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是辞职。”

“…”

“多长时间不知道,想换个地方生活。”

“…”

“故事很长,哪天有功夫喝茶时给你讲个故事。”

“…”

“谢谢,我会把简历发给你的朋友。”

“…”

“好的,上海见吧。”

电话挂掉,连瀛摊靠在椅背,这一次是真的要忘记了,没有退路,这个生活了近十年的城市,说走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连瀛拿了辞职信进了主任办公室,主任打开信纸脸色一凛,抬眼看了连瀛一眼,低头迅速地扫完再次抬头,“这就是你的原因?”

连瀛微垂了头,“是的,在这里待了快五年了,我想换换环境。”

“找好地方了吗?”

“没有,辞了再说吧,我做好失业的心理准备了。”连瀛故作轻松地说。

“想换环境不至于这么急啊,是因为去年的事情吗?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这不已经一年过去了,今年应该差不多了,我想领导还有提拔你的意思,你可不能气馁啊。”

“不是因为这个,我没想那么多,真的只是简单的原因,就是想趁着年轻再闯闯。”

“你是个挺稳重的人,怎么也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什么闯闯,这里很好嘛,找个朋友,成个家,不愁吃穿,小康日子。”

“主任,谢谢您一直帮助我,在工作上给了我那么多支持。希望您成全。”主任的设想让连瀛的心里泛出苦涩,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生活,两个人难道没有爱也可以维系婚姻吗,不,这对谁都是不公平的。心底的呐喊一瞬间更加坚定了连瀛的初衷。

“如果你真的仔细考虑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好自为之吧。你的辞职信我会交给人力资源部门的,你的岗位也不是什么涉密岗位,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你,先出去吧。”主任透过眼镜看着连瀛,似乎在最后一刻想看出她的秘密。

连瀛向主任笑笑,“谢谢主任。”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连瀛觉得昨天所有的沉重都一下子消失了,前一天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恐惧和担忧在这一刻已经全部没有退路了,剩下的,只有继续往前走了。

审批结果一周后就下来了,大家对连瀛的辞职离开的原因似乎都显得有点所谓的心知肚明,职场失意。连瀛也不多解释什么,平静地把工作分别交接给曹力行和秋姐他们。小洛风风火火地跑来问连瀛为什么,连瀛也只是把给主任的理由重新说一遍,两人看着窗外的街道,好一会儿,小洛说,其实我听说有可能把你调到信贷部门的,如果你等等,也许会有好结果。连瀛心里一紧,想想如果真去了信贷部门,难免不与东正集团发生关系,那样也许更尴尬,自己辞职的真是时候。

真到了要走的那一天,大家还是恋恋不舍的,主任带大家给连瀛吃了送别饭,那天连瀛被大家劝得喝了不少酒,秋姐拉了连瀛的手,“连瀛,过去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大家也没有其他意思,以后有什么需要的找我们。”连瀛头有点疼,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洗手间出来碰上了曹力行,连瀛点头过去,曹力行在身后轻声说,“保护好自己,祝你幸福。”

连瀛一愣,转头回去。

曹力行看着连瀛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见过你们,在机场,看他对你挺好的。我没有对其他人说过。”

连瀛立时明白了曹力行指的是什么,只觉得血一下涌上脑门,她和孟昭欧交往的时候,孟昭欧照顾她的想法总是选择一些私人会所什么的,和她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太多交集,没想到还是被曹力行看到,估计是去年春节回来那次吧,尴尬地笑了笑,“谢谢你”,稍顿还是补了一句,“不是这个原因。”

吃完饭又去唱歌,闹到很晚才回家,连瀛看看离住的地方并不远,正是三月份的天气,空气里已有了暖意,走在路灯闪烁的街道,连瀛只想最后看一次这个城市的夜晚,明天她就要去上海了。

总是这样,霓虹闪烁,流光溢彩,即使夜深了,仍是不夜城,这个城市有着最时尚的喧嚣,也有着最古典的孤独。想想中学那个时候就是看了郁达夫的一篇对这个城市秋天的描述的文章,苍凉的秋日里蕴了厚重的历史,而横了心要考到这里来,果然并没有失望,当鸽群在胡同上空窄窄的蓝天上响亮地飞过,连瀛就觉得这是她和这座城市很早的约定。连瀛试着卷着舌头说话,试着和胡同里的老人聊天,在名人的故居徘徊。这个城市甚至影响了她对男性审美观的确立。记得一个斯文的男生老乡追求她的时候,被她一句“你太江南了”惹得红了脸,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而且那之后她在同乡会里遭到不少排斥。素来南方和北方的男性总会被大家拿来对比,自然是南方说南方好,北方赞北方妙,她一个南方人居然说出了南方不好的话,岂不是捅了马蜂窝,连瀛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但看一众人活动还是聚会都不招呼她,也就无所谓,依然看自己的书,听苏蕊讲笑话。苏蕊知道这件事后,一面不屑地“切”一声,一面差点笑死,说连瀛难道你要找一个孔武有力,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莽夫,还说她的系里有一个蒙古族大汉要不要考虑。连瀛咬着糖葫芦红着鼻头很认真的说,我觉得男性应该有一些冷硬的东西,不是指外形,是一个人的气质。孟昭欧的确是这样的人。如今,在这个城市过了近十年,终究要回到南方,或者在这座北方的城市就是让她感受椎心的痛,尽管疼得厉害,却依然倾心。

房子已经和房东退了,房东自是不舍,她这样省事的房客的确不大好找,几年下来房子住得干干净净,维护得很好。连瀛谢了半天,把一些不方便带的东西留给房东。积攒了好多东西,有的直接扔了,有的送了别人,实在带不走的又有用的打包寄到上海,幸好Grace把她在上海买的一套小公寓给她临时住,否则真不知道如何处理。给苏蕊打电话才知道请了长假不在公司,拨电话也是关机,想起苏蕊的事情自己也实在帮不上忙,只发给苏蕊一封Email,告诉她自己的情形,手机号码也将更换新的,暂时只能电邮联系,给苏蕊的东西以包裹形式发了邮寄。也给孟昭惠发了封电邮,孟昭惠后来回来一次可能是看孟昭欧恢复得不错又回英国了。至于孟昭欧也没听说银行这里对东正采取什么压缩贷款的措施,估计危机解除,一切如常。

站在候机厅看看自己带在身边的东西,只剩了一个中等的行李箱和一个小挎包,原来过去十年的时间都可以浓缩到这简单的行李中。行李箱中是几样简单的衣物,其中还有那一件深咖色的风衣,连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放在了自己随身的行李中,深秋夜里的温暖引领她尝过执着的情爱,选择离开不是选择不爱。

当国航的空客飞机从城市的上空掠过的时候,连瀛忍不住潸然泪下,再见很容易,说走就走了呢,可是是什么遗忘在了这里,沉甸甸的,让她带不走,让今天的飞机升高得如此困难。

记忆(一)

十月份的天气正是这个城市最好的气候,闷热的夏天已经过去,厚重的衣服还不急着穿上身,简单的衬衫和外套就可以走在户外,眼睛里到处都是绿意和鲜花,能闻到桂花的甜香,秋高气爽正是这样的好时候。孟昭欧拄了拐杖到公园里和润儿放风筝,他已经可以不坐轮椅了,左臂擎了拐杖可以支持地站起来,医生说左腿的确比右腿短了一些,但比预计的要好,约不到一公分,恢复后并不需要拐杖支撑,慢慢走基本上不容易看出来。

唯一没有好的迹象的是大脑里的淤血,到现在似乎只散去了一点点,医生说这是漫长的过程。孟昭欧倒不在乎,反正现在公司的事情基本已经清楚了,曾经有人趁他躺在医院的时候对东正下手,简直太小看他的经理人队伍了,在很早以前孟昭欧就知道家族式企业的发展必须摒弃家族式统治,放手培养了一批职业经理人,换句话说,孟昭欧完全可以放手东正的发展,像唐秉沉一样的骨干依然是其他对手不可小觑的。宿敌已除,心患既平,暂时东正步入稳健发展的正轨。在别人看来他依旧是那个面容冷峻,行事果敢,作风硬朗的东正第二代。

孟昭欧看着润儿扯了线在不远处跑来跑去,他也要出国了,像他年轻的时候一样,甚至比他当年年纪还小。

卢淑俪在孟昭欧身边蹭了半年不见有任何可能,看着孟昭欧越来越健康的身体想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后和好的机会,想起连瀛当初甩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她做不到祝福孟昭欧,尤其是祝福孟昭欧身边的女人,所以在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卢淑俪决定出国。卢淑伟一家已经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去了加拿大,孟昭欧放了他一马,没有追究车祸的事情,但是生意方面却一点情面没讲,全部拿下。

放风筝是润儿提出来的,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想来放风筝,孟昭欧也是不舍的,抽了时间出来。

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

连瀛走了是后来听说的,有一天半夜孟昭惠突然打来电话急吼吼地告诉他连瀛走了,离开这座城市了,他问去哪儿了,孟昭惠说不知道,只是在三月份的时候收了连瀛一封电邮,只说是要离开这里了,没说其他的,刚打了连瀛的手机也是关机状态。孟昭欧看旁边的闹钟显示了已经是4月28日,连瀛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早上起来让人查了,得到的消息是连瀛已经辞职快两个月了,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似乎有意和所有的人切断联系。来人还说银行里有传连瀛是因为当了第三者坏了自己的前程,万般无奈下走的。孟昭欧料不到人言如此可畏可鄙,想到连瀛年纪轻轻却承受了这样的冤屈与流言,胸口有一种钝疼在蔓延,孟昭欧努力忽视这种感觉。孟昭惠让他好好找找连瀛,孟昭欧发了一会儿呆,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孟昭惠也彻底待在英国不回来了,她也有两个女儿需要照顾,自己也是四十岁的人了。

卢淑俪也走了,带着润儿。他不可能给她想要的东西,如果能给,当初就不会离婚,毕竟他还是希望润儿生活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润儿没办法,卢淑俪也还算是个好母亲,跟着她也还好吧。

看看时间不早,孟昭欧站起身来,撑了拐杖慢慢向前踱去。

右侧方几个孩子正在扔排球玩,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突然发了狠拿了排球追了另一个男孩扔出去。孟昭欧看着排球向自己飞过来的时候已经没办法躲了,或者说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躲不开,只来得及扔了手杖,人已经随着排球的趋势倒了下去。孟昭欧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看旁边围了好多人,润儿拿了风筝正恐惧地瞪着他,手下的人也揪了肇事的男孩,孟昭欧使劲晃晃头,听到润儿在遥远的地方叫爸爸,孟昭欧笑了笑,觉得自己像纸糊的一样,说没事儿,让人放了那个吓得战战兢兢的男孩,撑了身体起来,坐到车里,先送了润儿回卢淑俪那里。

汽车再次发动的时候,孟昭欧说了句联系刘医生去医院就靠在后背上,头疼欲裂,已经忍无可忍。

核磁共振、脑CT做完之后,医生说没有发现什么其他情况,可能是排球砸过来砸到了上次车祸的创口,引发旧伤,休息一下,稍后观察就可以了。至于其他会怎么样现在都不好说。

回到公寓孟昭欧疲累地躺到床上,因为头疼睡不着,想找止痛药,床头柜的抽屉了翻出一盒芬必得,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自己有这样的小资必备品,打开盒盖掉出来一张小纸条,伸手拿起来看上面写了“敬告小猫,远离止痛药,珍惜健康”下面签了孟昭欧题四个字,背面似乎还有字,翻过来看是一行神气的小字“你当然不疼,说得轻松”落款是单一个连字,尾巴上还坐了只俏皮的猫。

孟昭欧的眼睛渐渐湿润,他第一次恼恨自己失去了曾经的记忆,那一个孟昭欧拥有了如此美好的情感,小小纸条,寥寥数语,却流淌了生活的情趣和爱情的甜蜜。过去似乎是个影子,飘过他的脑海,如此快,让他抓不住。

孟昭欧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回药盒,仍然放回抽屉像是怕惊扰一个甜蜜的梦,用水服了药躺到床上。

这个屋子里有很多他陌生的东西,包括一些女性用品,衣服什么的,甚至是一盒子首饰,很多标签都没有摘掉。书柜里有几个格子里放了一些画作,简单的钢笔画,还有自己的一幅素描,一幅漫画图,如果说他自己的东西在最初的陌生感之后很快就有了得心应手的熟悉,那么那些画作应该不是他的,那不是他熟悉的画法。

前不久他去了西郊的别墅,其实他自己是不记得的,秘书接到开发商的电话说有一个老客户答谢宴会,他是被邀请之列的贵宾,其实说白了,就是开发商为新开发的楼盘造势。孟昭欧掩饰了自己对此事的无知,最后在大刘的带领下去了别墅。

因有固定的小时工打扫房间里并看不出来很久没人住了。孟昭欧像是寻找记忆一般从楼下走到楼上,又从楼上慢慢踱到楼下。这里的留下来的气息更浓,甚至有一个大衣橱全是女性的衣服,从颜色和样式的系列看应该只属于一个人,孟昭欧扶着衣橱的门想看来以前的自己并不是个滥交的人。走到阳光充足的主卧,床边搭了件女士睡衣,真丝的质地,上面绘了水墨的兰花,就那么娴静地躺在脚蹬上,仿佛等了人回来再穿。转到书房,桌子上有他近期已经熟悉的建筑书籍和财经杂志,另一头却躺了两本陌生的心理学的书,一本《荣格自传》正看到263页。

下楼到客厅里,桌上散放了几步时尚杂志,看时间都是一年多前的,旁边的厨房因为夕阳照进来,显得温情舒心。餐桌上摆了小小的一个放书的架子,里面有一册精美的笔记本,翻开来是手绘的图案,小篆写了“连瀛的私房菜”,第一页是“绿肥红瘦”,仔细看了是番茄炒西兰花,第二页是“相思成灾”,居然是肉丝炒豆角丝,第三页是“卷上珠帘”,内容是竹荪汤,倒也形象。孟昭欧饶有兴趣地往后翻,菜名和内容居然都很匹配。合上菜谱,孟昭欧觉得一阵眩晕,过去如潮水般扑过来,却又被挡在了某层堤外,撞击得他生疼。

做在沙发里,他能理解孟昭惠和他讲得是事实,或者事实远不止这些,外人只看到孟昭欧和连瀛在一起,他们永远看不到他们在一处的细节那么美好,在城郊的一隅,孟昭欧和连瀛营造自己的天堂,连瀛,这个他已经忘记的名字此刻让他感受到极大的震撼,这样可爱的的人他遇到了也不会放手,过去的他们一定非常非常相爱,想起连瀛看他时候充满感情的眼眸,可是为什么要分手。

手机突然想起,是大刘打的,有点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屋里如此长时间。孟昭欧拄了手杖走出屋门,暂时挥别失去的记忆。

大刘正开车,突然听到孟昭欧问你怎么看连瀛,大刘愣一下,这怎么好说,连小姐那是总裁心尖上的肉,岂是他随便评价的,悄悄从后视镜看一眼总裁正看了车窗外惘自出神。自从车祸后他总觉得总裁有点怪,而且又恢复了以前的冷漠,唉,连小姐干嘛非要和总裁分手呢。

大刘一边开车一边字斟句酌,“啊…连小姐,很好啊,人比较善良,也很漂亮,待人也和气…总裁,我觉得连小姐肯定有不能说的原因和您分开,我这个过来人看她对您还是很有感情的。”大刘实在没法子评价,最后索性大胆多说了几句,看孟昭欧没有说什么,又说,“您就说这别墅,原来您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后来连小姐搭我的车去买了好些东西,重新把里面装饰了,费了个把月时间,现在看着多像个家。那时候我陪您等连小姐,也陪过连小姐等您,唉,怎么就分了呢。”说到最后尽是自言自语了。

孟昭欧有种冲动想抓住大刘的衣领让他告诉他所知的过去,可他不能,只能在大刘简短的感慨里猜测过去。

止痛药的药效逐渐发作,最后孟昭欧在对过去的追思中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此后,头疼像是生了根总会隔几日疼一次,当疼痛来袭的时候,孟昭欧便什么也不能做,静静地闭了眼忍个十几秒,然后深呼吸等待再一轮的疼痛,几分钟之后恢复如常。孟昭欧和医生联系了,医生只说是愈后神经性头痛,要他一个月到医院做一次检查。

方云山打电话让孟昭欧到他家吃年夜饭,被孟昭欧拒绝了,一是很多事情还不是说明的时候,方云山不知道孟昭欧真正的病情,方家老爷子又是看孟昭欧长大的,事情穿帮了还是容易生出不安的因素。再者,方家老太爷未必不会在唠叨方云山的时候把他顺带稍上,就为这事方云山已经在他面前唉声叹气了好几次。现在方云山在国内发展,算是被老爷子逮着了,偏偏他又不顺着老爷子的意思赶快定下心来结婚生孩子,所以回家就一个头两个大,以前还有孟昭欧给说句话,现在孟昭欧自身难保,差不多成了方老爷子的反面教材。

年三十照例是提早放了假,孟昭欧和公司几个主要领导上午开了一个短会对年前的事情和年后的情况进行了布置也各自回家。

孟昭欧在办公室里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关门走,转头却看见唐秉沉站在门口,“还不走啊?有事?”

“没什么,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您要是没事儿我们去过三十?”

“哦,你家不在本地,真巧了,我也闲着没事,走。”孟昭欧穿了大衣慢慢走过来,仔细看左腿稍稍不自然。

孟昭欧回过头看唐秉沉没动,“走啊。”

唐秉沉微愣,随即跟上。

两人选了一处酒吧,因是除夕人很少,两人看着电视里的春节晚会,赵本山的小品还是不负众望地逗笑了众人,孟昭欧也不禁放声大笑,唐秉沉转头看他一眼,车祸以来好像孟昭欧没怎么乐过。

之后的歌舞节目光是姹紫嫣红也不见新鲜的,两个人便收了目光喝酒。

“你认识连瀛吧。”孟昭欧低着头抿一口酒突然问道。他也是猜测,只是在病房的时候有几次注意到唐秉沉的眼睛追着连瀛的身影。

唐秉沉一口酒呛在喉间,“总裁…认识。”

“有什么评价吗?”孟昭欧不无怅然地笑笑,“你也知道,我都不记得了。”

唐秉沉看着电视里的节目,不知如何开口,连瀛于他,于孟昭欧都是一个特殊的记忆。

“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子,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表面看柔弱纤细,实则又有坚韧的内心。说实话,我和她的接触也不是很多,最早还是一起合作东正和银行的一次大型联谊活动认识的。她很有才华,学的是金融,但是文笔功夫绝佳、创意想法一流,审美情趣也是独具特色的。”唐秉沉喝口茶,略带赧然地一笑,“我也曾追求过她,不过很遗憾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连瀛一点机会都没有给我。”

孟昭欧仰靠着,他能看出来唐秉沉有着深深的遗憾,是啊,不能追求到心仪的女孩子应该也是痛苦的吧,那失去了心爱的人又是什么样的情感,像他现在,对什么都是麻木的,连痛苦都品尝不到的人生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看到连瀛出现在您的病床前我还真没有太多的惊讶,连瀛像白色的山茶花,不吸引人是不可能的。有您这个竞争对手,谁都没戏啊。”

“公司里还有人知道这事情吗?”

“我想应该没人知道。大概宋先生知道吧,他们和连瀛看样子都挺熟的。”

孟昭欧倒没想到,因为宋笃初和方云山他们都没有跟他讲过连瀛的事情。看来自己和连瀛的事情只能找他们去了解了。

正是零点时分,鞭炮声已经响彻天际,烟花一个个在空中盛放,幻化出最美丽的瞬间。路口有人在放鞭炮,大约得两千响吧,噼里啪啦了好一阵子,孟昭欧驻足观看,暗夜里的炸出一闪一闪的亮光。待得炮声停歇,孟昭欧迈步移身,为什么觉得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原来的孟昭欧也是如此孤独的人吗?

前面既是小区,信步游僵地走了这段时间,酒气散去竟觉得有些冷,孟昭欧稍稍加快了一些步子,由于左腿的障碍高大的身躯微微有点晃。突然一个二踢脚在身边炸开,孟昭欧收脚不及,被炸得有点懵,勉强蹲在地上。脚下踉跄牵扯了旧创口稍有点疼,关键是头疼突然发作,他只能维持了现在的姿势等着这轮折磨过去。

似乎有什么影像撞击着大脑的内壁,让孟昭欧在疼痛之外有了眩晕的感觉,曾经也有一个二踢脚在他身边炸开,刚才的情形和突然出现的幻像混在一起,孟昭欧觉得自己正在被撕裂,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孟昭欧捧住自己的头,有点后悔刚才拒绝唐秉沉提出送他回家的提议。几分钟之后疼痛稍减,孟昭欧撑起身体,放缓脚步。

捱到电梯,开电梯的大嫂见孟昭欧苍白的脸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扶住他,“孟先生,你没事儿吧,孟夫人呢,没和您在一起。生病了可要小心。”

孟昭欧只能点头微笑,大嫂看着孟昭欧出了电梯,犹自摇着头,“年轻人,好的时候比蜜还甜,坏的时候死活都不管了,唉,都什么事情啊。”

把自己摔到沙发里,孟昭欧一点都不想动,痛苦的不是头疼,他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坦然地面对失忆的生活,在车祸后的一年他开始强烈地希望知道自己的过去,因为从未出现过的影像不断地在他脑中闪过,在抓住的一瞬又飘远,他甚至看到一个虚幻的身影,纤秀的,就在二踢脚炸过的瞬间驻扎他的脑海。

孟昭欧习惯躺到床的左侧,右侧床头柜上放了一瓶KENZO的清泉香水,想是连瀛曾在右侧。孟昭欧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把这瓶香水收起来,潜意识里他像是怕过去的记忆找不回来似的,房间的所有设置都依照着车祸以前的摆设,像是和以前的孟昭欧的一个密不可宣的秘密。想来以前的孟昭欧在和连瀛分手以后也没有动过任何东西,所以在他重新进驻这间公寓的时候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在这里曾有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孩子待过。

香水用的不多,还有多半瓶,孟昭欧挪动到床的右侧,伸手拿了香水瓶,简单的瓶子,没有过多喧哗的装饰,正如名字一样,简单纯粹,打开盖子向空中喷了一下,不出所料,是一种清翠如青草的淡淡芬芳。孟昭欧想到他和连瀛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是那次连瀛把鱼汤递给他,似乎就是这样轻轻的香味,在接住鱼汤的一刹他的手突然伸长了些,有意克制了要抓住连瀛的手的念头,最终手盖在保温壶的盖子上,那时的他还对自己突然的念头大感疑惑,而如今,孟昭欧知道了,原来这样的香味一直在,是鼻子遇到熟悉的体香而本能地驱使了双手去触摸。大脑中的记忆隐隐复苏,纤细的身影仿佛走近了些,却依然模糊。可是他知道是谁。

取了手机,是那一款几乎在车祸里报销的旧手机,汽车修理公司在报废的车里发现后交还了他。屏幕有点裂了,充了电居然还能开机,手机刚打开,“滴滴”地声音此起彼伏,一条条短信接踵而来。当最后短信提示音停歇后,孟昭欧居然看到有三十多条未读短信。

所有的都来自一个名字“小猫”。

孟昭欧拧亮台灯,郑重地点开阅读短信。

第一条,“一定是我害了你,像命中注定一样,我身边的美好都会消失。”

第二条,“我舍不得离开你,我要等到你醒了再走。”

第三条,“无赖,醒醒,你从来不睡懒觉的。”

第四条,“这个玩笑开得时间太长了,孟昭欧,这不是你的风格。”

第五条,“我想你了。”

第六条,“我后悔了。”

第七条,“我会陪着你。”

第三十条,“孟昭欧,我后悔了,收回我的话,我舍不得离开你,你还等不等我。”

第三十一条,“你醒了,我会告诉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三十二条,“别睡了,要睡回家睡。我陪着你。”

孟昭欧觉得一颗水珠掉到手机屏上,抬起手抹抹眼睛,他是哭了吗,记忆里他好像没哭过,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年的记忆。

他能猜想到当自己躺在床上昏迷的时候,连瀛如何肝肠寸断,伤心无助,她从自责到埋怨到恳求,原来她是想和好的。那车祸后的孟昭欧的漠然一定伤透了她已经脆弱不堪的心。她用绝望的眼神看他,她用僵直的背影掩饰心的枯萎。他看到了,却不明白。

连瀛在金茂大厦前等苏蕊,苏蕊来上海出差。

三月份来到上海,托Grace的福,被她以前的同事推荐进了一家外资银行做行政事务,工作定下来之后,连瀛试着开始新的生活,新工作连瀛很辛苦地适应了一段时间,也有痛苦的过程,还好因为英语没有丢掉,沟通上少了不少障碍。两个月后当连瀛独自承担一份工作心中感慨万千,曾经受过的苦从来就不是无用的。那时候她在办公室由于年轻要做很多其他人不愿做的工作,策划、宣传、外联自是练就了一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加之本身心思缜密,倒也干得稳稳当当。

连瀛所在的银行就在这举世闻名的陆家嘴金融区,下午下班时分各个大楼里仍然灯火通明,连瀛现在还真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在准备工作。连瀛和苏蕊也有一年没见面了,以前两个人再忙也两三个月逛逛街,现在在两个城市,平时也只能打打电话而已。

一辆出租车停在连瀛身边,剪了短短头发的苏蕊从车里出来叫着冲过来抱住连瀛,然后是一阵呜咽,引得路人侧目而视。连瀛也忍不住唏嘘,拍拍苏蕊的肩膀,“好了,好了,你看师傅还等着你给钱呢。”

苏蕊不好意思掏出一百元钱给了出租车师傅,潇洒地说声“不用找了。”一手仍抓了连瀛的胳膊,“居然说走就走,都不管我了。”说着竟又汪了眼泪。

“过去二十多年都没见过你流这么多泪,忍一忍回去哭好不好。你再哭我都忍不住了。”连瀛使劲眨着眼睛笑着说。她和苏蕊多久没有这样心无芥蒂地抱在一起了。伸手摸摸苏蕊几乎贴在头皮的卷发,“干嘛剪这么短,像男孩子一样,跟肖传哥俩儿似的。”

“讨厌,见面就说我坏话。”苏蕊嘟了嘴,“快回你的窝给我做饭。”

多么熟悉的情景,如果不看外面的绿色植物这里就是在那个北方城市连瀛租住的房子,苏蕊哆哆嗦嗦穿了厚的棉家居服,即使有空调仍不肯脱下。“连瀛这个鬼地方你怎么能待得住?外面比屋里暖和,出门脱衣服,进门穿棉服。”

“从小我就是这样啊,也没什么不习惯的。”连瀛一边拿碗筷,一边说。

“你的手上都有冻疮了!怎么搞的。”苏蕊大惊小怪地叫。

“刚来第一年还是有点不适应,明年就好了。”连瀛看了一眼自己右手无名指关节上的冻疮。

“真的不打算回去了?”苏蕊突然默默地问。

“现在不很好嘛?离家也近,周末都可以回家看我爸爸。气候也好,冬天我都没有咳嗽。”

“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好,想找人逛街都没有。”

“你还缺人陪?”

“别烦我,我正闹心呢。”苏蕊翻了白眼看着天。

“不是和肖传和好了吗,有什么闹心的。你就不能过过安生日子。”连瀛把菜涮到锅子里。

“连瀛,我有件事情和你说…那个…我要结婚了。”

“什么,结婚,好事啊,这次来真的吗?什么时候,看你选来挑去真花眼了,能定下来是好事啊。”连瀛抓着苏蕊的手急急地问。

“下个月。”

“只有一个月时间了,都准备好了吗?”

“…”

“怎么了?”

“阿瀛,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获得幸福。”苏蕊撑了头低声说,“去年春节为了逃避我关了手机一个人去旅游,旅程中的孤独和寂寞让我特别怀念肖传的贴心和默默关怀,回来后我找了吴繁向他坦言了一切,吴繁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抽了很多烟最后祝福我。肖传对于我的突然消失什么都不问,仍然像以前一样待我,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对不起他,只觉得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赎罪。一切好像就这样过去了,我也觉得我是爱着肖传的,可是当婚事再一次被提起的时候,我居然有点怕。我怕自己没有真正放下,对不住肖传,怕肖传有一天质问我以前的事情,怕有一天他知道了全部真相后离开我。”

“那你还爱着吴繁吗?”

“过去爱,现在已经没有了,我珍藏在了记忆里。现在我想我只爱肖传。”

“我想肖传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你和吴繁的事情估计大学的时候他就知道,所以他选择了吴繁回国陪老婆待产的时候追求你,不过不成想你俩后来又有这事。你和吴繁后来的事情他大概也知道,不说是信任你,也给你一个空间。或者他的心里也是担心的。你们两个不能这样互相猜着,说清楚了,毕竟婚姻是准备相守一生的承诺。”连瀛心里滑过她和孟昭欧之间的误会,闭闭眼,不去想。

“能说吗?我怕说了他就不信任我了。”苏蕊可怜兮兮地说。

“迟早他也会知道,或者他根本就知道,没人会那么傻的,每个爱情里的人都会很敏感的。”

“真的说吗?”

“放心,让我看,肖传那么爱你,他恐怕比你更怕,你的不稳定性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