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最后的热闹(下)

宜萱莞尔一笑,语气温和地道:“放过她?当然可以呀!”

此话一出,跪在青石地上的纳喇星德露出一脸惊讶之色。

宜萱脚踩着花盆底,步履徐徐,走上前二步,看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星德,便笑容更多几分:“额附是否弄错了什么?本宫只是要送小郑氏去青螺庵罢了!可从未说过要拆散你们呀!额附若是舍不得,大可以陪她一起去呀!”

“一起去?”星德愣住了。

宜萱含笑点头,在这个国公府里,她最讨厌的不是郑秋黛,而是纳喇星德。郑秋黛只能算是第二讨厌的人罢了。若是能把这个脑残额附也一同给送走,宜萱自然乐意之至。

“一起去…”喃喃出生的是郑秋黛,忽然她眼睛里满是亮色,“表哥!咱们一起走好吗?!我们一起去青螺庵,就算哪里的再苦!只要我们再一起,夫妻恩爱苦也甜!”

宜萱扬眉一挑,夫妻?!这个郑秋黛的确是胆子够大,当着她的面儿就敢说这样的话!果然和纳喇星德一样,都是没脑子的!侧脸一瞥吴嬷嬷,她那张脸已经是怒火攒涌了,她狠狠“呸”了一声,低骂道:“什么东西!!”

看着眼睛里满是希冀的郑秋黛,纳喇星德缓缓起身,一步步朝她走去。

“二爷,不要啊!”戚瑛瑛突然飞奔上去,一把抱住了纳喇星德,苦苦哀求道:“二爷!您不能去啊!青螺庵是什么地方?偏僻又荒芜,连点荤腥都见不着,您这么金贵的人,怎么能去那种苦呢?”

戚瑛瑛的一席话。让纳喇星德踟蹰了。如戚氏所言,他打小过惯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当真过得了吃糠咽菜的生活吗?

宜萱看着郑秋黛那双喷火的眼睛,似乎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戚氏,便啧啧道:“额附不是很爱郑姨娘吗?呵呵,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啊。”——爱?他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而已!

宜萱的这句话。着实刺激了纳喇星德。突然他狠狠一咬牙,毫不留情推开了戚瑛瑛,大踏步走到郑秋黛跟前。将她抱在了怀里:“秋黛!我愿意陪你一起去青螺庵!咱们两个人在一起,苦也是甜!”

“表哥…”郑秋黛听了,感动得泪水涟涟。可她感动之余,却不忘得意地瞪了戚瑛瑛一眼。那眼神放佛是说:表哥是我的,你费尽心力也别想得到他的心!

宜萱瞧着深情二人。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你个混账东西!!”一声妇人的暴怒声从东侧青松林里传来,只见郑夫人怒发冲冠快步而来,直接一巴掌就甩在了纳喇星德脸上。

啪的一声,那叫一个清脆贯耳。

“啧啧!”宜萱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郑夫人也杀过来了。她睨了一眼戚瑛瑛,只怕是这位的功劳呢?她身边原本跟着的那个绿衫丫头,如今却跟在郑夫人身后。如此。便可以明了,郑夫人为何来得这般及时了。

郑夫人狠狠道:“你这个孽障!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心力才成为国公夫人的?你又是多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额娘——”纳喇星德捂着自己半边肿胀的脸颊,“可是我、我舍不得秋黛啊!”

郑夫人狠狠瞪了一眼郑秋黛,此刻显然似乎不顾半分姑侄之情了,她语重心长地道:“德儿!你早晚要被封为国公府的世子的!你要是一走了之,你阿玛一怒之下,万一请立盛煦为世子,那可如何是好啊?!难道你要把未来的国公爵位拱手让给盛煦那个小子吗?!!”

“国公爵位…”纳喇星德眼底滑过一丝不甘。

宜萱挑挑眉,这娘俩一齐犯糊涂了不成?三等勇毅公的爵位,可不是世袭罔替的,而是要降封承袭的。换言之,将来承爵的不管是谁,都要降一级,也就是承三等侯的爵位才对。

“表哥!!”郑秋黛见纳喇星德已然动摇,一双眸子满含深情地望着他,“什么公府爵位,荣华富贵,咱们都不要了好不好?”

啪!!!

郑夫人的第二巴掌,便是甩在了郑秋黛白嫩嫩的脸颊上。

这一巴掌,可不比方才扇星德的那一掌,竟是用足了力气。猝不及防的郑秋黛被这一巴掌竟甩在地上,当场便吐血了。

“姑姑——”

“额娘——”

一对恩爱的男女俱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郑夫人。

郑夫人更是怒不可遏,她怒目瞪着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的郑秋黛,怒斥道:“你若是还记得德儿这些年多你的宠爱,在这种时候,就不该连累他!!你若还有一丁点良知,你赶紧老老实实离开国公府!!!”

“姑姑…”郑秋黛满是伤心之色,“您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

郑夫人怒哼道:“那是因为你以前没闯出这种不可收拾的大祸来!!你若不走,雍王爷就永远不会把德儿当成女婿来看重提携!!你只要在一日,就只会连累德儿!!”

“额娘,您别这么说。”星德见表妹如此可怜,急忙祈求郑夫人。

郑夫人甩袖怒哼:“德儿,不是我不怜惜秋黛!而是我不得不为你的前途考虑!德儿,这国公府早晚是你的,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有人正盯着你的世子之位呢!”

“我…”星德左右摇摆,爵位,他自然千万个舍不得,否则当初也不会娶了和硕格格。可郑秋黛,他同样舍不得,否则不会不惜与郡主离心,也要纳郑秋黛入门。

郑夫人含泪道:“德儿,难道你真要舍了额娘和萨弼吗?额娘老了,萨弼出生三天,你难道就要舍我们而去吗?”

星德见自己额娘悲痛模样,急忙道:“额娘,我不走了!”

“表哥!”郑秋黛一个骨碌爬起来,急忙拉着星德手臂,“咱们带着萨弼,一起走好吗?”

“混账!!”郑夫人突然呵斥道,“萨弼是公爷的孙儿,怎么能离开国公府?!”

“当然可以——”宜萱徐徐走上前来,面带款款微笑。

“郡主?”郑夫人一脸惊讶,“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宜萱勾唇一笑,这个郑夫人,眼神不咋滴呀,或者是她的眼睛里只看到自己的儿子?

宜萱睨了一眼星德和郑秋黛,便温声细语道:“你们若是舍得萨弼,也可以抱着他一起走呀!本宫绝不反对。”

郑秋黛欢喜之下竟不去思考宜萱的用意何在,她满是兴奋地看着星德:“咱们一家三口,一起离开好吗?表哥,孩子一出生就被姑姑抱走了,我都还没能来得及看一眼呢!”

郑秋黛深情款款语气,终于再度打动了星德,他执着郑秋黛的手,道:“好,咱们一起走。”

郑夫人一听,登时气得脸都紫了,“德儿,难道你想当世子了吗?”

星德却道:“额娘,盛煦才多大?他怎么能跟我比?阿玛不会立他做世子的!阿玛早晚会被我和秋黛感动的!!”

郑夫人登时脸色紫得发黑。

宜萱却被星德那自信至极的模样给逗乐了,都什么时候了,这厮居然还不忘逗乐?便嗤笑道:“是你根本没得跟盛煦比才对吧?!盛煦可是国公爷的长子嫡孙!你,不过是个妾侍扶正的继室所生之子罢了!如能能与他相提并论?!”

这话不止是叫星德暴怒了,更是狠狠扇了郑夫人一个耳光。妾侍扶正的继室,呵呵,说的可不就是郑夫人吗?

宜萱继续笑盈盈道:“额附尽可一走了之!不过本宫敢保证,你一走,本宫立刻便会请国公爷立盛煦为世子!也会请我父王同意此事!!”

郑夫人被惊呆了:“郡主,难道你竟不为自己的儿子考虑吗?”

宜萱挑眉道:“本宫的儿子,是雍王的外孙,何愁没有加官进爵的一日?哪里需要和盛煦争世子之位呢?”

说罢,宜萱扬着笑容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发白的纳喇星德:“怎么样啊,额附?你是要世子之位、荣华富贵呢?还是要和你那表妹在荒芜的青螺庵长相厮守、了此残生呢?做一个选择吧!”

纳喇星德看了看满是殷切之色的郑秋黛,眼神揪杂了半晌,终于一步步退开郑秋黛身边。

“不!!——表哥!”郑秋黛惊呼,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我…”纳喇星德满脸愧疚之色,“不是我要离开你!秋黛,是郡主要把你送去青螺庵的!你、你…别恨我,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求你,别恨我…”

痛苦地说完这一席话,纳喇星德颜面痛哭流涕地跑开了。

宜萱啧啧耸了耸肩膀,“就这样结束了??所谓的爱情,还真是禁不起考验啊!”——纳喇星德对郑秋黛,也不过如此而已,再爱她,也抵不过她心中对荣华富贵的爱啊!

而戚瑛瑛——宜萱瞥了她一眼。方才星德也是舍了她,去郑秋黛身旁的。也就是说,星德心目中,郑秋黛比不过荣华富贵,而戚瑛瑛连郑秋黛都比不过!(

八十、额娘睿智

解决了国公府的热闹事儿,宜萱的日子也渐渐平静下来。

盛熙也是一日比一日白胖可人了,宜萱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只是闲暇了下来,偶尔不期然便会想到那一日在丁香浦发生的事…不免叹惋,这世上终没有完美的事…她拥有了尊贵的身份,疼爱她的阿玛额娘,日渐成熟的弟弟,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或许当真是不该再奢求更多了…

恍惚间,金盏盈盈走了进来,见了礼便道:“格格,石斛求见。”

“石斛是谁?”宜萱陡然回过神来,忙搁下手中尚未喝完的燕窝盏,抬头问道。

金盏微微一笑,两靥带着几分柔情道:“就是石医士的独孙啊。”

宜萱点点头,她依稀是记得石磐有个孙儿。而自打她临盆那日,喝的催产药里被人加入了分量不轻的附子,石磐就被苏培盛给带走了,说是要彻查一番,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他是为石医士的事儿而来?”宜萱问道。

金盏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怜悯之色:“是,格格。他瞧着可挺可怜的…”

宜萱略想了想,便道:“他终究是外男,我不便见。你去告诉他,石医士忠心耿耿,我不会置之不理的。”

“是!”金盏露出欢喜的笑容,急忙退了下去。

吴嬷嬷靠前便打趣道:“这个金盏平日里最是稳重,怎么这会儿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

宜萱一愣,想到了一种可能,便问吴嬷嬷:“那个石斛多大了?”

吴嬷嬷略一思忖,道:“好像十七还是十八了?奴才记得。是个长得挺俊俏的孩子。”

“是吗?”宜萱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或许金盏的春天也来了。

吴嬷嬷忽然也明白了格格话中的意思,便笑容慈祥地点了点头。

净园外头,如吴嬷嬷所言,长得颇为俊俏的十七八岁男子见金盏走出来,便急忙冲上去,一把拉住了金盏的皓腕:“金盏姐姐。怎么样了?我爷爷到底如何了?!”

金盏被如此贸然的举动闹得脸颊一阵通红。她急忙挣开手腕,道:“郡主已经发话了,石医士不会有大碍了。”

“多谢金盏姐姐!!”石斛听了。欢喜不已,连忙作揖道谢。

自打郑秋黛被送往城外青螺庵中度日,纳喇星德便借酒浇愁,整日把自己闷在院子里。失魂落魄不易。宜萱听闻这个消息,鄙夷不已。若舍不得,便去陪她呀!!自己舍不得这公府的富贵,还好意思伤心落魄的?!

来禀报消息的自然还是秦姨娘。

宜萱又道:“郑夫人素来极为维护郑秋黛,可这回却——”却像是突然开了窍似的。果断舍弃了郑秋黛。

秦氏微笑道:“奴才虽然不大清楚内情,但打听到这些时日都是陆姑娘陪在郑夫人左右。”

宜萱一愣:“陆诗…她?”——如此说来,倒是欠了这个陆姑娘一份人情呢。这位客居的陆姑娘。倒是颇有苏张之才啊!

秦氏也赞道:“陆姑娘处事很是聪慧,若嫁了人。必然是个八遍玲珑的太太。”

“太太?”宜萱扬唇笑了,“只怕她不想当正室太太,反而费尽心思想给人做小呢!”——否则,郑秋黛的事儿,原本和她无关,她大可不必插手的。如今却费心点拨郑夫人,让她“大义灭亲”,可不就是为了讨好她吗?

秦氏一愣:“做小?不至于吧?”——若换了她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是决计不肯为妾的。

宜萱一笑置之,“改日送份厚礼答谢就是了。”——反正她还是不会让陆诗把自己当梯子用。说罢,便无意再提及这位陆姑娘了。

宜萱看着这个沉静优雅的秦氏,暗生赞叹之意,自打秦氏入国公府,虽是姨娘的身份,但却远远避开纳喇星德,仿佛超脱尘世了一般。如此这般,宜萱自然高看她几分,便道:“如今郑秋黛已经去了青螺庵,被几个姑子看押着,已然不再是问题。你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宜萱脸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容,对秦氏道:“你若是去外头过安稳日子,本宫会赐还你卖身契、消了你的奴籍。”

秦氏的脸色露出惊讶之色,但是片刻后她却摇头道:“公府里,人人都知道奴才是郡主赐的人,没有人敢欺负奴才,虽然日子过得冷清了些,但也还算安安稳稳。何况,奴才一直记着郡主救奴才出青楼窟里的恩,愿意留下来所以,继续帮郡主盯着国公府里的一举一动。”

宜萱笑了,“你的心意,本宫明白。只是,女子的青春耽误不得,你又还是清白的人儿。早早出去,也没有知道你的过去,你还可以嫁了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听了这话,秦氏却笑了,“这世上,有如意郎君吗?奴才觉得,应该是没有的吧。”

秦氏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那话中的落寞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她继续道:“奴才是在那样的地方被养大的,见了多少平日里衣冠楚楚的达官显贵,到了那里,都是一样的嘴脸。他们家里头哪个不是有娇妻美妾成群?可一样还是不知足!不,应该说这世上的男人都一样!都是贪婪的。咱们额附爷,不也是这么一个人吗?”

“贪婪…?”宜萱勾唇笑了,“这个形容,新奇,不过却也十分贴切。”——可不就是贪婪吗?贪婪荣华富贵,也贪婪他所谓的“真情”,可他还是贪图前者更多一些,所以为了前者舍弃了后者。

徐徐饮了一盏差,宜萱微笑道:“你既然看得如此透彻,本宫也不勉强。你愿意留下便留下,日后什么时候想走了,尽管与本宫开口。”

秦氏万福道了谢,方才退下。

而此刻国公府内。国公爷雅思哈把浑身酒气的纳喇星德叫道自己书房里,横眉道:“如今郑秋黛这个祸害走算是送走了!你也该清醒些了!!有空的时候,多去净园!郡主看在熙儿的面子上,想必会给你几分面子的!”

“我不去…”纳喇星德闷声道。

“孽障!!!”雅思哈一把抄起鞭子,便作势要打。

纳喇星德却失魂落魄地跪了下来,“要我去净园,还不如死了痛快!阿玛。您打死儿子吧!”

雅思哈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气得胡子都哆嗦了,“孽畜!!孽畜!!!你是要气死我才肯罢休吗?!!”

说着,雅思哈看着神情呆木的儿子。终究没落下鞭子,只狠狠跺了跺脚,恨恨而去。

转眼,又到了月中。宜萱拾掇了东西,把儿子包裹成一个红包。便抱着孩子回娘家——额不,是回雍王府省亲了。

如今暑热过去,已是初秋时分,天气凉爽宜人。宜萱也权当是出来溜溜儿子了。

到了王府,宜萱径直便去了额娘的丹若苑。其实照规矩,她得先去嫡福晋院中给嫡母磕头请安才是。只是当初她怀着六个月身孕时候遭到嫡母乌拉那拉氏的苛责,被阿玛给听见了。阿玛便发了话,叫她不必去嫡福晋院中请安了。宜萱也乐得如此。

额娘如今已经显怀,人也胖了一圈,体态丰润,浑身上下更是透着一股子成熟的韵味。

“额娘这些日子可还好?”宜萱看着李氏的肚腹,柔声问道。

李氏颔首道:“你瞧我的样子便晓得了。”她看着被搁在昼榻上,愈发白胖得喜人的外孙儿盛熙,神情愈发温柔。

李氏伸手拍了拍宜萱的手背:“我晓得你在担心什么…”她摘了手上的赤金护甲,轻轻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腹,道:“你阿玛将我一应饮食起居都交给嫡福晋照管——如今,我除了嫡福晋送来的药材、吃食,其余的一律不入口!除了嫡福晋送来的绸缎、衣料,我旁的一律不上身!除了嫡福晋赏赐的胭脂、水粉,旁的一律不用!除了嫡福晋送来的香丸、香饼,其余的一律不许焚烧!”

宜萱顿时了然,也暗暗赞叹额娘这一招用得好!!她所有入口、上身的东西,全都是嫡福晋赏赐的,若是额娘这一胎有丝毫不妥当,嫡福晋第一个难逃其责!!

李福晋笑容里透着几分得意:“如今就连我小厨房里的掌膳太监,都是我厚着脸皮都嫡福晋哪儿央求来的呢!”

宜萱翘着嘴角道:“额娘睿智,女儿佩服!”

西侧的镂花长窗半开,外头是累累石榴果,红郁郁的,看得叫人满嘴涎水。宜萱仿佛都已经能够闻到石榴酸甜可口的气息了…

透过石榴树枝桠的缝隙,遥遥望着烟云深处的亭台楼阁,那里是嫡福晋乌拉那拉氏的院子…宜萱恍然想起,从前嫡福晋对待李福晋是十分亲和的,尤其是大阿哥弘晖尚在的时候。

“额娘…有件事,其实我一直很想问您了。”宜萱上前合上长窗,轻轻开口道,“我一直很想知道,当年大弟弟弘晖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李福晋脸上的笑容敛去了大半,她的手轻轻拂过那雕刻了婴戏图的紫檀炕屏,轻声道:“若大阿哥还在,我如今的日子也至于过得如此艰难。在这府里,四阿哥、五阿哥的生母都出身卑微,而且不得你阿玛喜爱。偏偏我,既是上了玉牒的侧福晋,又有你弟弟时儿很是受你阿玛看中。”

“当初我怀你的时候,心里当真是怕极了!因为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入门多年一直未曾有孕,而我却先有孕了。我很害怕,害怕会抢先嫡福晋一步,生下你阿玛的长子,虽说有了儿子,终身才算有了依靠,可若那样必然会成为嫡福晋心里的一根刺。不过,还好…”李福晋目光柔和地看着宜萱,“是你先出生了。我松了一口气,嫡福晋那时候大约也是松了一口气吧。”

“当时我只是你阿玛的侍妾,所以你刚满月就被嫡福晋抱到膝下抚养。没过两年,嫡福晋便有喜了,后来就生了弘晖。嫡福晋觉得是你给她带来的福气,所以你幼时,嫡福晋的确算得上极为疼爱你的。”

宜萱静静听着,其实她也认为当初弘晖的死和自己的额娘有关。她的额娘,虽然不乏计谋,但还没有狠毒到连小孩子都要杀害!她的额娘,虽然当时深得阿玛宠爱,但也还不至于有谋害嫡子的胆量。

她的阿玛,对女人上素来是极为挑剔的,同样也从不允许妻妾逾越本分。若当真有人触犯阿玛的底线,对他的子嗣动手,阿玛决计不会容忍。

同样,宜萱也不觉得自己的阿玛是个会被女人玩弄于鼓掌的男人,凡是个会被妻妾算计的男人,又如何有本事在云波诡谲的九子夺嫡中立身不倒,一步步展开自己的筹谋,一步步走向至高的位置?!(

八十一、无法不妒

李福晋声音轻柔,眼中满是回忆的怅惘之色。

“大阿哥打小就特别聪明,读书很好,也很乖巧,很是讨人喜欢。他进宫入读,更是深得上下喜爱,就连圣上——都极喜欢这个孙儿,甚至丝毫不亚于皇长孙弘皙和已废直郡王嫡长子弘昱。可惜,圣上的喜爱,却为这个孩子,招来了祸患。”

宜萱听得心头凛然:“是废直郡王,还是——”——废太子?!

李福晋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我隐约觉得,他们都有份儿。”

宜萱深吸一口气:“真的有必要对自己的亲侄儿都这般…”——皇家,真的是连一丁点的亲情都没有吗?!若说是直郡王倒也罢了,毕竟他的确与阿玛不合!可太子——阿玛早年一直都跟随在太子身后的啊!

宜萱深知,自己的阿玛是极能够隐忍不发的。而后来的两废太子——是否也有阿玛的谋算在里头呢??阿玛子嗣本就不丰盈,何况那是他唯一的嫡子弘晖啊!这样的仇,这样的恨,他势必要报复!

“那弘昐和弘昀呢?”宜萱忙追问。

李福晋眼底深深一恸,道:“昐儿的确是先天不足才夭了的。”

宜萱细细一想,弘昐是和弘晖同一年出生的,不过比弘晖小三个月。而那个时候,她也才不满三岁…也就是说额娘是在生了她两年之后,又怀了身孕…如此,原因很简单的,便是当初生她的时候,身体的亏损没有补回来。所以弘昐先天不足…

暗暗叹了口气,如此亦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至于昀儿…”李福晋忙拭泪道,“起初我也怀疑过嫡福晋。毕竟她没了唯一的儿子,偏偏我,接二连三生了昀儿、又生了时儿,膝下足有二子一女。可后来我细细想过了,若真是嫡福晋所为。爷就算不休妻。也不可能依旧像从前那样尊重嫡妻!我更发现,自从昀儿夭折之后,爷对八爷一党出手就愈发不留丝毫情面。便明白了。”

“是八贝勒?!”宜萱心中一震。

李福晋没有回答宜萱的话。只继续道:“八福晋郭络罗氏和八贝勒夫妻一直十分恩爱,可惜一直未能有孕。”

八贝勒无嫡子——这也是阿玛的报复吗?!

“好了,不说这些了。”李福晋深深吸了一口气,“今儿你公公也来了。就在你阿玛书房内呢,你去瞧瞧吧。”

雅思哈倒是不常来雍王府。这次…似乎是被阿玛传召过来的。

苏培盛已笑呵呵迎了上来:“郡主,王爷正在和公爷说话呢。”

宜萱看到时辰已经快到晌午了,便道:“那我在外头等会儿。”

说罢,宜萱就竖起了耳朵。凝聚心神敞开六识中的耳力,而原本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便清晰的呈现在了耳膜里。

在里头阿玛和雅思哈似乎是格外压低了声音说话,故而在门外是不大可能听到的。可偏生。宜萱的六识过于常人。

“你自己后院的事儿,本王原不该过问。只不过若连唯一的嫡子死得不明不白。你都竟然不去细细详查吗?!”雍王的声音低沉,却透着愠怒。

雅思哈是过了许久才出声:“王爷说的是奴才如今的填房郑氏吗?”

雍王哼了一声:“她侄女那般胆大包天,她也不是有教养的!”

雅思哈坦然承认道:“郑氏的确欠缺教养,行事更是浅薄无知,奴才一直深知这些,可当年还是选择她为继室——因为,纵然她鄙薄,也总爱耍不入流的小手段,比起奴才的原配发妻,她起码没有做过谋害奴才子嗣的事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雍王语气里难掩震惊之色。

雅思哈苦笑了笑:“事到如今,奴才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揭发妻子,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外头的宜萱听得满脸震惊,心如蛇蝎的女人?雅思哈说的是她原配夫人西林觉罗氏吗?!可是自打她嫁入国公府,从底下人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元夫人的好!甚至有人拿如今的郑夫人与之相较,人人都说郑夫人连元夫人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只听雅思哈又道:“奴才成婚多年,虽然姬妾不少,却一直爱重发妻。可惜夫人多年都没有身孕,其他的姬妾虽然接连有孕,却没有一个能生下来,就连当初的郑氏也曾经小产过。当初奴才只以为自己福薄,丝毫未曾怀疑自己贤惠的妻子。”

“只是——那种事情做得太多,怎么可能一丁点都不被察觉?!”雅思哈的声音苦涩中带着难言的愤怒。

“她平日里对待下人都是那般温和,为什么偏偏对待奴才的亲生骨肉,便那么心狠手辣?!若非奴才后来小心防范,只怕就连星德和星徽都不见得能降生!!!”

最后,雅思哈声待惆怅地道:“王爷,恕奴才多嘴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也请您小心自己的嫡妻吧。”

“放肆!!”伴随着雍王暴怒一呵,紧接着就是茶盏被摔碎的声音。

雅思哈低声道:“奴才只是觉得越是看上起贤惠的嫡妻,只怕是愈心狠。王爷早年也是连续夭折了好几个孩儿,莫非心中一丁点怀疑都没有吗?”

宜萱浑身都僵硬住了,她早已晓得自己的公爹雅思哈绝非看上去那样迷糊,反而是大智若愚。可是弘昐和弘昀的死…一个是天命,另一个是八贝勒所为,难道不是吗?!!

连额娘都说和嫡福晋无关,难道不是吗?!!

“郡主,您怎么了?”苏培盛也是察觉了宜萱的脸色苍白,很是不寻常。

吱呀一声,书房的正门敞开,雅思哈神情萧索从里头走了出来,见宜萱正立在门外,便忙见了礼。

宜萱低头还了礼,便快步进了书房里,绕开地上的碎瓷,轻轻走到阿玛面前,此刻的阿玛浑身透着压抑的怒火,仿佛随时都会爆发。

宜萱咬唇见了礼,低声道:“阿玛,我记得当初二弟得的是麻疹。”——二弟便是弘昀,前头不满三岁就夭折的弘昐并未列入齿序,所以雍王府的二阿哥是弘昀。

雍王脸上一震:“方才的…你听见了?!”

宜萱不回答阿玛的话,继续道:“是二弟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太监动的手,可是那个小太监——不是八贝勒的人吗?”

雍王看着脸色已然苍白的女儿,深吸一口气道:“是老八,毋庸置疑。”

“但是——”宜萱咬着自己发白的嘴唇,道,“为什么八贝勒的人,会那么容易接近二弟,更那么轻易地叫二弟得了麻疹?!那时候二弟已经十一岁了,他一直都很健康!应该可以熬过麻疹的!那又不是天花!为什么他会熬不过死了?!阿玛,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雍王马蹄袖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他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怒火,道:“不是她,不会是她!!”

“或许嫡福晋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吧。”宜萱仰头不叫自己眼中蓄满的液体流出来,“或许她真的没有害二弟,只是也眼睁睁看着要害死二弟的人接近他罢了!!”——是的,只是装聋作哑而已,人又不是她的害的,她还是阿玛贤惠的嫡妻!!

碰!!!一声,雍王的拳头砸在了堆满户部文稿的紫檀卷云书案上,“放肆!!”

宜萱静静望着已经失控的阿玛,只深深蹲了一个万福:“女儿告退。”——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愿意去怀疑嫡福晋吗?

“萱儿!”雍王却立刻唤了一声,“你嫡额娘她——她的确是个贤惠的女子,她曾经对你也是极为疼爱。”

宜萱深深叹一口气:“是啊,‘曾经’…”

——“曾经——她有属于自己的儿子。”

——“但后来,大弟弟没了,她后半生的依靠没了。可偏偏额娘接二连三有生养,膝下儿女俱全,欢声笑语不断,更有阿玛的喜爱。而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