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夫妻亲昵,宜萱微微一笑,悄然退了出去。只是宜萱耳力超乎寻常人,刚走出正院没几步,便听见弘时轻微的声音:“封咏絮为侧福晋之事,你大可不必介怀,本王之事弥补她不能再有生养的缺憾罢了!”

不经意听到这样隐秘的话,宜萱不由停伫在了一株葱郁的西府海棠树下,静静聆听。

与宜萱此刻的心情一样,内院正堂中的董鄂氏也很惊讶:“李妹妹她…莫非月前生和鸳的时候,伤了身子?”——嘴上如此问,可董鄂氏觉得不大可能,李咏絮临盆,明明生产十分顺利呀!

弘时淡淡道:“她身子没问题,只是我不会叫她有所生养了!”

这话落在宜萱耳中,心头不由掀起了惊涛骇浪,时儿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李咏絮?!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当年做错的事吗?!

弘时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幸好,她这一次生的是个女儿。”——这话,不由叫宜萱冷进了骨子里!弘时这话是什么意思?!生的是个女儿,所以弘时松了一口气!若是生了儿子,弘时会怎么对待呢?!!

董鄂氏也同样愕然不解:“爷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弘时舒了一口气道:“一个家族的血脉,融入皇室正统,有一次就可以了。这也是汗阿玛的意思。”

宜萱愣了一会儿,想了半晌才总算明白弘时话中的意思。弘时这是把李家比作了当年的佟家!佟家出了一个孝康章皇后,将佟佳氏的血脉融入了皇家血统之中,可她的侄女孝懿仁皇后却没有生养儿子。而如今,孝康章皇后就想到与她的额娘贤贵妃李氏,而李咏絮便被比作了孝懿仁皇后…不,或许比作如今的皇贵太妃更恰当一些!

所以,弘时不会让李咏絮再有生养了。而这样做,无疑是亏欠了她,所以弘时要请封她为侧福晋,算是弥补。

这样的答案,无疑是叫身为嫡福晋的董鄂氏彻底放心了。李咏絮就算做了侧福晋又如何?她不会有儿子了,便表示绝无可能动摇她的地位!!而她,如今有了身孕,待到十月临盆,一举生下嫡子,地位便稳如泰山了。

董鄂氏露出端庄温雅的笑容:“爷放心,庭兰以后会善待李妹妹的。”

弘时也满意地一笑,道:“下个月,纳喇氏就要入门了。她是公府之女,对本王将来有很大的用处,介时纳侧之礼,要从隆办理。”

董鄂氏听得心头微微一算,旋即点头称“是”,她想着这个纳喇氏好歹是她妹妹的小姑子,又是庶出,便也能稍稍安心几分。

宜萱也终于迈开步子,徐徐走在端王府的花园中,时儿对星移…那些话,应该只是为了安抚董鄂氏才说的,也是为了不叫董鄂氏警惕星移吧?还好,时儿还算有心。

一百七十二、南熏殿事件(上)

事后,端亲王府的医正果然确诊了端亲王嫡福晋有孕之喜,贤贵妃得知此事,非常高兴,她忍不住对宜萱道:“总算要有嫡孙儿了!”

宜萱笑着点头,忽的瞥见旁边抱着和鸳的李咏絮面色沉沉。

贤贵妃笑呵呵道:“我这个儿媳妇,到底是个有福的,不过福气是来得晚了些罢了!”说着,她也察觉自己侄女脸色不大好,便转开话题道:“倒是董鄂氏那个庶出的七妹,不怎么福气的样子。”

宜萱一愣,庭兰的七妹…董鄂晴兰——也就是子文的妻子。也的确是,晴兰嫁给子文也有些年了,却一直不曾听闻有孕过。

宜萱便道:“她身子一直断断续续病着,整日参汤不离口。”

贤贵妃听了,不禁摇头:“你弟弟这是做了什么媒!虽说门当户对,可也得挑个身子健健康康的才是!娶妻是为延绵子嗣,你弟弟倒是好,给他许了一个病秧子!!!”

宜萱已经愣在了哪里,惊讶地问额娘:“时儿做的媒?!”

贤贵妃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宜萱低下头去,眼里却已经冒火了,你个该死的兔崽子!!闲着没事儿,当什么媒婆啊!!你给自己划拉女人还不够,居然还给别人做媒娶老婆!你是闲得蛋疼啊!!

贤贵妃倒是没有察觉自己女儿的异样,只叹息连连道:“子文怎么也没有纳几房妾侍吗?”

宜萱淡淡道:“没有。”——就算董鄂晴兰是个病秧子,子文也喜欢得紧,不纳妾不置通房,可当真是个二十四孝好老公!!想到此。宜萱心里就酸溜溜的,跟喝了十坛老陈醋似的。

贤贵妃皱眉道:“这可不行!子文年纪也不小了,一直没有子嗣可不成!你这个做嫂子的可不能坐视不理!回头挑个侍女赏给他做侍妾吧!”

“啊?!”宜萱长大了嘴巴,凭什么呀!!老娘还要送美妾给他!!美得他冒泡!!

贤贵妃不悦地道:“啊什么啊!虽然你和额附关系不睦,可这些年子文没少帮着你弟弟。你赏赐他个侍妾有什么不可以的?”

宜萱讪讪道:“这不太好吧?嫂子给小叔子送美妾…这话要是传出去,可不大好听。”

贤贵妃凝眉沉思了片刻,旋即点头:“倒是我疏忽了。那就算了吧。”

宜萱不由松了一口气。可旋即,贤贵妃又道:“回头我让你弟弟送个侍妾给他吧!”

宜萱瞪大了眼睛,心里却开始腹诽了。你丫的兔崽子,要是真敢送,老娘剁了你小丁丁!

此刻,身在养心殿听政的端亲王弘时突然举得脊背与两腿间俱是凉飕飕的。不由他打了个哆嗦。

雍正问道:“怎么了?”

弘时忙垂首夹紧双腿道:“儿子没事儿。”

雍正不禁面露狐疑之色,没事儿突然夹腿做什么??

弘时忙转移话题道:“汗阿玛。关于册封咏絮为侧福晋的事儿…”

雍正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事儿缓缓再说吧!”

弘时不由愣住了,“可是您之前不是允了吗?自打和鸳出生,那药。儿子已经给她用上了,以后她也不可能再有生养了。”——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咏絮,可这种事终究心有歉疚。

雍正板着脸道:“世易时移。朕另有打算!”

“这…还请汗阿玛解惑。”弘时也很费解,他私底下已经答允了咏絮要给她侧福晋的位份。如今岂能莫名其妙便失信于她?

雍正却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淡淡道:“好好跟你十三叔学习户部政务,不要把心思总放在后院女人身上!那是你嫡福晋才该操心的事儿!”

见汗阿玛语气严厉起来,弘时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忙低头称“是”。心中却是万分费解,汗阿玛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对咏絮不满了?汗阿玛就算对她不满,看在额娘的份儿上,也不至于如此呀!

弘时心中愈发杂乱,心想着要不要回头找子文一同分析一下?旋即,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子文是小移的兄长,只怕巴不得无人能与自己妹妹位份同为侧福晋之尊呢!

永寿宫。

宜萱正与额娘闲闲聊着,突然伺候盛熙的小文子急匆匆跑来,满头是汗地跪奏道:“公主,熙公子和二十四爷打起来了!!”

“啊?!”宜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盛熙和允袐打起来了?!这个兔崽子,不是叫他乖乖装孙子吗?你倒是好,跟你叔公打起来了!!不过他这个叔公…额…也只比盛熙大一岁而已,是先帝最小的儿子,生母陈氏…如今是皇考贵人。

宜萱来不及多考虑,忙叫人准备肩舆,急匆匆便往南熏殿而去。

宜萱才刚到殿门前,便见里头大孩子、小孩子一团乱糟糟,迎面更是一本《百家姓》朝她脸上飞了出来!宜萱微微一侧身,将那飞来横书躲了过去,只见殿中满地狼藉,笔墨纸砚扔了一地,弘昼正抱着小牛犊子似的盛熙,将他与允袐拉了开来,而允禧则急忙上前拦住了同样张牙舞爪、眼睛发红的允袐。

也就是说,这场小孩子打架,已经被两个略大的孩子给控制住了。

宜萱快步走上前,上去一巴掌便狠狠拍在了自己儿子的脑门子上,登时那清脆的一记声响,叫全场的皇子和皇弟们都愣住了。宜萱这一巴掌可谓是用足了力气,当即盛熙的脑门子便红通通一片,格外显眼。

盛熙见额娘竟然突然出现打了他,旋即咧嘴放声大哭,哇哇嘶嚎,甚至挣脱了弘昼的束缚,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哇哇哇…额娘打人啊!!呜呜呜!!额娘不疼熙儿了!!呜呜呜…”

“给我闭嘴!!”盛熙此事的形象,无疑和宜萱记忆中的时空管理员小肉球重合了,宜萱当即暴喝一声,声音震耳。

盛熙的嚎哭之声当场戛然而止,只那胖乎乎的脸上还犹自挂着泪珠。却仍旧一脸委屈、一脸控诉、一脸不满地看着自己的额娘,哼哧哼哧抽噎着,一副小可怜模样。

允禧作为如今南熏殿中年龄、辈分最长的,忙站出来,小声儿地道:“怀恪…大侄女,今天的事儿不能全怪纳喇盛熙,也是二十四弟不好,是他窜出来抢盛熙的点心,盛熙才恼火了的。”——允禧看着自己这个如此厉害又脾气火爆的侄女,不禁有些发憷。

允袐听了这话,脸红脖子粗地道:“爷才没抢他点心!爷只是、只是跟他要两块尝尝、尝尝而已!”

得,这事儿,宜萱也明白了。允袐看着盛熙吃随身带的香甜点心,自然嘴馋了,所以想上去要,可惜盛熙的性子,何等护食物,自然半块都不给!如此态度,无疑惹恼了身为皇弟的允袐!一时抹不开,便发生了口角,继而口角演变成了动手事件,一下子整个南熏殿都鸡飞狗跳一般。

宜萱却一把将坐在地上的盛熙给揪了起来,“我不是跟你说了,给你预备足足的点心,可不是叫你吃独食的!!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南熏殿里都是小孩子,而小孩子是最容易被小恩小惠买通的!宜萱让他把每日的零食点心分给南熏殿的皇子、皇弟们,便是希望他和这群年纪相仿的孩子都打好关系!可这个小兔崽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

盛熙却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地道:“就是不给他!”

这话叫宜萱不由火冒三丈,二话不说便一把将儿子按在了身旁书案上,一把便扯下了他的裤子,露出圆润的小屁股,右手飞快抄起放在一旁的戒尺,便朝他屁股上打了下来。

在场所有皇子、皇弟们尚且没反应过来,便见那带着残影的戒尺已经啪啪啪打在了纳喇盛熙的臀部上。

“哇啊啊啊——”众人来不及露出看笑话的神情,便被盛熙那震破耳膜的哭声给震慑住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那原本白嫩无暇的小屁股上便已经是一条条红紫色的伤痕。

在场的这些人,年纪大的不过才十二三岁,小的不过七八岁,都还是孩子心性,如何见过这样的场面?无疑一个个都被吓住了,他们想象着,如果是自己被打屁股,一定疼得要死,一定也会像纳喇盛熙一样,哭爹喊娘,涕泗横流。

宜萱也当真是气急了,一口气便打了盛熙十几下,当她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儿子的屁股已经是一片紫红斑驳,惨不忍睹。

宜萱看在眼里,不由又心疼了起来,却拉不下脸,于是冷哼着问道:“你知道错了吗?!”

盛熙胖乎乎的脸上此刻早已泪水横流,他疼得厉害,哪里还敢在顶嘴,忙呜呜哭着道:“熙儿知道错了…”说罢,趴在桌子上啜泣不止。

宜萱别过脸去,不忍心看他的屁股,便吩咐小文子道:“带他回永寿宫上药!”

“嗻!”小文子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为盛熙提上裤子,又忙背负着他,离开了南熏殿。

一百七十三、南熏殿事件(下)

盛熙被背走了,可满殿皇子、皇弟们却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他们没想到怀恪姐姐(怀恪侄女)竟然是如此的彪悍。尤其是允袐,作为肇事者之一的他,脖子缩得跟鹌鹑似的,心里不禁想,要是他晓得纳喇盛熙的额娘、他侄女这么厉害,他就不去招惹纳喇盛熙了!

宜萱冷冷扫过这满殿小屁孩们,目光凝滞在了角落里,表情淡然平静的四贝勒弘历…宜萱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从前弘时未曾分府的时候,南熏殿里一切安好,也没见谁与盛熙起了冲突,如今弘时一离宫,倒是有人敢算计上她儿子了!!

此刻,宜萱的确后悔打了熙儿,可细细思量,当着如此多皇子、皇弟们的面打儿子,的确是很正确的举动!不但能威慑住这群自恃高傲的小子们,更能叫他们无法借此发难盛熙!毕竟宜萱都打得那么狠了,也算是给足了教训了,无论有怎样的理由,都不能再纠缠此事下去了。

宜萱轻轻一哼,脚踩花盆底,哒哒几步便走到了允袐跟前。

允袐此刻想的是纳喇盛熙那开花的屁股,不由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角,无处可退,才颤抖着看着逼近他的怀恪公主。

允禧见状,忙道:“怀恪侄女,二十四弟他应该是知道错了!”

允袐也忙小鸡啄米是的点头:“对、对,爷…我知道错了!怀恪侄女,我真的知道错了!”

宜萱盯着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叔叔,却又再度逼近了几步。

允袐的小脸瞬间更苍白了几分,他急忙捂着自己的屁股道:“你、你你不能打我!我、我…我可是你叔叔啊!”

看着这个小不点叔叔,宜萱心头掀起一阵无语。泥煤球!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多小屁孩叔叔啊?!不过她心里也不至于恨上这么一个小屁孩!小孩子,固然是太不懂事了,可闹出这种事儿来,明显允袐是被人挑唆和利用了!可她儿子挨了自己一顿打,这个允袐当然也不能没事儿人似的一点惩罚也不受!

可是…这个“叔叔”辈分,的确是个大问题啊!如果是弟弟,那长姐如母。她只要有充足的理由。打了教训了完全无妨!可偏偏允袐是先帝的幼子,她的亲叔叔!!你妹的!!气死的人辈分啊!!

允袐看到自己这个大侄女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顿时吓得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了!!呜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呜呜呜!”

宜萱顿时一脸黑线,什么嘛!她还没动手呢!居然就把这个叔叔个吓哭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此时众多皇子、皇弟们都见识了宜萱的暴躁脾气,竟是无人敢上来替允袐求情。连允禧都对这个幼弟露出同情的目光,微微叹息了一声。

就在此事。弘历却突然站了出来,伸手挡在了允袐跟前,他面对宜萱,昂然不惧。道:“二十四叔虽然年幼,可却是先帝的儿子、汗阿玛的弟弟,怀恪姐姐虽然贵为和硕公主。可也不能冒犯皇叔!”

宜萱眯着眼前看着这个貌似一脸正气昂扬的弘历,脸上冷笑连连。当口便讽刺道:“冷宫庶妃之子,焉敢在本宫面前放肆?!!还不快滚开!”

这话,无疑是刻薄到了极点,也更是直刺弘历心头痛处!他脸上泛起红白交加的愤怒之色,他咬牙道:“我的养母可是中宫皇后!”

宜萱脸上的冷笑更浓了几分:“你既然如此孝顺皇后,干脆去求汗阿玛给你改了玉牒,去做皇后的亲生儿子好了!!反正你也不在乎冷宫里的钱庶妃是死是活!”

这话果然激怒了弘历,他牙疵尽裂吼道:“我怎么可能不在乎!我——”话到此戛然而止,他似乎意识到自己中了宜萱的激将法,一如当年的雍王府家宴,宜萱也是如此激他称呼钱氏为“额娘”。

弘历已经暗自恨恨,今日如此众目睽睽,他方才所说的话,虽然没有对皇后不敬,可那句“怎么可能不在乎”,传扬进皇后耳中,只怕会影响他与皇后的关系!

宜萱冷冷道:“闪开!”

弘历却死死挡在允袐身前,一副毫不退让的模样。

宜萱哼了一声,既然如此,就拿你来试验一下月华吐息诀的攻击力吧!旋即,宜萱瞳仁一缩,凝目怒瞪弘历,同时将月华之力化作精神攻击,直刺弘历。

下一刻,弘历眼前一阵眩晕,仿佛是脑袋被人当头重击了一下,他踉跄了两步,险些要摔在地上。

众人都不明白四贝勒弘历到底是怎么了,宜萱却微微一笑,走到了允袐跟前。

允袐浑身颤抖着哀求道:“求你了,别、别打我好吗?”

允袐的话才刚落音,弘历忍着脑袋的眩晕,急忙再度上来阻止,“你不能动手打二十四叔!”

宜萱暗道,居然这么快就摆脱了月华精神力的攻击,看样子她要努力修炼了。便扬起手中的戒尺,啪一声,狠狠打在了弘历的手背上。弘历没有意料到宜萱竟然二话不说就打了他,他吃痛地捂住自己的手背,眼里满是毒恨之色。

宜萱伸手一把将墙角的允袐给拽了出来,看着他那小可怜的模样,淡淡道:“你怕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打你了?!”

允袐有点傻眼:“你…不打我??”

宜萱笑得灿烂如花:“你可是我叔叔,我怎么会打你呢?世间可没有侄女打叔叔的道理!”

听了这话的允袐突然松了一口气,还冲着宜萱讨好地笑了笑。可宜萱接下来的话,却叫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宜萱笑容愈发洋溢,她呵呵笑道:“所谓长兄如父,有资格打二十四叔的人,是本宫的汗阿玛!所以。二十四叔,这就带你去养心殿!”

允袐听了这话,吓懵了,当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怀恪夹在了胳肢窝里,正大踏步往南熏殿外走去。

允袐一脸如丧考妣,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不由抽噎了起来。呜呜哭泣着,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

养心殿。

宜萱也倒是不含糊,很干脆地陈述了在南熏殿发生的事情。更是毫不遮掩地告诉汗阿玛,他打了盛熙屁股十几下戒尺,而且是脱了裤子打的。

雍正扫了一眼可怜兮兮跪在那儿的允袐,便道:“不过是小孩子调皮。何必还动打了?”

跪在允袐后头的南熏殿一干读书的小子们,弘昼、弘晋自是老老实跪着。允禧、允祜、允祁亦是不敢多言。倒是弘历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开口道:“汗阿玛,不管谁对谁错,怀恪姐姐都不应当对二十四叔加以训斥!这可是乱了辈分了!”

雍正略皱了皱眉头。他想训斥这个儿子,却发现弘历的话并无可挑剔之处。不由他瞥见了弘历那红肿的手背,便问:“你的手怎么了?”

弘历心中一喜。忙道:“回汗阿玛的话…”

“是被我打的!”宜萱淡淡睨了弘历一眼,“他阻拦我带二十四叔来养心殿请罪!”

弘历心头恨恨。忙道:“儿子是怕怀恪姐姐对二十四叔不敬,才阻拦的!”

雍正不悦得冷哼一声:“怀恪性情温和端庄,又怎么会做出不合礼数之举?!允袐本就有错,怀恪带他来请罪,你为何要阻拦?!眼里可还有长幼尊卑?!”

这种偏心话说出口,可算是把弘历给堵死了!而允禧此刻也傻了眼,温和端庄?!我那大侄女要是温和端庄,那时间就没有不温和不端庄的人了!!

“儿子…”看到如今偏心的皇父,弘历也是无言了。

宜萱轻轻一哼,“阻拦我?怎么方才盛熙和二十四叔打起来的时候,你倒是躲得远远的,也不上去阻拦?!”

“我…”被一语道破,弘历脸色很难看,他急忙辩解道:“儿子是看五弟还有二十一叔已经拉开了,才没有上前的!”

雍正眼底滑过一丝不悦,他扫了一眼允袐,又道:“既然怀恪已经重惩了盛熙,允袐自然不能不处罚!着慎行司传掌刑太监,鞭笞十记!”——鞭笞十记,这样的刑罚,在宫里的确算是十分轻的了,但允袐不过是个才八岁的孩子,如何受过这样的刑?十记鞭笞,人便已经晕厥在了养心殿外。

雍正也对无礼阻拦的弘历做出了惩罚:罚抄写《孝经》十遍,略施薄惩。

此事,算是就此落寞了,但宜萱无法忘记弘历眼底翻涌的滔天恨意。她也明白,从很早以前,她和这个幼弟就注定无法共存,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意料之中的。何况弘历竟然敢算计她的儿子,宜萱又如何肯善了了?

走出养心殿的宜萱,叫住了允禧、弘昼和弘晋三人。弘晋才刚刚入读,懵懵懂懂的,也只知道些表面问题,宜萱便径直问允禧和弘昼:“二十四叔为什么突然会跟盛熙要点心吃?”

允禧看了看四周,见无外人,才道:“我不是很清楚,但…最近二十四弟和弘历走得很近。今日我还看见,他俩在墙角嘀咕着什么呢。然后没过多一会儿,太傅下课,二十四弟就突然跑去盛熙面前了。”

“果然…”宜萱眼底滑过一丝冷色,果然是弘历暗中在撺掇!

允禧看得出宜萱脸上的恼怒之色,他急忙道:“怀恪侄女,你别生二十四弟的气,他只是太冲动了点!才会一不小心被人利用了的!这次挨了打,我一定会好好劝他的!”

宜萱深吸一口气,对允禧与弘昼道:“今日之事多亏了你们两个,才没叫盛熙和二十四叔打起来。”

弘昼有些报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百七十四、允袐

永寿宫。

贤贵妃李氏那责难的目光,着实叫宜萱有点招架不住!她的额娘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太过溺爱孩子,平日里莫说是打孩子了,连训斥都舍不得!如今看到外孙屁股上伤痕累累的样子,眼圈都红了。

宜萱只得以一副理直气壮的派头来应对,“额娘,不是女儿狠心!而是那种情况下,我若不打他,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二十四叔可是汗阿玛的幼弟,熙儿罔顾辈分、尊卑,若不受到重罚,又如何叫他们心服口服呢?!女儿若不重罚,南熏殿日后便没有熙儿的容身之地了!”——身为一个外姓外孙,跟皇弟起了冲突,若一点惩罚不受,先帝的那几个儿子又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贤贵妃怒瞪了宜萱一眼,“你就算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不该打得那么重!”

宜萱道:“不打重些,他不是会长记性的!”——她是疼孩子,但也绝不会容忍孩子的过错。

“你——”贤贵妃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脸都憋红了。

宜萱只得软语道:“额娘,汗阿玛也罚了二十四叔十记鞭笞,可比熙儿伤重多了!”

贤贵妃不悦地哼了一声:“事儿本来就是他挑起来的!自然要重惩!”

宜萱淡淡道:“他才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就算挑事儿,也是被人撺掇出来的!”

贤贵妃听了,不由一愣:“被人撺掇…?”略一想,贤贵妃眸光凛冽,“是四阿哥?!”

宜萱轻轻点了点头。

贤贵妃整张面孔都怒火飞扬,她一巴掌重重拍在案几上。“不过是个冷宫贱婢之子,安敢欺我外孙?!”

看着额娘护短的样子,宜萱倒是出奇地心头一暖,旋即不屑地道:“把阴谋诡计都耍在小孩子身上,当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此刻在景仁宫中,皇后也同样在斥责四阿哥弘历,“别忘了你是个皇子阿哥!眼界也该放得高一些。你要与人争斗。也该与弘时斗!纳喇盛熙那个小崽子算个什么东西?!你与他斗,也不怕失了身份!!”

弘历满脸窘迫与难堪,他忍下怒火。恭敬地道:“儿子只是见怀恪姐姐屡次对皇额娘不敬,才想给她一个教训的,没想到…”——没想到怀恪倒是个能狠得下心的,对自己的儿子也下得去手。当着那么多皇子、皇弟的面就重打纳喇盛熙,如此一来。便无可责难了。

皇后听了这番话,语气不禁柔和了几分:“皇额娘知道你有孝心…”皇后眼色微微一沉,可惜弘历终究忘不掉冷宫里的钱氏…不禁皇后暗暗动了杀意,略沉顿片刻。皇后淡淡道:“李氏母女,本宫自会对付,你只需好好讨你汗阿玛喜欢。把弘时个比下去就成了!”

把弘时给比下去?弘历当然想,但自始至终。弘时都没正眼瞧过他,这叫弘历十分恼羞!而且他和弘时的年龄差距也着实大了点,弘时已经分府出去,他却还要在宫里呆许多年!弘时已经临朝听政,而近了户部学政,有铁帽子王手把手教导!而他却只能在南熏殿一日日读书。

弘历目光炯炯道:“待到儿子成家立业,必不逊于三哥!”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含笑道:“说到成家立业,自然要选个合适的嫡福晋才是。我次兄幼女,正好与你同岁。”

弘历听到此处,脸色有些泛青,他如何听不懂皇后话中的意思?只是他如何肯娶乌拉那拉氏的格格为嫡福晋?如此岂非日后分了府,都要被皇后所掌控?!

皇后不曾察觉弘历面色异样,只继续道:“日前,我已经私下召见了二嫂,她也很愿意女儿嫁入皇家,光耀门楣。”

弘历暗自咬牙切齿,能嫁给皇子,谁会不愿意?!他八岁即封贝勒,深得先帝爷喜爱,更是自幼教养于宫中,养于佟皇贵太妃膝下。他原本想着,借着与皇贵太妃的关系,或许能娶到佟佳氏的格格——佟佳氏可是两朝后族,隆科多又深得汗阿玛信任,若是娶了这样的嫡福晋,无疑对他的未来大有帮助!可皇后,却似乎已经笃定了注意让他娶自己的侄女!

皇后看到弘历半晌没有出声,便微笑着道:“你放心,我这个侄女才德兼备,容貌也是极为出众,你见了必然会满意的。”

弘历自是不敢当着面违拗皇后,只诺诺称是,脑袋里却已经再想解决的办法了。左右明年才会选秀,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慢慢思量。佟佳氏的格格才是最上上的嫡福晋人选,而皇后的侄女…若是推拒不得,大不了纳为侧福晋也就是了!

可惜皇后不晓得弘历心中盘算,否则怕是要气疯了。她长兄早逝,承恩公的爵位便落在了二哥富昌身上,二哥虽然子女颇多,但多已婚配,唯有继室夫人所出的第六女,尚待字闺中。堂堂国公嫡女,岂会沦落到做侧福晋?!她侄女,可不是勇毅公这等世代降封的国公之女,更不是弘时侧福晋那种贱婢所出的庶女!岂会被一个侧福晋位置就给打发了!

皇后见弘历如此恭顺之态,心中暗自满意,便又道:“允袐虽然生母出身卑微,也好歹是先帝遗子。此番他挨了鞭笞,你去看看他,最好让他能因此记恨怀恪母子一辈子!”皇后眼角不经意间泄露出一丝丝阴狠之色。

弘历点头道:“儿子明白。”

不过很可惜,弘历晚了一步,宜萱已经带着伤药去了乾东五所。暖阁的昼榻上,允袐苦着小脸趴在上头,眼角的泪痕已经干涸,反倒是一个年轻的美妇人正坐在床头低低啜泣。

直到一个侍女向美妇禀报:“贵人,怀恪公主来了!”

宜萱心中暗道,原来这个就是允袐的生母——皇考贵人陈氏。瞧她的年纪,亦不过二十六七的模样,肌肤如玉,丰润盈盈,体态婀娜,颇有几分哀楚之色。她见宜萱走进来,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行礼,面上难掩畏惧之色,却又赶忙一副讨好的神情:“公主怎么亲自来了,真是折煞了。”

宜萱点头还礼,道:“贵人安好。二十四叔可好些了?”

陈氏忙道:“没什么大碍了,太医说只是皮肉伤,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会好利索了!”

宜萱忙叫吴嬷嬷将伤药呈上,道:“这是玉肌膏,乃科尔沁王公进贡之物,对于治外伤最是管用。”

陈氏忙亲手接了过来,“公主不计前嫌,还亲自送来伤药,真是叫妾身与二十四阿哥无颜以对。”

陈氏态度如此之好,可见性子何等软弱。不过如今大势之下,若想安身立命,也容不得她强势半分。宜萱忙微笑道:“其实不过是小孩子调皮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氏忙点头:“都怪妾身没有好好约束二十四阿哥,等二十四阿哥伤好了,妾身一定带她去永寿宫赔罪。”——陈氏此话,可谓是相当卑微了。如今先帝已去,她家世卑微,如何能不小心翼翼呢?

宜萱客气地道:“贵人言重了。若说有错,都是盛熙目无尊长,反倒是我,应该带他来给二十四叔赔罪才是。”

听了这话,陈氏也略略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公主确实没生气,不过她自然也不敢叫公主带着儿子给自己儿子赔罪,连忙摆手推辞不迭。

先帝晚年,虽然多宠她几分,可她也明白,自己在先帝眼里跟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她运气好,生了二十四阿哥,后半辈子才算是有了依靠。对于先帝的驾崩,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她的儿子年幼,不必担心被卷入皇位的争夺中,想要一世平安荣华自是不难的。可陈氏安稳日子没过几天,便听说自己的儿子和公主的儿子打了起来,公主亲手教训了自己儿子,皇上也鞭笞了允袐。陈氏懦弱惯了,虽然心疼儿子,可更怕因此而招来祸患。如今看到宜萱态度温和,陈氏也总算是放心了。

宜萱看了看床榻上的允袐,柔声道:“二十四叔素来不是个爱惹事,这南熏殿之事,只怕是受了谁的挑唆吧?”

允袐抬头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却低头咬住了自己发白的嘴唇。

宜萱略靠前几步,弯下身子,轻声对他道:“以后小心些那人吧,他既然能利用你一次,就能利用你第二次、第三次!”

允袐听了,眼中满是愤怒的神情,他急忙道:“是弘历!是弘历跟我说,盛熙瞧不起我额娘是汉人出身!我才会…”

宜萱这下子总算明白了,为何不爱惹事的允袐会突然挑事。宜萱叹息着道:“盛熙不会说这样的话。”——盛熙可认识这位先帝的陈贵人,怎么会嘲讽她汉人出身呢?!宜萱也只是依稀记得,陈贵人似乎和苏杭人士,父亲只是个地方小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