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人群,可儿和宋恬相顾无奈苦笑,一场同学叙旧,最终以这种热闹的方式结束。

可儿从Z大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周正浩打来电话,得知她正在回去的路上,就叮咛了几句小心之类的话,未了,犹豫的说:“可儿,我今天看见…”

他后面的话声音很轻,可儿正在开车,一时不留神没有听清楚,问:“看见什么?”

“算了,等你回来后再说。”周正浩匆匆挂断电话。

可儿有点心不在焉,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车子转过前面的一个弯,Z大就完全脱离了视线范围,她在拐角处停下车子,远眺Z大校门,两盏明亮的顶灯下,校门庄严肃穆,后面是浓墨般的天幕背景。门还是那道门,里面的学生一批又一批的变更着,正如宋恬所说,只是我们自己变了。

时间对于感情是最具杀伤力的东西,等待足以让一个人激情殆尽,譬如她和杨帆,六年天各一方,沓无音讯,她对他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六年前的那个翩翩阳光少年身上,回国后,两个人没有好好相处过,更没有认认真真重新了解彼此。她以为只要有心,一切尽在自己把握住,却忘了人心不由任何人把握,哪怕是一个人自身也把握不了自己的心。六年的时间,她已经改变,凭什么认定杨帆就一成不变;又凭什么认定在彼此都发生改变后,他还会一如既往的在意她?

车子驶入与小区公众休闲区毗邻的车道,可儿按下车窗玻璃,孩子们的嬉戏笑闹声传入耳中,偶尔交杂着几声父母关切的呼喝,寻常的凡俗生活,真实而幸福。 隔着林萌小道,可儿贪恋张望那些不安份蹦达中的孩子,可爱纯真的小脸庞上,鲜活的快乐与满足。

电话铃音响了起来,又是周正浩来电,可儿接通电话,正想说自己已经回到小区,视线突然被几道熟悉的身影攫住,顿时忘了说话。那是很抢眼的一家三口,父亲高大俊朗,母亲美丽动人,孩子更是粉雕玉琢,惊人的漂亮。

小忻在前面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喊:“爸爸,妈妈,快点,快点。”

舒娅笑着从后面追去:“小忻,老鹰抓小鸡来了。”

杨帆不紧不慢走在最后,微笑看着嬉戏中的母子。

鬼使神差般,可儿驾驶车子跟随他们缓缓滑行,直至看着他们进入小区的一幢别墅。房间里亮起灯,可儿出神望着那映照在窗子上的桔黄色灯光,曾经一度,她试图放弃一切,只求在万家灯火中,能与杨帆共同拥有一盏温暖的小灯。然而当选择真正来临时,她终究舍弃了那平凡实在的小灯。再回首亦不是当初,两人皆不是!

凉凉的夜风拂面而过,刺得眼眸剧痛,眼底潮意涌动,可儿闭上眼伏在方向盘上。手机铃音响了停,停了又响,她充耳不闻,在这一瞬间,只觉得心灰意冷,无力再去理会身外世事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击车窗玻璃,宁静夜里,清晰的声音仿佛敲打在心上。可儿猝然抬头,才发觉天色已由原来浓墨般的黑夜转为深灰色,窗外是周正浩憔悴的脸庞。

坐进副驾驶座里,周正浩说:“打你电话没人接,我怕有什么意外,就出来找你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看他那疲惫不堪的样子,一夜心急如焚的焦躁、奔波寻觅的辛苦可想而知,可儿愧疚:“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他惆怅望向窗外,那幢房子里的灯光早已熄灭,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寂静伫立,“我本来早该告诉你,杨帆也住这个小区,只不过,我仅仅是凡夫俗子中的一员,也有私心,所以刻意隐瞒了你,可儿,如果、如果你想见他,就大大方方的去见吧,不要再这么的傻,守在门外他不会知道。”

可儿黯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很可笑,是吗?”

“这种可笑的事情,我也曾经做过。”周正浩脸上恍然浮起一种忧伤的神色,“得知你们同居的那个晚上,我很快的跑了,实际上,我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莫明其妙的走到了你们居住那幢楼的后面,抬头望着你们房间的窗子直到灯光熄灭,我跑到附近一家酒吧里喝得大醉,抱住酒瓶子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然后,决定永远忘了你…”

可儿怔怔看着他。

“天快亮了,”周正浩回过头,对她温和笑了笑:“你休息一下,我来开车,先回我家去睡一觉,容光焕发,才好来见他。”

可儿终于下定决心,“可不可以陪我来了却最后一桩心事?”

舒娅轻缓的走下楼梯,看见杨帆还站在窗前抽烟,几乎与昨晚她离去时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早晨的阳光清澈纯净,照得他指间的一缕青烟也变得稀薄透明,窗台上一株水仙大概不耐烟火熏陶,焉焉的耷拉着花朵。

走到他身旁,她问:“一夜没睡?”

杨帆没有答话,掐灭手里的烟蒂,紧接着又点上一支烟。

舒娅看了看堆满烟蒂的烟灰缸:“是不是昨天看见秦小姐了?”

杨帆迅速瞟她一眼,“舒娅,你没必要时时刻刻都这么的聪明。”

舒娅笑着摇头,果然不出她所料,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察觉他有些魂不守舍,“不是我聪明,而是你自己不会掩饰,上次在上海见过秦小姐后,你也表现很反常,这又何苦,既然忘不了,就别难为自己…”

杨帆打断了她的话:“小忻呢,还在睡觉吗?”

舒娅明白他不想再继续原先的话题,便顺着他的意思说:“不到九点钟,小忻是不肯起床的,我去热早餐,吃点早餐后,你补眠一下。”

见杨帆没有表示出反对的意思,她向厨房走去,刚走两步,门铃响了起来,“咦,这么早会有谁来?”打开房门,她讶然呆怔一下,随即表现得出乎寻常热情,敞开大门:“秦小姐快请进来。”

杨帆霍然转身,果然看见可儿站在大门口,歉意微笑:“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在她身后,澄净温暖的阳光洒满天地。

把可儿迎入大厅,舒娅为他们倒了两杯茶水后,立刻识趣的回避了。隔着诺大一个厅,两人相对无语,半晌,杨帆走到大厅中央的沙发前,“请坐!”抽了太多烟,他的声音沙哑,拿起茶水饮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他又拿起烟盒。

“如果烟瘾不是很大,还是戒了吧,对身体不好。”她轻柔的声音里有一种诚挚的关切。

杨帆没看她,但仍放下了手中的烟。

可儿问:“颍姐还好吗?”

“还好,她是不折不扣的独身主义者,每年用一半时间工作,剩下一半时间满世界周游,现在很难见得到她。”

记起那个率性洒脱的女子,可儿会心微笑:“如果有机会,请代我向她问好。”

杨帆轻牵一下唇嘴,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好。”

房内再次陷入沉寂中,过了好一会儿,可儿终于开口轻声喊:“杨帆。”

他抬眼看着她。

“我对不起你,颍姐曾经告诉我,你对一个人好时,会全心全意为对方着想,可是一旦过份伤了你的心,就永远得不到你的原谅。私自决定放弃孩子并离开你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这么做会伤了你的心,但依然暗存了侥幸心理,想着等我功成名就归来时,或许你能体谅我当年的苦衷,总以为,只要我努力去争取,一定会博得你的原谅,却忘了站在你的立场上去想想。当年面对那么多压力,你始终不肯放弃,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孩子,你满怀希望,全心全力的努力着,而我毁去你的希望和努力,只在一瞬间,我想我是真正伤透了你的心,对不起,杨帆!”

杨帆动了动唇,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可儿眼底泛起水光,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有点阻滞:“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和舒娅带着孩子散步,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早已完完全全被摒弃在你的生活之外,当时心里很难过,但至少看来你是幸福的,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们都不再是原来那个人,永远也无法找回最初那份心情,以后,你有你的生活,我不会再来打扰你。而现在,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谢谢,谢谢你给了我一段鲜活快乐的少年时代,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也是这些年来让我奋斗至今的最大动力,也许,这一辈子我永远忘不了你,但我会学着慢慢以平常心来待你。”最后,她深深地留恋看他一眼,似乎想把他的容颜烙在心底,“再见,杨帆!”转身无声无息离去。

走到室外,被眩目阳光一晃,她止不住泪如泉涌。周正浩站在车子旁边静静等待,看似淡定从容,紧崩的脊背和不知不觉用力紧握成拳的手却泄露了他心底的真正情绪。一路淌着泪,可儿向朦胧泪眼里的模糊影像走去,终于在最疲惫软弱的时刻找到了一处可以安心休憩的温暖怀抱,伏在他的肩上,她哽咽着:“请允许我最后一次为他落泪。”

周正浩不确定的抬起手,轻轻揽住她的肩,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刚才,真害怕你再也不会回来!”

看着可儿离开,杨帆僵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空虚与乏力充斥全身,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杨帆没有回头。舒娅来到他对面坐下,仔细端详他片刻,问:“这样较劲能让你更快乐吗?”

杨帆恍若未闻。

舒娅继续说:“不肯原谅,能让你更加轻松吗?”

“那么你呢,”杨帆惘然:“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怎么至今不肯回到那个男人身边?”

“他没有来找来,”舒娅回答:“如果他肯回头找我,只要心里还有他,我会不顾一切的扑进他怀中,我不会像你一样难为自己,顺从自己的心不是更快乐吗?”

杨帆的胸口急剧起伏。

“杨帆,关键在于你自己是否依然爱着那个人,其他的都是次要因素。”

杨帆猛然跳起,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舒娅在他身后低声自语:“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远远的,杨帆看见了伏在周正浩肩上哭泣的可儿,周正浩温柔呵护着她,顿时,他的双脚如同灌满了铅,沉重得抬不起分毫,只能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

周正浩也看见了他,平静的回视他,平和眼眸中是不容退让的坚定,默默相视片刻,周正浩扶可儿坐入车内,车道上十分洁净,车子启动后甚至没有扬起一点灰尘,弯过一个漂亮的弧度,车子彻底从杨帆的视野里消失。

灿烂阳光仿佛在瞬间黯淡了下去,这一次的错过,就是一辈子的错失,杨帆按了按胸口,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只是他再无法如同当年那个懵懂少年那般,痛痛快快的嚎啕大哭一场。

凉风四起,婉转悲凉的歌声随风飘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可儿伏在窗台上,听着一曲《但愿人长久》,泪流满面!

以平常之心相待(1)

这一年下半年,承邺企业的产品市场占有率以胜出博锐企业5%的绝对优势稳居行业龙头的地位,同时,承邺企业对博锐企业的控股比率从半年前的13.5%上升到15%,迫使博锐企业不得不让出一席董事的位子给承邺企业总经理秦可儿。

年终董事会上,以杨帆为首的年轻董事们力陈博锐企业多年来管理落后、企业组织机构臃肿、人事冗余等等弊端,并提交了体制改革方案以及机械产品革新建议,这些议案遭到了董事会上占据多数席位的元老们一致反诘。秦可儿冷眼旁观两派人马的激烈争论,经过初步观察和评估,对在场每一个人的能力与品行,她心中大致有了个底。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博锐董事长华轩宇身上,自始至终,他不动声色,对于两派之间的争执既不阻止,也不表态。

察觉可儿的目光,华轩宇看向她,微微颔首一笑,虽然年事已高,却风度与气势绝佳,即使在一群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当中,那种气度依然显得出类拔萃。

可儿也点头致意,礼貌回以一笑。

改革议案最终没有在董事会上通过,散会后,杨帆独自一人留在了会议室里。一直以来,博锐企业因为强大的背景及雄厚的资金,占据行业龙头地位十多年,由于其他同行很难具备这种优势,博锐企业的龙头地位看似稳如磐石,渐渐地,企业高层里滋长出一种骄奢之气,元老们夜郎自大,故步自封。所以当拥有同等强大背景及雄厚资金的新锐企业承邺出现时,博锐就节节败退,几无还手之力。企业需要新鲜血液革新去陈,而外公又心慈手软,不忍心拿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开刀。

静坐苦思片刻,杨帆站起身向落地玻璃墙踱去,他走得极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会议室位于二十六楼,站在巨幅玻璃墙前抬眼远眺,一幢幢高楼大厦阻隔了视野,始终找不到在北方平原登高望远眼前豁然开朗的那种畅快感觉,就如他现在的心情,苦思冥想,却始终不能为博锐企业找到一条出路。

一缕清冽的香水气息若有若无,杨帆知道是谁来了,但没有回头。董事会议上,秦可儿的位子离他不远,他尽量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却阻挡不住那清冽的香气时不时萦绕鼻端,那是让他心烦意乱的气息。正如她所说,每个人都发生了改变,在他的记忆中,以前的可儿从来不用香水,而他时时惦念着的也许一直是年少时代的可儿,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今天的可儿。

走到杨帆身边并肩站定,可儿望向玻璃墙外,“除了钢筋水泥的建筑,还是一堆钢筋水泥,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什么好景致,不如换一个角度。”

“如果你是想帮我,那么,谢谢了,”杨帆淡淡地说,“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我总该学会自己去面对。”

“我只是一个商人,”可儿说,“所以时时刻刻都在捕捉能够让自己获利的信息。”

杨帆侧过头看向她,精致的容妆,名贵套装,衬托得她完美无瑕,高贵典雅,他不由又想到以前那个沉静清雅的女孩,“从我身上,你捕捉到获利的消息了吗?”

“刚才在会议上,你提到机械产品革新,可以让我看看新机器的设计图吗?”

杨帆讶然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的天赋在哪一方面,以前——”可儿顿了一下话语,继续说,“以前你接外单制作电子设计图时,我常看见你会在原图纸上做一些改良设计,你对机械设计方面的敏锐和兴趣,就好比我对经商方面的敏锐和兴趣,我不知道这么多年后你的兴趣有没有改变,但是,既然你在董事会上提出了改良方案,想必会有一个初步的构思设计。”

杨帆沉吟片刻,释然地笑,“没想到在董事会上被强烈否决的提议,反倒被你这个竞争对手所重视。”

可儿含笑回应,“利益一致的前提下,竞争对手随时可以变成合作伙伴,这是商界重要定律之一。”

在杨帆的办公室里,可儿仔细看过他的新机械设计图纸后,征询意见,“我对机械设计方面并不内行,可不可以让我带回深圳找专业工程师来评估一下?”见他略有迟疑,她立即补充一句,“或者给我部分设计图就行。”

“不用,”杨帆摇一下头,“你可以把设计图全部带走,我刚才所顾虑的只是这份机械设计图的可行性问题。”

可儿意外,“你信得过我?”

杨帆轻声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可儿默然,过了一会儿,说:“三天后,我会给你答复。”

“好。”杨帆客客气气的送可儿到电梯前,看着电梯的两扇门在彼此之间缓缓合拢,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摸了摸全身上下的口袋,没有找到烟,他快步回到办公室,从办公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烟草的气息让他的心绪稍稍平稳,走到窗前往高楼下面看,车辆行人渺渺茫茫来回往复,却找不到她的身影。

可儿并没有离开博锐大厦,在一楼大堂里,她碰见了华轩宇,应他的邀请,她又重新走进电梯,随华轩宇一起去了顶楼会所的咖啡厅。

“当年芷萱一念之差,错失夜明珠,真是遗憾。”华轩宇感慨叹息,“最可惜的是小帆,失去了你,他一直不快乐。”

可儿端起咖啡喝一口,委婉提醒,“杨帆的妻子很美丽,孩子也很可爱。”

“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说对小帆的妻子和孩子很不公平?”

“尽管您是长辈,却也应当尊重杨帆的选择,毕竟,他所选的是和他共度一生的人,而不是和别人共度一生的人。”

华轩宇呵呵笑,“我虽然老,但并不糊涂,老眼也不昏花,小帆所选择的并不是和他共度一生的人,他们在一起时,眼神从来没有交汇,真正的夫妻,新婚燕尔,不应该是这种相处方式。”

“是么?”可儿喃喃低语,微有茫然,杨帆和舒娅,多么相称的一对,还有那个漂亮的孩子,尽管一直在努力的忘却,每每想起,心底依然隐隐痛楚,一家三口散步的温馨一幕突然清晰跃然于眼前。她定了定神,正视华轩宇,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有我的处世原则,别人的男人,我不会去碰,别人孩子的父亲,我不会去抢,无论有多美好,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幸福,不应该去觊觎,对于善待自己的人,要懂得珍惜。”

“事到如今,如果我再劝说什么,实在太小看了你。”华轩宇适时的转开了话题,“小帆从小就对机械方面的东西很感兴趣,别的孩子是玩玩具,他却喜欢拆玩具,拆过之后,又重装起来,小到玩具机车,大到他自己的山地车。当初,他妈妈希望他读工商管理专业,最好是能出国攻读MBA学位,以便回来接管我的事业,他却执意选择了机械专业。”

“那么您呢?”可儿是第一次听到杨帆入大学之前的事,不由有了几分兴趣,“您也反对他学机械专业吗?”

“从私心上来讲,我是希望把他培养成我的接班人,但兴趣所致,才能真正做好一件事业,如果小帆当年不曾改变自己的志向,或许今天他会是一个相当出色的机械设计师。”

对于杨帆当初的兴趣和志向,可儿当然十分清楚,正是因为她的离去,才使得杨帆改变了自己的初衷,离开北京,进入家族事业中。“其实——”可儿低头看着杯中褐色的液体,“他现在也很出色。”

“哦,你真这样想?”华轩宇笑,“董事会上的情形,你都看到了。”

可儿说:“如果我没有猜错,您本应该是赞同他的意见的,为什么不表态呢?”

“他一生走得太顺,从小到大无论他想做什么,总会有人为他铺路,这不是好事,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直达不到你所具备的那种能力和义无反顾的决心。受些挫折,对于小帆来说不是坏事,博锐的事业迟早要交到他手里,如果现在这些障碍他不能凭自己的本事搬走,将来怎么可能有能力接管博锐。”华轩宇看着可儿微笑,“除非,他能得到你的辅助。”

“很抱歉让您失望了,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自以为是的做一些所谓的辅助行为,是对他的侮辱。”可儿拿起手边的一卷图纸扬了扬,“我想,他更愿意在等价交换的前提下接受一场风险投资,而我也更喜欢这种双赢的局面。”

三天后,杨帆果然接到了可儿的电话,立即乘坐当天最近一趟航班飞往深圳。在承邺公司的会客室里,可儿向杨帆引见了来自纽约总部的著名机械工程师James和经济师孟涛。

“我把你的部分设计图传给James看了,他说我送去了一个惊喜,特意从纽约飞来,想和你当面详谈一下。”可儿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杨帆,愿不愿意把你的设计构思及细节方面问题和James沟通一下?”

杨帆彬彬有礼地说:“久闻James先生的大名,能和他一起探讨自己的设计,荣幸之至。”相较之下,他的表现反而比可儿平静许多。

可儿把杨帆的话用英语翻译给James听,对方谦逊的笑着回应了一句,可儿正想翻译给杨帆听,却见杨帆用流利的英语自行和James交谈了起来。

可儿在一旁惊讶得目瞪口呆,读大学时,杨帆的英语口语不是一般的差,除了“I love you”,可儿没听他讲过一句完整的英语,她曾常和他开玩笑,说他学的是哑巴英语。而现在,他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丝毫不比她这个在美国留学多年的人说得逊色。

直到孟涛伸出一个手指在她面前来回晃动,“Hi、Hi,现在是工作时间,不是梦游四海的好时候。”可儿才回过神,看见杨帆和James正比画着图纸热烈讨论,两人交谈得十分投机,以至于她和孟涛没有任何插话的机会。

接下来几天,杨帆采纳James的建议,对设计图的细节部分进行了改进,这份被James称之为“惊喜”的设计终于完善,只要投资到位,随时可付诸实施。

同时,可儿和孟涛对该项投资进行了详细估算,由于新产品的先进性和高效性,一旦投入市场,完全有可能全面取代旧产品。而在资源独占的情况下,产品利润丰厚,投资成本回收迅速,投资收益很高,并且持续时间长。当然,高收益往往伴随着高风险。

可儿提议由承邺公司向杨帆个人买断专利,独自进行投资生产,独享收益,也独自承担风险,却遭到了杨帆的拒绝。

“我希望由博锐公司和承邺公司共同投资,利益共享,风险共担。”杨帆说,“于承邺而言,风险压力不会太大;于博锐而言,故步自封多年后,或许这是寻求新发展的一个突破口。”

一切早在意料之中,可儿笑,“你果然不会放弃承邺。”

“这是我的责任。”

“那么,你准备怎么去说服董事会那几位老顽固?”

“所以,请你支持我,”杨帆态度恳切,“只要你明确表态支持产品革新,我会有办法让他们闭口。”

“让博锐企业继续这样安于现状、不求进取下去,对我们承邺不是更有利吗?”

“我相信你看问题会从全局和长远来看,而不仅仅是着眼于目前短暂的利益,我一定会成为博锐的当家人,我们的合作将长长久久持续下去,双赢或两败,你喜欢哪一个结局?”

可儿看着杨帆,杨帆也看着她,静默相视片刻,可儿终于笑道:“需要配合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就行。”

杨帆向她伸出手,诚挚地说:“谢谢!”

可儿伸过手,与他的手轻轻一握,一如记忆中那般,她的手有点儿凉,柔软细腻,他稍有失神,她已收回手,转首别顾,他再也看不见她明亮的眼眸。

以平常之心相待(2)

杨帆回到上海的当天,华轩宇和华芷萱相继宣布把各自名下的大部分股权转让到杨帆名下,杨帆以占三分之一强的股权提请召开临时股东会,在股东会上,秦可儿与杨帆联手,利用绝对控股优势通过了新产品投资方案。紧接着,博锐企业内部高层人员改选,杨帆当选博锐总经理,并提拔了大批青年新锐。一系列变革行动之迅猛堪称雷厉风行,短短半个月时间,博锐企业呈现出一派新气象。

承邺企业和博锐企业的合作签约仪式在第三方城市北京举行,正式签约后,举行了一个庆祝晚宴,对于这一类商业性质的应酬,可儿向来没有什么耐性,好在以她现在的身份不需要主动去应酬别人,敷衍过几个套近乎的商家后,她躲避到了大厅一侧的阳台上。

一扇玻璃门把阳台隔出了一个相对宁静的空间,可儿望见玻璃门另一侧,灯火辉煌的繁华中,杨帆老练的周旋于人群之间,尽管风度礼仪无懈可击,她仍然从他的神情间捕捉到了细微的不耐烦,他很擅长这方面的应酬,却未必喜欢。可儿转身望向阳台外侧静夜里的花园,远方夜空里疏疏朗朗闪烁着几颗寒星。大厅里的音乐穿透玻璃门间隙,隐隐传入耳中,她想起了自己有生以来参加过的第一个宴会,衣香鬓影,繁华似梦,只为了让她明白,这样的世界不属于她,要懂得知难而退。也许,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她和杨帆只能天各一方,年少轻狂的两个人却执意不肯放手,兜兜转转一大圈,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

“怎么一个人躲到了这里?”杨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可儿微笑,却没有回头,“大概有些本质真的是天生注定,其实我并不喜欢出席所谓上流社会的各色宴会,觉得还不如和湘雨、叶菲她们去吃火锅、喝啤酒来得痛快。”

杨帆走近她身旁,放松的半倚在栏杆上,她闻到他身上一阵淡淡的酒香。谁也没有说话,早春微凉的晚风中,暗香浮动,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站了很久。最后,杨帆走出了阳台,很快,他又回来,递给可儿一杯果汁,自己手中举着一杯鸡尾酒,“我该敬你一杯。”

可儿看着他。

“那年,你走之后,我拼了命一样努力学习你所擅长的一切,请英文老师来补习英语,学习工商管理,还有学习如何吃苦…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是希望自己能胜过你,让你后悔自己当年的离去。”杨帆苦笑,“你看,多么幼稚的想法,到了今时今日,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能力始终比我更胜一筹。”

“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的话吗?”可儿柔和微笑,“人各有所长,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强项在哪方面。”

“是,我知道,所以我更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是你替我圆了多年的梦想。”杨帆举起手中的酒杯,“谢谢你,可儿。”

可儿却放下了果汁,从杨帆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既然你是向我敬酒,应该让我喝酒才对,不是吗?”

杨帆哑然,摊了摊空空的双手,失声笑,可儿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笑过一阵,杨帆慢慢敛起笑容,沉声说:“我还想向你说一声对不起。一直以来,我沉浸在过往的伤痛中,认定你辜负了我,背弃了我,让我的一腔努力和真情空付东流水。你离开后,我一边等着你,一边对自己说,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久而久之,心中渐渐形成了一种执念,固执地坚持着不肯原谅,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直到舒娅问我,不肯原谅难道会让我更加轻松时,我才发觉自己一点也不快乐。从过往的伤痛中摆脱出来,我才想明白,其实你不曾背弃过我,是我从来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去想一想,忽略了你所承受的压力、你的伤痛,还有你这么多年所付出的更甚于我的努力。对不起,可儿,为我曾经伤害过你。”

可儿想对他笑一下,扯了扯唇角,却只弯出了一个艰涩的弧度,“这段时间,你让我很意外,出国这么多年,我总记着当初的你,回来后,也只是凭记忆去自作主张,却忘了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我本应该用心去好好了解一下现在的你,认认真真重新认知你,结果锁在了记忆的禁锢中,什么也没有做,这何尝不是一种执念。对不起,杨帆,也因为我曾经伤害过你。”

两人对视怆然而笑,彼此的眼中都有了潮意,微风吹拂着发梢,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夜风里消散开来,“可惜…”当局者迷,跳出过往的恩恩怨怨,才能重新相识相知,可惜,已经晚了。

内心挣扎良久,杨帆终于开口,“可儿,我和舒娅,其实,我们…”

音乐铃声乍然响起,可儿拿出手机看一眼,立即接通了电话,“喂,周正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