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本君谢你们,十二元会过去,终余愿得偿,愿你二人大道登顶,圣果得证。”洞世圣君说话间,又是一笑,柔和地仿佛是雪山顶上盛开金莲花,且有阳光遍照,便人为之止眩却又神清。

圣人的传承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如同剑道传承,沈长钧接过剑道传承,自然明白那传承其实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一念注入,说起来很细微,但细细体悟时又万分庞大渊深。秦景却怔在原地,因为在她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的时候,洞世圣君已冲她一笑,消散于漫天光斑之中,然后法阵开始震动,慢慢有海水涌入。秦景甚至来不及感伤一下洞世圣君的消散,就已经被小师叔拎起走。

“小师叔,为何我什么感觉也没有?”秦景怀疑自己资质不够,是以压根无法接受圣人传承。

“待时机到,可开悟时,自会感觉到。”圣人传承又不是什么哪哪都能捡到的传承,自然不凡,要想完全得到这份传承,有两个途径,一是修为提升,二是自行开悟。

秦小景点点头,这时才来伤感洞世圣君的消失:“都没来得及多和圣君说几句话呢,这样一位圣人,不知什么样的人,竟舍得相负。”

于此类话题上,沈长钧永远有发言权:“恩深义重又不挑剔人,自然只会养出一群白眼狼来。”

倒也是,秦景还待说点什么,又窥见小师叔脸色莫明难看,智商还没下线的秦小景顿时不再继续这话题。又怕自己因为太无聊嘴欠惹着日后要抱的金大腿,把止戈给弄出来聊天:“你是不是什么也都知道,却看着我在那里犯蠢,说,不说清楚看我还理你不理。”

止戈:你倒是不怕惹着我。

“倘我什么也告诉你,这份圣人传承你便得不到,别说你得不到,说不得还要连累你小师叔也得不到。”止戈暗吐无数槽,开口哄它家小姑娘时也是声调柔软的,尤其是它还被小姑娘抱在软软的怀抱里呢。

“难道这传承是不给就全不给,给就全给的吗?”早知道多带几个人,说不定都能得到圣人传承呢,那到时候走出去谁还敢打她主意,嫌命长么,“小师叔,干嘛转了方向,我们不是回无应山吗?小师叔打算去哪里,访故人吗?”

瞥一眼秦小景因说到“访故人”而挤眉弄眼的脸,却并不搭话,只叫她安静些随他走,要不然就自己驭剑飞回去。秦小景等着围观呢,哪里会多话,自然安安静静跟着。他们一路往西边飞去,离玄门自然是越来越远,不过有沈长钧在,秦景倒不担心自身安危。

待到地方时,秦景发现又是个荒山,跟秦景刚在海底经历的幻境很有几分像似,光秃秃全是石头,间有些绿植,还开着些不畏寒冬的花朵,倒不至于十分荒凉。沿着荒山往下走,便见瀑布旋流一直向下流进山谷中,山谷间葱葱郁郁开满的竟是洁白殊兰花。分明是深冬时节,这谷中的花树却似是完全不会因时节而改变,一串一串洁白的花朵压得纤软树枝皆低垂,随眼一看随手一抬,密密花朵随便可得。

“小师叔,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殊兰花这时候还开着?”秦景记得小师叔对殊兰花有特别深厚的感情来着,嗯,或许是因为人才对这花格外对待的。

“此地,是陨仙谷,曾有位真仙陨落于此,自那以后殊兰花便长开不败,从未有一日不见花开。”沈长钧随手折下几枝花,向前走去,完全不顾身后的师侄是不是跟上,这谷中并无危险。

一会圣人陨落,一会真仙陨落,秦景估摸着沈小师叔或是因为洞世圣君才想起故人来,莫非那位故人曾与小师叔在此地留下许许多多美好回忆?秦景遥想一下董秋韶姑娘,她倒没往真仙身上去想,也许下意识就觉得董师妹…咳,没那求道成仙的恒心毅力,她追求小师叔倒十分有恒心毅力。

秦景跟上小师叔步伐时,才发现小师叔将几枝殊兰花摆在一块碑石前,那碑石上刻着三个字“真仙碑”。因小师叔并不多看那碑,反而极目往四周看去,秦景自也没多去问那位陨落的真仙的事,反而是头号几时回无应山。其实,秦景的意思是,与其在这里怀古,不如回去答应董姑娘的追求,何必躲着人呢,上辈子不管发生过什么是非对错,这辈子好好对人家就是了,何况人家已经情一往而深了呢。

“秦景。”

“在,小师叔。”

“你在那幻境中所行,很是不智,前有洞世圣君,后有这位连名都无法留下的真仙,可见人心若怀大善举世,最终都难能得圆满。”沈长钧来这里,一是为悼亡,二是为教教小师侄别一味心善手软,别到时候没被敌手仇家弄死,反被帮过的人咬死,那种痛沈长钧以为小姑娘是不会懂的。

秦小景也确实不懂,毕竟她不过是个安安稳稳长大的普通人,生生死死争争斗斗都见得不多:“是,我听小师叔的。”

虽然她有心解释自己那会智商在线上,可小师叔说得也没错,长辈教导听着就是了。元昊真君已经无数次证明,他说教时,只需要听,不需要反驳,至于过后听没听进去,元昊真君其实并不管的——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呐。

“别只嘴上答应,心里记住才要紧。”沈长钧说罢看向那真仙碑,轻出一口气,叫秦景跟上他,这才驭剑回无应山。

他们回无应山时,元昊真君已经带队去了秘境中历练,山中诸事都是张峥嵘在主持着,张峥嵘压根就不是能管人管事的主,见到他小师弟归来,笑得把什么都扔下回闳中峰去,连小龙人都被他丢在了罗预峰大殿。秦景眼一亮,抱着萌萌软软的小龙人,无由得就想起秦小弟来,秦小弟小时候也是这么乖乖萌萌软软的,跟个软包子一样,戳一戳都让人心情倍舒畅。

沈长钧:“练剑去,你还想偷懒到几时?”

“是。”教导主任发威了,她还是老实练剑去吧,“对了,小师叔,我摸到结丹的机窍了!”

看小师侄那一张得意自豪脸,沈长钧就没戳破她,其实他在幻境中就已经知道秦景摸到结丹机窍的事:“嗯,不错,好好参悟,早日结丹,也好正经开始修炼剑法。这几日便待在罗预峰,待结丹时,我与你四师叔一道为你护法。”

“好,谢谢小师叔。”秦小景还待抱着小龙包一块出去呢,却被沈长钧叫住,让她把小龙包放在这里,省得她不干正事反逗小龙包玩。

秦小景前脚才跨出大殿门,后脚就看到董秋韶在大殿前的广场上徘徊,秦小景眼又是一亮,见董秋韶似乎想进不敢进的样子就一声喊破:“董师妹。”

“秦…秦师姐。”董秋韶略有些期期艾艾地看秦景,满脸被叫破的张惶无措。

“来找小师叔请教么,快进去吧,小师叔在里面呢。”秦小景万分体贴地给董秋韶找了个无比光明正大的借口。

董秋韶顿时领会到,看秦景的眼神都明显充满感激。

作了红娘点了鸳鸯谱的秦月老十分舒爽,练剑时都格外顺畅,她却不知在她身后,小师叔咬死她的心都有!

第二十九章 悦耳

 要说董秋韶,就必要讲到沈长钧的那位故人,很多人都当他们之间存有暧昧,然则事实并非如此。于沈长钧,那是必还的恩情,大道之恩,何以还报?答案是无以为报,遂你要什么,我给什么,这便是沈长钧如今对董秋韶的态度。他问董秋韶可愿修道时,董秋韶答愿能长生,沈长钧就把人带到无应山来,且已悄为之安排,只要照着他的安排一步步来,凭董秋韶的天赋,长生并不算太难求得。

但董秋韶到无应山后,明显并不曾安下心来修炼,要说安下心来求长生大道,秦景这样安排多少功课下去都按时按质按量完成,并还自己给自己加课的才叫醉心大道。但沈长钧也没把人叫来点明,本就是随她意如她愿顺她心,自是她爱怎么怎么来,她怎么舒服怎么来——大道从不强求,也强求不来。

是以,董秋韶期期艾艾进来,痴痴凝望着他时,沈长钧才觉头疼。倘若说为这位故人,他连性命都能舍,却唯有一样不能给予,那便是情。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他们之间都难于存暧昧之思,曾经是故人太高,他只能仰望,如今是董秋韶把自己摆得太低,沈长钧俯看得也很不舒服,每每都有种“不应该是这般”的违和感。

“董师侄。”沈长钧喊秦景都是连名带姓,喊董秋韶却称师侄,表现得已经够明显。

董秋韶未必不明白,但她并不是一被拒绝就气馁缩手的,有话说得好水滴石穿,即不能一见钟情,能日久生情也是一样的:“师叔。”

“可有事?”转世之后,故人变作董秋韶这般娇柔端秀,沈长钧很是不适应。但转世之人,性情有所转变是可以理解的,何况这其中还有他动过的手脚。只是看来动的手脚不算成功,这柔柔软软的腔调,反淡如未转世前的肆意鲜明。也许是从他手里出的错,所以沈长钧耐心还是不缺的,对着董秋韶也总是格外宽容。

“我…”董秋韶本来想诉诉别情,可一想沈长钧说得那样明白,又把话咽回,转而讲起修行上的疑问来,这就是她听取秦景意见的结果。

秦景在门口跟董秋韶说的话,哪里能逃过沈长钧的耳,是以沈长钧一边解答,一边预备稍后去给小师侄喂喂招,横竖她结丹也需要人去压一压才能更稳固圆满。董秋韶则自觉找到了正确的相处方法,心里高兴非常,面上的喜色不需言语,远远隔着都能叫人看分明。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偏董秋韶含情脉脉时,遇上竹露从即钧峰过来,带着御清宗的玉微真君与北辰真君双修大典的帖子来。玉微真君与北辰真君都与沈长钧旧有交情,自然是该亲自前往贺喜参宴,竹露代替不得,又恰好沈长钧回来,竹露一是来送帖子,二则是为见沈长钧来。

在旁边练着剑的秦景:…

要掐起来的节奏啊!

她就是迟钝,这时候也已经知道竹露当时针对她是因为对小师叔别有情思,害怕她这作师侄的赖着近水楼台日久生情,直到竹露确定她对小师叔没心思,或者说只存纯粹欣赏之心,再加上那日雪夜丹室的事,这才叫竹露没再针对她。至于董秋韶,傻子也看得出来啊,从跟着小师叔进山门的那天起,表现也明显,言语也明显,谁能看不分明。

不论男女,一旦坠入爱河,都有可能变成疯子傻子呆子或精神病,更有可能智商情商齐齐下线。秦景缓缓手里的剑,一点一点蹭到大殿外,她能听到的距离里。她倒不是八卦,她是怕里边的人打起来小师叔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到时她好去把人分开,她自觉得与小师叔有“战斗友情”,当小师叔不好处置的时候,她这做晚辈的能伸个手当然再合适不过。就算她没做好,小师叔来个转移大法,教训她也能把事情的重点混淆掉。

实在是秦景太了解竹露,她且对小师叔坦荡荡,都被竹露哼好久,董师妹那么明显,不掐起来才叫意外。果然,里边说着说着,就掐起来,小师叔或许有那么片刻的怔忡出神,但很快镇压全场,热心“小师侄”竟完全不需要派上用场。

不过,小师叔明显太低估女人的战斗力,尤其是“心怀热恋”的女人的战斗力,别说小师叔,就是秦景这同为女人…啊呸,同为姑娘的,也没法预料。小师叔倒镇压全场了,但一出大殿,那两又掐起来,这种掐只是语言上的,既隐晦斯文又透着轻描淡写的优雅,叫秦景看得浑身一抖!艾玛,就算同为姑娘,秦景也确定她不是打嘴仗的料。

只听竹露姑娘放大招道:“别当对你另眼相看便是青眼有加,不过是偿旧债罢,连旧情且算不上。”

这话叫秦景来听什么雷点都没有,偏董姑娘浑身发抖不说,还在眼角凝结出一串一串如珍珠般的眼泪来,美得跟电影镜头一样,还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自带美颜修正软件:“好歹也另眼相看,总有叫青眼有加那天,如何也好过从来不看在眼里。”

于是竹露姑娘也气得发抖。

秦景:雷点在哪里,掐点在哪里,为什么一个个抖得跟筛子一样。

“竹露姐,你要的丹药我已经炼好了,我放在即钧峰丹房里了,要不我们现在去取。”秦景说的就是长春造化丹,她先前给竹露炼好的,竹露现在应当已经吃得差不多。

竹露一听,顿时甩下董秋韶,比起和个小毛丫头掐来掐去,还是保住青春容貌更为要紧。至于董秋韶,也觉得秦景是在帮她,毕竟论武力论资历,她都比不过竹露,哪怕她是弟子人家不过既钧峰管事。董秋韶自是心里认定忍一时之气,待到日后修为上去,想怎么撒今天受的气都不过是翻手覆手的事。

把长春造化丹给竹露后,竹露居然拉着秦景开始讲起“那位”来,却不知为什么,不管是谁,都没有提过“那位”的名字,似乎是禁语一般。但事情竹露还是讲得很明白的,当年沈长钧还什么都不是,也不被看好,没显出好资质来时,是“那位”伸手点沈长钧入剑道,且传他剑道传承,对修士来讲,这样的深恩重义便是无上因果,何况“那位”本身就很容易使人心怀感激,并记一世恩义。

“那位”身陨后,是沈长钧耗损大半修为,将残魄一一聚拢,才使其得以转生,后掐算到是董秋韶,又出门去十几年来都守在董秋韶身边直到她身魂皆稳,又安排好人守候照应,这才回归玄门:“你说,真君还欠她什么,就算她以大道相赠,有这些年辛苦奔忙,真君也算是还清了。她倒好,蹬鼻子上脸,非赖上真君,也不看看自己如今什么样,全无当年风采,却还要真君用己身来还报她,她倒真是脸大得很。”

秦景心想知道得太多不会被小师叔灭口吧,一边又不知该怎么应答:“小师叔一心向道,不会困于儿女私情的…”

“真君还是有情的,只是淡薄了些。”

倒是忘了这位也指望着小师叔的儿女私情呢,秦景“诶”一声,站起来跟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作态:“我想起来下午还有功课没作呢,小师叔待会就要来看了,竹露姐,我先回罗预峰,小师叔要没见着我乖乖在那,不知道怎么抽我呢。”

竹露知道沈长钧对无应山弟子修炼看得很紧,也向来严苛,这才肯撒手放秦景离开。驭剑飞出好长一段,秦景才长舒一口气,抹把汗对止戈讲:“我以后才不要喜欢上谁呢,叫人来喜欢我就对了,如果看着顺眼,我就也喜欢喜欢他,如果看不顺眼就打得他不敢喜欢我为止。”

止戈:“情应两愿,若只一厢,难成恩义,易结仇怨,你还小,莫掺和这些男女间的情情爱爱,是是非非。”

“我没想掺和。”秦景觉得这点一定要说明白。

“你再多痴痴看些小师叔,便免不得掺和进去。”止戈见多了好吧,修士间的情情爱爱,讲淡薄也淡薄,讲热烈却也非凡人能承受,生生死死,宏阔壮观的多了去。一旦涉及,哪怕是成圣的资质,也要慎防身死道消。

“树长得好看花开得好看还得招人多看两眼呢,小师叔长得好看自然也要多看两眼,小止戈呀,你不知道,看好看的人,会对这世间充满赞美的。而且,放着好看的不看,难道要我去看不好看的,多伤眼呐。”秦景真的不仅仅是纯粹花痴,她痴迷过很长一段时间人体素描,天生对黄金比例的脸,黄金比例的身材有着无法释怀的情怀,每每看到小师叔时,她哪里是花痴,简直是膜拜。对上天造物之瑰丽奇美的膜拜,小师叔的脸,小师叔的身材,完完全全是最好的黄金分割黄金比例。

止戈:我悄悄地给你点蜡。

小师叔:“眼神不错。”

秦景:“呵呵呵呵…小师叔。”

小师叔面无表情,长剑在手,示意秦景来过招。

秦景:背后夸人都要被抽,真是烦人。

小师叔:叫你瞎琢磨,叫你每天不想正事,叫你鬼心怪样。

当然,秦小景的赞美,小师叔听在耳里还是极悦耳的。

第三十章 紫微

 被沈长钧好一顿“指点”,秦景什么脾气也没有地回竹林里的院子,因外边移栽了紫薇花来,元昊真君闲闲地给她居住的地方取了个名字——紫微殿。秦景是今天打算回院子里安置才知道的,她是怎么琢磨这名字,都觉得这名字不对。

“止戈,哪不对?”

“紫微乃帝星。”

秦景恍然大悟,她就说哪里不对,从须臾真君身上就可以知道,无应山是一脉相承的省事,这一点尤其体现在取名上。须臾真君的师父给他取道号是手边恰在读禅宗一本典籍,于是随便给取的,命名无应山更是随便——以后不要再什么事都叫为师,为师懒得搭理你。须臾真君给无应山三座山峰命名也随意,主峰根据他自己的道号来,东西两侧配峰根据弟子的道号来,反正怎么省事怎么来。

如今看着到元昊真君这里,也是一样:“也不考虑我住这压不压得住。”

实际上,在真法界取名是大有讲究的,不论“洞府”还是道号,都慎而又慎,只除无应山这一脉从来随意。道号要跟随修道者至万古至无尽,洞府起名则可影响一时气运,就好比普通人的姓名之于命理,排普通人的命盘,出生日期是天盘,父母籍贯姓名是地盘,命理就起于天地两盘之上。

“怕什么,不过凡世帝星,我观小阿景并非压不住紫微二字的命格。说不得,小阿景若不修道,会入住宸宫,嫁予天子为后为妃,说不得将来还要有个皇帝儿子。”止戈也是下嘴没出溜的,当然也不是完全没依据,他是哄秦小景,又不是瞎胡说八道。

秦景:妈呀,幸好我来修道了,要不宫斗朝斗,那不要我老命嘛。

“唔,小阿景,按禅宗说法你还有尘缘未了。倘你尘缘只欠寻常人,一登大道便可解开,但帝星尘缘,非等闲能解开,说不得这尘缘你还需去了上一了。”止戈难免有点幸灾乐祸,帝星的尘缘可不好解开。

“不过就是看到个紫微殿,你用得着吓我,止戈啊,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秦景以为是止戈在哄她玩呢。

“并不,元昊真君还擅推演命理,他给你这小小‘茅庐’命名作紫微殿,便是在提醒你,紫微二字,修道者断不会轻取。”止戈作为一柄“活”得够长的灵剑,决定给它家小阿景推个盘,推演命理,还是它向第二任主人长安仙尊学的哩。小阿景的生辰八字它一清二楚,推演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一推还果然如此,“如此,趁你没结丹,不若去看看,依你命理来反推,凡世帝星如今正是十八九初登基为帝。若你不修道,按命理,正因是此时与帝星相会。”

秦景:“我好不容易脱出这命运,干嘛还要去沾惹。”

“因你欠的非常人,乃是帝星,帝星的尘缘,尤其是情缘,那是断断欠不得的。欠了帝星情缘,大道必能记你一笔,你还是将这情缘了结清为好。”止戈见秦小景还以为它在哄她,就叫秦小景去问师兄也好,问师叔也好。结丹乃是修士从无到有的过程,于大道至关重要,而且结丹考的就是情劫,若不提前解开,等到破关窍时再来,那就太迟恐要生变化。

秦景果然去找人问,逮着张峥嵘,张峥嵘这看起来无比正义正气正经的仪态样貌下却是个老不靠谱的,一听她问话,眼神都比平时清亮几分:“哟,倒是看不出来,我师侄这哪哪都没二两肉的,还能欠帝星情缘。”

“四师叔,求你正经点。”秦景无奈,这才开始体会到元昊真君为什么一看到张峥嵘就头疼。

“唔,那就早早去了结清,帝星的情缘确实欠不得。帝星乃关人间大运,欠帝星的,不管你到何等修为,大道都且惦记着你呢。”张峥嵘说完问秦景要不要他陪同一道去,明显是围观热闹的兴致远远高过陪同小师侄去打小怪兽通关。

秦景一句话釜底抽薪:“我找小师叔陪同,四师叔,那无应山就交给你了。”

这下轮到张峥嵘头疼。

等到秦景问完沈长钧能不能陪她去,秦景才反应过来其实她还是被张峥嵘给坑个半死,她明明可以自己去就行的,什么事都要叫沈长钧陪,沈长钧也要误会她别有用心呀:“啊,小师叔要是忙的话,我自己去就行,凭我现在的修为跟人打架不成,去凡世走一圈肯定没问题。”

沈长钧刚把手头的事务处理掉大半,秦景就蹦过来自说自话一通,听到秦景讲帝星时,沈长钧就已经侬手,等她讲完沈长钧沉吟片刻,又听她讲她自己去也行,沈长钧遂开口,免得这姑娘自说自话地又驭剑走人:“凡世帝星关人间大运,不可等闲视之,我与你同去,稍等片刻。”

沈长钧二话不说,把张峥嵘喊来,叫他处理余下的事务,便带上秦景驭剑就走,留下张峥嵘在那叹气:“果然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哪怕我一张热脸,阿湛一张冷脸呢,到头来还是他更招人喜欢。”

不,你只是看起来特别不靠谱而已,谁让人家靠谱还长一张好脸呢。

真法界共分十九国,其中有四国于玄门附近,沈长钧倒不擅长演卦,倒是止戈这神棍,连指都不用掐卦也不用起的,就把秦景应去的方向给推演出来:“小阿景,向东。”

玄门本就是在正东,而玄门以东,最近的只有一个以国姓贯国号的国家——赢国:“我记得赢师兄原是赢国皇子,如今这位算起来,怎么也得是赢师兄家的小辈吧?啧,这要是有情缘,不得差了辈份吗?”

修士间辈份这东西当然不重要,可凡世中人伦纲常还是一点乱不得的,否则也一样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你与他才属同时。”止戈停了停又道,“就是这里,别再走,如果长安仙尊所授无误,再以小阿景和赢国帝星的命盘推演,此地便当是应缘法之地。”

秦景低头去看,小桥流水,风吹草低,如果不是冬天,看起来应该挺美,可这大冬天,虽因地气较暖而雪化成水流,看起来还是一片肃杀。枯干的野草因霜雪而贴地,树多半已落光了叶,没落光的也被洗成一片湿冷的墨绿。他们才停下不久,便听不远处的山谷中传来刀兵声,秦景心想:穿越者与帝王注定的相逢居然是美女救英雄吗?

于是又低头看胸,抬手摸臂,帝王大约纯粹只是为报恩罢,否则看上她得多眼瞎。

“我要搭救他吗?”秦景问止戈。

“当然,诚如你料想的那样,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止戈的话成功把秦景一身鸡皮疙瘩给全招出来。

“小师叔?”秦景有点不确定,她最近已经看出来了,止戈不知道像它哪一任主人,永远能把正经事说得像玩闹,把玩闹说得像正经事。

“嗯,去吧,我在此为你押阵。”

得沈长钧这话,秦景才驭剑飞身入山谷,沈长钧在她身后有片刻恍惚,看着小师侄把自己往陌生男人手里送,回头元昊真君得不得抽他?虽说元昊真君打不过,可难道他还能真跟元昊真君动手不成,只能认挨。

此时,秦景已进入山谷中,看情形似是冬狩的队伍遭了埋伏。其中无论多少人,秦景都一眼看到骑在一匹油光水滑大黑马身上,长枪若银虹,眉目朗然,整个人看来如华光映澈雪,真正让人领会到为何要用光风霁月这样的词来形容人的气质仪态。不过这位帝星武力值也相当可观,似乎是炼气期,掐起普通凡人来游刃有余,倒不像是需要美去救的:“止戈,他完全不需要我搭救啊,他自己就能脱困。”

“有其他修士在,与你一样是筑基期。不过,居然有人敢动帝星,真是不怕死,但凡敢擅动帝星者,大道难容。”

“止戈,宸宫只有紫微那一颗星,到底谁才算真正的宸君?”秦景在现代就很好奇这事,因为古代常讲皇帝是紫微星君下凡,她就一直想问问皇帝好几个时,哪个才算紫微星君下凡。还有就是父子爷孙三代同堂时,哪个才是紫微星君,还是说紫微星君有化身无数——自己做自己的儿子,做自己的孙子,也真是够重口的。

“人间帝王共占一…”止戈忽然收声,过许久后才又开腔:“小阿景,难怪,难怪,我道你这情缘为何如此之重,原来如此。这帝星竟是一统天下之相,只是不知是否与你胡思乱想有干,若如此,你还需去引他起一统天下之心。原来你不止欠帝星情缘,还欠他个天下一统。”

秦景:“呵呵,债多不愁,干脆都欠着好了。”

“小阿景,你仔细看,看看他像谁。”

秦景极目去看,忽然间整个人完全傻掉:“像小师叔。”

秦景得出结论后第一念头是,千万不能叫小师叔看见,一想会当着小师叔面和帝星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秦景就觉得无比羞耻!

此时,久候不见人出来的小师叔忽然进到山谷中来:“谁像我?”

秦景:…

要命!

 

第三十一章 始终

 那位赢国帝王与沈长钧的相似度高达七八成,两人之间最不似的便是气度,小师叔很平和,这种平和并非说是如何谦谈冲融,而是历经世事之后自然开阔,既显豁达,又带几分隐逸风雅。而赢国帝王则从里到外都是浓浓的王者之气,高贵雍容又如渊深如海博,叫谁看者都得夸一句不愧是将来要一统天下的帝王。

当两人差不多脸对脸时,秦景却只想捂着脸,这画面果然太美,美到她都不敢睁开眼看。小师叔比秦景还意外,小师叔虽不是仙N代,却也是自小在修道者中打滚,就算他的父母族亲没有什么修到高阶的真君,更没有渡劫的仙士,但却也高高低低都是修行中人。是以,沈长钧能确定,这人并非他同族后辈。

人有相似,哪怕并不血脉相连,也有相似的可能。沈长钧意外褪去后,便冲秦景道:“还不去救人。”

秦景这才看向山谷中,任是赢国帝王如何勇武难当,却也敌不过那群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黑衣人,何况这些黑衣人后边还有筑基期修士。这位筑基期修士大约也清楚人间帝星碰不得,他不直接对帝王下手,只如收割稻子一般,将帝王携带的护卫一一折去。帝王身边,现在只剩下了几个还站着的护卫,却也已经是伤痕累累,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当秦景驭剑飞出时,帝王并护卫都如临大敌,他们早已察觉,这群黑衣人背后有修士。这时候秦景跳出来,自然要被他们当作是那修士,但秦景却一剑将那些黑衣人全数震开,一时间倒让赢国帝王并着护卫都有些怔,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位“仙子”大抵是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有小师叔暗里相帮,原先倒地的护卫竟又站起来,护卫一起来顿时间山谷中情形就倒传,跟帝王出行的护卫岂能是三脚猫功夫。一个个不说比帝王还勇武,却也不逊色多少,见状秦景便没再动手,只问止戈那筑基期修士在哪里。

止戈道:“已被沈长钧给收拾了,你只顾着帝星即可,去拍颗化生丹给他,保管他记你的好。”

秦景遂上前,却被护卫拦下,赢国帝王却摆手叫护卫让秦景过:“你是何人?”

“玄门,秦景。”

“原来是玄门仙师,多谢相救,在下赢国赢匡。”虽赢匡口称“在下”,但这语气神态与称“朕”无异,足见这位心中自有矜傲,并不似凡世中人一味崇敬修道者。不过,感谢之情还是情真意切的,看向秦景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柔和。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秦景暗想,就凭这张脸,没准要不修道,她还真会跟他进宫。

是时,山谷中黑衣人多已伏诛,只留下两个活口等待审讯。赢匡见秦景没有离去的意思,也并不多问,只邀她去赢国国都游览。秦景问了问沈长钧,沈长钧叫她答应,她就乖乖跟着赢匡走。夜里,赢匡将她安排在他未登基时的王邸,王邸里颇为清静,赢匡并未使多少宫女侍从来伺候。

待到半夜熄了大半灯火后,沈长钧才现身,秦景便就怎么了情缘这事与沈长钧深入恳谈,最后得出结论:“必需使他怀一统天下之心,并且先叫他生情然后又叫他忘情。”

“对,情生为始,情忘为终,此为一圆满,凡尘事一圆满便可了。至若一统天下,只要他有此心,日后多半能成。”沈长钧对那一张脸跟他像个七八分的凡世帝星有点勘不透,偏偏他又不擅长演卦,只得等回玄门再找人问上一卦。

秦景细想想,觉得自己挺像个NPC道具的,帮助一国帝王忘情并成就一统天下霸业。不过,为大道不把她拍飞,这还是很有必要的,秦景倒也没什么负面情绪。偷偷说,她略觉羞耻中还带着一点暗搓搓的促狭,不知道小师叔全程围观她和赢匡情始情终会不会整个人都不对劲。

次日雪霁天晴,赢匡派了人送帖子来,正午设宴歙雪亭,道是绿蚁新成,请她去红炉醅酒,四字骈文写得雅致风流,倒不似是人间帝王手笔,更像是林下诗家作辞。秦景想想,快中午时驭剑自己就去了,到地方时才传音给沈长钧。小师叔围观什么的,果断很羞耻,她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赢匡早已候在歙雪亭,这歙雪亭名为亭,却更似是冰糊上一座阁楼,绕湖的杨树柳树花树都挂着冰棱。临近歙雪亭则密密尽是松,松针每一根都结着晶莹,不论远观近看都是琉璃世界,雪砌人间。秦景穿着一身飘飘然带风的暖黄长袍,行于风雪里虽不冷,但她觉得人家看着她肯定都觉得冷透了,遂落地后又给自己加件橙红大氅。

“赢兄。”

“秦姑娘。”赢匡起身来接,引着秦景入座,两人这会相处倒显得平等得很,你不拿我作帝王,我亦不拿你当仙师,意外的融洽。

“赢兄今日便是不邀我,我也有事想与赢兄谈。”秦景说的还是山谷里遇袭的事,那些黑衣人多是炼气期修士,虽在修士中不过垫底的,但投身在凡世行走,自然个个都是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而这些黑衣人,包括那些人身后的筑基期修士,都是受人指使,这一点赢匡已经了然,然而还有赢匡不了然的,“赢兄在山谷遇袭,明看是有人欲夺赢兄之位,把修行中人也扯进来要置赢兄于死地。实则,是有修士欲夺赢兄气运,还请赢兄仔细想想,最近身边可有出现什么异状。”

赢匡自小学的就是帝王心术,秦景一提,他就大致能想到是怎么样一方势力,又是哪些人参与其中。这些不需要细细跟秦景说,赢匡只问一句:“紫微气运,等闲人不能夺,是以我身边出现的也非是正主,这正主恐还要请秦姑娘帮忙。”

点点头,秦景就开始忽悠,跟赢匡谈理想,谈国民,谈天下苍生,谈经世济国。秦景是现代人,其实并不很能理解帝王思想,她形容的还是更偏像现代社会的封建王朝,当然有沈长钧事先把关,她谈得不怎么着痕迹。不过也并非一点痕迹没有,倒更像是代表玄门发声,告诉赢匡大胆去一统天下,建造理想国,玄门会在背后支持。

至于玄门为什么需要一个一统的凡俗世,这一点赢匡有赢匡的帝王思想,沈长钧与玄门宗主考虑的则是玄门从中可得什么利益。当然,在把赢匡绑到玄门这船上,也得防着日后王朝势大,反来与修道者明谋暗斗。赢匡一统是大道即定之命运,那就算是玄门之大,也难挡得住他,所以与其拦着他,不如顺水推舟,即谋好处,也图个日后好相见。

作为帝王,不论是哪朝哪代的帝王,只要不是庸才,都会对一统天下这个“终极帝王梦”产生兴致。赢匡非庸才,作为大道注定要一统天下的胚子,他雄才伟略,雍容雅度,远见卓识一样都不缺,他属下更是聚集了一群将星帅才,文臣中也有如中国古代诸子百家一般多如天上繁星的美玉良才。所以,哪怕是赢匡认定是玄门暗中推他上架,赢匡也并无丝毫不乐意。

这日又逢下大雪,沈长钧有事须回玄门,临行前安排下这段时间秦景的功课。遂赢匡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园子里练剑,长风回雪,剑胜雪光,秦景一转身便看到赢匡,她下意识地冲来人笑:“赢兄。”

赢匡半眯着眼睛,秦景回首冲他笑的那一刹那,仿佛风雪都停,万里花开。但,赢匡也只片刻惊艳,毕竟女修哪个不是飘飘然如神似仙,赢匡作为帝王该有的见识都有:“好剑法。”

“来过招?”秦景拎着止戈,剑刃指向赢匡,赢匡身后有一名从不离身的护卫,见状差点要拔剑喊“护驾”。

却见赢匡轻轻一跃,就抽出腰中长剑与秦景对招,秦景将灵力一收,只用凡间剑法和赢匡过招。赢匡到底是从小开始练剑,比起秦景这个才出家年余的不可同日而语,赢匡的剑看着十分好看,也有和好看相对等的杀伤力。

一个不小心,秦景就叫剑划破了衣裳,因为练剑,她穿的只是普通棉布衣裳,这一划,腰后就划开一个口子。秦景连忙收剑结个水镜看向后腰,果然露出点白花花的腰肢来,她却没注意到赢匡已经收不住的剑势,实在是赢匡的剑再厉害,既是凡铁又不带灵力,根本伤不着她,所以她半点都没挂心。但赢匡却用力把剑收回,这一卸力,整个人就倒退着砸向他身后的湖石,根本来不及避。

秦景感应到剑气,去看赢匡,见状赶紧上前,轻轻一伸手就把往回捞:“诶,你不用收剑,至多也就划破衣服,也是我现在力有不逮,剑气不时会将法衣划破,若穿法衣,便不会有这样。”

赢匡:先放开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