯不肯帮”

她有一张细白的脸,五官精巧,眼睛如澄亮的宝石般嵌着脸上。求人的时候便叫人不忍拒绝她。虽然这其实是她的表象,她之前没有事求自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而是张牙舞爪的,如同一只小老虎般。

朱槙看着她笑了“要我帮你什么”朱槙向后仰靠,手随意交叉,“你直说罢,上次舆图的事你也对我有恩,但凡说了我能做到,便不会拒绝你。”

元瑾才问“你可知齐膑兵法详要一书”

元瑾一问,朱槙便觉得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这本书的”

其实这书很多将领都悄悄收藏,齐膑此人非常擅长攻克异族,对边防极有意义。

“是一个先生告诉我的。”元瑾自然是随意找了话搪塞他,“他在教我弟弟兵法,十分需要此书,只是此书是,我找到的一本也无意中被毁了。不知道先生有没有”

其实元瑾一说,朱槙就知道她在说谎,寻常人是不知道这本书的。自然,也因元瑾的确只是个官家小姑娘,若是个陌生男子向他试探,他早就将他抓起来了,因为很可能是边疆部族的探子。

他沉吟说“我虽然手里没有这本书,但我知道哪里有。崇善寺藏经阁中就有此书,只是毕竟是,寺庙从不外借”

“这崇善寺的藏经阁,我似乎听说过。”元瑾听到他提起崇善寺的藏经阁,却皱了皱眉,“听说是崇善寺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寻常人不得靠近。似乎是某个大人物藏书的地方”

自然了,这是他的书房。

有许多机要秘信、军事舆图放在里面,所以必须守卫森严。

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藏经阁是崇善寺之重地,那这还难办了,他若是这时候提出,自己可以将这本书送她,元瑾势必会怀疑他的身份了。

朱槙颇有些挖了坑自己跳的感觉,只能说“那你想就这么算了”

元瑾却又想了想,摇头道“不能,不过我倒有个主意。陈先生,这崇善寺的地貌你可熟悉,可以画给我看看吗”

她这是想做什么

朱槙叫店家拿来了记账用的纸笔,将地貌粗略地画给了她看。

元瑾发现他工笔勾勒,画得竟然还不错。问他“藏经阁是何处”

朱槙比她高许多。越过她的肩拾起毛笔,把藏经阁圈了出来,他的声音温醇平和,微带磁性“便是这处。”

元瑾听他的声音在自己头顶,莫名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背心似乎麻酥酥的。她有些不习惯,往旁边站了些,仔细看地图。

“你究竟想做什么”朱槙低头问她。

元瑾道“自然是,看看能不能偷到了。”

“偷”朱槙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怕守卫森严了”

“我先打探一下,倘若守卫太森严,也只能算了。”元瑾说,“若是被人发现,我就说我是迷路的香客,谁知道我是不是呢。”

这倒也是,反正她也不是没在寺庙里迷过路。

到时候,他把守卫去掉,叫她好偷些也就是了。

“只是我一个人,难免对藏经阁不熟悉。”元瑾却又想了想,犹豫地看向他,低声问,“陈先生,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朱槙嘴角微动。

居然被人邀请,去偷他自己的东西。

真是很新鲜啊。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朱槙只能答应了“好吧,可以,你明日来寺庙找我。”

第22章

夜里下起了细雨,闻玉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被雨浸润的朦胧红色。

“四少爷在忧心选世子的事吗”徐先生问他。

闻玉却不答,于是徐先生又问“那你可是在想四小姐”

闻玉将手肘搭在窗边,随后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徐先生就笑了笑“四小姐不过离开了一日,您就这样想她吗”他平日里习书不是这样的。

“那看来四小姐对您是非常好了。”徐先生说。

闻玉想了想,嘴角微挑笑了笑“嗯。”

教了他这么久,徐先生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四小姐怎么对您好的呢”徐先生继续问。

闻玉说“她说永远不会离开我。”

徐先生却笑了笑“但如果四少爷一直如此的话,四小姐也许有天就离开您了。”

闻玉听到这里,才看向了他。

“四少爷如果一直不与人交流,无法做到心智周全。四小姐恐怕也会头疼您的。四少爷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能保护别人的人,四小姐便也放心您了。”徐先生说。

薛闻玉的目光闪了闪,似乎在思索徐先生的话。

细密的雨丝落在窗棂上,庭院中传来细密深邃的雨声,似近似远。

徐先生看着薛闻玉轻叹,他试探了这么久,还是发现以四小姐作为突破,他最能接受。

“倒不如四少爷自己日渐正常起来。让自己变得强大,便想要什么都有了,四小姐想要的你也能给她。您觉得呢”

薛闻玉遥望着细雨,他突然淡淡地说“先生是在说世子之位吗”

徐先生惊讶于他终于开始同他真正的对话,他说“金鳞岂是池中物,四少爷才智不凡,而四小姐毕竟是女流之辈,很多事情若您肯出手,是非常简单的。”

闻玉听了一笑,他将袖口上沾的一点碎屑弄掉,再把袖口弄得十分平整,继续看着窗外的细雨。

而大房之中,薛云海坐在周氏对面,元珍坐在周氏身侧替周氏捶腿。

周氏长出了口气“你是说,国公爷更重意于卫衡”

薛云海道“本来国公爷就是更喜欢卫衡的,只是老夫人喜欢我们家。但我近日似乎觉得,老夫人也渐渐觉得卫衡好了。所以儿子才有些忧心。”

周氏喝了口茶说“我之前也是忧心这个问题,若是在咱们薛府里,你自然是能拔得头筹的。但跟卫衡比,我却没这么有信心”

薛云海眼神微闪“还有薛闻玉。”

周氏看向他,薛云海就说“自上次云涛被淘汰后,我仿佛觉得,国公爷更喜欢薛闻玉了一些”

周氏听了深深地皱起眉。

薛元珍却在周氏身边微微一笑说“这傻子虽说有些天分,但却是不如哥哥你的。倘若没有薛元瑾,他难不成还能留到现在我看若是薛元瑾出了什么意外,这傻子就留不成了。”

薛云海看向妹妹,妹妹平日柔弱,他是没料到妹妹会突然说出这样果决的话。

周氏道“你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若是能把卫衡和薛元瑾一同除去,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薛云海一时深思起来。

第二日天放晴,元瑾一行人回到薛府,定国公那边的授课还未开始。元瑾下午便带了婆子去寺庙中上香。让婆子在香客休憩的地方等她后。她一路沿着回廊往前走,准备去陈幕僚的院子。

她路上还在思索争夺世子的事情。

如今时间越来越少,恐怕就这几日,定国公就要下决定了。最大的问题是没料到竟然有这般快,闻玉的劣势就是准备不够充分。若能得到那本兵书自然会好很多。

陈先生住的院子种了些枣树,正是枝叶繁茂的季节,枝桠上挂了些青色小果,累累缀满枝头,还远不到能吃的时候。

她看到满园的阴凉,心情才好了一些。罢了,如今也是一步步来而已。

书房的门开着,似乎正是为她留的。

元瑾拾阶而上,看到他正在写字。竹制的隔扇支开,凉风透进来,他一手的袖子卷着,露出的半截手臂筋骨结实,却有一道细长的伤疤。

“来了”朱槙说,“你似乎迟了一些。”

元瑾看了一眼那疤,倒也没问出来“那先生可写完了”

“见你迟迟不来,我已经开始做事了。你怕要等片刻了。”朱槙指了指院子那头,庑廊角落下的那张竹椅,“那里凉快。”

元瑾心想,他这意思是哪里凉快就到哪里呆着吗。她走过去坐在了竹椅上,树荫如盖,斑驳的阳光透在地上,重叠堆积的细碎阳光。她望着那些树梢上青色的小果,竟渐渐的有一丝困倦,闭上了眼睛。

书房内一道侧面轻轻打开,来人走到朱槙面前,低声道“殿下。”

“嗯。”他搁下笔,“机密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吧。”

“收起来了。”来人回到,靖王才叫他退下。

朱槙才走出书房,见她似乎睡着了。雪白的面容覆着长睫,几缕头发粘在脸上。

他以为她睡着了,但在他接近的时候,她却已经极为警惕的睁开了眼。看到是他,她的神情才松了下来。

“走吧。”朱槙竟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然后径直走在前面。

元瑾想他怎的突然揉了下她的头发,她是县主,从小到大,也只有太后和父亲敢揉揉她的头。但他这样的行为,她似乎也不讨厌,反而觉得有种被人当成小孩的纵容感。她见陈先生竟走到前面去了,就道“陈先生,还是我走前面吧。既是我想要这书,怎能让你打头阵。”

朱槙欲言又止,虽然早知道她要来偷他的书,但因为她是邀请自己一起去偷的。所以他也没有叫侍卫撤下,心想直接带她进去,也没有人会拦她就是了。现在她居然想打头阵

“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打头阵。”朱槙说,“就是传出去,我也会被人耻笑的。”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怎会有第三人再知。”元瑾却道,“你跟在我后面就是了。”说着就走到了前面去。

朱槙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跟了上去。

他心想自己跟紧一些,应该也没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