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投出去的简历要么没有任何回音,要么面试之后再没下文,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什么原因?”

杨帆敷衍:“我能力不够。”

梁蓉馨笑:“你太小看你自己了,杨伯父说你在北京不会找到合适的工作,你就肯定找不到,秦可儿也一样。”

杨帆面色铁青。

“杨帆,回家去吧,” 梁蓉馨苦心劝说:“这样,你和秦可儿才不会太辛苦,对你,对她,对我,对大家都好,何乐而不为呢?”

杨帆不再看她一眼,推开车门,径直下车离去。

接待可儿签约的人是以前见过面的那位张副总,可儿高兴:“张总,很荣幸又见到您。”

张总几乎无法面对可儿灿烂的笑容,满怀歉意:“小秦同学,我很抱歉,我们公司不、不能再和你续约。”

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半晌,可儿深深喘一口气,尽力保持平和的语调:“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张总看见她眼中浓郁的失望,于心不忍,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能干懂事的女孩子,明知道不该多说,仍忍不住提醒她:“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不仅我们公司,其他鲜奶公司都不会签给你代理权。”

“得罪了什么人?”可儿茫然。

“唉,”张总干脆说得再明白一点:“我们这家鲜奶公司是周氏企业的下属公司,周氏企业几乎垄断了整个鲜奶市场,当初给你的优厚代理条件,以及吸纳你入我们公司的提议,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你的能力;另一面是因为周家的小少爷打了招呼;这一次终止你的代理权,却是周氏企业当家人亲自下的指令,按理说,这种小事不至于让他亲力亲为,除非和他儿子有关。”

“周正浩?”可儿恍然大悟。

张总同情的看着她,“小秦同学,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可儿明白张总误会了,她的确是得罪了人,不过不是他所误以为的人,她涩涩笑一下,“谢谢您肯告诉我这么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再多都没有用,张总亲自送可儿出门。刚走到大门口,可儿无意抬头,被耀眼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突然一阵晕眩,身子不自觉的向后倒去。

张总急忙扶住她:“小秦同学——”

杨帆快速冲上来,把可儿搂入怀中,“可儿,你怎么了?”

张总惊讶的看看杨帆,居然不是他所认为的周正浩,出于多年的世故,他并没有多问,只关切说:“她脸色很不好,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可儿闭眼偎依在杨帆怀里,“不,不用,我靠一靠就好。”

“闭嘴,”杨帆恶狠狠说:“你没看见你自己的脸,苍白得跟个鬼似的。”

梁蓉馨已把车子开到门口:“杨帆,我送你们去医院吧。”

尽管可儿一再反对,最终还是被杨帆强行塞进了车子里。

临行前,张总语重心长交待:“小秦同学,以后要多保重自己。”

可儿感激:“谢谢。”

在医院里经过一系列检查,最后医生拿着那张B超图,一脸的严肃细看,惹得杨帆也紧张起来:“医生,情况很严重吗?”

“还好,”医生放下图纸,不紧不慢说:“胎儿已有四十天,发育正常。”

“什么?”可儿和梁蓉馨同是惊呼。

杨帆回头瞟了梁蓉馨一眼。

“你怀孕了,”医生对可儿说:“要注意营养,不能过度劳累…”

杨帆兴致勃勃的向医生询问相关注意事项。

梁蓉馨脸色发白,无声无息离开了诊室。

可儿默默出神,他们一向注意采取措施,只有那一次,杨帆把她从他父母面前带走,当时两人的心绪都有点混乱,忘记了采取措施,仅此一次,居然造就了一条小生命,看着杨帆兴高采烈的样子,可儿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回到小公寓,杨帆见可儿疲惫不堪的样子,赶紧扶她到床上去躺着,他坐在床沿,轻轻拔开她额前几缕发丝,柔声说:“医生说你有点体虚,要注意营养,想吃些什么,我这就去买。”

可儿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别走,陪陪我就好。”

察觉她情绪有点不对劲,杨帆问:“怎么了?”

可儿没答话,眷恋看着他,伸出手指细细描绘他脸庞上的每一处线条。

杨帆说:“有压力要一起扛,这话是谁说的?”

可儿疲倦的闭上眼,轻声说:“我被取消了明年的鲜奶代理权,其他公司也不会给我代理权。”

杨帆沉默,聪明如他,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出自哪里的原因。他翻出了那张应急备用的银行卡放入可儿手中,“我们暂时还有足够的钱,这张卡我专门用作存放每年长辈们给的压岁钱,他们向来出手大方,到现在已经有一笔可观的存款,我本来想等我们买房子时,拿这一笔钱支付首期款,事急从权,我们可以先挪一部份出来应急使用。”

可儿把卡递还给他,“我也有一笔积蓄,足够维持到大学毕业,倒是你,很快毕业,需要用钱的地方多,自己留着吧。”

杨帆失声笑:“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推来推去。”

可儿也“噗”一声笑了起来。

“这样吧,你先帮我收着,等我需要用钱时,再向你拿,你比我懂得理财,以后我赚的钱全归老婆管。”正说着话,手机铃声响起,杨帆看一眼手机屏幕,立即站起身:“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有点事。”他拿着手机匆匆走出了门外。

可儿思索片刻,下床走到门边,杨帆的声音通过门缝传进来:“不能录用,为什么?…条件待遇可以再谈,我要求不高…喂、喂…”对方已经挂机,他握着手机怔怔呆立,修长身影在冬日惨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削瘦,萧瑟忧郁。半晌,他调整了一个柔和愉快表情出来,转过身,看见静静站在门边的可儿。

他脸色发白,勉强笑一笑。

“找工作很不顺利?”可儿说,“告诉我实话。”

杨帆涩笑:“也许,我在北京没办法找到工作。”

可儿酸楚,轻轻握住他的手,“是我连累了你。”

他把她的手牵到唇边,印下轻柔一吻,用一种刻意轻松的语气逗笑:“你是我生命中的理想。”

可儿“嗤嗤”的笑:“肉麻当趣。”笑着笑着,她的眼中就溢满了泪水,“杨帆,我们把孩子拿掉吧。”

刻入骨髓的痛(2)

手术室旁的休息室里坐了七、八个等待做手术的女人,有的由家人陪同,有的则是孤身一人,谁也不说话,沉闷空气中透着伤感的气息。可儿倚在杨帆怀里闭眼休息,他搂住她,低头专注看着她雪白的脸庞。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杨帆抬起头,看见一个刚做完手术的女孩在不知道是丈夫还是男友的人挽扶下蹒跚走进来,女孩的年龄看起来和可儿差不多,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 。透过她,依稀想像得到可儿手术后的样子,杨帆的胸口似乎被钝器猛烈击了一下,整颗心痛得揪成一团,硬生生把骨肉相连的生命从身体内剥离,没经历过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到底有多痛。

护士站在门口喊:“五号进手术室,六号准备。”

可儿的排号是十号。

杨帆扶可儿靠着椅背,柔声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一路上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息,他窒息得几乎透不过气,快步冲出医务大楼,跑到旁边的小卖部,扔了一张钞票到柜台上:“给我一包烟。”

“没有烟卖,”售货员善意的说:“医院里不允许抽烟,为了亲人的健康,暂时忍一忍烟瘾吧。”

其实,杨帆并没有烟瘾,至多偶尔和朋友们一起玩时,凑热闹抽上一两支。只是,现在他总想做点什么来平息心底的狂躁。

一对夫妇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走过来,打概是刚打了针,孩子瘪着小嘴抽泣,粉雕玉琢般的小脸庞上挂有一颗晶莹泪珠。年轻母亲怜爱的哄孩子:“宝宝不哭,妈妈给你买酸奶。”

捧着酸奶,孩子破涕为笑,纯净明亮的大眼睛里还含着泪水。

杨帆望着天使般的孩子,心底某一处被温柔触动,如果他和可儿的孩子能平安出世,也该是可爱无暇的小天使,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迅速冲回医务大楼。

护士又站在门口喊:“十号进手术室。”

可儿脸色倏的惨白,四处张望,不见杨帆的身影。

“十号快点。”护士催促。

可儿惶然跟随护士走到手术室门口。

“可儿——”杨帆疾冲到她身前,拉起她的手,气喘吁吁:“跟我来!”

“手术马上要开始了。”可儿站在原地不动。

他墨玉般的眼眸深深看入她眼底:“再给我一点时间。”十二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很冷,他的额头却汗珠密布。

可儿抬手替他擦拭汗水,“别担心,一个小手术而已,很快结束。”她抬脚准备进入手术室。

“你先跟我来。”杨帆强行拽她离开。

护士不耐烦:“你们到底还要不要做手术?”

“让别人先做。”杨帆头也不回的说。

被杨帆带到三楼育婴室外,可儿站在墙面大玻璃前,看见成排小床上千姿百态的婴儿,有的在呼呼大睡,憨态可掬;有的睁着乌溜溜眼睛,东张四望,仿佛对新鲜世界充满好奇;有的张大嘴巴,咿咿呀呀的哭…她的脸不知不觉贴近玻璃墙面,凝神看这些可爱宝宝,一颦一笑,无不触动心底温情的弦。

杨帆的手轻轻覆在她腹上,“看到了吗,你腹中的胎儿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他指一指育婴室内的小宝宝,“他应该和他们一样,几个月后,躺在这洁白温暖的小床里,而不是被当作医疗垃圾冲进臭水沟。”

酸涩的感觉呛入鼻端,可儿眼眶发热,母爱是女人的天性,从知道腹中存在一个小生命开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种骨血相融的感情,可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深深吸一口气,她艰难说:“杨帆, 我们还是学生。”这就是现实,Z大校风严谨,在校学生怀孕,涉事者一律开除;他们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来源。

杨帆搂过她,让她伏在自己的肩上,嘴唇贴在她的耳畔:“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医院说胎儿三个月以内都来得及做人流手术,你现在怀孕四十多天,给我一个月时间性,我一定能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如果一个月后还没有办法,那时再、再…”

她的泪水慢慢濡湿了他的肩。

他颤声说:“可儿,你信我,给我一个月时间,相信我…”

她哽咽:“我信你!”

从医院出来,可儿决定直接回校,明天是周一,既然没有做手术,课程不能耽误。

两人刚到校门口,一辆车子绕到他们身前挡住了去路,杨颍火燎心急的跳下车:“杨帆,总算找到你,你手机怎么关了呢?”

杨帆掏出手机看一眼:“没电了。”见杨颍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问:“出什么事了吗?”

“外公今早突然晕倒,我爸妈和舅舅舅妈都在医院里守着…”

听见爷爷突发状况,杨帆不由紧张,担忧的问:“怎么样,情况紧急吗?”

“我出来找你了,医院的情况暂时不清楚,”杨颍拽住杨帆就要上车,“我们现在马上过去。”

杨帆回头看一眼可儿,稍稍迟疑一下。

“快去吧,”可儿说:“我已经回到学校,你不用担心。”

杨帆把自己的手机塞入可儿手中,匆匆交待:“周正浩的手机型号和我一样,你可以向他借充电器,我有空就给你电话。”他用力握一下她的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记得一定要等我回来,相信我!”

可儿点头,“我等着你。”

杨颍一边急匆匆扯着杨帆上车,一边对可儿说:“有什么事需要联络杨帆,你就打电话到我手机上,他手机里存有我的号码。”

杨帆坐在车子里,眼睛一直看着可儿,可儿也看着他,遥遥相望,就这样直至车子绝尘而去。

周正浩找到可儿时,她正拿着鸡毛掸子清扫办公桌上的灰尘,还有半个月时间,这间办公室将不再属于她,虽然没有了鲜奶销售的代理权,但她一手开拓的这片市场不应该就此荒废。她要好好利用这半个月时间,让学工处选定合适的新负责人,以便她把所有工作资料连同这间办公室完整转交到新的负责人手中。

清扫完桌椅,她又去清扫窗台,周正浩倚靠着门框,看她轻缓细致的做这一切。房间里没有开灯,夕阳的微光照入室内,仿佛是老式电影里的布景,她的身姿在昏黄光影中朦朦胧胧。

看了一会儿,周正浩抬手在门板上敲了两下。

可儿回头,齐腰长发随着她的行动,如风拂垂柳,轻轻飘扬,“是你?”她放下鸡毛掸子,满面笑容迎上前,“正好,我有事要找你。”

“杨帆给我打过电话,”周正浩伸手到她面前,“手机呢?”

接过手机,他熟练取下后盖,换上一块新电池板,顺手开机,短信提示的铃音接二连三响起,他把手机递还给她,“杨帆大概快急死了,快给他去个电话吧。”

可儿打开短信箱,一连数个新短信,全是杨帆借杨颍手机发送过来的,她一条条查阅:“爷爷已经苏醒,但病情很不稳定,我必须在他身边陪上几天,等情况好转了,就去看你。”

“随时保持联络,照顾好你自己,等我回来。”

“你在哪里?打电话到你寝室,她们说你没回去,看到短信给我回个电话好吗?”

可儿拔通了电话,杨帆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却仍然很哆嗦,反复交待她要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

可儿忍不住打断他:“你什么变得婆婆妈妈了?”

“是吗?”杨帆在电话另一端轻声笑:“可能是孕期焦虑综合症。”

可儿巨寒:“那是孕妇才有的症状,好不?”

“我不放心你。” 他低低的声音仿佛不堪重负,“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可儿,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

“等爷爷身体情况好转,我就搬回学校寝室,每天陪着你,照顾你…”他讲述着对未来的打算,她静静的听,最后,他又说一次:“可儿,等我回来。”

“好。”挂断电话,她握着手机出神,几乎忘记了办会室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周正浩替她把原来那块电池板放入座充里充电,“我有两个充电器,这个座充你先留着用。”半天听不到她的回应,他关切问:“怎么了?”

可儿怅惘:“杨帆似乎很累,我是不是错了?”

周正浩蹙眉:“为什么说这种话?”

“如果真为他好,或许,我应该放手,让他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不该拖着他陪我吃苦。”

“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更不是其他任何人说了算,应该由杨帆自已来决定,如果他觉得离开你是更好的选择,他自然会走,但他现在选择了你,说明和你在一起,对他而言才是最好。”周正浩低头点上一支烟,“任何人的话都不能代表杨帆的思想,不要自以为是的想为他好,结果却伤害了他。”

可儿不可思议的盯着他,相识以来,他大多数时间是嘻嘻哈哈的乱侃,第一次见他一本正经说出颇有道理的话。

暮色沉沉,烟雾缭绕他周身,他的脸庞朦胧不清,眼眸反倒显得越发明亮,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她。

可儿觉得有点慌乱,“啪”一下按亮了电灯,没话找话说:“天黑得真快呀。”

乍然亮起的灯光有点刺眼,周正浩闭了闭眼,“鲜奶公司的事我今天才知道,你别担心,月底之前,我一定帮你把代理权要回来。”

可儿问:“你爸爸和杨帆的爸爸关系好吗?”

“就如我和杨帆一样,他们是多年的好朋友,大学时代的同学、室友。”

可儿点头:“和我猜想的差不多,你爸爸自有他的难处,不要为了我,让他为难。”

周正浩迟疑一下,问:“那你怎么办?”

“天无绝人之路,”可儿扬颌一笑,黑宝石般的明眸璀璨如天际的寒星:“有手有脚有头脑,还怕没有出路。”

走出办公室,天色已完全暗下去,周正浩说:“食堂应该关门了,我请你吃晚饭吧。”

可儿没有跟他客气,两人来到学校商业街的一家小饭馆,周正浩做主点了几道炒菜,问可儿:“喝点酒吗?”

可儿想到腹中的胎儿,脸微微一红,“我不喝酒,。”

周正浩要了一瓶啤酒,自酌自饮。

菜式很合胃口,一方面要顾及胎儿的营养,另一方面确实是饿了,可儿吃得很香,一碗米饭下肚后,才发觉周正浩只是喝酒,基本上没有动筷子,“怎么不吃菜?”

“我不饿,”他喝一口酒,问:“杨帆的父母都见过了吧?”

“嗯。”可儿低头拨弄碗里的饭粒。

“他们,对你还好吗?”

“怎么说呢?”可儿笑一笑,“应该算是比较客气吧。”

“这样的笑容——”周正浩摇了摇头,说:“你没必要随传随到,恭敬忍耐换不来他们的承认,你不需要委屈自己。”

“不是为了得到承认,而是出于尊敬,他们是杨帆的父母,我不能让杨帆为难。”可儿叹一口气,“假如将来你也找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朋友,就明白他有多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