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礼勉强微笑道:“其实德母妃对我也不曾半点苛待,只是没得跟十四哥比罢了。”——譬如他那两个侍妾,也都还是早年服侍他的宫女,三年一度的选秀,德母妃从来只顾着给自己的小儿子挑选侍妾或者侧福晋,从来都记不得他这个养子。而他的生母位份不够,选秀这种事,是连个插嘴的余地都没有的。他不想为这种事儿去求根本没真心疼爱过他半分的养母,也不愿生母为难,所以依旧是一妻二妾。

宜萱道:“何止是十七叔没得跟十四叔比,连我阿玛都是远远比不得的。”

胤礼听了这话,不由叹息,“这点上,四哥倒是比我都可怜。”——他生母虽然懦弱,但却是个好额娘。而四哥的额娘眼里只有小儿子。

送走了这位十七叔,已经是傍晚十分了,宜萱叫了石磐过来,看着他愈发伛偻的身躯,心中微有不忍,但是想着既然已经答允了十七叔,就不能反悔。

宜萱沉吟片刻,便对石磐道:“石医士,你见了十七福晋,便问问她的信期具体日子,然后告诉她,信期前半个月那几日是最容易怀孕的。”

石磐听了,大为惊讶:“素来民间传言,都是信期前后的几日最易受孕的呀!”

宜萱撇撇嘴:“那是迷信的说法!”

石磐不敢反驳郡主,便问:“那信期前半月,又是何道理呢?”

宜萱一愣。难道他还能跟一个古代中医解释排卵期的问题?就算她真解释了,估计也只会被当成怪诞乱谈吧?便挥手道:“是何道理,你随便跟十七福晋胡诌就是了!”

石磐躬身道:“老奴不会胡诌!”

宜萱这老头气得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噎着,“那你就再问问她生辰八字,替她掐指一算,算出这么个日子就是了!”

石磐苦着脸道:“奴才可不是算命的!”

“你只管那么说就成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宜萱被气得有点不耐烦了。便挥手道:“明儿你去就是了!日后出什么事儿。我替你兜着!”

郡主都这么说,石磐也无可奈何,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全然是副赴刀山火海的艰难之色。哀声叹了口气,才跪安退下了。

转眼便是盛熙的满月之日,宜萱天蒙蒙亮就起床洗漱,又把还在打着瞌睡的儿子从温暖的被窝里给挖了出来。穿上大红色团福字缕金云纹衣裳,红彤彤金闪闪的。跟那画里的仙童是的。

盛熙撅着小嘴儿打了个哈欠,小肉包似的的拳头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嘴软软唤了一声“额娘…”然后在乳母刘氏怀中蹭了蹭,眼睛又一次闭上。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宜萱笑着看着他那张白嫩得跟豆腐似的小脸蛋,心想,小孩子觉多。这个时辰就把他揪出被窝,着实有点小可怜了。不过今日是他的周岁礼。算得上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生日之一了,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宜萱自己今日也是打扮得格外隆重些,用最上乘的大红色宫缎裁制的琵琶襟旗服,颜色鲜艳纯正,上头搀双圆金线绣着精美的松鹤纹,领袖镶蓝素缎绣连绵的缠枝莲,外罩一个宝蓝色四合如意云肩。

头上则用羊脂玉嵌碧玺莲花的扁方梳了一个架子头,右侧垂下一串南珠坠子,而发髻上正好用了一套掐丝赤金头面,里头单是金簪就有四对,分别是凤穿牡丹簪、喜鹊登梅簪、日月恒升簪、五福捧寿簪,都是左右对称。还有麒麟送子金钗压在左鬓,而正中心是一只重九两六钱金凤。如此一套沉沉甸甸的金头面压在脑袋上,简直脖子都酸了。不过效果似乎很好,此刻西洋镜中,俨然是一个贵气逼人的宫廷贵妇了。

宜萱赶到圆明园的时候,已经接近辰时了,熙儿径自还在乳母怀中吐着奶泡睡得香甜。宜萱却不得不扬着一张笑脸,亲自去一个个迎接各府的福晋们了,笑得一张脸都快要抽筋了。

当嘉容跟随在十三福晋兆佳氏身后赶来的时候,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宜萱,当即“哇”了一声,惊叹地赞道:“怀恪姐姐今天好漂亮啊!”

宜萱其实此刻已经后悔没有反抗吴嬷嬷把她打扮成个珠宝展了,不过看到嘉容,嘴角却挂起了发自心底的笑容,嘴里抱怨道:“这一头的首饰,也是够沉的。”

说着,她端量了一眼嘉容,穿着一身娇嫩的桃粉色并蒂同心莲的旗服,头上只简单的梳了个小两把头,虽然也多用珠翠,但毕竟小两把头太过小巧,也插不了多少首饰。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嘉容年纪小,头发有些稀疏的缘故,着实撑不起繁华的旗髻。

嘉容却笑着道:“能漂亮一回,沉点儿又又什么关系?”说着,她撅了撅小嘴儿,道:“可惜我头发太少了,就只能插那么几个簪子,点缀几个珠玉头花罢了。”

看样子嘉容倒是个极为爱美之人,宜萱微微一笑,面带几分宠溺之色。她对嘉容自是如亲妹妹一般,可却还有几分像对待女儿似的。——想着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女儿自然是奢望,便更愿意都溺爱她几分。

等到受邀之人大多来齐了的时候,熙儿也早已睡醒了,也在乳母怀里吃饱了奶水。不过这小家伙眼珠子瞪得滴流圆,也是在瞅着自己额娘那满头金晃晃的首饰,很是惊讶的样子。

宜萱被儿子清澈而惊讶的眼神,给瞅得有点郁闷,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不过熙儿似乎不喜欢被人戳啊戳,或者捏啊捏的。嘟了嘟小嘴巴,脑袋一扭,转进乳母怀中,只给宜萱一个后脑勺。

宜萱嗤嗤笑了笑,如今倒是养出几分脾气来了!小小的人儿,竟然会生气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来客也差不多到期了。嫡福晋在请示了四爷之后。便吩咐人把抓周之物一一摆了上来。

素来抓周之物,无非就是一些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之类,前几个都是好意头的。后头的算盘和钱币虽然也有善于理财的意思,却也有贪财之意,自然是不抓为好。而若是女孩子抓周还会有针线、剪刀,这二者对女孩子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寓意将来会女红,心灵手巧。

不过那桌子。距离有点远,宜萱眯着凤眸屏息凝神,方才能看清楚是什么。

除了那些寻常物什,似乎还有些别的…唔。有未开鞘的一把小弯刀,上头镶满了宝石,还有小弓和羽箭——满人尚武。这些的自然也是好意头。不过除此之外…宜萱凤眸极力一凝,她看到了一枚不易察觉的东西…便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香囊!

看到这个东西。宜萱脸色微沉。素来为保万全,想来是不在男孩子的抓周礼上放置香囊胭脂之类的东西。因为若是抓了这两类东西,便被人当成是“贪花好色”之徒。这无疑对盛熙的将来是大大不利的。——而宜萱的嗅觉也超出一般人!鼻下深吸一口气,她竟闻见了那香囊随风吹来的竟然是木犀花的香味儿!!

而熙儿——最喜欢吃的点心就是木犀糕!!

所谓木犀,就是俗称的桂花,此花香浓馥郁,做出来点心也十分好吃。

叫宜萱脸色难看的是,为什么嫡福晋偏偏放置了一个木犀花香囊?!难道她竟然知道熙儿最爱吃木犀糕吗?!熙儿的这个喜好,除了她身边的人,也就只有额娘知道!!额娘当然不会对嫡福晋泄露这些,如此一来,极有可能就是她身边或者熙儿身边有嫡福晋的眼线!!

嫡福晋笑容温敦,柔声吩咐乳母道:“抱着熙儿去吧,喜欢哪个就让他抓哪个。”

刘氏道了一声“是”,正要上前。

宜萱却微笑着伸出手臂道:“让我亲自抱着吧。”

刘氏不由吃了一惊,因为素来皇家抓周,都是乳母抱着去的,一则周岁的孩子已经很重了,抱着吃力,二则孩子的母亲出身尊贵,往往务求端庄,很少在人前抱自己的孩子。

不过刘氏还不至于违拗宜萱的吩咐,便又忙道了一声“是”。

宜萱接过孩子,正要走上前,这个时候,良久不曾发话的雍亲王,却摘下了自己食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吩咐苏培盛道:“把这个也搁上去。”

宜萱一愣,顿时明白了阿玛的好意。自从那次墨玉玉佩被盛熙很是不屑一顾之后,宜萱也私底下跟四爷大人解释过,说过盛熙只喜欢羊脂玉,不喜欢别的玉。这话,阿玛显然是记在心里了。

宜萱微微一笑,便道:“阿玛、嫡额娘,那女儿抱盛熙去了。”

雍王点点头,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嫡福晋亦是万分温柔端和的模样,她轻声道:“去吧。”

宜萱抱着盛熙见了一个万福,便徐徐走向案桌跟前,压低了声音贴在盛熙耳朵上,“不许抓香囊和胭脂,其余你随便。”

盛熙看着那个散发这诱人香气的香囊,摇咬了咬自己手指头,一副很是遗憾的样子。他小可怜地看了看自己的额娘,便在宜萱怀中蹭了蹭,算是表示自己会听话。盛熙自是不敢得罪自己额娘了,因为他最喜欢的很好吃的玉,是额娘一手把控的。上回他把那块郭罗玛法好丑好丑的黑乎乎的东西仍在地上,额娘就扣掉了他三天玉啊!

宜萱抱着他,脚下步履徐徐,缓缓经过了香囊、胭脂,然后是算盘、钱币,有过了笔和墨,见盛熙竟然呆愣愣神游天外也不去抓,不由也急了,便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催促道:“赶紧抓!”

盛熙虽然说话还磕磕绊绊,却已经能够听懂人话了,宜萱刚拍了他屁股,他就撅了撅嘴巴,伸手便抓起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小巧玲珑的鎏金小弓。

宜萱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下子,赴宴宾客忙开口夸赞,无非是什么“巴图鲁”啦,“必然骁勇”啦,之类的称颂之言。

不过宜萱知道,要想让自己那四爷爹高兴了,那枚扳指也必须得抓着才成,便又抱着盛熙走到长案尽头,停下了脚步,然后又拍了拍儿子软嘟嘟且弹性极好的小屁屁。

盛熙自然懂得自己额娘的意思,他看了看那枚扳指,顿时咧嘴笑了,虽然那里头没有什么月华灵力,但在这些所有东西里头,确实他最喜欢的。

一百一十三、抓周礼(下)

盛熙右手抓着的小弓箭却不曾松手,只臂一伸展,便稳稳当当地把羊脂玉扳指给抓了过来,然后咧嘴冲着宜萱笑了笑。

“玉乃君子之物也!”有人当即给了如此高的评价,自然紧接着,如潮的赞美便扑面涌来。

如此,这场抓周,便完美落幕了。当然了,最要紧的是四爷大人也很高兴的样子。不过嫡福晋眼中却有一丝失望之色滑过,随即她又满脸慈祥的笑容,柔声对雍王道:“熙儿不愧是带着祥瑞出生的,将来必有出息。”

雍王含笑点了点头,“福晋办得十分周全妥帖。”

嫡福晋得了四爷如此赞誉,顿时脸上笑容更高了几分,嘴上却忙自谦道:“熙儿是妾身与四爷的亲外孙,妾身又怎么不会不尽力呢?”

宜萱见嫡福晋连如此口不对心的腻歪话,竟然也能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不得不赞叹嫡福晋的演技愈发超群了。只是她可不愿让嫡福晋这般顺遂,便上前道:“嫡额娘,那案上的香囊当真不错,可否赏赐给女儿?”

这话一出,雍王脸上好不容易泛起的如涟漪般的微笑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嫡福晋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丈夫脸色的变化,也她却不能不对宜萱的请求作出反应,只装出一副惊讶之色,“香囊?案上居然有香囊?”

宜萱再度赞叹嫡福晋的演技,随即笑眯眯地道:“有啊,而且略走近些,便觉馥香袭人,上头的绣工也是极好的。想必是针线房哪个苏绣绣娘的手艺吧。”

雍王一听,便冷冷对嫡福晋道:“所有苏绣绣娘,一律驱逐。”

嫡福晋脸色陡然发白,却不敢违背雍王的吩咐,只得低头咬牙道了一声“是”。

宜萱见状,又笑容怡人地道:“还好盛熙最不喜欢的便是桂花,否则被香气引诱抓了那香囊。可就要丢阿玛的脸面了。”

宜萱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做到了一石二鸟。她明晃晃告诉嫡福晋,盛熙最不喜桂花,如此一来。嫡福晋自然会怀疑眼线已然被宜萱收买,日后必然不敢再信;其二,更是告诉阿玛,万一盛熙真抓了香囊。可不只是会对盛熙的将来有害,更会折损阿玛的颜面。

果然。雍王脸色阴沉得几乎都能滴水了。

宜萱笑容满面看着脸色如土的嫡福晋,顿时心中大快。嫡福晋与阿玛所坐的位置,距离抓周的长案足有二丈远,而长案上铺着大红色的绸缎。与那香囊所有缎子几乎一色,如此一来阿玛自然不能看到那一堆东西里有香囊这么一个小物件!!——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掩饰。可不是巧合二字能解释的,必然是嫡福晋刻意而为。

若非宜萱当口指出案上有香囊。阿玛根本不可能察觉!

嫡福晋既然要算计盛熙,宜萱自然不会有半分客气!!她既然想着要算计人,便要做好算计落空并且被反算计的危险!!

若非盛熙比寻常孩子更能听懂人言,只怕就要中了嫡福晋的计了!

虽然雍王没有说半句指责嫡福晋的话,但是他的命令、他的面色已经足够表达他的心声了,这恰恰也是嫡福晋最不愿面对的状况,她忙道:“那几个苏绣绣娘倒也罢了,只不过抓周之物妾身是交给陈嬷嬷操办,妾身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知变通地把香囊也预备上了。若说有错,自然该惩治陈嬷嬷才是。”

宜萱听了,微微吃惊,嫡福晋身边几个心腹嬷嬷中陈嬷嬷便是极要紧的一个人,自打在宫里的时候便侍奉在侧,一直伺候了嫡福晋二十余载!绝非一般下人能比。没想到,地府为了平息阿玛的怒火,竟然连这么个重要的人都舍弃了!!

雍王听了,便道:“那福晋觉得,该如何处置呢?”

嫡福晋朝着雍王见了一个万福,道:“请四爷看在陈嬷嬷好歹伺候了妾身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把她赶出王府就是了。”

雍王从善如流地点头:“如此,极好!”

宜萱心中暗惊,撵出王府,看似并不重的惩罚,但陈嬷嬷可是包衣出身,若是撵走,自然是要撵回内务府。而素来被撵回内务府的奴才,都是犯了大错的!以后是别想再有什么好去处了!陈嬷嬷不过是在抓周礼的长案上,多放置了一个香囊,就毁了后半辈子的好日子,这样的惩处,不可谓不重!

不过宜萱当然不会有丝毫反对,嫡福晋要折损自己的羽翼,她自然乐得如此。

只不过…嫡福晋若是提议罚些月例,或者再重一些把陈嬷嬷贬到王府其他地方,阿玛应该也不会反对——可为何嫡福晋要对这自己人都下手如此狠呢?!

宜萱想到了那个木犀香囊…若她身边真的有嫡福晋的眼线…那么暗中连络这个眼线的,极有可能就是这个陈嬷嬷。可偏偏在这个沉稳干练的陈嬷嬷经手下的事,却出了如此大纰漏。嫡福晋恼怒之下,自然会迁怒陈嬷嬷的无能!所以才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撵走这个无能之人。

只可惜,嫡福晋这样做,让其他嬷嬷侍女看在眼里,不知作何感想呢?只怕会有人生出唇亡齿寒之心吧?陈嬷嬷多年忠心,不过因为一点小小的“纰漏”就落得如此下场,而且永无翻身的机会。只怕她们畏惧嫡福晋之余,忠心也会受到动摇吧?

宜萱收走了那木犀香囊,便抱着盛熙去了耳房略做歇息。摘下了发髻郑重那接近一斤重的嵌东珠金凤,果然脑袋轻松了一半有余。这金凤是当初她出嫁的时候,阿玛给她备置的嫁妆中最大件也是最华丽的首饰。从来宜萱都是叫它躺在库房里睡觉的,可这回吴嬷嬷极力坚持,宜萱拗不过才戴上的。如今压得脖子酸疼,当真是后悔极了!

把盛熙这个同样沉甸甸的小东西交给乳母刘氏抱着,宜萱捏了捏自己的脖子,叹道:“还真是不轻松啊。”

话刚落音,宜萱就瞥见门缝里探进来一个满是珠翠的脑袋…

“怀恪姐姐!”娇滴滴一声唤,那满头珠玉的可爱小姑娘就小跑着来到宜萱跟前。

自是嘉容无疑了。宜萱笑颜看着这个脸蛋红扑扑的小丫头,问道:“你怎么不在筵席上呆着,跑我这儿作甚?”

嘉容嘻嘻笑了,她指着被宜萱放在案几上耀眼的金凤,“怎么把这个摘下来了?”

宜萱唉声叹气道:“太重了,我脖子都快压断了!”

嘉容听了,被逗得咯咯笑了好一通,“怪不得我极少见你戴太多首饰,原来是怕重啊!”

宜萱戳了戳她的凝脂一般的鼻尖,道:“你若是也跟我似的,戴上两个时辰,便晓得脖子是什么滋味了!”

嘉容扬着眉毛道:“就算是戴上十二个时辰,我也不会叫苦叫累的!”

宜萱突然扑哧笑出声儿来,打趣道:“你就算想戴上十二个时辰,你那没几根的头发也不够使唤!”

嘉容一听,顿时气鼓了脸颊,“又不是人家不想多长些头发的!人家已经很仔细地养护了,可还是只有那么稀疏的头发!”——满人的发髻,想要弄得愈华贵,必然要愈多愈厚的头发才成,否则稀稀疏疏的,就只能梳个小两把头了。

宜萱笑道:“那是因为,你还太小了,等长大些,就会像十三婶那样头发乌黑浓密了!”

这话总算叫嘉容心里顺了点,她昂着下巴道:“也对,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丫头,头发也都有些稀疏!我长相随额娘多一些,将来想必头发也不会少了!”

嘉容自信又期望的小脸蛋上满是盈盈之色,眼睛也是亮亮的。宜萱暗叹,还真是个小孩子呀,却起了坏心思,想多打趣她几句,便道:“要随了十三婶,自然无虞,可是——要是万一随了十三叔,那你的头发——”说着宜萱眼角飞扬,满是戏谑之色。

满族男子的发型,是极其滑稽的,就是在脑后留那么小小一撮儿,其余部分全都剃掉,然后那一撮头发辫成一个细细的小辫子,据说必须要细到能穿过铜钱才算过关!所以被戏称为“金钱鼠辫”!

所以十三叔的头发,自然也只有那么一撮儿而已!

嘉容却没有被坏心眼的堂姐给打击到,她撅着嘴巴道:“从前大丧不许剃头的时候,阿玛冒出一头短发,又黑又浓!阿玛的头发若是都留着,一点都不比额娘的少!”

“是么?”宜萱也微有惊讶,所谓的大丧,就是宫里去了那个娘娘之类的事情,这种时候,百日之内是不许皇子们剃头,而三个月的时间足够长出个寸头来了!

宜萱也经历过大丧,可惜却不曾见过自己阿玛长出寸头的样子,不禁觉得有点遗憾!

她又忽的想起,当年十三叔的生母敏妃娘娘故去时候的一件事情,敏妃章佳氏在活着的时候,虽然为圣上生育过一子二女,却在有生之年没有得到正式的册封,也就是说在世的时候她一直都只是个没有正当名分的庶妃罢了!可见并不得宠,也是在她薨逝之后,圣上看在十三叔这个儿子的份儿上,才追封她为敏妃。

一百一十四、雍王心思(上)

敏妃章佳氏——且不说她这个妃子只是追封的,更人人都知她半点圣恩也无。所以,虽然照例妃子去世,皇子们都必须守丧百日的,可有不少人并不拿这个当回事,其中最不当回事儿的便是诚亲王胤祉,他甚至嫌热在百日内剃了头,此事被十三叔晓得,自是怒不可遏,直接便御前告了他一状。结果圣上便将当初还只是郡王的胤祉降为多罗贝勒,事后许多年,胤祉才好不容把爵位升了回来。

这般无疑是撕破了脸一般的关系了,十三叔恼怒诚亲王对他生母不敬,诚亲王又何尝不怨怼十三叔小题大做呢?!

如今十三叔看在阿玛的份儿上,不去找诚亲王的麻烦,甚至保持了表面的兄友弟恭,已经是是极难得的了。

“怀恪姐姐,你想什么?那么入神?”嘉容好奇地问道。

宜萱忙笑了笑,事情想得有点远了,她顺手拿起那只金凤,笑着问嘉容:“你很喜欢这只凤凰吗?”

嘉容忙不迭的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眼睛里满是亮光。

宜萱笑着拉过她的柔软的小手,将那只硕大华贵的金凤便搁在了她手心里,笑着道:“送给你了。”

嘉容看着那只金晃晃迷人眼睛的金凤,惊喜地看着宜萱:“真的吗?真的要送给我?!”

宜萱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那红苹果一般又满是飞扬着喜悦之色的俏脸蛋,宜萱打心底里也是欢喜的。嘉容这样生动活泼又如此可爱的女孩儿,的确无法叫人不喜欢。

嘉容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高兴地捧着金凤,低头狠狠亲了一口。旋即她的脸蛋又苦闷了下来:“可是我头发太少,根本戴不起来。”

宜萱呵呵一笑,“方才不是说,以后头发会长多吗?既然如此,你好好收着,等头发多了,再戴着不就成了?”

嘉容听了。满脸乐呵呵的点了点头。

宜萱送如此贵重的首饰。可是怜惜嘉容。她虽然贵为嫡福晋所出之女,可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因为十三叔被圣上冷置着。日子过得并不十分宽裕,自然自己的梳妆盒里也没有太多的首饰。虽然她今日满头珠翠,但宜萱却看得出上头的每一件首饰都是眼熟的旧物,这满头首饰。只怕已经是她妆盒里的最珍贵的大半首饰了。

而宜萱的私房,着实丰盈。且不提阿玛给她的那些丰厚的嫁妆,单单这些年凭借皇庄土地和几个铺子的收益,年年都会添置新首饰。这金凤虽然华贵,但宜萱还不至于心疼。当然。更要紧都是,她的脑袋实在受不了这么沉的东西了!!还是给嘉容这个不怕沉的小姑娘吧!

宜萱叫薄荷去搬了个绣墩给嘉容坐着,随口问她:“你怎么没有陪在十三婶身边?”

嘉容却撅起了嘴巴。“四伯母抓着额娘的手臂,唉声叹气地诉苦。诉了个没完没了!我听得烦了,趁额娘不注意,就溜到这里来了。”说着她嘻嘻一笑,“没想到怀恪姐姐也溜到这里躲清闲了!”

“咳咳!”宜萱面容有些尴尬,虽然她事先知会过额娘,可的确算是背着嫡福晋和阿玛溜出来的。她也是觉得都抓过周了,也没她和熙儿什么事儿了,就想清闲清闲,没想到被嘉容这个口无遮掩的小丫头给戳破了,当真脸面无光啊。

宜萱忙又吩咐道:“去禀告十三婶一声,叫她莫要着急。”

薄荷轻声道了一声“是”,便忙去传信了。

宜萱看着嘉容那张浑不在意的小脸蛋,这丫头虽然爱热闹,可却不耐烦大人之间那些虚伪的交际。旋即,宜萱面色认真地问道:“嫡福晋与十三婶说了什么?”

嘉容撇嘴道:“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倒苦水呗!她说自己命苦!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就那么没了,而底下的侍妾们也个个不安分,给她难堪!”

宜萱轻轻哼了一声?侍妾?她想说的是两位侧福晋“不安分”吧?宜萱便道:“怎么也不见十三叔府上哪个侧福晋、侍妾不敬重十三婶?”

嘉容虽然心直口快些,但对于皇家内的一些事儿,还是清楚的,她信手将手中的金凤交给身后的丫头,才叹着气地道:“我也知道四伯母不容易,可是再不容易,她不该利用我额娘呀!我听得生气,又不想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所以干脆躲了。”

宜萱微微一思忖,四福晋对十三福晋诉苦,可不就是希望借十三福晋的外力帮忙,来打压侧室,进而达到尽快重新掌家的目的。

宜萱旋即笑了:“十三婶明透着呢!自然会应对自如。”

——虽然十三叔是阿玛的铁杆,十三婶夫唱妇随,自然要和嫡福晋教好,可那不代表十三婶就唯嫡福晋之命是从。何况她一直敬重嫡福晋也没少人前人后地帮衬,可却换来嫡福晋的利用——只怕此刻已经有些心寒了。毕竟雍王府后院儿的事儿,可不是十三福晋这个妯娌适合插手的,若是手伸得太长,第一个不满的就是阿玛,如此一来万一动摇了四爷和十三爷的情分——那是十三福晋最不愿意看到的。

若嫡福晋,只是想跟十三福晋支个招也就罢了,做皇家的媳妇的谁没遇到困难?若嫡福晋直言不讳地请十三福晋帮个忙,甚至想叫十三叔替她跟阿玛说句话——虽然不太妥当,但十三福晋想必也不会拒绝。

可偏偏,她要用心计——

宜萱摇了摇头,嫡福晋啊,终究是习惯了用算计了啊。她是很聪明,但十三福晋也是出身满洲大族的贵女,心智又岂能差了去?

这时候,跟在苏培盛身边的小太监小闽子叩门进来,他打了个千儿道:“郡主万福,四爷差遣奴才传话,说筵席结束了,想必也天黑了,请郡主留在圆明园中住下。”

宜萱点点头,“我知道了。”又笑着道:“劝着我阿玛些,让他别喝太多酒。”

“嗻!奴才明白!”小闽子忙又退了下去。

嘉容这时候拖着腮帮子道:“四伯是真疼怀恪姐姐啊!”

宜萱笑着打趣道:“难道十三叔不疼你吗?!”

嘉容笑嘻嘻道:“阿玛自然也疼我,不过——”嘉容渐渐脸上没了笑容,反而有几分哀怨,“我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阿玛也疼她们跟疼我差不多。”

宜萱笑着宽慰道:“父母疼子女一视同仁,这是理所应当的。”

嘉容忙倒在:“我没有怪阿玛的,只是有些羡慕怀恪姐姐——四伯可是只有你一个女儿!自然百倍疼你!”

宜萱抿唇笑了笑,嘉容不过是小孩子爱吃味些罢了,倒是无伤大雅,如此她也不继续说什么了,转而与她闲聊着一些首饰、衣裳的话题。

暮色初至时分,雍王外孙的周岁筵席也彻底散了,圆明园中只剩下一些太监、宫女忙忙碌碌收拾残羹冷炙,而主子们也总算能轻松了下来。

宜萱此时已在李福晋的长春仙馆中了,熙儿也已经在暖阁的小榻上撅着屁股睡着了。——这点叫宜萱很无奈,正常人不都是应该面朝上睡觉吗?或者侧着身子也好,哪儿有人跟小狗似的趴着睡?!可偏偏熙儿就是如此,若是把他给纠正过来,他朦朦胧胧中竟然很快就又趴着了。

宜萱也没辙了,只能听之任之。

和熙儿睡在一张榻上的是他的小舅舅弘晋,虽然今日弘晋没被折腾,不过也睡得和熙儿一般香甜了。

“额娘,阿玛真的会过来用晚膳吗?”宜萱问道。

李福晋神态娴雅,“你阿玛素来是说话算话的人。”说着,便吩咐底下人把凉透了的菜热一热。

九州清晏,此处是圆明园中风景最佳,更是最华丽的殿宇,自然就是圆明园主人雍亲王的下榻之所。此殿鳞瓦参差,檐牙高啄,有紫禁城的巍峨繁华之仪,然前临巨湖,微波荡漾,周围支流,纵横通达,如海周环为九州者,故名为九州清晏。

此刻九州清晏的书房中,只有苏培盛一人服侍研磨。

忽的,雍王停下笔,问道:“当真有香囊?”

苏培盛忙躬身道:“是个装了桂花干的小巧香囊,也确实是陈嬷嬷一手安排的。”

雍王“嗯”了一声,“萱儿自然不会欺骗本王。”说罢,他露出了笑容,便搁下笔,“时辰不早了,去长春仙馆吧。”

苏培盛忙问:“那年福晋那里…”

雍王淡淡道:“本王会晚些去,叫人同知杏花春馆就是了!再告诉,若是困了,就早些歇息,不要熬夜等本王。”

——两位侧福晋别分住在距离九州清晏颇近的两馆,李氏住长春仙馆,年氏住杏花春馆。反倒是嫡福晋所在含晖堂有所不及。从前来圆明园住着的时候,雍王看在眼里,想到自己早夭的嫡长子,便叹息嫡福晋念子情深,所以多去她处。可如今,嫡福晋的形象,在雍王心里已经截然不同了。如今含晖堂在雍王眼中便和从前不是一个定义了,他现在只觉得嫡福晋竟然什么都利用,甚至连自己已经夭亡了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一百一十五、雍王心思(下)

如今含晖堂在雍王眼中便和从前不是一个定义了,他现在只觉得嫡福晋竟然什么都利用,甚至连自己已经夭亡了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所以,雍王嘴上说原谅了嫡福晋,却在嫡福晋“病愈”之后,只在十五之日,去她哪儿用顿晚膳,甚至都不留宿了。

雍王来到长春仙馆的时候,已经稍过亥时了,用西洋人的说法就是晚上九点多钟了。放在后世,这个时间点不算晚,可作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人,这已经是相当晚了。亥者,猪也,也就是说这个时候连猪都睡了,何况是人呢?

这时候饭菜已经热过了三遍,弘晋和盛熙舅侄都酣睡得流口水了,长春仙馆却才刚刚用晚膳。

也幸而晌午的筵席持续到了一下午,否则宜萱的肚子可挨不到这个时辰,这顿饭倒是不像晚膳,跟宵夜似的。

雍王看着一桌子散发这热气的菜色,就成俱是清淡的素菜,偶尔有几道荤菜,也是他能下口的三鲜龙凤球、芥茉鸭掌之类的。

李福晋携着女儿见了礼,便笑容温柔地为雍王盛了一碗荷叶膳粥,自己才坐下来。

雍王拿起象牙筷子,轻声对李福晋道:“难为你又等到这么晚。”

李福晋面带娴静的笑容:“妾身知道,爷既然说来,就肯定不会食言的。”

雍王嘴角又轻微的翘起,算是笑了笑,便有看向已经困倦的宜萱,叹气道:“今儿委屈你和熙儿了。”

宜萱忙提起精神回话:“反正又没有出纰漏,阿玛就当没发生过就是了。”

雍王沉没了片刻。才悠长得道:“家丑,不可外扬。”说罢,他又沉没了下来。

宜萱想着抓周时候的事儿,忙又道:“阿玛,其实——熙儿最喜欢吃的便是桂花糕。女儿当时当着您的面儿,不是有意要撒谎的。”

雍王听了,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他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然后指着满桌子的菜,道:“用膳吧。”——雍王此刻的心情,和他的面色一样。是十分开心的。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他上回抱外孙的时候,闻到了那孩子身上有桂花糕的味道。

也是因此,他才在筵席结束后。纠结了那么长时间。如今他一句没听提,女儿却对他实话实说了。所以雍王才如此高兴。果然他这个女儿,不会欺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