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娅在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你似乎做了一件错事,而我更是莫明奇妙,好好的来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舒娅,”杨帆声音沙哑,“我只是累了。”

“那么现在呢,轻松了吗?”

杨帆无力的垂下了头,她再也不会来找他,他们过往的一切从此被彻底斩断,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他却轻松不起来,一种浓重倦意和怆然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气。

周正浩一路追过去,终于看见前方可儿正摇摇晃晃的蹒跚前行,深秋晚风吹起她的长风衣,单薄身影仿佛秋风中的一片枯叶,清冷飘伶。

“可儿,”周正浩上前拉住她,“我送你去酒店,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可儿对他微笑:“我想回深圳,现在应该还赶得上最后一趟航班。”

她表现的越是平静,周正浩越是不安:“你没事吧?”

可儿茫然笑:“能有什么事呢?”

“可儿——”周正浩看着她,“你这个样子,我很难过。”

可儿“嗤”一声笑起来,“失恋的人是我呀!”大滴的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终于精疲力竭,乏力坐在路边冰冷的水泥地上,把脸埋入环抱的手臂间。轻扶住她剧烈颤抖的双肩,周正浩觉得心酸,这个倔强的女人,再多的悲伤,也只是这样默默无声的饮泣。

连夜从上海回到深圳后,可儿大病了一场,这么多年,不病则已,一病来势汹汹,在医院里一连住了七八天,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大好。饶是如此,工作却不能停顿,朱成碧每天抱一叠文件往医院跑,可儿一手挂吊针,一手拿笔在文件上签字。

赵湘雨气得差得把医院的床单扯成布条,“你就不能安安份份养几天病吗,工作要紧,命就不要紧?”

朱成碧羞愧得无地自容,诚惶诚恐检讨:“我不对,我没人性,我不该这样惨无人道的压榨剥削员工。”转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咦,我才是员工,cherry是我老板,被压榨剥削的分明是我呀。”

可儿捂着嘴直乐呵,湘雨狠狠给她一个大白眼:“笑,你还笑得出来,再不好好养病,你就算病死在医院里,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话虽说得狠,她仍然每天准时出现在病房里鞍前马后的照顾着。连小保姆阿梅都懂得说:“赵姐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

阿梅是可儿专程从家政公司挑选出来照顾姥姥和妈妈饮食起居的小保姆,小姑娘性情敦厚爽直,做得一手好家务,平日可儿工作忙碌,大多时间是阿梅陪伴姥姥和妈妈,姥姥和妈妈待她亲近如自家闺女。

喝着阿梅送来的靓汤,可儿问:“我生病的事没让姥姥和妈妈知道吧?”

“没,我和赵姐都瞒着她们呢,说你出国公干去了。”

可儿放下心,姥姥老了,妈妈身体不好,好不容易才过上安稳日子,她不想长辈们再为她操心。

“秦姐,”阿梅说:“要我说,赵姐的话没错,你是得安心养病,再不快点好起来,姥姥和阿姨那边就瞒不住了,这不,姥姥昨天还叨念着你。”

“叨念我什么?”

“姥姥说赵姐和你一起长大,她现在孩子都三岁了,你什么时候能带个孙女婿回家,生个大胖娃娃给她老人家抱一抱,也不知道这一辈能不能等那一天。”

可儿猛然急剧咳嗽起来,湘雨关切拍着她的后背,埋怨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喝个汤也能被呛到,慢慢喝,又没有人和你抢。”

可儿被呛得泪眼汪汪,喘着气笑:“阿梅煲的汤实在太美味了。”

当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时,湘雨说:“过段时间我要回家乡去,把爸爸妈妈接到深圳来养老,可儿,和我一起回去休养一段时间吧。”

“好的。”可儿觉得困乏,闭眼躺在床上,朦朦胧胧似乎看见家乡的青山绿水,姥爷端着烟斗冲她慈爱的笑;小县城善良的人们,在她最艰难的时刻,一次又一次施以援手,那是个好地方,该回去看一看了。

“不是我说你,”湘雨还在絮絮叨叨,“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现在名有了,利也有了,何必再这么博命,人生一世,倒底图个什么呢?”

“你不明白,湘雨,”可儿翻了个身,蜷缩进被子里,“我一定要工作的,那是我的尊严和生存所在。”

“唉,你睡吧。”湘雨轻轻带上门离去。

病房里寂静无声,就如许多年前,她拿掉孩子后,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四周死一般的寂静。那个孩子连同孩子的父亲,成为了她心底最深切的伤痛,轻轻一碰就会流血不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像湘雨那样的女孩,可以为自己深爱的男人放弃家乡安逸的工作与生活,陪着贫苦出身的男友到深圳这个陌生的城市漂流拚搏,她选择做男人背后的女人,捱尽艰辛,成就了丈夫的事业,也许她是幸福的。然而,可儿永远不会选择这一条路,背负着太多无法放弃的东西,所以这一生注定与幸福无缘。

还好,可儿迷迷糊糊的想,至少,她所珍惜的人都是幸福的,这样就够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能睡着总是一件幸福的事。仿佛在梦中,她恍然看见夕阳金色的余辉里有一个挺拔的身影,“杨帆——”她喃喃喊。

对方轻声叹息:“是我!”

“哦,周正浩,你怎么又来了,北京到深圳的机票免费了吗?”

“现在是淡季,机票的折扣比较多。”

“我有什么好呢,值得你这样付出吗?”可儿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凭着感觉说:“自私自利,自以为是,脾气倔,太过精明,又太好强,成浩曾经说绝大多数男人面对我这样的女人,都会退避三舍。”

“并不见得每个男人都喜欢温顺柔弱的女人,也不见得每个男人都喜欢找一个处处依赖自己的女人以满足大男子主义情节;面对优秀女人退避三舍的男人,首先是因为他自己不够优秀,或者不够自信,配不上太好的女人。”

可儿笑出了眼泪:“周正浩,你真会安慰人。”

周正浩站在床边,低头看她很久,终于说:“其实,我可以给你幸福的,只要你愿意。”

可儿拉高被头蒙住脑袋,心想,这个梦真荒唐。

“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好,好到足以配得上你。”

“你已经很好了,周正浩,真的…”周正浩很好,她曾经遇到的许多人都很好,可是,她最初认定的人只有那么一个,这一生,她已不再奢望幸福。

再回首亦不是当初(3)

秦可儿生病的事终究没有瞒过姥姥和妈妈,在阿梅的陪同下,两位长辈匆匆赶到了医院。拉住可儿腕骨突起的手,姥姥唏嘘不已,妈妈心痛嗔怪:“你这孩子,病成这样还要瞒着我们,真是的——”

可儿陪着笑脸安慰姥姥和妈妈,“一点小感冒而已,过一两天就好,没事儿。”

“没事?”姥姥抹一把眼泪,“整个人都脱形成啥样了,你自己照镜子看看。”

湘雨立刻很配合的从包里拿出化妆镜递到可儿面前,这一场病让可儿瘦了整整一圈,下颌削尖,一双乌黑的眼睛嵌在苍白脸庞上方,显得格外的大。可儿对着镜子拍一拍脸颊,笑嘻嘻:“挺好,大眼睛尖下巴,符合时下流行的审美标准。”

湘雨凉凉的说:“应该说是锥子下巴、灯笼眼睛,越看越象螳螂。”

可儿气愤的对着湘雨咬牙切齿。

趁这个空档,刚才被挤到一边去的周正浩终于有机会说话,大大方方招呼两位长辈:“姥姥、阿姨你们先请坐吧,这里有水果,想吃点什么吗,我来削水果皮。”

秦雪莲仔细看了周正浩两眼,确定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不由狐疑的看向女儿。

姥姥却眉开眼笑:“小杨呀,总算又见到你,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可儿急忙纠正:“这位是我的校友周正浩,姥姥,你认错人了。”

“哦,是小周呀,瞧我这记性,这些年没见,倒把你的姓都给记错了。”姥姥继续稀里糊涂的说:“几年前你来我们家时,还是一个大小伙子,现在变了不少,唉,可儿生病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好在有你照顾…”

可儿哭笑不得,姥姥年纪大了,这几年神志也越来越迷糊,现在显然是把杨帆和周正浩两个人给弄混淆了。可儿尴尬看周正浩一眼,他低敛眉目平静含笑,仿佛在认真倾听姥姥说话,同时手中正削着一只苹果,苹果皮已经被削了长长一串,却一直没有断开。可儿不由看得出神,不知不觉目光渐渐变得温柔。

完整削下整只苹果的皮,周正浩抬头对可儿笑了笑,她乍然一惊,顿时如梦初醒般,怅怅然的转开了脸。周正浩慢慢垂下眼眸,细心的把苹果切成薄片放入一次性纸杯中,插上牙签后再递给姥姥,“姥姥请吃苹果。”

“乖,”姥姥笑眯眯的接过纸杯:“小周,你和可儿在一起挺多年了吧,你们的婚事啥时候办?我一把老骨头,怕是等不了多少年啦。”

“姥姥——”可儿直叹气,又不忍心多作责备,尽管老迈糊涂,姥姥心心念念不忘的一件事始终是她的终身大事,盼着她有一个幸福的归宿。

“姥姥,”周正浩及时打圆场,“我和可儿的工作都比较忙,这几年一直没有空谈到结婚的事,您放心,等到可儿身体完全好了,我们再好好商量这事,您看行不?”

姥姥放下心,满意点点头:“行,当然行。”

可儿感激看着周正浩,无可奈何一笑,周正浩回给她一个微笑,带着些许宽慰的意味,让人觉得安心。

一旁,秦雪莲把一切看在眼里,知女莫如母,她轻轻握住了女儿的手,可儿转过头,对上妈妈温暖的目光,心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有了姥姥和妈妈的严密看管,可儿没办法继续在病床上处理公务,终于把杜惜若也给惊动了。通过电脑屏幕,杜惜若盯着秦可儿看了半天,似乎是惋惜:“怎么,为了个男人,你把自己给折腾成这个样子?”

可儿恹恹的说:“是不是像个傻瓜?”

“当然不,”杜惜正色说:“绝大多数女人都有犯傻的时候,我也是过来人,当时觉得痛不欲生,过了那个时候,再回头看看,发觉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就这一辈子,不管有没有那个人,我都不能亏待了自己。”

“你是杜惜若呀——”可儿无精打采,正如凤姐所说,杜惜若的霸气别人学不来,也许她这一辈子永远做不到杜惜若的潇脱。

“你是秦可儿,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秦可儿,”杜惜若难得的严肃:“你应该清楚你自已的价值。”

可儿轻轻牵动唇角,扯出一个微弱的笑容:“我的价值吗,和我的悲伤有什么关系呢?”

“cherry,所有的伙伴中我最欣赏你,你和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同,我继承了我父亲一手开创的江山;成浩、楚杰和秋姐,是我父亲选中的人,从被选中那天开始,他们接受了各种特殊训练;我们四个人之所以会今天,是因为在我们背后有一个共同造就我们的人——我的父亲杜修宇;而你,你一无所有,白手起家,一边读书一边为生计奔波,更没有机会接受任何特殊训练,成就今天的秦可儿的人只有你自己。这样的魄力和毅力,试想,这世上还有什么难关是你跨不过去的呢?”

秦可儿笑倒在床上:“惜若,我快被你说得热血沸腾了。”

杜惜若摇头叹气:“看来你并没有真正把我的话听进去,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成为承邺的股东吗?因为我清楚你的价值,所以我不把你当成下属,而是当作伙伴,如果仅仅是下属,未必能长期留得住你这样的人才,在承邺之外,大把跨国企业捧着钱随时谁备把你挖走;同样的,没有了杨帆这一个男人,大把年轻才俊排队等着娶你,你自己仔细想想,这几年对你示好的世家子弟还少吗,可惜,你那时候眼睛里大概看不到别的男人。”

“男人不喜欢太能干、太独立的女人。”可儿敷衍的重复着从某些人口中听来的话。

“这是屁话,原谅我说粗话。” 对于自己人,杜惜若说话向来直率,“如果说这话的是女人,那么她肯定是一个不聪明、不能干、一心想做寄生虫的女人,意淫天下男人只喜欢她这一种类型的女人,以此幻想自己比优秀女性更具备优越感,可笑的是,她不是男人,怎么知道男人怎么想,就算她知道某类男人的想法,难道能知道天下所有男人的想法?如果说这话的是男人,那么肯定是一个蠢钝无能的男人,自己不够优秀,配不上优秀的女人,所以用这种话来愚弄某些无知的女人,这样的男人要来做什么,凭他能代表天下所有男人的想法?天下的人本就各不相同,人的喜好也千千万万,哪个人能断定所有人就一定喜欢某一种人,不喜欢某一种人?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稍稍留心一下,谁都不比谁难找,cherry,既然那个人已经变成别人的男人,就不值得你惦记了。”

“我明白,我也都清楚,可是——”可儿无力的垂下头,半晌,轻声说:“有时候我会想,其实,我当时并不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妈妈手术后,他在我身边那么久,我本可以把一切告诉他,然后,有什么难关,两个人一起去面对,如果、如果选了这一条路…”

“如果你选择了这一条路,有三种可能性最大的结局,”杜惜若条理清晰的一一罗列:“第一,你被学校开除,因为没有学历,又带着个孩子,你肯定没办法出去工作,一切经济负担压在了那个杨帆身上,你们生活清苦,幸好夫妻感情还不错,家庭和睦,当然,在庸庸碌碌、卑微求生活的艰难困苦中,杨帆想起昔日那个光鲜的生活圈子以及曾经摆在自己面前的康庄大道,偶尔会有一些惆怅;至于你,看着他从那个神采飞扬、笑对人生的潇洒少年,变成为生存四处奔波的平庸男子,沉重的内疚足以让你背负一辈子,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二,你生了一个儿子,母凭子贵,杨家终于接纳你,因为地位不对等,你在杨家必须低着头做人,弯腰乞怜,求得一点施舍去接济你妈妈和姥姥,杨帆原先喜欢的那个独立自尊自强的秦可儿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过不了多久,他会厌倦,于是开始夜不归宿,灰姑娘嫁入豪门已经是恩赐,所以男人在外面的事你不能过问,等你三十岁后,差不多人老珠黄了,光鲜靓丽的小三小四会上门找你这个黄脸婆谈判,叫你识相的让出不该属于你的位置,这个结局比较惨淡。”

“第三种可能的结局就是杨帆最终顶不住生活的压力,迷途知返,浪子回家了,杨家给你一笔钱作为遣散费或补偿费,然后,你没学历,没工作,带着孩子离开北京,当然也有可能让孩子认祖归宗,你呢,回去把你母亲经历过的苦难生活继续延续下去。不管哪一种结局,最终的结果都是这世上会多出一个名叫秦可儿的可怜女人,活得哀怨无奈,这样的女人古今中外从来就不缺乏。”

可儿苦笑:“只能这么残酷吗?”

“是呀,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杜惜若感同身受般,长吁一口气:“幸好,你选择了另一条路,所以,现在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秦可儿。”

可儿却黯然:“可是,我永远的失去了那个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一个人,始终是我先辜负了他,我甚至没有哀怨的资格。”

“确实,站在他的立场上,不能说他有错;站在你的立场上,也不能说你做错了什么,谁都不敢保证人性永远不变,感情永生长存,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命运轻易交付到别人手上,一个人首先要自已足够强大,才能够自保和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Cherry,做人有时候要学会放弃和遗忘,放弃不再属于自己的感情,遗忘已经放弃你的人。”

秦可儿双眼微阖,声音里透着浓重的倦意:“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已的感情能收发自如,但是,惜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有血有肉,会悲伤…”

杜惜若看她半晌,最后说:“Cherry,去休息一段时间吧,我给你一个月的带薪假期,希望一个月后,能重新看到那个自信独立的秦可儿。”

杜惜若和可儿商定由楚杰回国暂时接管承邺的事务,想起楚杰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可儿心念一动,那个小男孩,那漂亮的小脸蛋,分明就是楚杰的缩小版。

“怎么了?”杜惜若察觉她的异样。

“那个——”可儿犹犹豫豫的问:“楚杰有没有孩子?”

“谁知道呢,”杜惜若漫不经心说:“他那么多女人,天知道他有没有到处留种,干嘛问这个?”

可儿动了动唇,想起杨帆抱着那个孩子时的温情,也许,失去了孩子,他和舒娅会伤心吧。最后,她只是说:“我看到一个孩子有点像楚杰,不过,那个孩子当时正被他爸爸抱着,应该和楚杰没多大关系。”

“有关系也不能说,孩子被人辛苦抚养长大,就是别人的孩子了,总不能因为他捐献了一颗种子,就坐享其成吧?”

可儿再次被杜惜若彪悍的理论给征服了。

出院后,可儿第一件事就是带上姥姥和妈妈回家乡渡假,周正浩送她们上飞机,临别时,他对可儿意味深长的说:“我等你回来。”

湘雨恰好从周正浩身边经过,匆忙中扔下一句话:“老兄啊,女人不是等回来的,是要追回来的。”回过头,她对他夹了夹妩媚的丹凤眼,“别怕,我会帮你,记得送一箱牛奶给我儿子喝就行。”

周正浩哑然失笑,似乎可儿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很可爱。

目送她们一行人进入登机口,周正浩才转身离开,有人冲他打招呼:“周总,有空吗,可不可以赏脸,请您吃个饭?”

周正浩定神一看,是湘雨的丈夫林辉,因为可儿的关系,周正浩在医院里认识了陪同妻子一起来看望可儿的林辉。当时,林辉的公司正在争取周正浩在深圳分公司的一笔大业务,得知周正浩的身份后,林辉分外殷勤的与他套近乎。

就实而言,林辉的公司规模虽然小,但技术水平颇具实力,同等条件下,周正浩并不介意把公司的那笔业务给他,但是对方争取生意的手法,周正浩实在不敢苟同。他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想起可儿对湘雨的重视,再想想湘雨那总是带着善意的笑容,终于说:“林总,您的太太很可爱,值得好好珍惜。”

林辉怔了怔,一脸的不明所以。

周正浩说:“几天前,一次偶然的巧遇,我看您和我公司的胡小姐在喝咖啡,她对公司的业务没有任何决定权,帮不了您什么。”

林辉脸色有点不自然,如果只是普通的喝咖啡,周正浩当然不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小心问:“秦小姐知道吗?”

周正浩摇头:“我觉得不应该让您太太这样一个好女人悲伤,所以暂时没有告诉可儿,不过,如果继续下去,以她的人脉,知道是迟早的事,您应该清楚,可儿很重视你太太,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林辉点头:“谢谢,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实际上,在我眼中我妻子一直是最美好的女人,我很珍惜她。”

周正浩微笑:“这样很好,有些福份我们这一生可遇不可求,有幸遇上了,就应该惜福,对吗?”

再回首亦不是当初(4)

因为感念家乡人的恩情,这些年来家乡里修路办学、医疗设施建设之类的善事,可儿没少捐钱,在那个小小的县城里,她算得上是一个传奇人物。这次回家乡,虽然不声不响,尽可能的不惊动任何人,但清闲的日子没过上几天,拜访的人开始络绎不绝,有带着小孩上门讨教成功经验的家长,也有前来寻找合作商机的老熟人,还有一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想借钱或请求帮忙找工作…

一天晚上,等可儿送走最后一拔客人,湘雨叹气:“你回来是为了安静休息一段时间,现在这样子,哪天才能落得个清静,不如去我家避一避吧?”

可儿摇头:“总不能让叔叔和阿姨也不得安宁吧?”

“要不,”秦雪莲提议:“我们回乡下去住几天?”

可儿还是摇头,想了想,说:“到县城最好的饭店里摆上二十席吧。”

在场的人不解看着她。

可儿笑:“原先不想太张扬,但既然已经惊动了大家,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请以前帮助过我们家的人出来聚一聚,当面向每个人致谢,饮水思源,是人之常情。”

姥姥和妈妈听得连连点头。

挑了一个风和日丽好天气的周未,可儿在县城最大一家酒楼摆了二十围酒席,把当年为她读书和妈妈治病捐过款的人、以及平日里常照顾着她们一家的左邻右舍全部请来出席。大家未必真在乎吃这一餐饭,但想到自己多年前一次举手之劳的善行成全了这样一个好结果,都觉得很高兴。特别是当可儿一一向他们敬酒致谢时,发觉这个传奇人物的成功竟然有自己的一份力量在里面,更有一种成就感。

可儿的兴致很高,频频与众人干杯,来者不拒。湘雨知道她酒量有限,偷偷把白酒换成了白开水,饶是如此,可儿仍喝得有了六七分醉意。

宴席散后,湘雨送可儿回家,刚下出租车,可儿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挺拔身影站在住宅楼前,看着她和煦微笑,她眨了眨朦胧醉眼,喃喃说:“湘雨,我好像出现了幻觉。”

湘雨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就是一个长得比帅的男人,你必要表现得这么花痴嘛。”

见周正浩迎上前,湘雨笑吟吟:“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找来了。”

周正浩伸手扶过晕乎乎的可儿,笑着回答:“正如你所说,女人是追回来的,不是等回来的,谢谢你告诉我地址。”

被风一吹,可儿的醉意散去了一些,听见他们的对话,若有所悟:“湘雨,你出卖我?”

“是呀,是呀,”湘雨没好气说:“我把你给卖了,换一箱纯牛奶,怎么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可儿郁闷,难道她仅仅只值一箱纯牛奶?

“可儿交给你了,她家住一单位三楼三号房。”放心的把可儿扔给周正浩后,湘雨溜之大吉。

留下周正浩和可儿两个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气氛显得有点尴尬。半晌,可儿忍不住哧哧的笑起来,她醉意还没有完全消退,白皙的脸庞上犹有淡淡红晕,眼波如丝,盈盈泛着水光,与往日的清雅相比,别有一种妩媚风情。

周正浩心中一动,情不自禁抬起了手,在触及她脸庞的瞬间,手势一滞,下落在了她的肩上,变成一个搀扶的动作,“喝多了酒最好不要吹风,上楼吧。”扶住她沿着阶梯一个一个慢慢往上走,相识多年,第一次和她如此的接近,他几乎可以闻到她发丝间的淡淡清香,贪恋这片刻的温情,脚步不知不觉变得轻缓,仿佛怕惊动什么般。

虽然还有些头晕,但可儿的意识越来越清晰,“周正浩,我――”正想挣脱他的搀扶,一阵激烈的争执声从楼上传来,可儿听出里面夹杂有姥姥和妈妈的声音,脸色一变,忘记了原本想做的事,由周正浩扶持着,快步跑上楼。

在自家门口,向来温和的姥姥变得非常激动,正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大声争吵:“你这畜牲,毁了我闺女一辈子,现在连可儿也不放过吗?你滚,你快点滚,她们母女早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了。”

那男人凶狠的骂:“老不死的,老子来找女儿,你管得着吗?”男人身边站着一个十七八样子的男孩,一头染成黄色的长发,耳朵上钉了好几个亮锃锃的耳钉,衣着打扮模仿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形象,他嚼着口香糖冷漠旁观眼前的争吵,一幅事不关已的样子。

一瞬间,可儿的脸上布满了寒霜,森冷刺骨,凌厉的眼神中透出浓郁的厌恶。尽管苍老了许多,她仍一眼认出了那个男人是郑大伟,旁边的古惑仔应该是他的儿子郑勇。

姥姥毕竟年纪大了,已经气得有些喘不过气,秦雪莲急切扶住母亲,“妈,妈,我们回房时去,不用理这种禽兽。”

“不行,”姥姥气喘吁吁,“可儿快回来了,那孩子好不容易才有安生日子过,我不能让这畜牲又来拖累她。”

“老不死的,那是我闺女,没听过女儿不听老子话的,你最好安份点,老子以后让我闺女赏口饭给你吃…”

“姥姥,妈妈,我回来了。”可儿挣脱周正浩的扶持,迈着坚定沉稳的脚步,一步步走近前方的四个人。

郑大伟一见可儿,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哟,可儿都长这么大了,你这孩子,多年没见,难道回来一趟,也不去看看爸爸和弟弟。”

可儿没理他,对妈妈和姥姥柔声说:“妈妈,您先陪姥姥回卧室去休息吧,姥姥,现在是午睡时间,您别忘了前几天检查身体时,赵叔叔交待过您一定要睡午觉。”

秦雪莲会意,看见出现在可儿身后的周正浩,她放心了些许,拉住激动不已的母亲往卧室走去,走了几步,又担忧的回头看了可儿一眼,可儿给她一个笃定宽慰的笑容。

看着卧室的门合上,可儿安下心,回头招呼站在门口的周正浩:“你进屋去坐吧,喝水自己倒,桌上有水果点心,不好意思了,我要先处理一点私事。”

周正浩点头:“你不用为我费心,需要的时候,叫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