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伟拉上儿子郑勇,厚着脸皮也想挤进门。

可儿“哐”一声甩上防盗门,站在门边冷眼看向他们父子,郑大伟留在她记忆中的最后印象是举着棍子凶神恶煞的样子,而眼前这个人与记忆中的印象有了很大差别,头发花白,脊背佝偻,看来五年的牢狱生活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可惜品行没有任何改善。

对于郑大伟的近况,这几天可儿多多少少听来访的人提到一些,当年,他入狱没多久,他的老婆就提出了离婚,并把所有的钱卷跑,扔下郑老太和郑勇一老一少自生自灭。郑勇读完小学后,跟着一帮街头混混到处偷抢拐骗,少年看守所进进出出好几趟,现在继续四处打混,时不时回家一趟向郑老太和郑大伟要钱,没钱给就对他们拳脚相加。郑大伟来这里的目的,不用他多说,可儿也能猜到十有八九是为了要钱。

“可儿呀,”郑大伟涎着笑脸:“听说你出息了,爸爸很高兴,这不,马上带你弟弟来看你…”

可儿不屑冷笑:“我这个人天煞孤星,据说克父,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更不可能有弟弟。”

郑勇在一边尖刻怪叫:“死老头,看见没,人家都不当你是一回事,丢人现眼呐!”

郑大伟面色一窘,自以为是的板起脸来教训可儿:“可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爸爸以前对你的照顾确实少了点,可你是读过书的,百事孝为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些道理你不懂吗,你妈怎么教你的?”

看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可儿不由失声笑,“你来我家到底是为了什么?有话直说,别浪费我的时间。”

见到可儿的笑容,郑大伟以为看到了希望,立刻精神百倍,“是这样,你看你弟弟都十八岁了,没读书,也没个正经事儿做,你不是在深圳当大老板了吗,把小勇一起带出去吧,给他找一份工作,工资要高,嗯,可不能累着他,工作得轻松些,最好弄上七八个人供他使唤使唤,哦,对了,你还要给小勇买套房子,买辆车子,反正你有的是钱,就这么一个弟弟,打死不离亲骨肉呀,你可得好好照顾着,钱不给你弟弟花,难不成还便宜给外人。”他越说越起劲,眉飞色舞,红光满面;他身边的郑勇则斜吊眼角看着可儿,大有一副老子肯花你钱是给你面子的表情。

可儿耐心等他把话说完,平静的问:“凭什么,我的钱凭什么要给你儿子花?”

郑大伟愣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说:“凭我是你爸,你就得听我的。”

“你是我爸?”可儿嘲讽的笑:“这个笑话太冷了,你照顾过我一天,还是出过一分钱养我?凭你家老太太在我刚满百日时,差点有胶布闷死我;还是凭你在我六岁时,打得我差点残废:又或者,凭你把我们母女赶出门?你别忘了,早在我考上大学那一年,你用大棍把我打出门时,就已经写了断绝关系的声明。实际上,从我出生那天开始,就和你没有过任何关系,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听你的?”

“你、你、是我生的总没错,没有老子,就没有你。”

“你听好了,”可儿逼近一步,“你以及你的儿子,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的钱扔进水里,也不会给你们父子一分一毫,你们现在可以滚了。”

郑大伟恼羞成怒:“死丫头,老子多年没教训你,反天了。”他举起拳头向可儿砸去,房门猝然打开,周正浩及时抓住郑大伟大的手腕。周正浩是喜欢体育运动的人,又练过几年的跆拳道,手劲比较大,郑大伟的手腕被他捏得剧痛,又挣脱不开,郑勇缩在一旁,丝毫没有帮忙的打算,郑大伟破口大骂:“死丫头,叫外面的野男人来打自己亲爹,没天理了,我要去告你,搞臭你的名声。”

周正浩厌恶的一甩手,森冷说:“你再骂一句试试。”

郑大伟被重重摔倒在地上,痛得吡牙裂嘴,终于不敢再多说一句。

“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也别再去搔我姥姥和妈妈,否则,我会让人打断你的腿,我说到就能做,信不信由你。”不想再看见这个人,可儿转身往房内走去。

“你总得给我赡养费吧,”郑大伟无赖的说:“法律上规定了,儿女有赡养父母的义务,你要不给,我就——”

可儿回头,被她冷冽的目光一扫,郑大伟顿时心生怯意,硬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你去告我好了,”可儿说:“法院判我给多少,我就给多少,法院没判,一分钱都别想从我这里拿到。”

郑大伟心里清楚以自己的所作所为,打官司根本不可能有胜算,何况他没钱请律师,于是干脆耍起了无赖:“你不给钱,我就坐这里不走,让别人看看你这个大名人是怎么虐待自己亲爹的。”

“你请便,在这里慢慢等吧,我一定会把虐待这个名给坐实了。”可儿拉着周正浩进入房内,房门合拢的一刹那,她疲惫不堪的向后一倒,无力倚靠在房门上。

周正浩关切扶住她的手臂:“你没事吧?”

可儿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走到沙发前坐下,随手拿起电话拔了几个数字:“文海,麻烦你带几个人来帮忙清理一下我家门口的杂碎。”

放下电话,可儿见周正浩默默望着自己,若有所思,她自嘲的笑了笑,隐隐有点凄楚:“尽管我不愿意接受,可我身上流有外面那个人一半的血脉是不争的事实,当年杨帆的妈妈叫我离开杨帆时,曾对我说,‘我知道你没有错,但一个罪犯生父是你生命里抹不去的耻辱,我不想我的后代子孙身上都流着耻辱的血脉。’确实,她没有说错…”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失于若有若无的叹息中。

“以前对你了解得太少,”周正浩慢慢走到可儿面前,正视她的双眸:“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总是那么的好强,只愿意依靠自己,即使最爱的人,也无法让你全身心的信赖。”

“有人曾经对我说,谁都不敢保证人性永远不变,感情永生长存,说得很精辟,不是吗。”可儿涩涩一笑:“我妈妈年轻时很漂亮,是卫校里的校花,那个男人苦苦追求了她三年,当时,他完全是一副正直善良、感情专一好青年的样子,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这狰狞可耻的嘴脸?”

周正浩抬起手,稳稳的扶在可儿肩上:“可儿,你累吗?”

“累,”可儿倦怠的合上眼,深深窝进柔软的沙发靠垫里“有时候,真得很累!”

“可以让我永远陪伴着你吗,在你偶尔软弱的时候,能够给你一个依靠的地方。”

可儿睁眼看他一下,又轻阖上,淡淡说:“别犯傻,对自己不公平的事不要做。”

周正浩正要说话,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传来郑大伟父子杀猪一样的尖叫声,很快一切又归于安静,在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中,可儿只是漠然的听着。

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门,可儿打开门,站在外面的人毕恭毕敬:“秦小姐,以后那个两家伙只要一看见您,就会自觉跑到十米之外。”

可儿递一叠钱给对方:“辛苦了,文海。“

“不用,不用,怎么能收秦小姐的钱呢,有劳您在杰少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就行。”

“下次见到楚杰,我会向他推荐你。”可儿执意把钱给文海,“这些钱拿去,就当是我请你们兄弟吃餐饭。”

关上门,可儿对周正浩笑:“你看,我并没有你所认为的那么好,现在是不是对我了解得更多一些了?”

周正浩说:“我只是很遗憾,没有机会为你分担重负。”

再回首亦不是当初(5)

姥姥年老体弱,又有高血压病症,被郑大伟这么一闹腾,当晚气得旧病复发,幸好有周正浩在,连夜与可儿母女把姥姥送进了医院。

直到第二天清晨,主治医生赵永年才从急救室里出来,面对可儿一行人的殷殷目光,他于心不忍,委婉的说,“七十五岁是老人家的一个坎,你们多陪陪她,尽可能让老人家开心些。”

“您的意思是…”秦雪莲面无血色,“她过不了这个坎?”

赵永年宽慰:“也许会有奇迹发生。”

“可儿——”秦雪莲无助的看向女儿。

可儿搂住妈妈颤抖的肩,轻轻拍了拍,“赵叔叔,我们现在可以去看姥姥了吗?”

赵永年点一点头:“见过姥姥后就送你妈妈回家休息吧,她的身体也不能受累。”

走进特护病房,姥姥已经清醒,冲着女儿和外孙女笑:“昨夜我梦见老伴了,他说很想我。”

秦雪莲嘴唇微抖,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了,可儿几步抢先走到床畔,握住姥姥干瘦的手,柔柔的笑:“是吗,那您有没有告诉姥爷,我们这边一切都好?”

“告诉了,我对老头子说囡囡现在很了不起,他笑得那个开心呀,跟朵菊花一样,唉——,真想去陪老头子!”

“姥姥,”可儿嗔怪,“你就舍得扔下我和妈妈?”

“傻孩子,”姥姥抬手轻抚可儿的脸庞,“你从小就让人放心,你妈妈有你照顾着,我也没什么好挂心的了,就是——”她突然向周正浩伸出手,“小周!”

周正浩怔了怔,上前一步把手递给姥姥,姥姥拉起可儿的手放入他的手中,“可儿这孩子从小命苦,小周,以后麻烦你帮我好好看着她,别再让她受苦。”浑浊的双眼热切望着周正浩,眼中满满的期待。

周正浩看了可儿一眼,她也正看向他,目光里带有恳求的意味,他对她轻轻点一点头,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姥姥,您请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可儿,让她一辈子幸福。”

姥姥如释重负般:“好孩子,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拍一拍他们交握着的手,“要是能看见你们结婚多好,唉,怕是等不到罗——”她的声息渐渐消失,双眼缓缓合上。

“姥姥!”可儿终于掩饰不住心底的惊慌,秦雪莲紧张的扑到床前悲切喊:“妈,妈——”

周正浩探了探老人家的鼻息,“阿姨,可儿,你们别着急,姥姥可能只是睡着了。”他的冷静起到了很好的稳定作用,经过医生检查,证实老人家确实是由于过于困倦而再次昏睡,可儿和妈妈总算暂时松一口气。

见秦雪莲苍白的脸上满是倦容,周正浩说:“阿姨,您先回家休息一阵吧,可儿你也回去休息,姥姥这边先由我看着。”

可儿知道妈妈的身体状况,熬过一夜后,随时有可能撑不住,便不再多作客套,“那就麻烦你在医院这边照看一阵了,我送妈妈回家后,马上过来。”

走出医院大门,一路默不作声的秦雪莲突然说:“小周这个人很不错。”

可儿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急切解释:“妈妈,我和他之间只是好朋友关系,刚才他那些话完全是为了安慰姥姥才说的。”

“以前的小杨也很好,可惜,他已经成为别人的丈夫,”秦雪莲疼惜的看着女儿:“可儿,忘了吧,你以后的路还很长,妈妈希望你有一个好归宿,这也是你姥姥现在仅有的愿望。”

“我也想忘了,只是…”可儿不忍心看见妈妈眼中的失望,转开脸,视线落在医院大门口的一棵梧桐树上,树叶早已落光,光秃秃的树枝在阴沉天幕下,清凄冷寂。可儿轻声说:“女人的归宿不一定在于嫁人,我这一辈子不需要依靠任何男人,现在很好,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妈妈,您不用为我担心。”

“是,女人不一定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但只要是人,都需要亲人,你姥姥生病的时候,身边有你和我;我生病或将来离开人世的时候,身边有你;可儿——”秦雪莲伤感,“等到你老了或者病了的时候,身边还有谁?”

可儿怅惘,却固执的紧抿住唇。

秦雪莲无奈,幽幽叹气:“至少,别让你姥姥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我明白!”

听到可儿提出假订婚的请求,周正浩低着头半天没有吭声,可儿苦笑:“这个请求确实很无耻,对不起,就当从来没有听过吧。”

周正浩突然抬头问:“可不可以真订婚?”

可儿吃惊的看他,周正浩平静回视她,神情坦然。

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可儿认真说:“周正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敬重,感激你,但是…”

“但是你不爱我,对吗?”周正浩微笑:“没关系,我可以等,未来的事谁能说得清楚,正如我自已,一开始只是抱着胡闹的心态去泡一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女生而已,哪里料得到就这么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了,既然已经喜欢了这么多年,再等几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可儿,只是订婚而已,如果将来实在没办法接受,就算结婚也可以离婚,更何况是订婚!”

“周正浩,”可儿低低的声音仿佛是叹息:“这对你不公平!”

“如果感情的事可以计较得失公平,你又怎么会至今对杨帆念念不忘,全然无视身边其他人的存在?”

可儿垂下眼眸,默默无语。

“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不是好人,是真的,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记得第一次看见你,在新生入学的第一天,”周正浩歪了歪脑袋,忆及往事,唇畔浮起一缕温情笑意,“我们一帮高年级男生说是积极参与迎新工作,实际上是为了看看新生里面有多少个美女,我和一个室友打赌,相约各自为对方指定一个女生,看谁能先泡到手。当时,我给室友指定了一个看起来似乎有点泼辣的女生,惹得他很不满意,你碰巧从我们身边经过,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你的脸,穿一件半旧的高中校服,宽宽大大很不好看,我那室友马上指着你说就这个了,我自然也很不满意,正想叫他另指一个人,突然听到有人喊秦可儿,你抬起头循声看去,恰好面向我们,我看见了你的眼睛,乌黑明亮,特别的漂亮,反对的话立刻被我给咽了回去。”

可儿笑:“一见钟情?”

“严格的说,不能算一见钟情,我和杨帆不同,他对私生活有一种严谨认真的态度,虽然很受女生欢迎,但对任何女生总是礼貌的保持适度距离,在你之前,他没有过任何女朋友。我却喜欢玩,认识你之前,有过好几个女朋友,甚至在认识你之初,还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正如你曾经对我的评价那样:看中了一个目标,想要征服目标,从征服的过程中寻找刺激和成就感。大概是我游戏人生应该受到惩罚,等我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真心实意喜欢上一个人时,你的身边有了杨帆——我最好的兄弟和朋友,那时候,你们俩的感情如胶似膝,我以为自己这份不能见光的爱情只能烂在心底了,有一段时间,特别害怕看见你们,只要一看见你,我就会整夜整夜的失眠,很是难受。后来,因为杨帆妈妈的介入,你们之间出现了嫌隙,我阴暗的想,如果你们分手了,是不是意味着我就有希望了?”

“可你当时明明一直在帮我们。”

“因为我看见你偷偷的哭,一个人在操场旁边的小树林里。”坚韧聪慧如可儿,展现在人前的永远是朝气蓬勃的一面,无意中窥见她的软弱,他才明白:“于我而言,你的快乐更甚于一切,如果不是杨帆娶了别人,心底的这份感情,我可能永远不会向你坦白。可儿,我并不是想趁人之危,这一次,我是买好了戒指专程为向你求婚而来,就当是给我一个机会、圆我一场美梦,又或者给我一个彻底死心的理由,可不可以真真正正的订这一场婚,而不是当作演一场戏?”

可儿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问:“你们打赌的结果是什么样子的?”

“不分胜负,为了庆祝大家都没输,我们各请对方吃了一餐饭。”

可儿“扑哧”一声笑,渐渐地,轻浅笑意变成了畅快大笑。

订婚仪式很简单,可儿准备了一桌酒菜,从医院接姥姥回家,又请湘雨一家人来做客。在众人的见证下,周正浩把那个准备已久的戒指套上了可儿的中指。

“礼成!”湘雨拍手起哄,“大家掌声鼓励!”

因为喜悦,在场的长辈们纵容了湘雨的戏闹,附和着一起鼓掌。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姥姥,喝一口周正浩和可儿敬上的茶,连声说:“甜,真甜!”

湘雨捂着嘴笑:“现在就算给姥姥喝黄莲水,大概她都会觉得甜。”

秦雪莲欣慰笑:“心里甜,自然喝什么都觉得甜呐。”

看见亲人们的快乐,可儿觉得一切都值了,不经意转眸,正对上周正浩含笑的眼眸,于是向他微微一笑。

这天夜里,姥姥安详的走了,没有一点痛苦,在睡梦中带着愉悦的笑容离去,可儿和妈妈把姥姥的骨灰埋进了与姥爷在一起的双人墓穴里,也许这正是她想要的圆满结果,有了这样一个认知,可儿母女才不再那么的悲伤。

安葬了姥姥。可儿和周正浩先把秦雪莲送回深圳,同时,湘雨也把父母接到了深圳养老,赵永年夫妇居住的小区离可儿家很近,同乡老友常来常往,秦雪莲心情开朗了许多。见妈妈有赵永年夫妇作伴,可儿才放心的随周正浩去北京拜见他的父母。

周正浩的父母其实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属于暴发户,他们出生于世代,是早年期间的留学生,借着改革开放的大浪潮,回国赚到第一桶金,开创了一个集团化的大企业。

对于秦可儿这个准儿媳妇,周正浩的父母出乎意料满足,他妈妈拉住可儿的手笑得合不拢嘴,他爸爸则拍着儿子的肩悄声说:“行啊,居然把大名鼎鼎的承邺集团总经理给摆平了,儿子,你是老爸我的偶象。”

周正浩被他的调侃给弄得哭笑不得,决定预先给父母一个心理准备:“可儿和其他女孩不同,她不会放弃自己的事业,也许将来不能呆在家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但并不代表着她不重视家庭,不尊重长辈,希望您和妈妈以后不会介意。”

“不介意,当然不会介意,媳妇能干,不正说明我儿子优秀嘛,过于出色的女人,一般人怎么配得上。”

再回首亦不是当初(6)

可儿早就和宋恬约好,趁此次来北京的机会,老同学见个面叙叙旧。吃过午饭,周正浩从车库里开出自己的车子,把钥匙递给正在看地图的可儿,“这里离Z大挺远,找得到路吗?”

“应该没问题吧,好歹在北京读了四年书,”可儿抖动一下手中的地图,小心折叠好,“实在不行,可以看地图或找人问路呢。”

周正浩还是不放心:“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吧,”可儿笑:“女人聊天,男人凑什么热闹,不把你闷坏了才怪。”

“没关系呀,”周正浩开玩笑说:“我就当是去看美女好了,好歹宋恬当年是我们经济学院三大美女之一。”

可儿好奇:“另外两个是谁?”

“一个是桑丽娜,生过孩子后,身材发福了,真可惜!”周正浩感慨无限。

“哦——”可儿斜睨着他似笑非笑。

周正浩见她眉梢带笑微挑,腮畔一抹红晕斜飞,格外的妩媚动人,胸口突突跳了几下,很想亲一口。

“还有一个美女呢?”可儿追问。

周正浩定定了神,终究克制住了想亲一口的冲动,说:“还有一个美女不就在我身边嘛。”

“贫嘴!”可儿笑着横他一眼,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我走了,找不到路再打电话给你。”

“可儿——”周正浩喊一声,可儿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他,他伸过手摸摸了她乌黑的长发:“早点回来。”

尽管已经订婚,但彼此间从来没有过任何亲昵的举止,这似乎是他们之间最亲近的动作了,可儿愣了愣,点头柔声说:“放心吧,我快去快回。”

目送车子消失在车道拐角处,周正浩才转身回家,刚走在大门口,他下意识的脚步一顿,侧首望去,果然看见杨帆站在别墅旁边的花圃前,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逆光而立,光影交错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迎着周正浩的目光,杨帆平静解释:“我看见你的车子,本来是想过来打个招呼。”

周正浩慢慢走近杨帆身前,“去喝一杯吗?”

“好。”杨帆率先起步向前走。

虽然说严冬万物萧条,小区会所的清酒巴里却依然春意盎然,绿色植物点缀的屏风隔出一个个独立的空间,大厅中央的水榭歌台上,小提琴手演奏着舒缓悠扬的乐曲。

“我和可儿订婚了。”周正浩开门见山。

“恭喜了!”杨帆淡淡的语气,仿佛漠不关心。

“我知道她不爱我,也清楚你在她心中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可是,没办法,我就是放不下她。”周正浩自嘲的笑了笑,端起酒杯慢慢饮尽一杯。

杨帆低垂眼帘,盯着浮在澄清酒液上方的白色泡沫,沉默不语,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以前你们的关系那么好,我早就绝望了,不,应该说从来不敢有一点奢望,我所能做的只有努力忘却她,于是交了一个又一个的女朋友,可是,每交一个女朋友,我会控制不住的拿来和可儿对比,比她漂亮的没她聪明,比她聪明的没她温柔,比她温柔的没她坚强…比来比去,任何一个人和她相比,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结果,我越是想忘了她,她在我心中的音容笑貌反而越是清晰。”周正浩又喝下满满一杯酒,“对不起,杨帆,我没想过打扰你们,可是,你既然已经放手,我却想赌一把,为自己争取一次。”

“我现在不是她的什么人,你根本没必要说对不起。”杨帆推开酒杯,面无表情的从座位上站起:“我还要带舒娅和小忻去见我爷爷,先走一步了。”

老同学见面固然高兴,却并不特别激动,也许是因为大家都不再青春年少激情满怀,变得冷静自制。叙过旧情,又把这些年来各自的变迁讲了一遍,再找不出其它话题可说,可儿恍然惊觉,六年岁月,每个人生活经历不同,思想观念不断变化,不知不觉中距离已悄然存在于昔日的朋友间。

宋恬看了看时间,说:“一起吃个饭吧,校门口一家新开的饭店很不错。”

可儿提议:“不如,去食堂吃饭?”见宋恬诧异的看她,又笑着补充一句:“太多年没尝过Z大食堂的饭菜,有点想念了。”

正是学生用晚餐的时间,食堂里人来人往,两个衣饰精致、气质出色的漂亮女人置身其间难免引人注目,对于那些好奇的目光,可儿泰然处于。看着身旁来来往往的年轻面孔,一个个青春盎然,神采飞扬,可儿不无羡慕:“恬恬,看看这些学生,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也许若干年后,他们会有和我们一样的感慨。”宋恬敲了敲桌面,“还记得这个位置吗?”

可儿点头:“以前——”以前,她和杨帆、宋恬和吴选松,还有叶菲、姜兰…大家偏爱这个位置,曾经一度把当年那张桌子称为403寝室的情侣桌。如今除了叶菲那一对修成正果,其他人都以劳燕分飞作为结局。

“你和杨帆,太可惜了——”宋恬轻叹,“大家都知道他一直在等你回来,为什么最终还是分开了呢?”

可儿不答反问:“你和吴选松呢,明明一起留校了?”

“原本已经准备结婚,正好那个时候学校推荐我去读在职研究生,而他被推荐到地方政府机关去任职,我们决定婚事延期两年,等各自的事业基础稳固了再结婚,谁知道两年后重新聚在一起,才发觉对方都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了,没有人变心,只是我们自己变了…”

“原来,是我们自己变了——”

可儿和宋恬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悲伤。

“秦可儿!”乍然一声惊呼把可儿和宋恬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小跑过来,怯怯的问可儿:“请问,您是秦可儿师姐吗?”

对着女孩殷切的目光,可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女孩大声欢呼:“太好了,师姐,真的是您。”

一旁观望的众多学生相继围了过来,“师姐,您好,我也是经济学院的学生。”

“师姐,您是我们经济学院许多女生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