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晚风徐风,将那呈升调的“好”散作余霞里悄然绽开的花朵,似带着淡淡清香,萦绕满怀,使人连肺腑也有淡香袅袅。沈长钧看一眼秦景的背影,再次皱眉,分明哪里都不像,却总叫他想起故人来,而董秋韶,却是哪里都像,却叫他无法把她与故人连起来。世间自有脾性相似的,也有同一人在历事后性情截然不同的,是以沈长钧也没多想,只不过关照起秦景来时更加顺手而已。

秦景才走不久,董秋韶便与竹露携手同来,晚霞已沉,银红的灯投在董秋韶俏生生的脸上,肌肤胜雪的脸蛋投下一层绯红光晕:“小师叔。”

“何事?”

董秋韶是大胆表白来的,她有危机感,哪怕已经知沈长钧和秦景不过是意外,日后自会解除姻缘契,但她还是不很放心,于是表白来了。

而沈长钧对那位故人,记的尽是恩情,并无男女之情,所以,董秋韶这一大胆表白,倒把沈长钧给弄得有些怔忡出神。他这么些年来一直惦记着故人,并非因情,而是欠得太多,不还这份因果,大道难成。自然,他亦记好,本就是个重情谊的,怎么可能只还因果而不记人好呢。

思量片刻,沈长钧没有断然拒绝,而是较为委婉的叫董秋韶把心思着重放在修炼上,凡人一生苦短,自然要有千年万年才好来谈其他。沈长钧对故人转世与竹露又不同,竹露自误,沈长钧多一个字都不讲,但对董秋韶,沈长钧耐心还是要多很多的:“待你修为高时,能看到的又有不同,到那时再说。”

沈长钧回忆了一下,转世前分明喜欢的是…爽阔豪迈又洒脱的,比如像张峥嵘那样的,曾经还心仪过张峥嵘,只是张峥嵘榆木疙瘩不开窍。

“可是,我…”董秋韶怯怯含羞的又把话咽回去,刚才的表白已经把她脸烧得跟染朱砂一样,再叫开口说爱呀喜呀什么的,就跟被什么糊了嘴似的,死活讲不出来。

竹露有心也表白一下,却总自惭身份上云泥有别,连表露都不敢,只能暗憋着,人人都知道,她却还得在沈长钧面前装得什么也没有般。开不了口的竹露却不像董秋韶那样天真的认定,秦景和沈长钧之间仅仅之是意外,神魂相映时天现姻缘桥,除了二人神魂相容外,也多少说明这两人之间彼此有好感。虽然这好感看着还没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神魂相容又有好感,加上已经缔结姻缘契,改变也只是迟早的事。

秦景要是百八十年不结婴,没准这两人就能慢慢走到一起,自然而然地可能连宣告都不用,他们就在所有人理所当然的视线里结成真正道侣。竹露怎么能忍这个,所以她暗里琢磨,得把秦景弄走,等她化婴再叫她回玄门直接解除姻缘契,这样两人来不及相处,就不会因日久而生出情来。

自然,也不能叫秦景在结婴前出什么意外,因为沈长钧对死人惯是念念难忘,秦景要死了,又是另一个…

因为秦景还得去跟赢匡了情缘,是以暂时竹露也动不了心眼,不过赢匡那里断不能叫沈长钧再陪同。竹露便用董秋韶绊住沈长钧,秦景见小师叔忙得很,就另叫上从秘境归来,跟坐飞机一样升至元婴后期的林半山陪同。

但是,等秦景再去赢国见赢匡时,却一见面就被赢匡戳穿真面目:“我知道你是为了情缘而来。”

秦景:…

林半山:这都知道了还怎么生情忘情?小师妹真挺倒霉的。

然后赢匡又扔给秦景一枚炸弹:“我已动情。”

但帝王就是帝王,众小学的就是帝王心术,拿得起放得下的叫爱情,拿得起放不下的叫江山社稷,何况他对秦景还远不到用景至深,只不过初初动情而已。既然知道得不到,又是个来了情缘的,有大靠山的,还煲过鸡汤给他喝的,赢匡咬牙切齿恨恨好些天后,终于决定叫她滚!留下的那点情,他慢慢忘就是了,秦景要真继续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可不保证他能把持得住不干点什么。

秦景:“就这样?”

艾玛,得来全不废工夫的画风真是太诡异了,还以为有场硬仗要慢慢打呢。

赢帝王又不由得咬牙切齿,平利好些日子的躁郁又奔涌如潮水:“要不然你还想怎么样,要朕拖着你袖子指天誓地,还是威胁你若敢走就如何如何,又或是恨得一剑戳死你,还是非要朕把你关起来折磨折磨你解气?”

秦景:“啊,不不不,赢兄,好聚好散,好聚好散。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情义在,情义不在也有情面在嘛。”

“赶紧走。”赢帝王真想抽死秦景,偏他嘴上赶着秦景,胸口却堵得一阵阵发闷。心知得不到,情却已生,既已生又岂是一时一日能消去的。

秦景有种走进考场,作好准备解奥数一样难的题目,拿到的卷子上却全是“1+1=2”这样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会答的题。被林半山拖出赢国宫禁,秦景还为这张卷子上的太容易而缓不过劲来呢:“他竟这么好说话,没把我怎么着。”

“你是玄门真传弟子,赢匡不过凡世帝王。”

秦景想也是,这真法界,是修士的天下,而修士是以实力为尊的,于是秦景便欢欢快快地将赢匡扔脑后,她解了情缘,以后就不用再烦恼修行路上大道冷不丁给她埋个深坑。

要说…秦小景还是太甜,一念成执,一念成狂,这才是情,初初情生意动却骤然而止,岂会轻易就这么烟消云散。

世间千万念,情怨最难消。

 

第三十六章 殊兰

 还在回玄门的路上,秦景就接到西海上新出现一个秘境的消息,玄门发出消息,所有有意前往的弟子都可以前去探索秘境。因秘境安危不定,所以并不是每个接到消息的弟子都会前往,玄门这么土豪,岂会差弟子供给,也只有秦景才认为她是个穷光蛋。

要光只秦景接到这消息,她可能不会太感兴趣,但林半山却是个十足的冒险家,每一次出现新特秘境他都必然会第一时间前往探秘:“阿景,不如我们一道去。”

啊,终于要和小伙伴一起出门闯荡了吗?秦景眼微睁圆,顿时间来了兴致,点头答应:“去去去,一定得去。”

林半山还以为秦景和他一样以所有未知都充满探求欲,倍高兴地与秦景同去西海,路上还与秦景讲起西海的一些旧事。秦景听得津津有味之余,有点奇怪,总会听到一些莫明奇妙的故事,这些故事都很厉害,但故事的主角都被那位代替,从来没有名字,甚至没有人描述容貌性别:“师兄,你们讲的是谁,好像总能听到这个人的事,还是说你们说的其实不是一个人,是我想太多?”

“不,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只不过那位的名字早已不被人提起,是以很多人都并不知真名。据载那位的洞府就在西海,至今还不时有人前去瞻仰,等以后有空带你去看。”林半山并不欲多言,便把话题又岔开。

眼看着就到西海秘境,却是一座漂浮于海面的宫阙,第一层有五百一十二根白玉雕花廊柱,每层往上减半,共有七层,宫阙最高那一层为八根泛着莹莹宝光的廊柱,却不知什么材质。直接飞上七层,根本无法进入宫阙,宫阙只有一个入口,那就是至今还没有人走进去过的一层通往正殿的大门。

那大门雕着缠枝莲纹样,却不似凡世那样繁复,反而看起来十分古拙简素,就如每一层的雕花廊柱一般,按说雕花雕得那样繁复,应该是华丽雍容,带着逼人的人间富贵气。但这宫阙却不是,简单陈朴的色泽使它显露的是一股带着历史厚重的朴拙,在流光与波光辉映间,更轻易能让人想起失去主人的天上宫阙。

“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进去过?”秦景想说既然这样,叫人来干嘛,反正像这样的秘境,每每出现都并不是属于大众的机缘,很有可能只有小部分有缘人才可以得到。什么时有缘,就好比有人来个大早却晚集都赶不上,有人晃晃悠悠赶着卸车快黄昏才来,却正好碰上集市上跳楼价大甩卖,买一堆便宜且好货回家,这就是机缘。

“总得来试试,万一就是我们中的谁能进去呢。”林半山忽然看着大殿门前那些人笑出声,悄对秦景说,“真法界每每出现秘境,最终有所得的都较青睐年轻些的修士,多半是千岁左右,偶尔三五千的也见有,却从未见有万八千的。你看那些人,之所以气急败坏,甚至开始攻击秘境,就是因为他们已经认定自己压根得不到。阿景,我跟你说,永远不要相信所有既定的规律,因为大道没有所谓的规律,每个人走的道都不一样。”

秦景秒懂,睁圆眼明晃晃地道:“我知道,师祖寿元万余时在星河秘境中得到秘法传承,从未见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小师妹还是这么偶尔灵光一现,叫人想揉她脑袋呢,林半山满意得很。就算人人觉得秦景迟钝慢半拍,林半山也坚持小师妹是有大智慧的聪明人,什么时候聪明人,需要用上聪明的时候就聪明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在任何时候不分场合聪明的时候连明白人都是,还说什么聪明:“等明日黎明前我们再来。”

秦景不明白,问为什么,林半山神叨叨地冲她笑说:“总不好叫人看见我们进去。”

真是强大的自信心呐!

休整一夜,待到黎明前,林半山把秦景喊起来,师兄妹俩驭剑前往秘境。黎明前海上极暗,海面深沉得像一个能把人吸进去的黑洞,但那宫阙却微微带着一层幽光,走近前倒也能模模糊糊辩明方向。两人一前一后落地,林半山和秦景先是研究一下外边的构造,然后才转到大门前,秦景看一眼林半山,林半山回她一眼,两人同时伸手去触正殿大门。

门…门真的开了!

其实在他们推门的时候,秦景想过门不开时,林半山怎么冲她尴尬一笑说回头再来试来着。她是真的没想象过门会就这么轻轻松松开,显然,林半山也没想到,他虽然一直信心强大,可也没料会这么顺利,一时间反倒生了警惕心。

“二师兄,我们还进去吗?”秦景问举步不前的林半山,她心里也毛毛的,总觉得这里边关着什么魔鬼怪兽之类的东西。

“进,为何不进,从来富贵险中求,哪有没危险就凭白得大机缘的。”林半山率先走入,叫秦景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跨入大殿,门便缓缓在他们身后合上,最后发出一声轻响,在门完全关上的瞬间,正殿燃起千万盏灯:“二师兄,这些灯都像花一样,这什么花来着?”

林半山倒吸一口凉气:“殊兰月轮盏。”

秦景顿时想起沈长钧种满山的殊兰花树,也倒吸一口凉气:“这难道和小师叔那位故人有关。”

小师叔的故人=董秋韶,秦景心说难道这大机缘其实应该是董姑娘的。

“小师叔什么故人?”林半山不知道这些,沈长钧也不是逮着谁都讲自己过往的,而且沈长钧其实也没跟秦景怎么讲过,大多是秦景脑补出来。再者,林半山这修炼不闻窗外事的,能知道才怪了。

“啊,没有吗?”人活百八十年且有不少故人,也许小师叔的故人和故人之间也有不同?秦景没再多说,转而问“殊兰月轮盏”。

“这就常说的那位厉害人物,据传多年半只须一挥手,就能搅动天下风云。只是当年得了不能得的东西,被已进入玄境的几位仙尊觊觎,齐齐降低自身修为来抢夺,那位素来是个强人,怎么肯让,却到底寡难敌众,最终身死道消。殊兰月轮盏是传说中,那位用来作防御的一整套法宝,除防御外还可兼作照明,最盛时可照万里如白昼。现在看着光芒却十分黯淡,看来这座宫阙是因灵力将耗尽才现于海上。”林半山说着,也不免奇怪,怎么那么多人进不来,却只有他们两个一来就能过门而入。

“如果是那位的洞府,什么人才能通过这里的禁制?”秦景以为这宫阙就是那位的洞府。

“并非洞府,倒有点像是别院,那位的洞府在海山一处岛屿,有引天地元气为阵的大阵在,至今无人能闯进去,最多也只能在外看看。我们这般运道好,回头倒真该去洞府试试,没准那位青睐我们呢。”林半山说着向前缓缓走动,珠兰月轮盏如阵法一般排列,但并不是多难的阵法,叫秦景跟着他脚步走,两人很快通过正殿。

正殿后是花园,因委实过去太多年头,里边的花木都已十分巨大,所幸因种得不多,倒并不显得很茂密,只不过中间的青石地砖和灵壁桌椅都已被密密的植被覆盖,原有的养鱼的小池墉也已干涸。这里的规制倒很常见,正殿后是凿花玉壁,一左一右分主客,客居在左主居在右,正对花园的地方是饭厅。

“这里看起来一点也不大,但从外边看着很大的,五百多根柱子呢。”一般的殿阁,如罗预峰即钧峰的殿阁,用六十四根廊柱就管够,住上个二三十人都绰绰有余。这殿阁第一层可是五百一十二根廊柱,而且还看不到通往二层的台阶,足见这殿阁一层并非他们看起来的这样,只是不知是被禁制遮住,还是另有机关。

“我们应该是闯进了其中一所院落,再者这本身就只是别院,乃用以观海待客,平日里那位并不住这里。不过,那位素来豪阔,随意藏在殿阁里的奇珍异宝,也足够人追逐的,不过藏宝阁在顶层。”林半山也在找通往第二层的入口,只是这屋子除能去向正殿大门外,怎么找都没路通往其他地方。

秦景忽然看到一件摆设,觉得眼熟:“二师兄,你来看这个。”

林半山凑近前看:“唔,师父居所里也有一件,那位交游广阔,与师父有旧交也在情理之中。”

秦景凑上前要拿下来看,林半山要喊住她,却已经来不及,没想到那青玉杨柳瓶一拿起来,在他身后就有一扇门打开,明光乍时透出来:“二师兄?”

“把玉瓶放回去,我们走。”看起来应该没危险,林半山压下心里的疑惑领着秦景往里走,走几步就又是一处花园,花园北侧有一处可供向上的台阶依假山而建,看样子是可以通向二楼的,但从下边完全看不到二楼的情形,在台阶前站良久,林半山才对秦景道,“这里只是待客的地方,倒不会有什么陷阱,只是师妹,我在想这里值不值得闯,我是怕闯上去,上面的奇珍异宝也不过值些灵石,于我们而言反倒没什么用。”

“师兄意思是?”

“不如去趁天还早,我们转身去闯一闯洞府!”

秦景:…

二师兄,你这么敢开脑洞师父知道吗?

第三十七章 洞府

 林半山思维太跳,秦景虽然那么快接上,可也不耽误她发挥对小钱钱的热爱,但还没走几步,她就想明白了。在西海上的这不过是个别院,谁家会把值巨多巨多小钱钱的东西扔别院里吃灰,当然要去正经洞府才算。于是还没走上去二楼的台阶,秦景就改主意,林半山被她这秒改主意给噎得好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那海岛离这大约数百里,我们现在就走,还能赶得上在黎明时分去那位的洞府闯一闯。”林半山从前倒真没去过那地方,主要是对于探险家来说,那个怎么都进不去的地方实在没什么好刺激的。不过,今天西海宫阙开启了林半山对洞府的兴致,既然别院都能进,那洞府万一也能进呢。

秦景特想知道那位名号,但问谁也只“那位”代称,秦景决定给“那位”取个名号,老那位那位叫着,别扭得很:“二师兄,不如用个代称,总说那位好奇怪。”

“噢,有啊,师父唤散财天师。”

不知为什么,秦景想起了元昊真君那一柜子闪闪发光的东西,每一件都珍而重之地摆放着,或是精妙法器,或是精致陈设,但不论是凡俗器物还是修行法器都透着一股子冲天的土豪气:“散财天师,看来很富胡啊,那这么多年就没有打散财天师洞府的主间吗?哪怕天下修士不成,不还有肯斩修为下界行走的仙师们么,总不会谁都对散财天师洞府外的禁制没辄吧。”

摇摇头,林半山道:“至今千余年,依然未有人进去过,哪怕是仙尊来也无例外。散财天师洞府外禁制听说是一天生防御法宝,认主之后便只听主人使,其他人别说是修士仙士,便是更高的存在也无法破解。”

天生防御法宝意味着,它是大道所衍生出来的,非真正将大道参透的人,压根无法暴力破解。至于大道对所谓“真正参悟”的界定——成圣即可,但这世间连圣人踪迹都已有百余万年未曾见。

百余里的距离对修士来说不过盏茶工夫而已,秦景站到洞府禁制前,林半山因方才驭剑飞行途中观黎明日出而有所悟,这变态得让人想揍他的家伙已经调息入定参悟去了。伸手戳一戳禁制壁垒,真法界许多禁制壁垒都是一道光幕,便如玄门护山大阵那样的存在也不过是更凝实一些的光幕。但散财天师洞府的壁垒不同,像弹弹软软的透明硅胶,也许能轻易拿针戳个洞,但想一拳打破,多重的拳头也不过能让它凹陷再回弹而已。

摸着壁垒,秦景再次感叹造物之奇:“会不会,所有的世界都曾这样神奇过,比如地球,不是曾有人畅想过,人类不是地球上第一批出现的智慧生物么。也许在更久远的以前,恐龙都还没出现的史前,地球也曾有过像真法界这样的修真文明,或许正是因为那个文明太厉害,然后他们或成神或成圣,留下地球空空如也,又或许他们自我内耗,终究没落。”

不是秦景要发“古”之幽思,实在是这海鸟的风情很像秦景去玩过的南海一个岛屿,除了没有现代的痕迹。也有类似椰子树的树高高矗立,挂着成串的黄色圆果实,沙滩上全是细白的海沙,有各种漂亮的贝壳在沙滩上列阵。之所以秦景对这个沙滩记忆深刻,是因为她曾在那个沙滩上,被表白过,可是她在被表白时没有喜悦,反而只有空落落的,仿佛在哪里还缺着一大块的感觉。

那时候,她拒绝得很干脆,对方也不曾拖泥带水作招人烦的事,而是很有风度地继续旅程,然后各自回各自的城市,此后很少再联络会面。但她不知为什么,总记得那个海岛,后来还又去过一次,甚至又遇上曾向她表白的人,彼时,他已是携佳人同游,并且互动十分甜蜜。他们甚至谈他曾在这里向一个姑娘表白过,但是被断然拒绝的悲情往事,那时说起他眼里是含着笑意的。

秦景记得当时自己脑子里闪过一句话——所有经历过的苦难,在多年以后都会成为我们自我调侃的笑料,不是因为已经忘记,而是因为已可直面当初苦难,遂云淡风轻谈笑从容。

“愿你们一世安好。”秦景结了个祝祷手印,其实就算她干脆拒绝,那也是很美好的体验,哪个小姑娘没有想象过被表白的浪漫情形呢,他几乎满足了她所有的少女心呢。

散开手印后,秦景想起的是那时内心的感受:“为什么会觉得空着一大块呢,也许那时候太年少太中二,每天都沉醉在自我的世界里文青无比,所以才会那样?”

秦景忽然笑出声,年少的种种果然是人生沙滩上最闪亮美丽的珍宝。

“二…二…”秦景回头看一眼林半山,到底没再喊,万一把他的参悟毁了可不好。

之所以她要喊林半山,则是因为…她的手已经全然伸进壁垒里去了,在她漫天胡思乱想着自己中二期怎么文青犯病的时候,掌心贴着禁制壁垒支撑,然后她的手掌就缓缓被吸进那如硅胶一般的壁垒中。她有种被鬼上身一样的惊悚,会不会太顺利了,去别院别院能进,来洞府洞府能进,这叫什么运气。千余年来多少大能欲闯一闯都没能闯进的地方,她居然胡思乱想着就闯进:“还是说,当时我觉得缺一块并不是在犯文青中二病,而是我真的缺着一块?”

秦景直到现在都不曾想过穿越这件事会有什么必然性,她一直以为这是个概率小到不可忽略的偶然性事件,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触发这个偶尔性事件,可能性太多,她也就从来没去细想:“我原本就该是这里的人吗?难道我会是散财天师转世投胎?”

倒吸好多口凉气,她需要好多个静静才能缓过劲来。

“等等,小师叔好像讲过,灵魂生灭都是以界而存的,在此界生的只能在此界轮回,除非渡劫飞升才可转他界。我一个地球人,跟真法界扯不上干系呐,散财天师是真法界的,跟地球也扯不上干系,所以应该不是。”秦景脑子难得转这么快。

“好吧,还是继续当偶然性事件吧,”慢半拍少女一直这么慢半拍,既然不是智商问题,那绝对就是思维意识问题,她永远有自己简单生存继续好好慢半拍的处世法则。

林半山睁开眼时,慢半拍少女已经完全调整好心态,正在那琢磨禁制壁垒的事,因为她站直身体,已经不向壁垒里陷,但她也没把手收回:“阿景。”

回头看林半山,只见他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秦景只觉好笑:“二师兄,你好了。”

“嗯,我倒是好了,倒是你还能不能好?”林半山觉得他们一行这么顺利,完全是秦景的干系,千余年来没人进入过的散财天师洞府,居然被秦景伸进去一个手掌,哪怕只是一个手掌就已经足够震撼人心了。再说,手能进,人必然也能进,林半山心情激荡,散财天师洞府这是何等神一般存在的探险地呀。

“当然能好,二师兄,我们进去吧。”反正是好事,肯定能捞不少小钱钱是吧。

“进自然要进,但里这很危险,散财天师洞府除天成防御阵法外,还有八八六十四套阵法依存,有杀阵有幻阵有陷灵阵有回旋阵等等,若非主人邀请进去,就会陷入阵法之中。我们肯定没法得到主人邀请,所以必需小心那六十四套阵法,虽然说我们都学过一点,不用太担心,而且散财天师生前是出了名的淳善。不过散财天师身死道消前,未必不会改变这里的阵法,是以也很有可能遇到很大危险,阿景,不然,你先在外边等着,我先进去看看,若不太危险我再叫你。”林半山想着自己修为还行,闯一闯六十四套阵法还是可以的,但秦景才结丹,堪堪稳固境界而已。

“不,我们一起进去。”要真有危险,凭散财天师渡劫大圆满的境界,怎么都白给。秦景叫止戈卜了一卦,止戈讲不会有太大危险,鉴于止戈卜卦还挺厉害,卜吉凶自然也不在话下。

林半山也并不坚持,大道从来如火中取粟,没有不涉险的机缘,没有不遇危难的收获:“好,你跟在我身后,拿好防御法器。”

两人缓缓陷入禁制壁垒中,居然真叫他们进去了,进去后林半山闭目许久,睁开眼时看向四周却目露疑惑,秦景问他:“怎么了,二师兄?”

“这里的灵力也已经耗尽,先天防御法宝似乎也有减弱,难道说真是我们运气好。”最近都去海上宫阙了,倒没人来这里晃悠,毕竟洞府一直在这千余年也没人进去过,而海上宫阙是新出现的,倒更有可能进去。

秦景:艾玛,刚才我果然想太多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秦景这下高兴了,不是散财天师就好,这位虽说交游满天下,但仇人更强大!

 

第三十八章 冰河

 散财天师之所以称散财天师,自然是个豪阔得足令世人称奇的,一落地踩上洁白沙滩,秦景就不住低头细细打量闪烁着银光的细腻白沙。只见东升的红日将绯红轻染,银沙也带出一点少女美梦般的粉芒,秦景忍不住蹲下求荣起一捧银沙,为囊中羞涩秦景曾悉心留意过比较常见,又值钱的东西,这银沙就是其中之一。

放眼望去,整个海岛的沙滩都是在朝阳下染上轻粉的银沙,秦景就忍不住心怀激荡,一夜脱贫致富奔小康呐,她激动得叫林半山看,林半山蹲下端详片刻,镇定淡然地撒手站起身道:“灵沙而已,不值什么。”

秦景顿时仰望土豪,灵沙每千斤就值一枚上品灵石,一枚上品灵石值万枚下品灵石,秦景这样的穷光蛋真心觉得这里已经是很大一笔财富,林半山居然轻描淡写得很:“不过为什么这么多灵沙在此,防御法阵还是耗尽了灵力而容我们通过,灵沙不是一样含灵力吗,不是说可以炼出上品灵石来吗?”

“天然防御阵法并非以寻常灵石运转,如玄门护山大阵,除消耗灵石同时还需消耗九海丹砂、百页辰石等灵矿锻炼而成的转星珠。至于这海岛上的阵法,据传需海灵珠来消耗,至于海灵珠已绝迹千年,加之这里无人维护,消耗尽倒也合情理。”千年前,海灵珠是散财天师独家炼制,只有当事人知道炼制法门,传是以海底晶魄辅以另八种矿石炼制。自从散财天师出事,海灵珠自也再不复得见,如今也只有天师的旧友们手里还有那么一枚两枚作纪念的。

这里两人在边闯散财天师洞府,边讲古,却不知在离他们距离也许远,但刹那便可及的地方,他们的行动引来多么大的反应。

“秉冰河仙尊,您置于下界的海灵禁制已被触动。”童子当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毕竟千年前的事,有人做起来虽然一点不留手,却很羞于提及。

童子的到来及言语,一开始并未使在松下慢慢悠悠听女仙妙手抚琴的冰河仙尊有任何触动,但过片刻,冰河仙尊却睁开他那双漆黑如暗夜深壑般的眼,遥看向远处。又是片刻,女仙不知为何,手指轻轻一颤,接连几个音失调,冰河仙尊看也不看那女仙一眼,只对童子说:“季玉,替本尊送仙子出门。”

女仙不敢吱声,跟在叫季玉的童子身后迅速离去,冰河仙尊又冲一直立在一旁捧着香炉的白衣童子动动手指,那童子上前躬身:“仙尊。”

“伯让,你去走一趟,不管是何人,都替本尊碾死了事。那处地方能毁掉便毁干净,若不能,也不可叫任何人得去。记住,若是个男修便罢,若是个女修得那处,费再多时间也要将女修斩杀,务必魂飞魄散不留任何。”冰河仙尊语气里淡淡有一丝冷意,却很浅,若不细琢磨只觉得温若暖风拂面,柔似软柳缠身。

“是,仙尊。”没有什么属下必效死,必不负所托,只有遵命而已。

“去挑点趁手的,别打雁不成反叫雁啄眼。”伯让退下,冰河仙尊又重闭上眼,然后想起千余年前,那蓝衣女修独立潮头的风情,嘴角勾起笑,又迅速如春山吹皱水般无痕散去,“仲棠。”

“仙尊。”

“去将藏书楼里的画像烧毁。”

“仙尊?”如果不是冰河仙尊的命令太出乎于仲棠意料,仲棠绝对不会多这么一句嘴,千余年来,那卷画像被珍而重之置于藏书阁,日日叫人小心伺候,隔那么一段时间总要拿出来看看。不想,今日冰河仙尊居然叫他去把画像烧毁,仲棠很担心他上一刻烧毁,下一刻就要倒大霉。

“去。”

“是,仙尊。”

待到所有人退去,松林间再无一人时,冰河仙尊又睁开眼,松林深处亦有一株殊兰花树,正四季不分地绽放花朵,满树压枝的串串洁白倒似故人裙腰上的雪白菱花结,垂长长丝绦,挂一串雪白新鲜的花朵。千余年前,那人冲谁都俏生生的笑,淳和得如同这世间尽是真善美。

若无意外,此处当有一段佳话,却偏没有佳话,只有不可言传不可书写斑斑假恶丑。

若无意外,很多人都愿意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份淳和,这分俏也不争风流的真美,只是这世上事多变便是因有意外二字存在。

若无意外,纵便有意外,也不当是那样结果,如今细思,其中有许多环节都巧得若大道巧设,上天安排。冰河仙尊虽也知手沾鲜血污垢洗也洗不清,但同时也知,自己与许多人,只怕都作了大道棋子,而那蓝衣白绦的…恐怕早晚有一日,比如已过去千余年的现今,会来向当年涉事之人一一讨债。

不过,冰河仙尊毫无所惧,天赋大气运者,半道中阻亦不在少数,如今他身为仙尊,而那不过是个刚踏上大道的小修士罢了。便叫那人速来,他要叫大道昊天都看看,那人如何折在他手中,凡人一踏上大道,便不过是与天争,与道争,与人争而已。

“本尊倒想看看,你既无手又器,如何来阻。”冰河仙尊笑一声,复又闭目。

松林深处,殊兰花一息间尽数凋谢,只余枯瘦枝干在松林深处秃自矗立着,枝枝桠桠向蓝天伸展,干瘦却有力。

冰河仙尊,说白了,目前还没拿谁当回事,自然,他派出去的人也不是什么麻脚虾一样的角色,伯让仲棠季玉三人跟随冰河仙尊已近万年,哪个放出去在玄境也非低手。到下界去欺负个刚踏上修行道的弟子自不在话下,何况,任何修为再高,到下界去也需斩去,只能留下渡劫期修为,对上个小修士,还不谁去都一样。

季玉乃是三名童子中最年小的,但战力却远胜另两人,足见冰河仙尊半分未曾轻敌。

这会秦景还不知道有个人打算追杀得她神魂俱灭,她正无比欢快地收集一大堆林半山摇头叫她别收,说不值钱的东西。反正乾坤镯里有地方搁,干嘛不收,林半山简直是个乾坤法器批发商,手里大把空着的乾坤戒乾坤镯,什么花样款式都尽有。林半山是一边嫌弃,一边给她递乾坤法器。也是这会林半山反应过来,秦景不过初入门,加之家中并无修士,口袋里肯定空空如也,直接给她也不好看,不如就由着她随便收。

正一路走一路收,一个收得幸福,一个看着热闹时,止戈忽然出声:“秦景快进正殿躲一躲,有人正在赶过来。”

秦景二话不说,什么也不收了,拖起林半山就往里走,论起逃生的本领来,林半山可不如她反应快。以至于两人进了正殿,林半山才来得及反应:“没看出来,阿景这时候反应倒快。”

“还有工夫玩笑,不知道什么人来呢,万一来个渡劫期老祖,或是来个强横一点的高阶剑修,咱们俩都有够呛好吧。”虽说林半山在修炼上也很强横,不过他才哪到哪,小师叔那样的分分钟吊着他打得喘气的余地都没有。说到这,秦景又怀念小师叔了,有小师叔在,安全系数时时刻刻高得让人能稳坐钓鱼台笑看天下变。

来的自然是季玉,不但是高阶剑修,而且战斗经验丰富,作为一个出色的杀手,季玉在冰河仙尊身边可能不算多红,但绝对是冰河仙尊身边最不能缺的一柄斩人又不沾血的好剑。季玉一到洞府上方,并不先急着进去,反而四下里看了看,没见人影才随便找一处降落。因海岛尽在防御法阵中,禁制壁垒防人却不防水和其他生物,是以早潮一漫,所有的印记都已被抹平,倒给季玉寻人添了些妨碍。

季玉缓缓落下,手触透明壁垒时,发现并不能通过,季玉没有犹豫立刻影身。既然进不去,守着等人出来也一样,当然随之而来的人不少,他要抢在人先把人斩落,却也并不容易,不过作为一个出色的杀手,他比别人更有耐心也更会寻找时机。

在季玉之后,确实渐有人赶来,几乎都是身处真法界“上界”玄境中人,玄境自不是真正的上界,依然在本界中,但却是仙士们渡劫飞升后会去的地方。季玉在旁边细细观察,见到了许多老熟人,但季玉没有现身打招呼,依然静静潜伏着。渐渐的海岛壁垒上空浮着十几人,个个踞守一方,彼此间亦有不少火花,不过谁也没动手,他们都在等,等着里边的人出来。

“二师兄,要不我们干脆在这里好好修炼,等能掐赢他们了再出去。”这是秦景唯一能想出来的主意。

就是眼看着危机隐晦,林半山听了秦景的话也不由失笑:“哪有那么容易,固然这大阵可以保护我们,但也同样会困住我们。我们必须想办法摆脱掉他们,或者,我们想办法骗过他们也行。”

“怎么骗?”

“止戈,你能短暂化形吧。”

止戈:胡说八道,这个本灵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要真化形出来…那模样叫小阿景看见,以后就很有可能再也没有软软暖暖波涛浅浅的怀抱了!

 

第三十九章 忘忧

 秦景看到止戈化出的人形,非但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反而觉得萌死个人,怎么说她也是在现代生活的穿越者,各种拟人不要太多。猛地真的拟出个人形来,秦景还真没想到止戈平日里扑她怀里怎么怎么,止戈松一口气,找个众人都不怎么能看得到,但又能察觉得到的角度飞出禁制壁垒。一众人等先是愣神,然后不知是谁喊了声“快追”,一时间围在洞府上空的修士仙士散去一大半,却还有几人零零星星守着,看样子是预备在这里不走。

止戈第二天才回到秦景身边,讲一番怎么被人追怎么消失于众人视线里后,就对秦景说:“但现在你们还是出不去,外边还有人,而且都是高阶仙士。”

“不急,他们总会走的。”

秦景和林半山干脆窝在正殿里修炼,两个人互为观参,倒也不至于太无趣。待到春暖花开满山遍野都是轻粉淡黄的花朵时,散财天师洞府外,已再见不到人影。这期间秦景和林半山也搜刮了一下洞府,奇珍异宝且不说,各类功法则因每个人能修行的有限,也并不值得太欣喜,真正值得欣喜的是殿阁后有一处山谷,山谷里遮天蔽日尽是灵草灵药,以及结满灵果的高树。随便哪株药材,哪枚果子都是真法界难得一见的珍品,采回去炼药,就是玄门吝以豪阔待门中子弟,也很值得人欢欣鼓舞。

两人趁夜里就去采药,白天在正殿修炼,里边的声音和气机都传不到外边去,同样的外边的修士以灵力灌目,也无法在夜间看清禁制里的情形。即使现在所有人都走光,秦景和林半山还是很谨慎地保持着这规律,有备无患,小心无大错。至于出去,两人也本着多拖一些日子,就多安全一分的观念,没在人走就立即出去。一则成熟的药材还没采完,二则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潜伏在暗处,就等着他们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