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是,是来帮忙的新信众……”观主说道。

“有多少道士啊?”容瘦云随口问了一句。

观主却仿佛被承受不住,转过身来,期期艾艾地道:“我们道观其实不缺人了,招人启示早该撤了……”

容瘦云一时都还未反应过来,“???”

直到周锦渊忍不住捏拳抵着柱子笑,他才回神:“………………我没有来这儿当道士的意思!”

容瘦云的大名早就不仅限佛教界了,整个海洲宗教界都有所耳闻,观主知道他嚷着上山就很害怕,因为知道容瘦云和周道兄也熟识,就觉着万一一个想不开来做道士了怎么办?

他们道观不够容瘦云折腾的吧!

刚才容瘦云一夸道观,观主就心惊胆战,疯狂解释。

“误会了啊,他早就决定重回红尘了,要跟我儿子合开诊所呢。”周父哈哈大笑着说道,他觉得好好笑哦。

容瘦云:“……”

笑那么开心?果然和阿锦是亲父子。

见他们神情不似作假,而且周父都出来作证了,观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仿佛手足无措一般,掂量了一下,然后道:“那我去给你们上炷香,祈盼各位事业顺利……”

容瘦云:“……”

不过既然容瘦云不是来捣乱的,观主就不再刻意紧跟着了,快过年了观里事情也挺多的,他自去忙碌。

倒是另有熟识的人来打招呼了,也是周父的老病人。

周父一见她,便道:“哟,怎么还爬山上来了,你可不能太累着。”

老病人笑道:“我也是走走停停,散着步上来的,打算住两日,倒是遇到您了。还有小周医生啊,好久不见。”

“徐阿姨,好久不见啊,既然遇到了,我给您把个脉吧。”周锦渊上前给这位老病人复诊起来,“最近吃得怎么样?”

容瘦云却是不熟悉,看了两眼,随口问道:“这位是什么病?”

“食管癌,这还是我与锦渊同治的,已经治愈了。”周父答道。

容瘦云了然,周父指的治愈是处于临床治愈状态。

现在的医学确实无法百分百治愈癌症,有个五年生存率的说法,适用于大部分癌症。

——即患者在治疗后五年内如果没有复发迹象,之后的复发可能性就很低了,也能够正常生活,便可以被认为治愈,或者也可以说是接近治愈。

当初周父接诊这个患者的时候,周锦渊快出师了,他定下大的方案,辨位痰浊壅结,再由周锦渊来执行。

要说这位患者也是胆子大,也可能是不抱什么希望了吧,但周父从来是救治到最后一刻,与疾病斗争。情况再严重,也尽量延长患者的带癌生存期,倾其所能为患者减免痛苦,所以达成共识尽量争取。

她对周锦渊来负责也没什么意见。那时候她已难以进食,连药都喝不下去了,患的是髓质型食管癌。

周锦渊一改以往用药精细的风格,用大剂量半夏配伍,让患者慢慢、慢慢的把汤药咽下去。结果呢,一个月后,她已经能吃馒头了。

就是在这父子俩的诊疗下,几年来她的情况一直很稳定,现在容瘦云见到她都看不出是个病人。

周锦渊复诊了一下,脉象也挺好的,又嘱咐了几句,病人才心情愉快地离开。

“好了,先上一炷香吧,希望医学昌明,世人不受疾苦!”周父一甩袖子,说道。

……

容瘦云毕竟是佛教徒,都不便上香了,自己默默祝愿而已。

周家一个个殿拜祭过去,到了后头的三清殿时,却是看到观主又来了,这回身边还跟着一对年轻男女,容貌都很是出色,也就是大学生的样子。

“哎,在这里。”观主招呼道,“道兄且慢,还请看看这位病人。”

这女子是他们道观老信众的女儿了,在外地读书,交了个男朋友,过年带了回来。

这次本来想让男友在家里睡,男友却说自己有十几年的宿疾,睡眠不好,在他家这里不习惯那里不自在,还是住酒店。

女孩儿当时就往心里去了,上山时她和观主提了一下,因为记得观主认识本地一位有名的道医。

但男友却不是很情愿的样子,走过来了还在小声说:“不必了吧,我看就算了……”

“你是不是对中医有意见啊?可是这位医生特别厉害,在我们这儿很有名的,今天能遇到都是走运了!你不要以为只有大医院才有名医啊。”女友也低声说道。

但他们不知道,在场好几个人都耳聪目明,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我哪有意见,我本来还想去看中医呢,就是,就是想好了去看中医,就觉得不用麻烦了嘛……”男友支支吾吾地道。

“你这是什么逻辑,那先到我这里看才叫不麻烦吧?你到底看不看呢?不看我下山了。”周父背着手道。

那对情侣:“……”

没想到人家都听到了。

女友连忙道:“不好意思大夫,麻烦您给他看看吧!他晚上睡不好,已经很多年了。”

她可是知道周大夫的,如果周大夫愿意,本市的医院随便挑,人家不去罢了。而且要换了平时上门去,还不一定一天两天能排上队!

得亏了他们家和观里关系好,有观主介绍。

男友被她推着,没法反驳,到了周父面前,最后挣扎了一下:“大夫,我没撒谎,真不忌讳中医,我朋友给我介绍了海洲的一位很厉害的中医啊,据说治疑难杂症很有一套的,治好过他的怪病。”

他好像为了佐证自己真不是瞎扯说谎的人,还说出了种种细节,“我这不是和朋友约好了,他还说他可以联系那位大夫,说不定都联系过了,海洲三院的周锦渊医生,最近挺有名的,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

周锦渊:“谁找我?”

周父随地接诊的情况多了去了,周锦渊本来正低声和容细雪聊天,也没关注,就是忽然听到自己名字了。

他也用和周父一样的姿势,背着手溜达了过去,“有事吗?”

男友:“???”

他还一副不在状况内的样子。

周父凉凉地道:“你不是想找周锦渊么,喏,我儿子就是周锦渊。”

男友:“………………”

周锦渊哈哈笑道:“什么情况啊,要我治不要我爸治吗?新鲜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要求的。”

就算是了解他们家的病人,愿意他来治疗是一回事,但要让他来换掉他爸,那还真是闻所未闻了,从来只有反过来的情况。

那男的都凌乱了,他这是什么运气,这都能遇到本尊,“你,你真的是周锦渊?你不是在海洲吗?”

“我是瀛洲人啊,过年当然回老家。”周锦渊理所当然地道。

“这不是更好吗?”女孩子倒是特别开心的样子,“你现在没什么好犹豫啦。”

男友嘴角一抽,“是、是啊……”

周父和周锦渊对视一眼,他俩看过多少病人了,立刻就察觉到这男孩可能是有点什么顾虑,周父试探地道:“你具体是怎么个睡不好法?”

男友:“呃,就是很多梦,心烦。”

周父:“我给你把把脉吧。”

男友迟疑地把手伸了出来,心说应该不会那么灵的吧……

周父摸了会儿脉,便撇了撇嘴,“失眠症,这个也不难治。”

男友原本是很担忧的,但周父真说出这个话,他又有些淡淡的失望了。

“这个还是要从情志方面解决啊,正好小姑娘你是信道的,我跟你说一下,你可以通过念经文的方式改变他的心情,心情好了,自然也就能睡好了。”周父对那女友招了招手。

女友也没怀疑,听周父说了起来,还拿出手机认真记录。

周锦渊则趁机把病人拉到角落里,又给他把脉。

“刚才不是看过了吗?”他不解地道。

周锦渊不理他,摸完了脉,才小声道:“你之前治过这病没?”

“……呃,治过,十几年也没好。”

周锦渊:“看过中医吗?是不是都让你补肾?”

男友跟被雷劈了一样,“我……那个……我……”

任谁被说补肾,而且还说准了,肯定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这个病,其实和肾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治了也是白治。”周锦渊咂摸了一下,说道,“而且都十几年了,肯定是影响心情,这才导致了睡不好。”

他看了一眼忐忑又震惊的对方,安慰道:“知道你肯定不好意思,我爸才故意把你女朋友引开,遗尿这种事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挺尴尬的。”

对方咽了口口水,简直想五体投地了,他的病根根本就不是失眠,而是非常尴尬的……尿床!这让他屡次想对女友开口,都不好意思,只能搪塞为睡眠问题。

他得这个怪病都十几年了,每晚像婴儿一样,控制不住地遗尿一两次,不得不用上纸尿裤。

多年来各种求医也治不好,可算是疑难杂症中的疑难杂症。

他都不敢住校,也不敢随意和朋友出去玩过夜,如果出去了,宁愿熬一整夜不睡觉,也免得尴尬。

一个上大学的男人了,还尿床,他得多郁闷啊,心情好得了就怪了,睡觉都在烦心。

他中医西医不知道看了多少,周锦渊父子还是头两个不用他说,就知道病症是什么的大夫,加上他们肯定地说,和肾没关系,证明他肾没事,单凭这个,他也愿意信了……

“您,您说,这该怎么办?”男友难掩激动地问,也注意了压低声音。

“这个病一般都是从肾治,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我看你舌苔、脉象,倒该从肝治。这像是肝经疏泄不及,导致水道失调,遗溺。”周锦渊说道。

别看这遗尿和肾看起来关系紧密,和肝则没什么关联一般,实际上,足厥阴肝经就会经过阴器、抵少腹,所以遗尿从肝治,并非无据可寻!

对方也不懂为什么从肝来治,但刚刚他就下定决心了,说怎么治就怎么治。

“待会儿我爸会给你开药的。”周锦渊拍了拍他肩膀,还笑了一下,仿佛刚才只是在和他谈天罢了。

男孩儿感激地看了周锦渊一眼,他这怪病一直没好,心情还越来越差,就是病得太羞耻的缘故,大夫能顾忌这一点,实在让他感觉非常熨帖。

周父那头见状,也结束了话题,“我再开药,回去配合着喝了,过几日到我家里来复诊。”

“谢谢您,之前我还不大愿意,真是感觉惭愧啊!”女孩儿只见男友态度一下扭转一百八十度,从有点推拒,到无比热情,都无语了,这是搞什么啊,反射弧这么长吗?

“没事。”周父很随意地道,并不往心里去。

很多病人,就是因为得病,才产生种种情绪、行为,作为医者,不必太往心里去。而他行医的原则,也向来是心、疾同治。

否则,也许你把人的病治好了,但让人自尊心大大受创,也未必是好事吧!

……

到了下午,一行人才下山。

到半山腰时,还有几个和尚察觉他来了,就守在寺门口看他。

拦肯定不是拦他的,这都下山了,就站那儿看。

周父说:“我觉得是来见识一下你长什么样的。”

容瘦云:“……”

他们一路走到山脚,看到教堂的几个教徒捏着一些宣传折页,在门口给路人宣传,“您好,您知道上帝吗?这个可以看一下。”

一回头看到他们这行人,忽而交头接耳一番,然后竟是收了收折页,往回走了。

除了容瘦云外的所有人:“哈哈哈哈哈哈……”

鹿灵山也够团结的了!

容瘦云:“……”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容瘦云折身就往那些教徒的方向走,作势吓唬道,“给我一张看看!”

吓得他们花容失色,走得更快了。

容瘦云却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乐趣,猖狂地喊:“跑什么跑!老子了解一下你们家的产品呗!!”

路人:“……………?!”

第38章

同行的打击没能让容瘦云放弃, 反而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

容细雪:“这是儒家文化吧。”

容瘦云恨恨道:“……不要来破坏本和尚的修行, 不要以为你被方丈夸过几句就是有智慧了,那是我让着弟弟, 你看过我在庙里的试卷吗!”

容细雪平淡地道:“智不是道,心不是佛。你们追逐的到底是智还是佛?如果是前者, 你当初应该去考研。”

容瘦云:“…………”

有的人觉得有智慧就是有佛性了,刻意追逐心或者智,但这种想法未免有些世俗。有佛性者也许有智慧,但智慧并非唯一表现, 更不是最重要的。

周锦渊哈哈大笑, “有道理,不要因为你弟弟比你被大和尚看好就嫉恨他,其实人家只是比你聪明, 你也不要因为太傻就气馁,三劫三千佛,各不相同, 傻也有机会上岗。”

容瘦云被他换了个角度又嘲了一遍,疯狂翻白眼, 这些道士真不是好玩意儿说话太毒了。

除了上山那天看了个病人,接下来几天周锦渊都在休息了,吃吃喝喝, 反正也没遇到什么急症。中间和容细雪一起去了一趟他家的仓库,这里存放着很多药材。

一则是周锦渊和容瘦云要在海洲开诊所了,拿点镇店的药材去,二则容细雪还要再做药性的实验。有的药材是陈年的好,他家收的有部分还是祖父在世时炮制的了,着实难得。

这些药材都打包好,等离开前一天,用物流寄到海洲去。

……

如此在家度过一个春节,周锦渊活生生吃胖了四斤,到初四也该回去上班了,初五中医科的门诊就要恢复了,估计他才吃上来的肉也得忙掉了。

“今年肯定要错过拜太岁的时间了,爸你记得帮我们拜啊!”周锦渊裹得厚厚的,离开前还在提醒周父。

“我能连这个事都不记得吗?”周父挥了挥手。

三人又奔赴海洲,因为已经取得了各方同意,周锦渊还把存款交到容瘦云手里,让他去打点开办诊所的事。

各种手续办下来,到正式开业肯定还要一段时间的,好在周锦渊在海洲一段时间了,如今办诊所的手续又没以前复杂,即便有什么疑问,也有许多前辈可以问,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上飞机后,容瘦云就在念叨:“你说咱那诊所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伽蓝中医诊所?”

周锦渊:“……”

“你疯了吧,那别人看了岂不是以为是僧医。”周锦渊一脸难以置信,“当然要从《易经》里取。”

有道医就有僧医,但容瘦云这家伙虽然当过和尚,传承的却绝对不是僧医。

到底佛系还是道系呢?

容瘦云:“我觉得伽蓝这个名字比较好听……”

周锦渊勒住他的脖子,仗着自己武力值高,“胡说八道,哪里好听了,你闭嘴哈。”

“我不!”容瘦云挣扎着反抗,一掌糊在周锦渊胸口,“大力金刚掌!”

“……小学僧说什么疯话,庙里什么时候还教过你武功了。”周锦渊伸出一手捏成拳凿他脑袋,“玄武拳!”

容瘦云反应了一秒,继而大怒,玄武?王八拳啊!

他被凿得有点晕,还是坚持道:“就……伽……蓝……”

伽蓝就是梵语里面僧人所住的地方的意思,寺庙。

容细雪全程仿若事不关己,看也没看两人一眼,此刻淡淡地道:“伽蓝不是不要你了么?”

容瘦云:“………………”

这一下彻底重击了他,整个人都颓然了。

他们的座位比较靠后,有空乘掀开帘子一出来,就看到容瘦云和周锦渊拧在一起,她脸色不变地笑道:“小朋友们,要坐好啦,包包放到脚下哦。”

周锦渊:“……”

容瘦云:“……”

羞耻感让他们不再缠斗。

舱门关上,在跑道上滑行起来,排队等着起飞。

周锦渊已拿出了眼罩,准备睡一觉,却听前排一阵喧哗,也不知是什么事,好多乘客都站了起来。他的座位靠窗,也看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