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是个业余天文爱好者,家里观星的装备,各种记录…唔,都是当年她中二期时,为观测星座弄出来的。现在想想,知道得多一点,生活果然更精彩一点,业余爱好这种东西,是可以有的。不要把爱好不当正经学问,要知道多少人专业没能怎么着,倒把业余爱好玩得天花乱坠。

“咦,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跟我走了?”秦景看向漫天冰棱,问着。

冰棱虽然不会说话,也大概没什么成形的意识,但秦景能感觉得到,这家伙不准备跟她走啊!

止戈突然冒出来:“你悟到了剑意,但它不是你的,它是沈长钧的。”

秦景:跟我玩半天,结果是在讨好未来的那什么…主母?哎哟,这称呼怪怪的。

“阿景,你发现没有,你和沈长钧所得的机缘,几乎都是可以共用的。如此看来,你和沈长钧的缘法相当深,什么都共分同享,日后…日后大概也不会把你们分开,你倒可以放心了。”止戈想着,圣人传承都给他们俩人同时得到,日后自然是携手成圣,也不用落下谁,谁带谁的。

秦景:“也可以理解为相爱相杀嘛。”

止戈:你说的,可不是我唱的衰。

待到秦景开始脑补怎么和小师叔相爱相杀时,秦景就看到小师叔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再一看四周,原来剑意的幻境已经撤去,连寒意也都收起,石室中仲春风犹带轻寒,却比剑意带来的凛冽不知好了多少:“小师叔,你参悟到剑意了吗?”

沈长钧点点头,幻境一除,剑意便已飞入他识海。此时不是参悟剑意的时候,秦景参悟,自有他来守着,他要参悟,秦景却不能代为护法:“我已找到宗主埋骨之处,问过师父是否要将遗骨启出送回宗门安葬,师父道以宗主遗愿为主。方才我已看过录影符,宗主生前还是想回宗门的,我们先去取遗骨,然后再讲其他。”

秦景跟着沈长钧出石室,石室不远处的山壁下,就是宗主埋骨之地。土下掩埋着一石棺,棺中已尽是白骨,启出装入玉匣,两人便要离去。秦景忽又闻到香,不过不是颠倒树,而是黄荆,黄荆煮熟后,有一股非常独特的香气,夏初时,秦老娘会用黄荆叶捣汁煮一次糯米饭,据说是为驱除体内的寄生虫,那糯米饭就是这样一股香气。

“那黄荆树妖不会被煮熟了吧?”秦景说着看小师叔,“小师叔,我们要不要绕道走,黄荆树的香气不要紧,颠倒树的香气我可不想再闻到。”

沈长钧“嗯”一声,收回往颠倒树方向去的脚步,他本来确实是想原路返回。不过他没多想,但秦景这样一讲,倒显也他那别有歪心来,不该呀不该:“不过,那黄荆树妖似曾害人性命,身负业力,方才还欲以你我为食,足见非善类。”

噢,秦景明白了,小师叔在宗道山有职务,遇到这样身负业力非善类的妖,有见着不打死也打残的义务:“那…小师叔你去,我在这等你啊,颠倒树那里,我可不敢再去。”

“或已无碍,颠倒树开花结果不过刹那而已。”

“那香气恐怕还没散,我还是别以身犯险得好。”秦景愣没听出小师叔是在邀请她去颠倒树那里来。

沈长钧也是无意识的,止戈默默在乾坤镯里笑得翻来滚去:“其实都心里有开荤的想法,偏偏都遮遮掩掩,你不说我不讲,你们俩就素一辈子吧,活该!”

待小师叔走进山洞,秦景就在山谷边转悠,四处的灵药早年有耕种的痕迹,大约是宗主种的。本着这也算玄门财产的想法,秦景把四周能采的都采挖出来,然后又回到石室中。想想,又动动手指,将石室清扫一遍,残败的地方也修整一下,四周的杂草青苔除一除,只留下长着紫白粉三色的野生藤蔓沿着石墙长满一屋顶。

“最是人间勘不破,情生情灭奈若何。”秦景看到的是石室一角的墙上,用剑刻出来的一行字,却不像是宗主的笔迹。秦景思量着,大约是宗主的心上人,那人也不知后来回没回来过,知不知道宗主已身死道消,如今是否还在世上。

想着想着,秦景又开始脑补她和小师叔间相爱相杀的情爱剧本,一时欢喜一时愁,前车有鉴就在眼前,由不得她不犯嘀咕。秦景吧,越是脑补得多,心反而越平静:“反正最坏的我都想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脑洞大到清奇的人,遇事哪怕一时惊慌失措,也不会太久,因为她什么也都脑补过了呀。

待到秦景脑补得差不多,沈长钧便已把那黄荆树妖收服,驭剑叫上秦景归宗门去。两人这一回宗门,大约就得沉下心来好好修炼,是以路上沈长钧并不快,是不时带秦景这里吃点好吃的,那里寻个幽访个胜。末了还绕道赢国,去接夏凉,秦景觉得夏凉这个小伙伴还是很不错的,不如一道回玄门去继续相亲相爱。

结果夏凉不肯走了,秦景:“你留这干嘛?”

“我要征服他,让他瞧不起人!”

秦景掏耳朵:“你再说一遍?”

“我要征服他,就是赢匡那厮。”

“你说的征服,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秦景继续问道。

只见夏凉点头说:“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哼,他追不着你,就诅咒我遇不见真心所爱,还道我这样要什么没什么的,这辈子就注定一直孤独下去才合乎天理伦常。看我不把他征服,哼,等他服后,我再跟你去玄门。”

秦景:别闹,好好的玩什么都别玩征服好吧,尤其是从感情上征服,更不可取。

“你也可以认为这是欢喜冤家嘛。”止戈笑眯眯提供另一种视角。

秦景:好吧,你们赢了,你们欢喜得冤对家去吧。

赢皇帝:我真不该那天心情不爽多贪几杯酒,贪酒也不该到处走遇着人还对人胡说八道。天子果然应该不轻言,瞧瞧,轻言就得遭报应。

#我只想要求得所爱,却给我夏凉这报应#

第一一八章 好景

再回无应山,山中老的小的都在,须臾真仙这位师祖魅力那叫一个无边,上到宗主长老,下到看山门的役使,他都跟人家熟到熟透。要说怪不得他能写那么多传世的话本呢,光就这份对“别人家事”的热衷程度,就可见一斑。说到话本,《散财天师传》这才个把月而已,就风行到举世纸贵,好多粉丝还专程到玄门来拜谒,许多还是那种听说过但谁也没见过的存在。

元昊真君作为弟子,自然得帮衬着接待,秦景这个急待修炼的,自然被扔到既钧峰。才坐下,秦景就想起竹露姑娘来。松风这两年一直没怎么回,偶尔回来一次,也不过待个几天就走,加上小师叔也惯不在,倒确实有日子没见竹露出来露面。

“竹露呢,怎么不见她出来,往常不是小师叔一出现,便端茶递水无比热诚么。”秦景只是客观描述,不带一点主观的醋意,真心的。

“前段时间出去过,受了点伤,不重,但于寿数有损。既钧峰不差丹药,无应山敢不差炼丹的弟子,伤应当已无碍,寿数却是补不回来。”沈长钧说着,叫新近被元昊真君送来既钧峰的小童去问问竹露,总是既钧峰的人,沈长钧也不能把人就这么撂下不搭不理。

小童去问竹露,竹露仍旧没露面,但伤听着已经没事,小童有些吱吱唔唔的,秦景多问几句,小童就抖出实话来:“师祖,竹露她,头发在慢慢变白,脸上也在长皱纹。我听罗预峰的管事说,竹露是寿元将尽。容貌难保,竹露就是因为这个才不露面的吧。”

也许是竹露叮嘱过小童不许他讲,小童说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又犹犹豫豫。沈长钧也不好去踢个侍女的门,且寿元尽这种事,除非能将修为境界提上去,否则任是仙尊也枉然——神仙也救不寿元将尽,生机断绝之人。勉强维持肉身。损耗的可能就是魂魄。

“不是有回春丹吗?”秦景问完自己就有了答案,受过伤,伤到哪里虽然不知道。但肯定跟受伤有关。本来寿元就已经很有限,再受一次伤,回春丹的药效被破坏,自然无法维持住容貌。

“回春丹这药十分精贵。倒不是丹药难炼,而是服用后。丹田经脉但有损伤,回春丹便会失效…倒也不算失效,而是会自发将药效用于修复经脉丹田。”显然,药效一用于修复丹田经脉。用在维持容貌上的药效就会跟不上,如果不能及时服用回春丹,就会造成容貌再无法维持。过后再服回春丹,便无法启效。

秦景点点头。这时候还是别去刺激竹露得好,只叫小童照料一二便可。待竹露自己想明白自会出来,到时再看她要怎么办吧。

到中午,小童摆上饭菜,秦景和沈长钧吃完,下午沈长钧便教秦景如何运转剑意。没参悟到时,沈长钧什么也不能说,秦景自己参悟到了,沈长钧便好教她,加上正好他们参悟到的是同一份剑意,自然更加好教。

沈长钧曾参悟到一份残损的剑意,哪怕只是残损的,如今再接触剑意,也不过是跟学过车的人刚下教练车,就换量上好的限量版豪车一般。配置是有点高,不过沈长钧很快便运转如意,就在秦小兔眼皮子底下,这简直是把秦小兔狠狠的全方面打击了一遍。

“总道我天资如何好,怎么样得上天眷顾,又说小师叔资质平平,气运也平平,可在我看来,小师叔天资比我好,也得上天眷顾,他还比我更努力。天赋比我好,上天更偏爱,还比我更努力的人,你说,我这辈子要怎么追上他。”秦景拍着止戈,对比一下自己和小师叔运转剑意的情形,终于明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是什么样一种情境。

“你不是已经追上他了?”止戈不是不明白秦景的意思,而是一语双关。

秦小兔:“啊,也是。”

此时,沈长钧已收剑,问蹦过来的秦小兔:“看明白了?”

止戈:“她只是想明白了,没看明白,再来一遍。”

“胡说什么,我看明白了,小师叔你在这里看我给你练一遍。”秦小兔赶紧起手,摆好姿势告诉小师叔,她一直在用心看,虽然她心里悄悄想了些有的没有的。

秦小兔确实有在用心看,剑意动用虽还有些生涩,但沈长钧遥想一下自己当年刚刚参悟到剑意时是如何的情境,便知秦小兔在剑道上的天资确实十分惊人。不过乍得剑意,可以使出来,便足以令人侧目:“不错,再练段时间,便可以剑意对敌。剑法也不要落下,剑法不修,剑意再高妙,也是沙上筑塔,巨浪一扫便会崩塌。”

“是,小师叔。”秦景说着把止戈随手一扔,凑到小师叔身边,开始日撒一娇,拖着小师叔胳膊,求小师叔带她飞,带她去看日落红霞满天,带她去看山花烂漫的初春景色。

“晚上还要炼丹。”

“刚从外面回来,差着好多天了,也不在乎再多差一天嘛,小师叔…”秦景自从发现小师叔吃她这招后,每天都要用一次,基本都没什么大要求,无非就是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去哪里看看风景浪一下而已,唔,是浪漫一下。

“叫名字。”

“什么?”秦景问完又有点明白过来,埋在小师叔宽大的袖子里吃吃发笑,“是不是有种禁忌的罪孽感,小师叔…”

秦小兔那微微上扬的声调,喊得沈长钧心头泛起一阵酥麻,确实有种禁忌的罪孽感啊:“叫名字。”

“知道了,真不可爱。”在小师叔注视下,秦小兔乖乖改口,“长钧,呀,叫出来真好听。”

长钧,有点像是在叫“郎君”呢。

“长钧乃是我配剑名。”再次大感被须臾真仙误的沈长钧默默看一眼罗预峰方向,决定晚上等秦小兔睡着,就去找须臾真仙好好谈谈人生,“沈湛。”

“怪不得师父总叫你阿湛,我一直以为那是小名呢,原来阿湛才是真名,可是阿湛没有长钧好听。”秦景才不会说出她那点叫人“郎君”的小心机呢。

沈长钧只说明事实既可,他要介意被人叫沈长钧,早就满世界布告正名去了,哪会等到现在本名道号都快被人忘记,反而以为长钧才是他真名的现在:“随你,姓名不过称呼,你喜欢怎么喊,便怎么喊。”

“嗯,可是我叫长钧,小师叔的剑不会蹿出来吧?”秦景想想那画面,真是美到不能多想,你说要是那什么什么的时候,她喊一声,剑“唰”一下蹿出,得多尴尬,多扫兴呐。

“不会。”沈长钧本想说,他召唤剑时都是喊“钧”,秦景也可以这么叫,不过再一想,以秦景那清脆悠扬的嗓音喊出这个字,他还是希望秦景是在叫他。或许可以考虑给配剑改个名字,比如叫须臾就很不错。

“长钧。”秦景喊完,娇软地甜笑,“带我飞带我…去看春花烂漫嘛。”

好悬,差点说带我飞带我装逼!

“炼丹,修行一日不可怠。”沈长钧作为教导主任,哪能轻易被干涉原则问题,不过,沈长钧很快又加一句,“丹房出来若时间还早,便带你去观春夜月露微。”

月露微是种野花,不可入药,不可入菜,气味也不好闻,不过月露微很奇特的是,在夜晚会散发如同月晕一般的光华。在玄门地界的山中,有好几处地方长满月露微,沈长钧估计秦景还没有看到过那景象,小姑娘爱“浪漫”,他自然也会留心着同她去浪漫。

“好哒。”秦小兔蹦蹦跳跳地去丹房作准备,希望能早点把今的功课作完,才好跟小师叔一起出去“浪”嘛。

在丹房作好准备,把药材分门别类,又温习一遍,秦景才关上丹房的门往外走。越过种着丝萝的长廊,秦景便看到了竹露,正如小童说的那样,头发正在慢慢变白,脸上皮肤失去光泽,双眼也不如从前明亮,皱纹也显了出来:“竹露。”

“秦景。”竹露看着正步入人生最美好年华的秦景,再想想照镜子时,映出来的那张,让她惊恐的脸,忽然什么也不想再说下去。

“还有时间,还来得及好好修炼。”秦景听元昊真君讲过的,竹露资质不错,资质真差到一点长生的可能都没有的,哪怕是作役使弟子,玄门也会拒之门外,建议好好享受作为寻常人的一生。

“时间,修炼?活着于我而言,并不如何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在仅剩下的时间里,完成心愿。”竹露早已放弃修炼进阶的可能,不是没试过,是试过没能成功,所以沈长钧便成了她原本唯一还可能去尝试得到的。

只是如今有秦景横在她面前,再看沈长钧的态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人生两大所希望的可能,最终都变为不可能,竹露苍老的速度,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

秦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青丝成白发,红颜变苍老,不觉眼痴,人生有各种各样的苦,眼前竹露无疑是其中很苦的一种。

不,我不想要将来有一天这样,所以,爱与道,同样重要。就如爱与正义一样,是这世间最响亮的音符,固然可以只把它当作口号,甚至嘲笑拿这当口号的人,当他们疯子。可是,谁都无法拒绝爱与正义,因为它们如同美好的风景,好景当前,谁不会多看一眼呢。

嗯,要和小师叔一起好好修炼,地久天长,绝对不要留下同样的遗憾。

第一一九章 黑牢

对秦景,竹露始终恨不起来,她们曾有过短暂的交好时光,所以她清楚,当把秦景当成朋友来看待时,会感受到怎样的善意。不同于其他修士看似平和,骨子里仍高高在上的态度,也不同于其他人,秦景似乎总可以让人忘记出身,忘记所有不幸遭遇。若非是爱着同样一个人,而她又求不得,满心不甘,竹露其实更愿意与秦景交好,并永远交好下去。

然而,不能,一想到沈长钧与秦景双宿双栖,倾心相许,她就满怀妒忌:“小心董秋韶。”

秦景答应一声,见竹露转身离开,走的方向和背影都似乎在诉说着她将要远走:“你去哪里?”

“哪里都一样,只要不是既钧峰。”竹露自然不想再留在既钧峰,既是不想看到秦景令自己最后的岁月都在怨妒不甘中渡过,也是不想看到秦景与沈长钧相亲相爱的情景,更加是不想让沈长钧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以及以后更加苍老的龙钟之态。

“还是留在既钧峰才好吧,说…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可用的丹药呢。”秦景也是因人怜己,明明昨日还是红颜青丝,今日就形容枯镐,人是最容易对死和老产生共通心理的。哪怕是修士,也不可避免,毕竟真正能得到长生,与天地同寿的修士,并不多。

越是活得漫长,其实反而更容易对老和死产生恐惧,因为越是漫长的岁月,越会让人误以为,自己会活到宇宙尽头。那样,还如何接受老去死去的自己,一日一日照镜多半要堕入疯魔。

“人生最后岁月。还是宁愿平静一些,与其最后陷入疯狂面目丑陋,不如离你们远一点,至少不会在怨恨不甘中身死道消。来世啊,不要再让我遇到你们了,爱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人,如同想要一场永不停歇的星辰雨。秦景。虽无法祝你们天长地久恩爱无双。但至少,我可以祝你寿元无尽,大道早成。”竹露说完。一步一步往外走,再没有停顿,也不再回答。她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听秦景多说。听秦景再多说几句,她怕自己会选择留下。

想一世貌美如花纵不能成。也不愿最后面目丑陋地留在自己所爱的人记忆里。

秦景看着竹露的背影,无法再说出挽留的话,她想,如果会有这么一天。她也要老要死,再丑再难看,她也要留…秦景细想想觉得。也许她也不能坚持留下的信念,自己老去。小师叔却依然韶华正好,那种恐惧与患得患失,想想都令人害怕:“呃,她让我小心董秋韶,董秋韶又作什么了?”

到现在,秦景还不知道董秋韶作了什么呢,说起来,她回无应山后也没看到董秋韶。没看到人,她也就没想起来要问,毕竟无应山弟子多,和她交好的她还问不过来呢,哪有闲工夫再去问董秋韶。

穿过开着蓝紫色紫菀花的长廊,秦景正好遇到新来的道童,便问道童。道童这下倒没吱唔,三言两语便将董秋韶如今的处境,和落到如今这地步的前因后果说个清清楚楚:“是她去冰渊绝地把人放出来的?”

“正是。”

秦景:这姑娘为什么呀?

对董秋韶,秦景觉得自己一直就搞不懂,好端端的,无应山是个多么宽松好混日子的地方。爱修炼修炼,不修炼修为平平,也有师长能护着,比其他山头的普通弟子日子其实要更简单清静得多。把自己作到这地步,也真够可以,居然为看她不顺眼,把照日真君从冰渊绝地放出来,这等同于叛宗,虽说没逐出门墙,只是把她流放到了玄门地界外的药田去,但其实与逐出门墙没有任何区别。

之所以没逐出门墙,不过是因为逐出门墙,会令董秋韶成为众矢之的,杀人夺宝,谋取修为,夺取天赋都很有可能。不明着逐出门墙,不过是为玄门还留着一线,用以庇佑她余生不至横死荒野而已。

当然,这是玄门最后的庇佑,她要再继续作,那自然是生死由命,人在自以为无声无息的做,自有大道默默拉清单。

“玄门是被称作最讲情份,又最无情的宗派啊。”秦景说不出其中门道,但听得多了,就对玄门的“讲情份”有了别具一格的认知。

在须臾真君暗搓搓写的,以各大小宗门拟人为角色创作的情感传奇大话本——《拟同生死》中,玄门的“讲情份”素来就是大气无比优雅无比雍容无比地说着“我原谅你,没关系,你也是有苦衷,不得已”时,其实脑子里有一只阴影黑色小人,会在这样说的同时,默默拿出小黑本来狠狠记一笔黑帐,“谁原谅你了,怎么没关系,哪有那么多苦衷和不得已,等着吧,有跟你算总帐的时候”。

《拟同生死》把全天下修士萌得不要不要的,尤其是表面雍容大气,暗地里天天扎人家小人,打人家脚底板,问候人家八辈祖宗。还有每遇大事耍流氓,每遇乱战搅浑水,永远惦记人家好东西,自家的好东西却往死里藏,还各种“光明正大”谋夺好处,撒泼耍赖谁不给好处就不带谁玩的玄门形象,反差萌得连玄门弟子都信了。

玄门在躺无数枪后,最终没再解释,反正那形象也没什么,何况还是自家人写的,不好追究。

秦景默默为董秋韶点蜡,不管董秋韶接下来要做什么,上了玄门的小黑本,别看已经发配到偏远得不能再偏远的角落,也依然脱不过玄门的暗中监视。这种监视是没有期限的,玄门对堕魔修妖法的弟子反而宽容,对有叛宗行为的弟子,是禁锢在无形的牢笼里,看还能作出什么来,比起暗中把人弄死,玄门更加热衷站在“正义与道德”的抽调点来把人弄死——而且,玄门还是个深谙个中真法的。

“师父和小师叔没同我讲,大约是觉得不用我为这点小事操心?”秦景以为是这样。

问来送新鲜灵果,顺便来问问秦景近来修行如何的大师兄余西江,余西江从鼻子轻嗤出一声来说:“自有人看着,哪用你费这时间心力,我玄门弟子,一心修炼便是,此等杂务,专门有人打理。她敢作出叛宗的事,还留着她,无非是想看她还会不会牵出旁人来。再者,照日真君还在外,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来往还没弄清楚,如何肯叫她就这么死。”

“阿景,死是最容易的事,对修士而言,死不过是另一个身份的开始。高阶修士可以夺舍,还可以将二魂一魄与毕生修为都抽出存好,待到转世时再来吸取,低阶修士也不过忘记这世身份记忆重来而已。阿景,世间修士最怕的是死,最不怕的还是死,所以不要把死当大事。于俗世中人而言,除死无大事,于修士而言,除大道无大事。”

“所以,不要再关注她,不要为她让自己分心他顾。”

从余西江轻描淡写的语气里,秦景能听出“她叛宗门,宗门岂会轻饶过”的中心思想,秦景表示她很受教:“我知道了,不会为她分心的,要也是为小师叔分心,为她,我又不闲得慌。”

余西江:“董秋韶的事,若有什么变化,或是有什么结果,自会有人来告知你,毕竟与你有些干系。其余的,不需要你分心去管。还有,小师叔天天在你身边转,你还需要分心?说到小师叔,你与小师叔姻缘契已定下,如今也已相许,何不挑个好日子媒聘嫁娶,该有的名份,还是要的。”

秦景:…

“怎么,你不想嫁?”

“为什么大师兄不认为是小师叔不想娶,一打眼看就讲是我不想嫁。”秦景真觉得自己在大师兄这里真是从来没什么信誉呀。

“小师叔千余年才动凡心,师父说得好,老房着火了,眨眼便能全点着。倒是你这新房子,泥是湿的梁是新的漆还厚着,火一时半会还烧不起来。”余西江其实是受须臾真仙和元昊真君所托,来问秦景婚礼的事。

“那也得老房子先问我才行,总不可能叫我去问小师叔呀,我脸皮是厚,也够主动,可总觉得这种事,该叫他先开口。”什么都她主动,以后难道连那什么,也她在上面主动起起伏伏?啧,画面虽然美到不能想象,可她还是觉得,多体位比较重要,单一体位会烦的。

呃,好吧,她又不纯洁地胡思乱想了。

“就等你这句话,不过,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太仪境不日将开启,一开启便是数年。这几年间,你和小师叔便是想办,宗门也抽不出人手来。待过了太仪境开启这几年吧,嗯,正好,把太仪境的玉符给你,到时候叫小师叔带你一起去。太仪境虽无甚珍宝灵药,但在太仪境中修炼好处多多,因无珍宝灵药,也没那么多争夺,无非是看谁能抢块好地方而已。”余西江自不操心秦景抢不抢得到地方,有小师叔呢,管保有好位置。

“怪不得小师叔叫回来修炼,原来是要拖我进小黑牢。”太仪境也被昵称为小黑牢,有牌子谁都能进,但最少上涨一重境界才会被能出来。

想她才结婴不久,结婴之后,修为境界本来增涨就不如元婴之前快,三五年摸着出窍大门算好的,有的三五十年都不能摸着呢。万一太仪境关闭前她不能上涨一重境界,岂不是要被关在太仪境里一千年?

妈呀,想想就玄乎,别真被关在里边一千年啊!

第一二零章 寰宇

强制小黑牢是不以秦景的意志为转移的,每个玄门弟子,几乎都要去至少一次,真正了解到好处后…嗯,大多数人也不会选择去第二次。修士好游历,除非闭关,多半时间都在外边四处转悠,要他们困在某处清清苦苦,什么也不能干只能修行,还得持续几十年,上千年,那简直是如心魔一般的折磨。

太仪境一开启,秦景就被小师叔带着进太仪境,先是抢好位置,有鉴于小师叔声名在外,玄门又素爱抱团刷,他们选的这一片,倒也鲜少有人来犯。布好阵法后,秦景与小师叔便独占一大片山头开始闭关。

说是闭关,其实还是可以偶尔在山间观观景色,打个猎改善一下伙食。不过修行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都不过调剂而已,在叫秦景在附近山中玩腻又无法出去后,沈长钧才摆开蒲团,叫秦景坐到他对面:“圣人传承,剑道,炼丹,阵法,阿景,你身负诸多修行之道,但若想真正问鼎大道,只能择其中之一而专修。”

秦景本来以为自己会下意识偏向剑道,因为她对剑修的战力垂涎已久,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时却是:“圣人传承。”

“为何想要成圣?”

“因为想要去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被困在真法界。”君不见,多少仙尊最后都是因为日子太无聊而最终选择斩去修为,重入轮回。如果有更广阔的天地可以施展拳脚,那么就不会因为活得太久而生厌烦吧,愿在度过漫长如宇宙不计年的岁月后,仍热爱活着的每一天。“小师叔呢?”

“亦同。”剑道并不是要丢弃,而是要把更多的时间,用来修行圣人传承。

“小师叔已经修行有一段时间了吧,那么,圣人该如何修行才能达成呢?”秦景一直挺好奇,可就是圣人专门留下来教导她们修行的古琴有闲,其实也无法具体地说出来该如何修行圣人传承。

“观星辰宇宙。以悟天地万物之本真。大道乃去伪存真,而圣人的修行便是悟本识真。既是见本我真我,亦是指观诸天世界以窥宇宙本源真义。”沈长钧边说就边看秦小兔子眼里冒圈圈。一看就是这样下去,她怎么都不会懂,“修行不难,可还记得那句‘以身寄寰宇者。道无过去未来也’,这便是圣人的修行。”

秦景:…

“能再具体点到日常怎么修炼吗?”

有闲忽响起几个音。大意是——圣人就知道你没悟性,所以才有你与结姻缘契者共得传承,因为只给你的话,修多少元会。估计也难有所成。

秦景:“读书少怪我喽。”

“确实怪你,你爹好歹是秀才,真想学。他能不教你。”止戈不动声色地给她补上一刀。

“原也不是读书多少的事,俗世经书读得再多。到修行上,也多半无用,还是多闻多见多经历,才能解其中意。”沈长钧倒不觉得秦景这样叫读书少,想他当年连字都没好好认几个,修士后代,有几个是好好按俗世读书人的方式进学修文的。字都不用认,玉符一按入识海,就什么也都能读出来,哪怕字不认识呢。

“还是小师叔好。”秦景伸手狠戳一下止戈,把止戈给戳到有闲边上,叫它跟它的小闲闲嘀咕去,秦景则凑近沈长钧:“小师叔,那怎么修行啊?”

秦景以为自己会得到切实可行的答案,但沈长钧笑得格外好看,扔给她的却是一句:“以身寄寰宇既可。”

要这句有用,早不知道多少人成圣了好吧。秦景真想吐小师叔一脸血,可看小师叔笑得那么春花灿烂,万里暖风,实在下不去嘴:“怎么以身寰宇啊!”

“阿景,虽大道唯一,然修道之法无数,修道之人更是代代无穷,唯有以自身窥见真义,那道才是你的。我纵再如何想替代你,也不能替你修行,悟道,只能靠你自己。而且,‘以身寄寰宇’一句已点得十分明白,若连这句你都无法悟明,那…”那还是放弃,继续修剑道吧,至少秦小兔子在剑道上的天赋悟性,当真很了得。

大约是前世作为张玄素便是剑修,且传承的是真正的正法,所以秦景修剑可谓是信手拈来,从不见她在剑道修行是有什么疑问,有什么滞涩。到圣人传承上,秦景就有点困难,不过,他已点明,再加上古琴有闲,秦景悟到只不过是早一时晚一时的区别而已。

“以身寄寰宇!”秦景不久前才想到过这一句,原来那时她选择的修行大道就是圣人所行的道。圣人所行的道是无过去未来,也既是时间对他们而言,可能不过是摆在桌上的时钟,想随意往前拨就能往前拨,想往后就往后。

可是,洞世圣君还是陨落了,如果时间对他们而言不过只是随意可以往前往后拨弄的时钟,他们大可以把时钟往前拨,拨到洞世圣君陨落之前去救他就好。可是洞世圣君还是惨死,只留下传承在海底,一等就是十二元会。

“等等,洞世圣君是真的身陨道消了是不是?”秦景这下问的是古琴有闲。

有闲“叮叮”声响起,乐音中讲的是——真的身陨道消了,不是不知道怎么救,而是不能救。圣人虽于大道之外,却依旧受规则约束,不可救活已死去的人,不可更改已发生的事,不可插手任何界面的生死存亡。圣人就是纵看着眼前一切消亡,能做的也不过旁观而已。

“岂不好悲凉,身入一界,看这里的人鲜活的活着,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就像是原本以为的游戏,忽然变成了真实存在的生活,以为不过是一段数据的npc,随便死掉又重新再刷出来的boss,事实上都是有血有肉。有他们自己人生的活生生的人。

然而,忽然有一天,说这个服务器要被关掉了,这些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会就此消亡。圣人是否满怀悲悯,又无能为力,又或者如同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是后者吧。至少这样想更舒服一点。

不,不对不对,是以身寄寰宇。无过去未来。

所有的星辰都会从繁盛走向死亡,然后又在死亡中重生,这就是宇宙。无限扩张的同时,有生有灭。有老弱病残有青春年少,岂不如同人的灵魂一般。纵便躯壳有生老病死,灵魂却永远不灭。

“难道是把自己当成一颗星辰,寄于宇宙之中去修行,因为灵魂不死不灭。就算死去,也不过在灰烬里重生。就像花朵,春天开放。夏天结翠,秋天摇落。冬天深藏,其实没有生灭,不过是季节的轮回而已。”秦景忽然笑出声,她觉得自己懂了。

沈长钧听着,不言不语,道大,寄于天地寰宇,道微,寄于尘埃砂粒,所以,道从无对错,就如秦景所言,灵魂没有生死之说。

“星辰要怎么修行?”它们不会动不会说,就这样静静的悬浮在纵深高远皆不知的宇宙里,寂然生,寂然灭,寂然地存在着。

“是定性吗?”秦景这句问的是沈长钧。

只见沈长钧点头:“既是自定心性,也是为你身将寄的寰宇定个轮廓,这便是圣人修行之始。”

是定吾,亦是定道,是一张白纸在眼前,胸有成竹便可下笔。下笔后是笔落惊风雨,还是诗成泣鬼,又或是画虎画皮也画骨,都是看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