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还是觉得怪怪的,不过余西江他们坚定地摇头,秦景觉得作为小师妹,应该贴心一点,既然师兄们不愿意说,她就乖乖不问到底:“师父几时会回,五师叔好些了吗?”

“大约在下月初,师妹要是不急,便在山中待些日子,待师祖与师父归来。我瞧着小师妹修为大进,剑意大成,不若到时请师祖好好指点一番。”余西江是听着秦景就立刻就走的意思,赶紧把这两尊大神请出来,镇着秦景那颗想往外的心。

“不急,那便等师祖和师父归来吧。”秦景不知余西江他们是什么心思,只认为余西江他们是觉得几年不见,该好好见个面叙叙师徒之情。

秦景还等着看赢皇帝大战夏小凉,自然也不急着走,他们之间,秦景总觉得跟她有些干系,所以也不能放任不管。有情无情,情起情灭的,她半道上丢下应了结的情缘,夏凉这一征服吧,秦景总有种自己拿小伙伴放下挡了箭的感觉,更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看着,别叫他们出问题。

其实这俩人能出什么问题,不过是征服与反征服,推倒与反推倒而已。两人之间过招,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乱花撩眼,直到须臾真仙与元昊真君带着王容云归来,他们俩还没定论呢。张峥嵘也与王容云一道归来,同时还带着龙橙,这又是一对冤家。

三个姑娘一见面,立马要拉到一边去说自己的,秦景可不行,她还得拜见师祖师父和四师叔五师叔呢。等到师祖师父训过话问过这几年的事,她才能功成身退,不过只是她以为的自己可以功成身退而已。

“听阿湛讲,你们有意结为道侣。”

秦景:师祖,你能不能别当着大家的面问,叫人好难为情。

“嗯。”

“这么小声作什么,是不好意思,还是被阿湛逼迫了?”

秦景:师祖,你好讨厌!

第一三七章 洗剑

须臾真仙要不讨厌,就不是须臾真仙,对于听人家的事,须臾真仙有着特殊的爱好,加上他爱写能写会写,等闲的人不会把自家事跟他讲。

可换到门下徒子徒孙这里,须臾真仙问,谁真能不说,不过是怎么说而已,但不论怎么遮掩着说,往简单里说,须臾真仙也能分分秒秒往里填进去无数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来。

“师父。”沈长钧一边知须臾真仙,一边知自家秦小兔,真要叫须臾真仙把秦小兔逼急,非羞红着脸把什么都说出来不可。那可不成,看须臾真仙去玄境后续写的《散财天师传》和《清缨传》就知道,即使好些年不与须臾真仙说,他也照样能写出一部又一部大传小传来。

须臾真仙看一眼小徒弟,想想小徒弟千余年才谈情说爱,也是不易,便把眼神收回:“倒是《散财天师传》可以写再传了,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张玄素还能再转世托生呢。再传可以和清缨后传当成一本来写,毕竟你俩…听他们说,你还曾在异世托生,还有那处的记忆,抽个空与师祖好好讲讲。真法界之事,写来写去已无甚趣味,若大异于此,倒有的是写头。”

为把须臾真仙的关注方向给扭转,秦景丝毫不保留地讲起现代的事,答了许多诸如“无灵力无法器如何飞行”,“只无灵力传讯符如何万里传音”,还有类似“那电影倒与录影符有几分似,只是倒从没想过录影符可用录演话本”,“电脑与网络才是真神奇,岂不与各宗之间用作联络的声影玉璧有些相似”。

须臾真仙:“这个网络是真好,想想倘周天宇宙。各大大小小世界,皆能连得上,岂不妙哉。这处功法凋落,便到他处去寻,他处灵石灵宝无觅处,便到他界去觅,这界的话本看得没意思了。还能满宇宙去收。”

秦景脑补了一下。日后修士们闭关也惦记着刷微博,刷更新,刷群聊的情景。差点要笑崩。再想想日后可能催生处无数拖延症患者,一拖就是几十年的那种,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最后。脑补一下各种论坛,可以想象如果真开通这样一个网络。修士界会有什么样的大乐子。

不过,秦景可不会弄这个,她倒很乐意来享受成果,可这个。非一时一日能成,就是有玄门推动,要铺开那么大的网络。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师祖可以写,有个异世魂魄死后在此处觉醒。发现托生为个资质平平,连灵气也感应不到的普通人。然后那异世魂魄意外踏上大道,因囊中羞涩,故在真法界构筑网络,并用缩小后的玉璧当作电脑,用以登上网络,接着就将电脑网络卖遍整个真法界。最后,他自己挣得盆满钵满不说,还得到更高阶的修法,飞升之后学得可遍游宇宙的功法,去所有世界布网络卖电脑,岂不是万界都尽可联通。”

“唔,大有可为,大有可为。”须臾真仙连连点头,只是不知是说网络电脑大有可为,还是说下个话本写这个剧情大有可为。

因秦景给出这么漂亮的“构思”,须臾真仙就没再问她别的,秦景长舒一口气,赶紧拖着夏凉和龙橙去紫微殿。因值夏末,又是满院紫薇花开,看到树,秦景自然会想起家中父母和小弟来。便琢磨着,正好人也都见过,这两日就启程回去看父母小弟。待到父母年长,小弟也长大成人,她怕会更不忍,趁现在还健康,还壮年,多回去看看。

夏凉自是要跟秦景一起走,不过秦景带沈长钧回家给父母看,夏凉不想去凑这热闹,万一看到真君的窘迫样,真君少不得回过神来杀她灭口:“你和长钧真君去便是,我和赢…不行啊,我要不跟你一块,就得跟赢匡一起。怎么龙橙一回来就闭关,要不我还能叫她呢,算了,我还是和你一起吧,可不想这时候跟赢匡一路。”

这俩冤家要怎么,秦景是不会多管的,她觉得自己没立场掺和人家的事,当然,要谁开口了,她绝对不会推辞:“那行,我们便一起,不过我们要一起,赢匡也不会一个人走,必然是会一起走的。”

“一起也比单和他同路要好。”夏凉这会儿是招惹了情债,又没法清帐的典型反应,心虚且不敢直面。

“嗯,我去一趟主山的洗剑池,止戈将它该进去泡泡了。对了,我们宗门山下有剑林,都是门中师长在外时捡到无主的,品阶可能不如门中剑阁的剑,但比外边买的要好许多。听师兄讲过,里边还曾有人得到过中品灵剑呢,你要不去试试。”就是下品灵剑,也能当飞行法器使,且怎么都比飞行法器消耗要小。

“那你先去洗剑,洗完剑我们一起去看看。”夏凉早就听说过,也一直想去,不过玄门在剑林外布下重重法阵,要想进去取剑,得先冲破法阵才行。夏凉阵法一般般,不过她是易修,阵法平平,也照样可以试着闯一闯剑林。

秦景点头,便叫夏凉在这里等,她自己驭剑飞向主峰。主峰洗剑池分两个,一个是太阴剑池,一个是太阳剑池。太阴主水,太阳主火,秦景问过止戈,它得洗太阴剑池。洗剑需要两天时间,秦景把止戈扔进太阴剑池里,便回罗预峰带夏凉去山下剑林。

去剑林的路上,秦景见到一老妪在山中行走,正奇怪时,忽然听下边有人喊:“竹露婆婆,你慢点。”

竹露…婆婆…

秦景低头看去,虽已不是旧时红颜,但仍还能看出当年青春正盛时的几分影子。秦景见状,收剑降落:“竹露。”

“秦景。”竹露如今已十分坦然,见到秦景心中也再不存不岔,而是静静看着秦景,甚至带着几分“幸亏是她和真君在一起,倘是我不能相伴长生”的念头来。唯有老去最磨砺人心,也唯有这样的时光最能让人看清,原来所遥望的,还是一直遥望着才是最周全的。

“你现在在何处?”秦景看得出竹露过得还不错,虽竹露从不是玄门弟子,但也是在玄门中渡过一生,玄门豪阔自不会差她什么。竹露真正变化的是周身的气态,比起几年前见的那一面,如今的样子似乎…似乎是已放下了。

“在药园,教导他们种药,听说你去了太仪境,如今便归来,想是已有进境,恭喜。”竹露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几分,但笑意犹似当时青春正好。

秦景也一笑:“若有事,传音予我既可。”

竹露点点头,与秦景道别,跟着身边的小姑娘一步一步慢慢拾阶而上。秦景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她曾经以为,竹露这样的脾气,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可能会无法接受而情绪起伏不定,但竹露没有,她坦然了,看开了,很平和地面对着她已经老去,且将要身死道消的事。

“她做到了。”

“做到什么?”

“最后的岁月里,放下妒忌与怨怼,平静安和地渡过最后的日子。”

她这句话,让夏凉沉默许久,直到两人快飞到剑林时,夏凉才开口:“阿景,若无进阶,终有一朝我也会如此。”

“所以努力进阶,不要如此啊。再如何能平和渡过,也当然还是千年王八万年龟地活着才最好。”秦景鼓励夏凉,剑林已至,可能改变命运的契机就在其中,何必现在就开始放弃。

“嗯,你说的对,能好好活着,当然多活一天都是好。”夏凉说完,走进剑林外的法阵。

这些法阵是玄门布下的,秦景可以解,但夏凉没有让秦景那么做。秦景本来是打算帮她的,但夏凉却不待秦景动手,便走进去,她也还是有不甘心,也还是有想要尝试看自己能不能窥探登天大道的可能。

剑林外的阵法不伤人,只针对神魂和心志,所以秦景并不担心夏凉的安危,只需要在外等着便可。秦景却没想到她一等,等到止戈在剑池里召唤她过去取剑,夏凉也没能从剑林里出来。秦景便在剑林外留下一道讯息,如果这片刻夏凉出来,就叫她在这里等一会,待去剑池取剑后会再回来捎她。

取到止戈,看这家伙忽然变得闪闪亮亮,秦景有些不适应:“小阿景,难得今年太阴真水比往年都更炽烈,看,是不是更好看了。我跟你说,可不止是好看,你若附灵力过来,就能看出便化来。”

秦景附灵力一试,剑尖没注意到是冲着太阳剑池,结果她剑芒一扫出,竟把火也给冻住,那可是太阳真火呐:“我只动一点灵力而已,这是新洗出来的?”

“正是,冻太阳真火只能冻片刻而已,毕竟太阴真水和太阳真火本就是同一阶的存在。就好比你取一簇太阳真火扔池子里,也煮不沸太阴剑池一样,可若一簇太阳真火扔海里,海都能煮沸。”止戈这是明摆着在炫耀,它现在冻个海冻个山再敲成渣,都用不到秦景附剑意。

超品灵剑,就是这么霸道!

第一三八章 裁恶

秦景再下剑林时,竟在剑林外看到赢匡,伫立于剑林外,赢匡似在深思着什么,在那久久凝望着某处,不言不语,面色上一丝波澜也无。

秦景降落于赢匡身侧,赢匡随即一眼望来,片刻后才带着些恍惚地冲她一笑。

这对欢喜冤家的你来我往中,看来并不是只有谁一个人热乎起来,夏凉不言不语,实则也并非如她讲的那样,征服再甩脱,潇潇洒洒拍拍手走人而已。至于赢匡,更不是被征服那样简单,五年里发生的事,夏凉也不可能一一细说,从明知是“征服”,到现在还是被“征服”,其间必然有许许多多欢笑泪水。

“担心她?”秦景问赢匡。

“有一些。”赢匡叹口气,“既盼她能成功取剑,又私心希望不能,她若成功取剑,我们之间岂不更远了许多。她若登得长生大道,我不过寿元短暂的凡俗中人,如何还能与她并肩同行。但,又盼她能成功,生老病死,能不经历,自然还是不经历为好。”

秦景不知该怎么开口宽慰,便提议道:“不若你也进去试试,人间帝王业,该你完成的,你已完成。”

却见赢匡摇头:“不,秦景,你不懂。当将这天下一肩挑起时,便已是非死不能放下,成神作仙自然是万般好,但这一统的天下,既是经我手一统,便应当治出个清平之世留待后来人。倘若是二三十年后,在剑林边你与我说进去试试,便应不会迟疑,只是那时,心已蒙尘。进去恐也无法得剑。”

“那夏凉呢?”

“负她或负天下人,阿景以为我当如何选择?”赢匡不答,反问这个问题,明显他已选择天下人,皇帝这椅子一旦坐上去,便有份解不脱的责任。赢匡虽四野悠游,但该处理的政务。从来没一刻落下过。

赢匡的这个问题。委实叫秦景没法答,负心上人与负天下人,没有谁重谁轻。对人间帝王来说尤其难以选择:“负心上人,倒是对得起天下人,却细细想想,似乎对自己都不起。若负天下人。倒是对得起自己和心上人,却要留万古骂名。生生世世背负不尽的业力。赢匡,我现在才明白,师祖话本中那句‘愿来世不生帝王家’并非酸辞,实是出乎真心。”

不生帝王家。就不需要面对这样左右为难的选择。

听秦景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赢匡那口气就叹得更深更长了:“又能如何,此生未了。谈什么来世。天下人,我负不起。她,虽不肯负,也同样负不起,但唯有负了。”

“你也并非只有匆匆百岁可活,日后还有的是相处的时间,何必现在就讲负不负。”秦景好不容易才想起,赢匡怎么说也是炼气期,三五百寿元是有的,若能突破筑基,便是千载寿数呢。

“倘终会先离去,便还是负。”赢匡说罢,看一眼秦景,自行驭法器离去,“不必告诉她我来过。”

秦景看着赢匡的背影,心里浑不是滋味,许久之后,剑林轻轻一震,夏凉从已经撤去重重法阵的剑林中走出来,手里提着一柄剑。那是一柄宛如满是星辰的黑夜的剑,剑身剑柄浑然一体皆是淡墨色,剑柄上绽放着无数星辰,每一点都在阳光之下闪耀着光华。

光看卖相,这柄剑很了不得,秦景便问:“小凉,这剑叫什么?”

“松烟。”夏凉说完,皱眉盯着松烟许久,才又开口,“这是柄儒家的剑。”

“剑还分儒释道?”秦景还以为剑都随人的。

“是儒家墨意凝成的剑,当然是儒家的剑,要不怎么叫松烟呢。”止戈说着飞过去戳一下,又飞回秦景身边,“它肯跟夏凉出来,说明夏凉不是资质不行,而是修错了法。易法不适合她,改修儒法吧,玄门不是有修儒法的,叫她去试试。”

秦景看夏凉,去不去还看夏凉自己,夏凉看着松烟许久,点点头:“当然要去,若是修错法,依我现在的年龄,还来得及破法重修。”

见夏凉主意已定,秦景便捎上她回无应山,秦景可不知道哪家是专修儒家修法的。说玄门也奇怪,明明叫玄门,按说是易法玄门,但其实修什么法的都有,且修什么都有能修至得道登仙的。因时间已不早,问明余西江哪一峰修儒法后,秦景便与夏凉讲明天再去。

次日,秦景便与夏凉一道去数青峰,数青峰在江边,江上风景十分壮阔,日出时朝阳照在江面上,怎么都能让人想起“日出江花红胜火”来。儒家修法讲个“意”字,数青峰更是处处充满诗意墨意画意。

数青峰的弟子昨日便已接到秦景的传书,一落地便有人来带她们去面见数青峰的大师兄,按说是应当拜见数青峰上的万壑真君,但万壑真君正在闭长关。大师兄接了夏凉,就带夏凉去墨池,叫她写字也好画画也好,试着运剑取墨池水,在旁边空白的纸上留下手迹。

夏凉倒是很快写下几个字,不过就秦景这个秀才家的出身来看,字写得不能说好,只能说认得清是什么字而已。数青峰的大师兄张庭松却点点头,对夏凉说:“修易法确是走错了路,到数青峰来修儒法吧,如今山中的事是我做主,便暂代师父收下你,待师父出关,我再向师父禀明。”

“多谢张师兄。”

“秦师妹客气,今日起便叫夏凉留在数青峰,修儒法不必斩修为,转修既可,无须担忧。”张庭松说着,叫道童带夏凉去选居所,他则与秦景随便聊几句。

儒家修法虽有道门修法略有区别,但说到根底上,也有相通的地方。儒释道本就很多可以互为观参的地方,两人又都是修剑的,自然有更多可说的。待到他们说完,已是中午,张庭松自然留她吃饭。

吃过饭,秦景又带上夏凉,还得回罗预山去与师长交待一下,夏凉也还有东西落在紫微殿:“小凉,怎么看你不很开心的样子?”

“不是,只是有些惆怅,辛辛苦苦修那么些年,忽然告诉我修错了法,否则远不止现在这样的境界,怎么能不惆怅。”夏凉也有几分为赢匡,可她有点说不出口。

说征服,岂是只有征服,没有被征服的。赢匡那样的人,一旦看进眼里,就不难于有好感,被征服也在情理之中。

秦景怎么会看不出来:“可有想过赢匡?”

“想过,但阿景,看过竹露后,我不可能再放下修行大道。若无法登临大道就算了,可偏偏又给我一线生机,我怎么可能不紧紧抓住。”本来,夏凉确实只是想抻一抻赢匡,没想到在剑林会取到儒家的剑,进而发现她适宜修儒法。

“一个是不肯负天下人,一个是不肯有负大道,你们俩啊…还有得缠呢。”秦景也不由轻叹一声,也许世间所有的情感都终究要经历这样的考验,那么她和小师叔呢,又会经历什么样的考验?

考验自然不会来得这么快,总要叫人甜蜜到快溺死时再讲,秦景先要面对的是,裁道尺丈量出善德恶孽后,她该不该动手。她问过很多人,如果有人十恶不赦该如何处理,问到赢匡时,赢匡瞟她一眼,答的是“自是法场斩首”。

秦景想来想去,最后选择赢匡的思路,丈量出善德恶孽后,再细细查人生平,如果裁道尺认定该杀,细查生平也确实该杀,那就送到官府去,按赢匡说的“法场斩首”。虽然这样还是不是秦景动手杀人,却也惩了恶,再说道门也不许修士对凡人动手,秦景这考验,最终还是得找修士中万恶不赦之辈。

裁道尺是“裁恶以道”,秦景到赢国后,先是逢人就动裁道尺,到后来有选择性地用裁道尺,最后是对那些人人讲是善人,人人讲是人的人用裁道尺。确实有裁道尺也认为当诛的恶人,但并不多,更多人是黄绿大于亦黑亦白大于黑褐,小部分人是亦黑亦白大于黄绿大于黑褐,也有奇特一点黄绿大于黑褪大于亦黑亦白的。

丈量了万余人后,秦景觉得情况还是很乐观的,万余人里,裁道尺认定当诛的也不到十数人。也就是说一千个人里,才有一个当诛,若修士里也是如此,那就不必那么费事。想办法混进宗道山,诛杀个把恶徒名正言顺无比。

“宗道山如今已不如从前好进。”从前宗道山是各宗真传弟子随来随进,如今却要经历重重试炼与考验,沈长钧是见过新入宗道山的修士如何经历试与考验的。私心讲,沈长钧不希望秦景受那样的罪,但身负裁道尺,也唯有宗道山能遮掩一二。

“再不好进也得进,若能通过,日后我可以和小师叔携手四海诛恶,想想不是也很痛快么。”秦景早就对宗道山有点想法了。

“那便先去寻你父母弟弟,再去宗道山。”

秦景来时才知道父母搬了家,一时间没找到,只得拖玄门,如今也正好有了消息。

第一三九章 女婿

赢匡一统吴楚后,便将吴楚越划为一个大的行政区,在官方文牒里,三州相并后被称作江南省。因赢匡当时还考虑着秦景,便将一省行政中心划在离秦景出身地不远的九麓。秦家小弟秦旷如今也已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因进学还算不错,虽不能说是五岁从文,十六中举,却也在去年得中举人。

秦旷是回秦父祖籍去考举的,又加之是全家赴考,这才断了联络。这回找到,恰逢一家人正要举家往国都赴考,要是再来得晚些,就得在去赢国国都的路上找人。也幸好如此,自九麓往赢国国都,如今合该称皇都的赢都有十数万里之遥,车行马拉,怪不得要今年便启程。

“阿姐。”秦旷一见秦景,当即就是两行泪流下,这些年他看着父母渐老,身体渐弱,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子欲养亲不待。每到这时,秦旷就想起秦景,他这个姐姐到底是修道中人,想必即使不能使人长生,也能使人在有生之年康健平安。

秦景见到秦旷,何尝不是喉头发硬,双目发涩:“别哭啊,你一哭我也想哭。”

秦旷听罢,擦去眼泪,这才看到秦景身后不远处站立着的沈长钧,微讶然,很快迎上去致礼:“阿姐带人回家,怎不快些请进家里来。”

沈长钧拱手还礼,对秦旷道:“无须多礼。”

见这人面带几分亲切之意,看自家阿姐的目光又分外温柔,如何能不知阿姐是带姐夫回来:“快快请进。”

家中如今住的是秦父亲戚家的院子,一家人住着很是宽敞,院子里堆满行李。一看便是即将要走。秦景看着,心里一突,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难受。她不爱回来,是怕见生离死别,却看不到父母小弟在凡世受着怎样的困苦。只为自己心中恐惧,便就这般舍下。实在很不孝。

原来千般想万般准备。都抵不过眼所见,一见便知,那少回来不回来的想法是错的。如何能不回。如何能不见,凡世生活的种种苦处难处,若她无法便罢,有办法可使怎么能不闻不问。

“阿姐。怎么我不哭,你又哭了。快别,阿爹阿娘都好好的在屋里,你哭什么。”秦旷自认还算有出息,没叫父母闹心。也由来孝顺,家中很是和睦,如今日子也富余。除心中想得多些,日子其实很是好过。

秦景见院中还有红绸。便问秦旷:“可是家里办了喜事?”

秦旷面色一滞,却没多表露什么:“原本订下一门亲,奈何我这一去皇都,便许要数年不归,她家既不肯匆匆嫁女,又等不得,便解除了婚约。不碍事,日后自还有旁的好姑娘,待到皇榜高中,何愁没有好姻缘。”

见自家小弟面上,并不带太多悲意,可见对那不肯匆匆嫁女的“女”并未上心。时人男女结亲前,多半是见也难得见一面的,大约也说不上心不心的:“自然,去了皇都,阿姐叫人与你许一门好亲。”

秦旷笑一声道:“那便先谢阿姐,可需是十里八乡难得到好姑娘才行。”

“那是应当的,我家阿弟这般好,应需最好的。”秦景说着抬腿迈进门槛,堂屋里秦父秦母都还在收拾着,秦老娘听到秦旷的声音,回身正要喊,见到秦景就立刻没了声,只指着秦景什么话也没说也是两行泪。

秦老娘到底彪悍惯了,哪怕如今鬓角已有白发,乍一见秦景缓过神来,就叉着腰上来戳她:“你个死丫头,竟还记得要回家,不求你父母在不远游,只求你远游还记得回来看看,竟也做不到。养你做什么,不求你孝顺父母承欢膝下,也少叫我们操心。你不知你这一去一点音讯也无,我和你阿爹为你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

“阿娘,我错了。”对秦老娘,迅速的乖乖认错就对了,再卖个乖卖个好,秦老娘就能转过来。

“你还知道错啊…”秦老娘话没完就要上手抽秦景,猛见屋里还多个人,忽然收手,琢磨着没准是女婿,便立马换上一张和气无比的脸,“总算你还有点心,知道带女婿回家来,看在女婿的面上,便不与你计较。”

什么都还没说,就已经被秦老娘一语道明,沈长钧连忙上前施礼,不管他年纪多大一把,也得踏踏实实执晚辈礼,谁叫他想娶人家闺女,自然就是晚辈:“见过二老。”

“别别,快起。”秦老爹知道这些看起来年轻轻的修道者,说不准年纪多大,连忙把人叫着坐下,又喊秦旷上茶,“如此说来,你们此行回来便是为缔结姻缘?”

“正是,还请二老玉成。”沈长钧这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这事本来该叫元昊真君或须臾真仙来,只是那二位谁也不提醒,由着他就这么来。幸亏他还知道要备厚礼,总算没太失礼。

秦老爹倒是很能理解,修道者已不算是俗世中人,哪里还依得了那么多俗世礼仪,便也没计较。考校一番,见人还不错,对秦景可谓一片柔肠,便就点头同意。倒是秦老娘那里不好办,秦老娘挑剔得很,这可是要陪闺女千年万年的,不睁大眼睛好好看明白,日子过不好可不是短短几十年的事。

“既然阿弟要去皇都,行李也都收拾好,不若我们现在就启程。”秦景这时有点悔,在赢国待这么久,她怎么就没想买个院子。一直住着赢匡的王府倒是好,可终究不是自己家不是,现在一家人都要过去,连个落脚的地方都要现布置。

“也好,本就是这两日该启程,你阿弟还得赶着三月春闱呢。不知皇都冷不冷,三月的天里,九麓还结着冰呐。”秦老爹虽没中举,却是受过春闱苦的,自然希望儿子不要受这苦。

“皇都三月也冷,不过不用担心,皇都宫禁十里之内都有法阵,穿单衣也不冷。”秦景说着便想,这房子得买在十里之内,虽然听说那边不好买,但赢匡这个超级大地主总有办法可想的是吧。

于是,刚从赢国出来,又转回赢国去,准确的说现在该称夏朝,据赢匡讲取“礼仪之大”的意思。车行马拉得半年的路程,法器飞行不过两个时辰不到,在皇都降落,秦景想想还是先把父母安置在客栈,待她去买院子。秦小弟日后毕竟是要在赢皇帝手上当差,倒不好这么一路开绿灯开过去。

好在秦景虽没在皇都买院子,玄门弟子有置产的,听说秦景是买给自家父母住,师兄师姐们都很热心肠,挑了个地段不错,离贡院也不远的院子。连银钱也没收,秦景给一瓶丹,就把院子给转手给她,因住着人,都是收拾好的,搬行李进来就可安家住宅。

安顿好父母,秦景还得去给秦旷找间书院,明年春才开考,还有大半年。真法界大半年得有十几个月,当然得先找家书院好好温习功课,否则非得拉下不可。待到秦景把书院找好,沈长钧已经获得了秦老娘盖章戳印——好女婿。

既然都是好女婿了,那么婚礼呢,总不能少我家闺女个热热闹闹的婚礼吧。

修士的婚礼并不会多么盛大,也不过是叫相熟的人一起见证而已,可那样简简单单什么布置也没有,三媒六聘更没有的…沈长钧想着秦景的父母应该无法接受。正好皇都如今还有不少玄门弟子在,众人合在一起一商议,便权作是男方亲戚,三媒六聘秦足,内外布置一番处处披红挂彩,给宾客的请柬、还礼,司仪提调,嫁妆聘礼,迎亲的送亲的,都一手包办。

也好在人多,一通折腾下来,就是修士们也不得不感叹,成个亲不容易。到婚礼安排得差不多时,赢皇帝出巡归来,得知秦景与沈长钧举行婚礼,立马插一脚进来。

秦景:“你别吓着我爹娘,更别吓着我弟弟,来年他就要考科举,万一被你吓着没考好,你赔啊。”

赢皇帝:当皇帝后连参加朋友婚礼的自由都不给了吗?说好的,既使不能相爱也能好好做朋友呢!

“无妨,不宣扬便是。”既然是到皇都,又将仕为臣,能混个脸熟还是好的,沈长钧便是如此考虑,才出声。

沈长钧这么讲,秦景想想就没再拒绝。赢皇帝没想到沈长钧居然会为他说话,顿时看他有点顺眼了:“本来还想给你们好好再安排安排,既然不让宣扬,那就算了。”

作为皇帝,赢匡倒是没讲给秦旷开绿灯的事,作为皇帝,他可是很称职的,断不会因喜而用,也不会因恶而不用。当然还是等秦旷春闱结果出来再谈,但凡可用,自然有好前程等着秦旷。

“婚礼定在冬至啊,那时间可不富裕了,对了,各大宗门可发去了请柬?”

秦景:咦,这就是个俗世的婚礼,不宁请各大宗门吗?

沈长钧连玄门师长都没叫请,俗世婚礼而已,要把人都请来也没地方落脚。皇都就这么大,订宴席的酒楼也就那么大,办个三五十桌的地方有,宴开百十来桌的地方可没有。

更重要的是,从头到尾,秦景和沈长钧都认为这是给秦父秦母一个交待,而不是他们俩成亲!

第一四零章 已雨

接到沈长钧发回的消息,须臾真仙和元昊真君并着宗主齐齐破口大骂,便是俗世的婚礼,总也不能把宗门师长落下。且这样显得多没诚意,好歹是双方缔结姻缘,双方家长怎么能连个面都不见,这叫秦家父母怎么想玄门,怎么想都很没家教。

须臾真仙作为师父,更觉脸上无光,他虽有点特殊爱好,却是出身俗世,且还是名门望族,不说诗礼传家,却也与一众泥腿子大有不同。沈长钧这一出,简直叫须臾真仙臊得慌,教出的弟子没礼数,都是师父的错,要么是师父也是个不通礼教的,要么是没做好为人师当做的传道授业解惑。

“师父,大师兄,你们跟他置什么气,又不是不知道阿湛是个什么德性。”沈长钧打小没受过什么管束,偏偏遇上张玄素也是个凡事自己出头的,就是后来须臾真仙好好教导,沈长钧也没扭转过来。

“罢,同道便不要劳烦,来日在宗门中办双修大典便是,左右吾辈修士,也从不爱此烦琐。但宗门中的同辈长辈还是得请,总不能婚宴上连自家人都不在场。”须臾真仙只得给小徒弟周全一番,所以说,徒弟都是债,收多了都是错。

元昊真君与张峥嵘一道答应,便差门下弟子满宗门送请柬,又一面还得与沈长钧讲,多开几十桌酒席。一家酒楼做不下,再加一家酒楼,无非是俗世中亲友放一家,宗门师长放一家而已。沈长钧接到自然照做,秦景看了后差点想哭,她就想安安静静举行个婚礼,叫父母小弟安心。真没想闹这么大!

“无非只是多开几桌宴席,并无大碍,何必生烦恼。”沈长钧见秦景恨不得挠墙,遂宽慰了她这么一句。

秦景完全没被宽慰到:“小师叔,婚礼不是吃一顿饭呐,阿爹阿娘若是知道门中师长要来,必然不会一应礼节从简。”

这下连沈长钧也生出几分心惊肉跳来:“这还是从简?”

“吴楚一带嫁娶从古礼。宴席摆三天三夜叫寻常人家。如今阿弟已算是半只脚踏进官场,阿爹阿娘必不肯只摆个三天三夜。本来宗门师长不来,还可说一切从简。修士不重这些俗礼,但师长一来,岂不告诉阿爹阿娘我在胡扯。等着罢,少说也有八日八夜的宴席在等着我们呐。”秦景说罢。去寻准备婚宴的几位师姐,与他们讲这八日八夜的宴席都有什么说道。

第一天有哪些人会来。该怎么备宴,第二天是什么程序,菜单该怎么拟定,第三天是请媒宴。这一天双方家长头回见面,宴席的程序菜单又有不同,到第四天都还不是正席。第五天才是,第六天是谢媒。第七天是谢宾客,第八天是回门礼。

如此一通折腾,得专有两家酒楼给他们准备,这一来一去少说得空出半个月来。钱财不说,光是叫人盯着那边就够闹心的,酒楼自不敢怠慢仙师们的婚宴,但婚宴婚宴,婚在前宴在后,足见宴席上多重要,自然离不得人。

最后还是赢皇帝大手一挥,给秦景找出个场地来,赢皇帝本来还要叫御厨房的人来帮手,毕竟酒楼一时间真调不出这么多人手来。不过须臾真仙一来,哪看得上俗世的厨子,遂把无应山和宗门中几个做菜不错的晚辈都叫来主持,八天的宴席,换个凡人来,真应付不了,这时候还得修士自己上。

虽然时间上不是很富裕,但人多力量大,玄门那么些人凑在一块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婚礼,哪有不成的。待到了日子,处处妥妥当当,没有半点匆匆间举行婚礼的痕迹。

秦父秦母万分满意,这满意不是对婚宴,而是对沈长钧。吴楚一带风俗从来如此,婚宴是体面,也是女婿对闺女的看重。这般盛大的婚宴,体面自不必说,就看玄门上下的态度,秦父秦母也能安心,足见沈长钧在玄门不是什么小角色,自能护得秦景,如此,他们做父母的日后也不必再那么操心。毕竟嫁出去了,就该劳女婿去烦恼,正好女婿是修道者,倒不必像他们一样,只能远远胡思乱想。

婚宴忙着的时候,谁也想不起洞房这个词来,哪怕正席那天之后秦景和沈长钧不论俗世还是修士间都算是合法夫妻。可忙得累成狗,谁还有心思去想那个,再加上都是一群能闹的,更让人忙得什么也想不起来。等到回门宴办完,这热闹彻底收场,秦景和沈长钧才在新置的小院里你望我我望你,然后两人就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小师叔,我们是不是该…”互相扑倒一下?

“叫名字。”秦景总爱叫小师叔,也不知她什么趣味,不知在这时还叫小师叔,总容易让他产生,咳,“不伦”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