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离封澔的眼睛只差半寸距离的时候停下,林七七还没等放松下来,又听到魔鬼的声音。“你想救他吗?”

“什么意思?”林七七警觉起来。

高山示意手下放开她,他掏出一把手枪递出去。“想救封澔,就替我杀一个人,不然我就让他自己跳进海里喂鲨鱼。”

不好的预感涌上来,她颤颤巍巍的问,“谁?”

“你说呢?”高山笑意扩大,身子往后靠去。

雷恺低低的吐一口气,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几米开外,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她拿着枪的手,有些发抖。美丽的眼中是歉疚,犹豫,挣扎。

“杀了我,他也未必放过封澔的。”雷恺淡淡的说。

“可不杀你,他就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林七七隽秀的眉蹙在一起,眼里噙着薄雾。

雷恺微微偏头,看着舱窗外早已雨过天晴。阳光透过云雾撒下一地金黄暖色,他站在暖色里,心里的温度一点点的流失。

他不怕死,只是有些不甘心。他想知道如果是已经恢复记忆的她,现在会如何选择。

等不到那一刻了么,他自我嘲讽着。

忽而他嘴角勾起一抹她最熟悉的弧度,笑的俊逸非凡。

“幸好,你体内的蛊已经解了。”

她心里狠狠的一抽,心跳都漏掉一拍。

这男人一笑,百转千回,宠溺无边,晃了她的眼。她在阴影里看站在阳光下的他,一阵恍惚,一阵目眩。

似乎,似乎

被镇压的记忆,像被困的兽,挣扎着一下下装着铁笼,那些东西,呼之欲出。

“不要紧张,手臂绷直,三点一直线,有意瞄准,无意击发”他好看的唇在她的注视下一开一合,她呼吸急促起来。

这句话似从遥远的空间传来,海浪一般一波波拍打着她的脆弱的神经阳光晴朗的午后,她第一次握抢。男人站在她身后,托着她的腕调整角度,配合她的高度微微弓起身体,一手撑在射击台前,几乎把她圈在身体里,烫的呼吸不时吹拂在她的侧脸,她的周围都是属于他的气息,不争气的红了脸。当初他的教导犹如在耳。

三点一直线,有意瞄准,无意击发

这里,绷直些,小东西,别太紧张了

她打出他满意的成绩,就会从他脸上看到和此时一样的表情。

“瞄准了,就开枪吧。”

“小东西,别太紧张了。”

眼前的雷恺眼角眉梢都带着明朗宠溺的笑意。

那是当年第一次出现在她世界里,和那以后十年里他对她独有的宠溺微笑。

她怎么能忘,那些日子里清晨唤醒她的,不是第一缕阳光,而是在她身边他沉稳的呼吸声和他的气味,他的体温,和一颗想念他的心。

她怎么能忘,他亲自一招一式的教她功夫,亲自教她易容,射击,拆卸枪支,辨别毒药等各种技能。

她怎么能忘,樱花纷落的日子她不顾一切的往下跳,只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稳稳接住她。

她怎么能忘,那个滂沱的雨夜,向来优雅的男人为了寻找她,那狼狈的身影和眉宇间不能掩饰的担忧

太多太多,与他的过往,像被打开了闸门,铺天盖地的向她袭来,镇压都来不及。他再一次的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闯入她的世界。

她才懂,该珍藏的不会被忘却,该怀念的将终成为永远。

她,怎么能忘?眼前的男人,她是那样的爱,爱过他。爱的失了自我,任他予取予求。亦是,那么恨他,甚至残忍的想将他从记忆力抹去。

或许她这一生里,最大的甜蜜和最深的伤痛均来自他。三千多的日日夜夜,她每分每秒,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为了他。

一个无知弱小的女孩,在他的羽翼下蜕变成美丽妖娆的女人,成为他的最致命的武器。

他把她从一个黑白冰冷的世界拉到他身边,属于他的温暖和力量驻进她心房。她为他挺起胸膛,傲视所有人。为他美丽,为他勇敢,为他执着,为他固守,却也为他委身另一个男人。

那是又一个万劫不复的开始

死死的咬着唇,眼泪堪比被释放的记忆汹涌而来。深入骨髓的点点滴滴,似黑白默片在她眼前放映。

雷恺的喉结上下滚动,情绪被过度的压抑,压抑的胸口发疼。从她的眼里,他读到了熟悉的眼神。

她终于,记起他了!

无力的垂下手臂,她下不了手。父母赐予她第一次生命,在他们撒手人寰之后,是他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和力量。她一直以为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就在刚刚她才了解一件事。

这个男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忍受了那么多的苦痛折磨,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时就已经开始为她付出。他如他的代号一般冷血狠辣,却原来,他只是把感情埋藏的太深太深,在仇恨与她之间,苟延残喘。只因他知道,终会有这样一天,她不再是那个依赖他眷恋他的女孩,她会像刚才一样,用他教会她开枪的姿势,对准自己的心脏。

见她迟迟的不动手,高山清司终于不耐烦,抽过身边一个保镖的枪冲着封澔扣动了扳机。

子弹贴着他颈侧划过去,他却纹丝不动。

“你想看着他死吗!”高山恶狠狠的问。

她不语,抬头瞪他。高山被她凌厉的视线瞪的心颤,他又一次想起她的母亲,怒意涌起,“没用的女人留着做什么!赏给你们了!”

“你找死!”雷恺杀意骤起,可还没靠近就有数名高大强壮的保镖挡住他去路。

都是高手,几人围攻,拖延他。

林七七毫不犹豫的举枪对准高山,他却诡异的笑了笑。“你一把枪,救的了一个,另一个就得死。”

在她分神之际,身后有人快速的靠近踢飞她手中的枪,没了武器,男女天生的体型差异让她吃亏,躲过一人的攻击却正好撞进另外一人怀里,肩膀被扣,几只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身体。忍着恶心,她从发间抽出特质发簪,尾端的锋利划过男人的脖子,男人无声无息的倒下,同伴还未来得及反应颈间一凉,下一秒也张大眼睛捂着脖子倒下去。

雷恺分︳身乏术,心里着急,下手越发狠绝,招招致命。

更多的人涌上去,不用枪,用拳脚困住他,要他亲眼看这女人被欺负。

几个男人都小看了林七七,却想不到瘦瘦弱弱的一个女人竟也有如此凌厉的身手,接连放倒几个人,也都不再怜香惜玉,她身手再好也不及雷恺,无法同时应付几个高手。有人在她身后一扫腿,她失去重心倒下,后脑勺砰的撞上地板,疼的眼冒金星,脑中短暂的一片空白。手腕被擒,唯一的武器变成划破自己衣衫的利刃。

再回神时,几双手同时在她身上抚摸,拉扯,蹂躏。这一切似曾相识更多的记忆被她想起。

那一次,她晕过去了,后来知道封澔并没有真的丢下她。那么这一次呢?仰头,是他的倒影。站在她几步之外,看着她被人压在身下。

“封澔!救我!救我——”

那张冷峻的脸庞闪过一丝波动。

衣物撕裂的声音和她绝望的声音异常清晰的传入他的耳,漆黑的眸里映着她紧蹙的眉,无助的眼和奋力挣扎的身体。这些同样在撕扯他的理智。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弹动,随之缓慢的一点点的收拢。

双手被按压,双腿被拉开,男人的体重压在她身上,撕咬她娇嫩的皮肤。

高山清司张扬的笑起来,“你再怎么叫都没用的,还不如乖乖认命。”

他就是想看到这样的场面,他知道这个两个男人都爱极了她,而现在却眼看着她被□束手无策,这里是他的天下哈哈哈

雷恺听着她一声声求救,怒意滔天,却越发面无表情。保镖过来之前都卸了枪,他从他们身上摸不到武器,只能靠拳脚搏击。忽然眸光一闪,变换身形悄然靠近那个角落。

刚才林七七手中被踢飞的枪恰巧落在那儿。

狠绝的一脚踹到对方的颈上,骨头断裂的声音,一命呜呼身体瘫倒下去。雷恺低身躲开一记飞来的拳,长腿伸出,脚尖一搭一勾,枪准确的落入手里,另一只手肘重重的打在那人脑后。下一秒,同时两声枪响。

林七七身上的男人外套刚脱了半截,身中两枪,一前一后,均击中心脏的位置,死不瞑目。

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一个个倒下去。

高山清司表情错愕,突然逆转的局面他还来不及反应,咔吧一声,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痛的他呻吟都发不出来。

他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着。

让他更加错愕的是,掰断他手腕的人正是封澔。

封澔阴鸷的眸子一扫,提着他残弱破败的身体,一手拿着刚从他手中夺下的枪,枪管抵在他下颚,薄唇开合间,轻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像是世界末日。

“你真是、活、腻、了!”

“你、你怎么可能”高山清司忍着剧痛,仍旧一脸不可置信。

封澔勾起嘴角冷冷的笑,“你不是错在利用我,也不是错在没有早点把我丢海里喂鲨鱼,而是错在——你不应该在我面前伤害她。”

手下见主人被人用枪抵着,这男人的意志力竟然强大到从药效中清醒过来,太可怕了!再看一眼另外那个死神附体,目光森冷得如解禁的兽的男人,还有一地死伤无数的同伴,面面相觑,再不敢轻举妄动。

林七七拉紧衣服勉强裹紧自己,虚弱的站起身,后脑的撞击让她疼的嘶嘶吸气。

“七七。”雷恺轻轻一声呼唤,让她脚底生根一般无法动弹。

艰难的转身,看看他,再看看封澔,眸色流转,如暴风雨里摇曳的灯火,无力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等,他也在等。他们都在等。

等她的选择。她的下一步,决定了谁的生死。

而她来不及做出选择,随着船身突然猛烈的摇晃,眼前一暗再也坚持不住陷入无尽的黑暗

后来的事情她一点也不记得,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日式的房间里。趴在柔软的床垫上,薄毯下浑身赤︳裸。

缓缓的张开眼睛,半眯的眸子看到的是一地斑驳的碎影。温暖的光透过微风吹拂起的窗纱撒进来。时而有鸟声啁啾。

宁静安然的时光,真好。仿佛回到那些在东京甜蜜又哀伤的岁月,任由思绪在回忆里徜徉,连呼吸都带着微痛的香甜。

她认得这里,是她住的最久的地方。无数次在这个房间,与他共眠。

手腕和大腿缠绕白色的绷带,后脑上过了药的地方丝丝凉意掩盖了痛楚。

君冢神告诉她,是雷恺送她回到这里,在她床边守了一晚,在她醒来之前离开。高山清司再也不会出来捣乱,她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君冢神笑笑。

“他们没事,都是小伤。你想见谁吗?我可以找他们来。”

见谁她眼神恍惚,流转不能言语的哀伤。

她咬着唇,目光飘远。要怎么面对,要怎么爱恨,怎么原谅他们带给她伤痛。她缩在自己虚构的小屋里,不听不闻不问。门窗紧闭,她出不去,别人进不来。

他们都没在出现在她面前,或许是在给她时间。

她如在山中不知岁月,终于有一天,她对君冢神说,能不能帮我个忙?

于是,林七七不见了。雷恺找不到她,封澔也找不到她。没有人去问君冢神她的下落,他们知道那是得不到答案的。

可那以后的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收到从世界各地寄来的明信片。没有署名,只有短短一句话。

「我很好

勿念」

娟秀的笔迹,出自她之手。指尖一遍遍摩挲那五个字。

勿念,勿念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做到勿念?雷恺捏着又一张明信片,唇边一抹凄婉苦涩的浅笑。

皎洁的月下,婴儿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浅浅均匀的呼吸听在某人耳里,心脏丝丝的绞痛。

封澔俯身把儿子轻轻抱在怀里,黑眸里是慈爱的暖光。这是他和她的孩子。原来他不肯面对,不知如何面对,在她走了以后的那些难眠的夜,母子连心一般,孩子声声啼哭似一把把利刃刺进他的身体。终于他第一次对那个小小的生命伸出手,这一抱,孩子嘎然止住哭声。

一个小小软软的东西在他手上,黑黑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盯着他,他凝视着,移不开视线,最后竟湿了眼眶。

他的孩子,是他的孩子,他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孩子。这孩子的眉眼,仿佛跟他一个模子里刻的一般,像极了自己。

生命如此神奇,如此让人感动。这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两个人,都与他血液相融。那瞬间一种未有过的满足,深深的驻扎在他心里他还能要求什么呢?

长长的迂一口气,拭掉小家伙挂在脸颊上的湿润。

你也想她了,是么?

再等等,她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爱琴海。

那个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米克诺斯岛。她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认为这里是人间最美的地方。

她对这里有记忆的,和他来过。还是记忆中那片沙滩,那片海。

纯粹的蓝,纯粹的白。蓝的海,白的房子。波波海浪拍打着岩石,赤脚踩在柔软的沙上,身后是长串绵延的脚印。海水互相追逐着爬上岸,带走她留下的印记又悄然褪下。一切如初。

远处传来小孩子咯咯的笑声,那么快乐的笑声。

她想起了在遥远的中国,她的孩子,和孩子的父亲,嘴角弯弯。

他们给她的时间已近足够漫长。足够她勘破、放下自在。

她幸还是不幸,遇见两个深爱她的男人,两个愿意用生命换取她安好的男人。

一个是她的毒酒,她用最不顾一切的姿态饮下,香醇伴随痛楚深入骨髓,病入膏肓到无可救药生死相随。

一个是她另一个无解的劫,她无力抗拒。他以风卷残云的气势掠夺她的身,步步为营占了她的心。他背负所有的罪孽,誓言灵魂都要与她死死纠缠。不计后果的拉她一起沉沦,一起毁灭。最后放下了尊严,放下了高傲,放下了一切,只是因为放不下她。

他们三人之间,到底谁欠了谁的?今生才会变成彼此的劫难。

既无解,就不解。听从自己的心。

在体验痛苦的过程中,只有参透生命的真谛,才能得到永生。

佛曰: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她转身,看着身后沐浴在金色阳光下俊美非凡的男人。眼角眉梢都是她最无法抵抗的宠溺。

不是他找到的她,而是他知道,她的最后一站一定是这里,所以固执的在这里等她。每个日出,每个日落。总有她归来的那一天。

男人笑意深深,向她走来,揉乱她的发。

小东西,终于知道回来了吗?

她也笑。

他和她一起赤脚在沙滩上,追逐嬉戏,带她出海,她迎风站立,挥舞双臂,闭上眼睛,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如在飞翔般自在。双手搭在唇边,大声呼喊,释放自己,释放一切。

玩累了,依偎在他怀里。躺在他腿上。拨弄他黑黑的短发,从他眼里看自己的脸。直到天色渐渐变淡,她从他怀里起身,站在甲板上,脱下衣衫,跃入海中,故意在斑斓的深海里下坠。

直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带着她向头顶上那个光游去。浮出水面的时候,看到的是他狼狈、愠怒和担忧的表情。

她笑的没心没肺,笑出泪花来。

这时光,真好。他,还是他。

在他开口骂她之前,她勾住他的脖子,拉近,凑上唇,吻住。

和着咸咸海水的味道,与他的舌狂恣地缠吮。

都过去吧

如果这是一场梦境,现在也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恺。”他们浮在海面上,紧紧的抱在一起,连片刻分离都不愿。

“嗯?”

“我不会再也不会忘记你。”也再不能想起你。

“还恨我?”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她笑。所有的过往,都是苍白,都是脆弱。爱,可以包容。包容所有的伤害与恨。

可那笑容,刺痛了他的眼睛。

“恺,我”

“别说,我懂。”他柔柔的凝望她,她未说出口的话,她压在心底的话,他全懂。

她安心的闭上眼睛,死死的圈住他。他永远都是那个最了解她的人,最疼她的人。他们永远是彼此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在心里最深处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这样就够了,别再去碰触,别再。

无法拒绝的是开始,无法抗拒的是结束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吃过早餐,她穿戴整齐,站在阳光下扬起笑脸,轻轻的挥挥手。

那我走了。

他点头。

她深深的看他。其实哪里再用这般认真的看呢,他的一切,早就刻在她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无孔不入,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