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时候石榴树尚且是幼苗的时候,怀恪也尚在稚龄。初被册封为侧福晋的李淑质将女儿从嫡福晋膝下接了回来,一时间膝下儿女俱全,欢声笑语,久久不息。阿玛也常常来到丹若苑,那时的岁月美好得就像是画中的情景一般。

后来石榴树愈发葱郁,阿玛却新宠日多,额娘青春渐去,便也无暇常来丹若苑。

宜萱驻足在石榴树下的时候,李福晋已经飞快从屋里疾步出来,两眼含着泪花,便扑将上来将女儿拥在怀中,哽咽连连道:“我的儿,可苦了你了!!”

此话一出,宜萱忍不住眼里泪水滚滚,便颤抖着唤道:“额娘!!”

母女相拥着,哭了半晌,左右仆从甚是劝着,方才略略止息了。

李福晋拉着女儿的手便进房中絮叨,“我的儿,这些年,可当真委屈了你了!在家时,你可是雍王府的掌上明珠,哪儿想到嫁了人,要吃那么多苦头!我原只以为额附是个宠妾过度之人,哪里想到那个妾侍竟然敢做害我儿之事来!!”说着,又是泣不成声。

宜萱只得连忙安慰生母,“事情都过去了,女儿如今也好好的呢。”

李福晋咬咬牙,压低了声音道:“那个小郑氏,可千万留不得了!”

宜萱微笑道:“额娘的意思,女儿懂得。”——只不过,她惩治小郑氏简单,若想要置她于死地…怕是不容易呢。

李福晋颔首,“你懂得,便好。”擦干了泪,李氏又道:“因你今日归宁,你阿玛额外许了你弟弟请了半日的假,待到晌午,他便会回来了。”

弟弟…三弟弘时。

记忆中那个温文有礼的弟弟,宜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历史中那个“年少放纵、行使不谨”的三阿哥弘时划上等号。

史书记载,弘时后来还因与八爷来往甚密,最终为雍正帝厌弃,将他削去黄带子,发落给允禩为子,最终不明不白地猝死。更有史学家说,弘时是被雍正帝赐死的——这一点,宜萱打心眼里无法接受,也同样无法接受自己的弟弟年纪轻轻便死在皇位的争夺中。

母女相谈入心,不觉已是红日中天,便听有底下人进来禀报说:“主子、格格,三阿哥从书房回来了!”

宜萱回首一望,便见东暖阁的帘子已经被掀开,入目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一身合体的宝蓝色团福贡缎长袍,外罩银灰色蛟龙纹马褂,足下踩着一双白底朝靴,藏蓝靴面上用鹅黄丝线绣了双龙戏珠的样式。少年头带折檐夏帽,上缀着鲜艳的红缨,衬得一张年轻得有些稚嫩的面庞精神勃勃。

宜萱看着那张久未曾见的面容,怔怔然有些失神,随即便听见少年呼道:“二姐姐——”,便径直朝她扑将过来。

瞬间,宜萱的眼圈再度濡湿了。

“时儿…”看着扑在她怀中,这个已经不再是孩子的少年,宜萱不由被记忆所感染,潸然泪下。

李福晋见儿女都泪珠满面,也不由鼻下酸涩,但想着女儿月份已大,如何能三番五次落泪伤心,便嗔怪道:“只记得你姐姐,便忘了你亲额娘了吗?”

弘时见自己额娘面待怪罪之色,便急忙站正了身子,连连作揖赔罪:“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见了二姐姐,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一时间倒是忽略了额娘,是儿子不好,还请额娘莫要生气!”

见弘时如此机灵的模样,李福晋忍俊不禁,便挥了帕子道:“你这猴儿,何时能稳重些!”

坐在李福晋身旁的宜萱便笑嘻嘻道:“待娶了福晋,自然就稳重了!”

宜萱这句话,生生叫弘时闹了个大红脸,便撒娇道:“二姐,我还小呢!”

李福晋立刻嗔怪道:“不小了!”

宜萱急忙帮腔:“是呢!是呢!时儿都过了十三岁生日了!”——弘时的生辰是二月十八,生生因郑夫人说她需要“养胎”,她也只能叫人备了厚礼送回雍王府。想到此,不免有些失落。半年多没见,弘时长高了,也瘦了。

母女连番打趣着弘时,闹得这个才虚岁十四的大男孩儿,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着如此亲切的弟弟,宜萱打心眼里下定了注意,她绝不会让弘时落得凄惨而死的下场!!

弘时勤学好问,为人也是谦和有礼,若说缺点…只是还有些孩子气,不够沉稳罢了。比之刚刚启蒙还不到一年的弘历强了又岂止一星半点?若非弘时才学俱佳,去年春天的时候,阿玛又如何会亲自上折子请封他为世子?虽然折子被驳回了,却也足够证明弘时在阿玛心目中的地位是要远远胜过弘历、弘昼二人的!

何况弘历的生母是侍妾钱氏,家世卑微,只因康熙四十九年的时候,她侍奉染了时疫的雍亲王,衣不解带,后来雍亲王痊愈,方才对钱氏略有几分青眼,一年后,钱氏便生下了四阿哥弘历,在王府里的日子方才稍稍好过了几分。

后来年福晋入府,其他一干侍妾,比不得他年轻,更比不得她貌美,便一个个都失了宠,钱氏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这个钱氏到时聪明人,很快巴结上了嫡福晋,弘历也被抱到嫡福晋院中亲自抚养,立时便抬高了弘历的身份。可这又能如何?弘时的生母是侧福晋李氏,弘历的生母只是雍王府一个小小的侍妾格格,李家是,钱家更不过区区末流小官,是万万不能相比的。

十九、弘时婚事

 宜萱虽然不晓得为何后来的弘时会和允禩交往甚密,又为何惹得阿玛厌弃,她更不晓得为什么钱氏会成了历史中的钮祜禄氏,甩掉了汉军旗的出身,摇身一变成了满军上三旗、著姓大族之女,生生在身份上超越了李福晋。

但如今她既然成了李福晋的女儿、成了弘时的姐姐,接受了这个身份,她就要承担起这个身份所要承担的亲情和责任!

“时儿喜欢什么样的媳妇?”宜萱笑面吟吟,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你是喜欢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端庄的还是温婉的?只管说出来,别不好意思嘛!”

“二姐!”弘时一张小脸已然是燥红不堪,“你变坏了!”

宜萱听了,笑得前合后仰。

“何事笑得如此开心?”朗朗之声便传进了内室中,不消说,便是雍亲王殿下了。这位年才三十九岁的皇子亲王,今日已经是第二次不告而入了。大约是听壁角听上瘾了!宜萱暗自腹诽,都怪她只顾着打趣小弘时,居然都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李福晋却已经携着女儿的手一齐见了万福,“爷怎么不叫人通禀一声,倒叫妾身失礼了。”

雍亲王听了,不由面上带了三分笑靥,侧脸看了一眼弘时那张猪肝色一般的脸,不由暗喜,他又何尝见这个儿子如此忸怩的模样,便打趣道:“这个样子可不成?”便又笑着对李氏道:“是时候该给弘时调教两个丫头,教导一下房事了。否则日后大婚,夫妻敦伦之时,也是这般模样,便要落人笑话了!”

“阿玛,您怎么也打趣儿子!”弘时听了,忍不住撅嘴抱怨道。

李福晋听了,笑面款款道了一声“是”,随即又“咦”,忙问雍亲王道:“这事儿由妾身来做,会不会有些失礼?毕竟上头还有嫡福晋呢。”

雍亲王一听,登时冷了大半的脸色。

李福晋是服侍雍亲王多年的人了,自然懂得察言观色,急忙柔声问道:“妾身可说错了什么?”——嘴上如此道,心里却万分后悔方才说的话,虽然她并非是要给嫡福晋上眼药,可就怕爷觉得她对嫡福晋有不敬之心!四爷是何等尊重嫡妻的人,从前她年轻得宠的时候,说话随意些自然是无妨,可如今她已年老色衰,也不得不举止谨慎些。只是今日,难得儿女团聚,四爷也瞧着心情不错,李福晋说话的时候才没有再三先在肚子里咀嚼斟酌过。

“没有,”雍亲王笑了笑,“弘时到底不是嫡福晋亲生的,有些事情,难免不够贴心,你只管调教一二个丫头便是了。”

雍亲王语气平和,叫李福晋不由放下了一颗惴惴的心,同时她也听得出四爷的话中隐隐对嫡福晋有几分不满,暗自欣喜之余,转而笑吟吟道:“明年选秀,爷可有打算斟酌弘时的婚事了?”

雍亲王郑重点头,“那是自然!明年弘时就十五了,再拖可就晚了。”

李氏忙含喜急切地追问:“那么爷可有看中的人选了?”

雍亲王略犹豫了一会儿,看着面带紧张的李氏,又看了看一脸好奇挺着个大肚子的宜萱,便也不藏着掖着,微笑道:“尚书席尔达之女董鄂氏,不错。”

李氏听了,这一颗心算是落了地。礼部尚书席尔达,那可是从一品的高官,还是著姓大族的姓氏,这样人家的女儿,定是差不了。

宜萱心头也是十分惊喜——礼部尚书席尔达…不但是在诚亲王胤祉手底下办差的人,他还是诚亲王福晋董鄂氏的堂弟!如今实预定给弘时的未来福晋,如此看来,竟是连胤祉这位如今最年长的亲王都暗中投靠了雍亲王,果然是大势已定啊。想到此,宜萱不禁更加安心了。

若是寻常的皇孙,又怎么会配尚书之女?宜萱可是记得清楚,十三福晋兆佳氏也才是工部尚书之女呢,且兆佳氏这个姓氏怎及得上八大姓之一的董鄂氏呢?弘时区区一个皇孙,未来的福晋竟然是比皇子还要出身高贵?若说弘时只是个寻常皇孙,怕是谁都不会吗相信!

雍亲王与李福晋你一言我一语,便算是定下了弘时的终身大事。可怜这孩子,竟连半句插嘴的资格都没有。宜萱见状,忙用胳膊肘子撞了弘时二下,“别跟个闷葫芦似的,董鄂家的格格,你倒是喜不喜欢呀?”

“我?”弘时不免露出几分郁闷之色,“我连见都没见过呢!”

雍亲王脸色一冷,冷淡地一哼道:“待娶进门来,你自然就见到了!”

宜萱听了,不禁偷笑,盲婚哑嫁,原就是叫人郁闷的事儿,可这种事儿了落在自己弟弟头上,宜萱便觉得乐不可支了。好吧,她果然是个爱幸灾乐祸的。

李福晋见状,生怕儿子惹了也不高兴,便急忙宽慰道:“董鄂氏可是著姓大族,又是尚书府嫡出的格格,又岂会差了去?时儿难道还信不过你阿玛的眼光吗?尽管安心做新郎官便是了!”——李福晋确信是嫡出的格格,因为席尔达膝下儿子嫡出庶出不少,可唯独女儿,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掌上明珠。且四爷,也决计不会叫弘时娶庶出女子为嫡福晋。

弘时满脸郁闷地道了一声“是”。

“哼!”某爹不悦地冷哼了一声,老子千挑万选替你挑的嫡福晋,你竟然还敢不满?!果然欠揍!

宜萱见状,笑咯咯拉着弘时的手腕,眯眼道:“时儿若是不放心,待日后有机会,我私底下请了这位董鄂格格做客,亲自替你掌掌眼。”

弘时听了,顿时双眼放光,“果然二姐对我最好!”

李福晋看得欢喜,也不免有些无奈儿子的不够成熟,看着自家爷面色愈发冷峻,便笑道:“时儿不懂事,爷不会生气吧?”

雍亲王冷黑了脸,只硬硬地吐出俩字:“不会。”

宜萱见状,也忙带着撒娇的语气,软软道:“阿玛莫气,您给弘时选的人,肯定是礼仪修养俱佳,只是这做新郎官的事儿,一辈子就这么一遭,弘时能不心急吗?”

弘时听了,却撅了鼻子:“我哪儿心急了!”

宜萱眨眨眼,道:“别口是心非了!”

见佳儿佳女,雍亲王也便散去了脸上的冷色,含了三分笑意。他这个儿子,一晃眼,竟已经长大了,要娶福晋了。雍亲王暗自感叹了一下岁月易逝,遥望了一眼紫禁城,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见自家爷总算收了冰山似的脸,李福晋也松了一口气,果然爷疼萱儿更胜过时儿,便趁机道:“时辰爷不早了,小厨房怕是预备得差不多了,不如现在就用膳?”

雍亲王见外头日头已经老高,便点头道了一声“嗯”。

二十、四爷脸红

 且在丹若苑摆了膳,雍亲王自是居上位,李福晋陪坐在侧,宜萱也紧挨着雍亲王,弘时就只能挨在李福晋身旁了。

天色见热,桌上的一应饮食都以素菜居多,也颇对雍亲王的口味。食不言、寝不语,直到筷箸搁下,雍亲王才徐徐道:“萱儿不必急着走,待傍晚你四弟和五弟下了学,到时候在嫡福晋院中会摆个家宴。”

雍亲王口中的“四弟和五弟”,便是刚入读才半年多的四阿哥弘历和五阿哥弘昼,与弘时一般,都在王府的书房里读书,因雍亲王管束得严格,故而三个儿子每年除了年节和自己的生辰,便鲜少有闲暇。

李福晋插口道:“过了晚宴,怕是时候就不早了,萱儿都沉着身子,就更不便回勇毅公府了。”

雍亲王饮了一口普洱茶,徐徐道:“不便回,便不回了。你不是早想念着萱儿吗?就叫萱儿在你这儿住一宿就是了。”

李福晋听了,不禁欢喜万分,虽然女儿出嫁后,也常常回来,可在王府过夜,这还是头一遭!急忙作一个万福,谢过四爷。

宜萱听了,笑吟吟道:“女儿自是乐意陪着额娘,卧榻长谈。只是不晓得,阿玛今晚要去陪谁?可是年福晋?”

宜萱如此打趣话一出,李福晋急忙扯了一把女儿的袖子,“胡沁什么!这话也是你该问的?!”

宜萱吐了吐舌头,却不经意瞥见自己阿玛脸上那一抹可疑的红晕。看样子,年福晋是真真得宠啊。

雍亲王忙假意咳嗽了两声作为掩饰,“四丫头身子一直病怏怏,我不大放心。”——他口中的四丫头,便是年氏所出的尚未命名的四格格。

宜萱凤眸盈笑,语气娇脆欲滴:“其实阿玛不用解释的,年福晋年轻貌美,又温柔小意,换了女儿,也是愿意陪着她的。”

李福晋见四爷没有丝毫生气,便也不拘着礼,于是对宜萱嗔怪道:“那你也去陪她吧!”

宜萱见状,拉着母亲的手臂撒娇道:“额娘真狠心,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遭,您倒是要撵我走了!”

“你这丫头,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都是快要做额娘的人了,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李福晋戳了戳宜萱的额头,半是嗔怪道。

雍亲王在丹若苑这边用了午膳,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起身出门。

李福晋恭送雍亲王离去,回头不免心有余悸地道:“你这孩子,竟也敢插嘴其你阿玛的后院事儿了!真是叫我愈发不省心了。”

宜萱笑道:“阿玛不是没生气吗?”——她是她阿玛的女儿,打趣几句自然是无妨的,若是换在其他侍妾身上,可就是不安分了。这其中的度,她自然晓得如何拿捏。

“幸好没生气!”李福晋长长松了一口气,“你额娘我都是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在乎那些吗?你只管过好自己日子,养好自己的胎,额娘便心满意足了。”

看着自己额娘那张已经不复青春的面庞,宜萱不禁问:“年福晋真的那么得宠吗?”

弘时忍不住插嘴道:“姐姐不住在王府里多年,自然知道的不深。除了十五之夜,阿玛恨不得天天去她哪儿!”

十五之夜,照例该去嫡妻房中度过。如此可见,即使雍亲王再宠爱年氏,也不曾越过嫡福晋去。四爷,绝非是个因宠失度的人。

“闭嘴!”李福晋不免动了真怒,“这种话,你姐姐打趣几句便罢了,哪里是你能多问的?要是传出去,还了得吗?!”宜萱是女儿,有爷疼爱着,打趣些内帷事,权当是小女儿心性,也就罢了!可弘时是阿哥,涉及这种事儿,不但逾矩,更是不务正业!

弘时急忙道:“这种话,儿子出了丹若苑,绝不会多说半句!只是…难免替额娘觉得委屈…”

李福晋听了,不由心头柔软,“我早已是昨日黄花了,膝下有你和你姐姐,爷总会给我些面子,日子过得总也比那些侍妾好得多。至于年氏…性子也还算温婉,也不曾给我什么难堪。她得宠就得宠,又不曾害我什么。”

宜萱默默听着李氏的话,着实也有些不明白——再男人眼中,莫非是楚楚动人的姿色当真胜过一切,足以叫你一日比一日地忽视这个默默守候的女人?

心下微微叹了一口气,忽的听到堂外头有一抹加重了几分的呼吸声,顿时一愣,此刻,她阿玛竟然还没有离去!!她的四爷爹又一次听了壁角…真叫人黑线o(╯□╰)o

宜萱心下一动,阿玛听了额娘那番话,想必会有所感动吧,于是便柔声问李福晋:“额娘心里,当真一点都不吃味吗?”

李福晋笑了,笑容甚是勉强:“我有什么好吃味的?就算没有她,也总还有旁人。我这般年纪,早不是争宠的岁数了。有些心思,早就熄了。只要时儿和萱儿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额娘…”宜萱心头有些酸涩,便垂首依偎在李氏肩头,“女儿会好好的活着,会常回来看您,还会给您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外孙。”——若她没有穿越过来,此时李福晋怕是要承受丧女之痛了。来了这么久,宜萱第一次庆幸自己来了。她来了,这位额娘就不会失去女儿了。

李氏听了,顿时泪流满面,连连道:“好、好、好!那额娘等着…”说着,便用那双无线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宜萱那高高隆起的肚腹,“再有三个月,我便要抱外孙了!”

——此刻宜萱有些明白,为何雍正登基,李氏年氏同为侧福晋,却一个只封齐妃,另一个高居贵妃,死后更追封皇贵妃了。如果怀恪死了,照着李福晋爱女至深的性子,必然怨怼四爷给女儿选了这样一个额附。如此有了怨怼,自然感情日益疏离,乃至两相厌弃。而弘时,亦会如此怨恨自己的阿玛,间接害死了他唯一的姐姐,那样弘时会选择靠拢八爷,意图靠八爷的势力夺嫡,也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了。

内心长长谈一口气,或许她才是导致李氏失宠、弘时夺嫡身死的根本源头!!可如今,她活着,以后更会好好的活着,那样额娘和弟弟的命数便会截然不同了!

宜萱听外头的四爷爹的呼吸声,特么滴居然还没走!便笑着打趣起弘时:“待明年,时儿娶了福晋,额娘还要抱亲孙子呢!”

一语出,便见弘时那张才刚消了红意的小脸上,顿时又如猪肝一般了,只见弘时一面脸红如潮,一面抱怨道:“阿玛选的这个董鄂格格,家世门第自然是一流,我就怕是个丑八怪!”

宜萱暗道一句不妙,四爷还在外头偷听着呢!你这个死孩子,回头你那四爷爹肯定会狠命修理你的!宜萱急忙补救道:“这位董鄂格格,算来还是三伯母的堂侄女呢!三伯母其人是如何仪态,你又不是没见过!还怕董鄂格格长得不如意?”

听了这话,弘时才稍稍放下心,却还是忍不住提醒自己姐姐:“那二姐可别忘了答允我的事儿,见了董鄂格格,可要好好替弟弟我掌掌眼!”

“知道了、知道了!”宜萱此刻不免觉得弘时有些啰嗦,但见堂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总算是放下心来。

二十一、雍王府家宴(上)

 家宴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夜色朦胧。

雍王府妻妾齐聚,子女满堂,倒是好不热闹,上头主位上端坐的自然是四爷和四福晋。李福晋挨在四爷的下手,宜萱则坐在李福晋身旁,另一位年福晋则坐在嫡福晋下手,再往下便是王府里的三个阿哥:弘时、弘历、弘昼。

弘时自是不消说,少年初长成,自是英姿朗朗。而弘历弘昼都还不满七岁,都有些婴儿肥,稚气未退。只是弘历虽小,却端坐如仪,颇露出几分成熟稳重之色,而弘昼只顾着吃拿到肥美的鱼肚煨火腿,转眼间便消灭了半碟子,胃口当真极好。

“萱儿在看什么?”上头雍亲王突然问了一句。

宜萱忙笑着道:“女儿见五弟胃口好,越长越壮实了,不像弘时光长个子、不长肉!”说着,便夹了一块满是油光片皮乳猪搁在了弘时碗里。

弘时顿时恨不得退避三舍,她最怕吃肥肉了,而这块乳猪片,足足有超过一半是肥的!!

宜萱笑眯眯道:“时儿不是小孩子了,可不能挑食!”

“我、我…”弘时脖子都梗直了,看着碗里的肥肉,欲哭无泪。

宜萱又道:“这点你可得多学学五弟,人要是不吃肉,又怎么会长肉呢!”

上位之上,雍亲王也一副郑重模样,“不错,萱儿说得甚是有理!”

弘时内牛满面,在阿玛和姐姐夹击之下,只能颤巍巍夹起那块肥肉,如吃毒药一般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宜萱暗想,弘时最怕的便是肥肉,平日里是丁点都不肯吃的。如今强迫他吃了这么一大块肥肉,想必他四爷爹心里畅快了,自然也就不计较弘时午后抱怨自己阿玛定了董鄂氏的事儿了。

这时候吃了一嘴巴油腻的弘昼抬起胖脸来,道:“三哥,这鱼肚煨火腿也特别好吃,你要不要来一块?”

弘时忙拨浪鼓似的摇头,你妹的的好吃,满桌子都没有比那道菜更油腻的了!!

雍亲王笑着颔首,对嫡福晋乌拉那拉氏道:“弘昼这孩子倒是很懂得兄友弟恭。”

嫡福晋听了,心头一愣,素日里爷最不喜欢你的便是这个资质庸碌的小儿子了,可如此状况之下,她不能和四爷长反调,便只好道:“弘昼心性纯善。”

宜萱此时却瞥见坐在弘时下手座位上的弘历,桌子底下的一双手都攥紧了…平日里,在雍亲王和嫡福晋眼中,弘昼如何能与他相比?!一直以来,弘昼更是他屁股后头的小跟屁虫。如今在家宴,竟然得到了阿玛和嫡额娘的双双嘉许!!这等荣耀,素日里都是属于他的。

宜萱凤眸一挑,道:“嫡额娘说得极是,阿玛的几个儿子,若论纯善,首当是五弟。嫡额娘既瞧得中五弟,不若也把他接到身边养育,也好叫四弟有个伴儿。”——弘历是养育在嫡福晋膝下的,这事儿已经成定局,可宜萱不介意再塞上一个弘昼,分薄了几分他的地位。

“这个…”嫡福晋不禁犯了犹豫,她自然是更看中弘历的,可眼下这个架势,似乎爷也有些入眼弘昼了。

这时候,弘昼却站起来,小声道:“我舍不得我姨娘。”——因弘昼的生母只是位侍妾格格,故而不能叫做“额娘”,而只能叫“姨娘”。自然了,私底下无人的时候,叫两句也无妨,只要别被外人听了去就成。

坐在一旁妾侍格格们桌上的的耿氏听了,急忙站起来,面含焦急之色:“五阿哥,这话不合规矩。”——因为舍不得生母,而不肯去嫡母膝下,这可是“不孝”啊!!耿氏如何能不害怕。

看到耿氏又是害怕,又是担忧,更兼那满脸的不舍之色,宜萱不禁觉得愧疚,急忙便起身道:“耿格格养育了五弟多年,早已情深,自然心有不舍。是宜萱忽略了,实在万万不该,特在此赔罪,还请耿格格和五弟不要见怪。”——算计弘历,宜萱没什么好愧疚的。可伤了耿氏这个爱子情深的女子,是她的疏忽。

耿氏见宜萱这么说,也算松了口气,急忙道:“郡主太客气了。”

雍亲王也徐徐道:“嫡福晋养育弘历就已经很辛苦了,而耿氏既然养育得弘昼还不错,那就照旧好了。”

耿氏见四爷都发话了,顿时千恩万谢。

如此,弘昼挪去嫡福晋院中的事儿,也便不了了之了。

嫡福晋的正院里,中央的大桌上,能入座的,除了雍亲王和嫡福晋,便只有两位侧福晋、宜萱这个郡主,还有三个大大小小阿哥罢了。其余的侍妾格格们,都是安置在一左一右的两个桌子处。雍亲王虽然侍妾不多,可也有将近二十人,除了四阿哥的生母钱氏侍立在嫡福晋身旁布菜,便都到齐了,如此一来,难免拥挤了些。

宜萱才刚饮了一杯茶,便见原本服侍嫡福晋的钱格格却向她走了过来,钱氏容貌只是中人之姿,加之入府也有些年岁了,故而早已不复青嫩之色。不过素来极会说话,颇讨嫡福晋欢心。此刻她举杯而来,宜萱便谨慎了三分。

钱氏举着慢慢一盅酒,客客气气陪着笑脸道:“今早郡主在嫡福晋院子里,听说生了几分不愉快。妾身虽人微言轻,也不愿见郡主和嫡福晋母女失和,故而特来敬郡主一杯酒,还望郡主能和嫡福晋尽释前嫌。”

宜萱含着笑容,缓缓起身,这个钱氏倒还真对嫡福晋“忠心耿耿”啊!如此场合,那这种占据大义的话来堵她,宜萱是怎么也不能拒绝的。心里恼怒自是不提,却不曾露出半分。依旧含着微笑,拿起桌子上银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亲自端着,便绕过了一脸赔笑的钱氏,径自走到了嫡福晋的跟前,欠身举杯道:“今早是萱儿失礼,着实有愧嫡额娘多年教诲与疼爱。故而特敬酒一杯,嫡额娘喝了这杯酒,便宽恕萱儿吧。”

雍亲王尚在身旁,嫡福晋如何能不给宜萱面子?何况宜萱此举已经是做足了谦恭姿态,她若是再不依不饶,便是蛮不讲理了。嫡福晋忙接过酒盅,嘴上温柔地道:“也是我爱之深、责之切,难免话重了几分。如今想来已是后悔,又如何会生萱儿的气呢?”说着,便举杯一饮而尽。

饮罢,嫡福晋笑着拍了拍宜萱的手背,语气无比温和:“身子重,不要久站,快回位子上坐着吧。”

二十二、雍王府家宴(下)

 雍亲王见状,也满意地笑了笑。哪怕是嫡福晋是假装的,那这一切的姿态,也算是维持了王府应有的母慈女孝,虽然有些差强人意,不过还好女儿十分懂事。也算叫他欣慰了。

宜萱温柔地道了一声“是”,便施施然回位,方才瞥见颜色尴尬无比的钱氏。宜萱眉梢一瞥,便道:“我怀着身子,不便饮酒。便以茶代酒好了。”说着,便端起茶盏,睨了一眼钱氏,“钱格格不会生气吧?”

钱氏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会呢?”说着,只好把自己端来原本用来敬宜萱的酒自己闷头喝了下去。

以宜萱的身份,的确是无须给钱氏这么一个小小格格面子。她是和硕格格,等同嫡出,就算出嫁了,也还是这王府里的正经主子;而钱氏只是侍妾,就算生了阿哥,也一样还是这府中的半个奴才!

这王府里的女人,她只需恭敬着嫡福晋,客气着侧福晋可就没人挑得出错来。

随即宜萱察觉到一抹恼恨的目光,那目光的来源,便是坐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四阿哥弘历了。

宜萱暗自冷笑,倒是个孝顺的,便扬起一张笑脸,忽然问道:“四弟怎么了?自打入座便闷着个脸,可是菜不合胃口?”

弘历顿时有些慌乱,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都很好。”

随即,便见雍亲王的脸色有些不愉快。

只是钱氏心性过人,如何看不出四爷的不喜之色,不由便心急了,便急忙道:“四阿哥年纪小,不会说话,还请郡主不要怪罪。”

宜萱听了,暗道这个钱氏厉害,简单又慌张的一句话,便要将挤兑幼弟的罪名加诸她身上。宜萱却也不是傻的,急忙露出诧异之色:“钱格格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过是瞧见菜色不合四弟的胃口,关心几句罢了。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倒是叫我不解了。”

“我、我…”钱氏一时竟被宜萱挤兑住了。

弘历见自己生母受委屈,登时便气鼓鼓了脸:“二姐姐何必屡次为难我额娘!!”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连素日里愚笨的弘昼都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叫自己的生母为“额娘”,倒是弘历嘴巴不顾忌,竟然当着嫡福晋的面叫了出来。

顿时,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嫡福晋乌拉那拉氏了!四阿哥在她膝下也有些年份了,她原以为四阿哥对她的情分分毫不比钱氏差,如今看来,她竟然是养了个白眼狼!!哼!终究不是亲生的!!若她弘晖还在,她哪里需要养别的儿子?!!

钱氏何等聪慧,直到情势大大不妙,当即便跪了下来,“都是贱妾的错,还请四爷和嫡福晋千万不要怪罪四阿哥!”

嫡福晋端庄一张脸,语气冷硬地道:“钱妹妹好端端的告什么罪呢?今儿可是大好的家宴,可别坏了这欢喜的日子。就算真有什么罪要请,也得等明儿再说。”

雍亲王也不悦地落下杯盏,冷声道:“钱氏,既然嫡福晋不喜欢你,你就回一旁自己座位上,不必伺候了。”

钱氏顿时脸色灰白难看,只能咬咬牙,会了一旁,就坐在耿氏旁边的空位上。

夜至戍中,已是万籁俱静之时。

嫡福晋院中,家宴也落了筷箸。

嫡福晋温声细语道:“爷今儿心情好,多喝了好几盅酒,妾身已叫人准备了醒酒汤药。”——话是关切丈夫的话,而话里的意思,却是想要叫四爷留宿。

雍亲王却摆摆手:“这点酒还不算什么。”说罢,便问年福晋:“四丫头今儿没带来,可是身子不爽利?”

年福晋忙温柔款款地道:“四格格比以前好多了,只是胃口不好,所以不曾带来。”

雍亲王听了,点头道:“我去瞅瞅。”说着便起身,随即却想起嫡福晋方才说得话,才回头道:“醒酒汤差人送到福寿苑就是了,福晋也早些休息。”

简单地关心了嫡福晋半句,雍亲王便带着年氏去她的福寿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