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眉头凝重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子文坦然道:“意思很简单,我在皇上登基后没多久,便寻找机会,将一个巫蛊娃娃埋在皇后宫中的牡丹花圃下。本打算日后,与公主通个气,让她装昏迷什么的。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昏迷了。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弘时听了这番话,却骤然暴怒,他上前一把抓住了子文的衣领:“你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巫蛊啊!!上头可是写着我姐姐的生辰八字!!你就算想嫁祸皇后,也不该拿我姐姐的性命来开玩笑!!”

子文看着弘时那副睚眦尽裂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才说我只打算给公主通个气而已啊…根本没打算叫你知道…你们这些人啊,脑袋真真愚昧得紧。”

“你——”弘时气得脸色绛紫,“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如今的事实,是你镇魇了我姐姐!!”

“好了好了!”子文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他轻轻拍了拍揪住他衣领的那只手,道:“那种东西,跟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根本半点用处都没有。”

“这是巫蛊啊!!!”弘时暴怒呵斥,“你居然还浑然还不当一回事!!要是我姐姐真的因此受害,我决然饶不了你!!”

子文耸了耸肩膀:“好吧,既然解释你听不进去,那就用个最简单的方法来证明我自己吧。”

弘时微微一愣:“怎么证明?”

子文挑眉一笑:“很简单。三阿哥你回府之后,叫人做上十个八个小人儿,然后上头写我的生辰八字,再缠满银针、钉子之类的东西。我可以保证,我肯定活得好端端的。”

弘时有些傻了眼——虽然他自恃是聪明人,但终究思维受到时代的局限性。生生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儿来。“那东西…真的没用?”

子文这才轻轻抚开弘时的手。道:“真正的诅咒之术,哪儿是那么简单的?”子文嗤嗤笑了笑,“何况她独占帝女龙女命。就算是真正的诅咒之术也极难伤害到她。”

弘时忙问:“那我姐姐为什么那天会莫名其妙晕厥过去?”

子文笑道:“这个…你还是去问你姐姐吧,我懒得跟你解释。”

弘时拧眉等着子文的表情,见无异样,才道:“我暂且信你这一回!”

听到此处。宜萱突然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便急忙将神念收了回来。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若非进来勤勉修炼,怕是还偷听不到这么多东西呢!!不过以后要注意些,神念偷窥。的确太好使了,不过消耗月华灵力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此刻宜萱的心情却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子文没有碰过侍妾…那么她的妻子董鄂晴兰呢?!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在她心底里蔓延。

薄荷这时候小声地道:“公主。您的脸色不大好。”

宜萱暗道,果然月华灵力用得有点多。便忙道:“不碍事的,回去歇歇就好了。”

薄荷忙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的象牙榴开百子的鼻烟壶,忙拧开,送到宜萱鼻下。清香的龙脑气息伴着薄荷清凉的气息,的确叫人心神一震。宜萱不禁露出笑容,这鼻烟壶出自内廷,无论壶身、还是里头的鼻烟俱是上乘。只是宜萱对这种东西不大感兴趣,又见着鼻烟壶中一味重要的香料便是薄荷,便赏赐给了侍女薄荷一瓶。

如今,倒是给自己用上了。

这月华灵力这么不禁用,看样子她也得给自己随身带着一瓶才是。

宜萱深思飘忽天外的时候,紫苏忙提醒道:“徽三奶奶朝这边过来了。”

只见迤逦的石子路上,一个单薄纤弱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徐徐朝着凉亭走了过来,她的身量比从前长高了些,却比从前更加瘦削了,银红软缎旗服松垮垮罩在她身上,身躯瘦削得好似会被风吹倒一般。她的下巴尖削,脸上毫无血色,甚至隐隐透着暗青的灰败之色。

宜萱的目光凝聚在她眉心,心中暗叹一句:红颜薄命。

“公主金安。”董鄂晴兰艰难地屈膝行礼,迎着灿烂的阳光,露出一个纤薄的笑容。

宜萱微笑道:“不必多礼。”——心中却有点遗憾,可惜观气术看不出是不是处子之身…

董鄂晴兰只走了这么短短的几步路,却已经是娇喘微微,若不是身旁又侍女搀扶,只怕连站都站不稳当了,她的目光亦凝视着宜萱的脸庞,她道:“数年未见,公主的气色更胜从前。”

宜萱也只好客气道:“之前听说你一直病重卧床,如今能出来走动,想必是好些了吧?”——其实好不好,宜萱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气运。只是妯娌见了面,总不能说晦气话吧?

董鄂晴兰脸上却露出苦涩的笑容,“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她抬头看着那灼灼刺眼的太阳,呢喃道:“天真暖和,比呆在屋子里好多了。”

宜萱点头道:“多出来走动走动,对身体有好处。”

董鄂晴兰那病弱残损的面孔却愈发凄苦,“是啊,多出来走动走动,趁着自己还能动弹。”

她这般迟暮的样子和话语,叫宜萱不禁沉默了,这般模样——怕是说什么宽慰的话都没用了。只是宜萱有些不解,董鄂晴兰刚嫁进来的时候,身子虽然孱弱,但年轻,好好调养应该还是有机会养好才对,怎么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却是时日无多了呢?

董鄂晴兰垂首,自顾自叹地道:“都怪自己福薄,愧对夫君这么多年疼爱。有朝一日,我就算去了,也对不住夫君。”

这话宜萱听在耳中,微微有些不解。

董鄂晴兰抿着苍白的嘴唇,带着回忆的甜蜜笑容:“两年前,我曾有孕过,可惜…”她的目光转向哀愁,“是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才三个月便失了孩儿…”

宜萱心头仿佛被重击了一下,董鄂晴兰曾经有孕…

也就是说,她才刚刚有的奢求——真的是不切实际啊…

子文和晴兰,是夫妻,夫妻恩爱,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她又有什么资格奢求子文为了她不碰自己的妻子呢?而子文为了她一直不纳妾,就算弘时给了他两个妾侍,子文仍旧连碰都不碰一下!子文这么做,为的自然是自己的妻子了,难道还会是她吗?

宜萱心中暗自苦笑,她又一次自作多情了吗??

董鄂晴兰眼底冷芒一闪,旋即她又是凄楚可怜的模样,她哽咽着道:“其实端亲王赏赐夫君两个侍妾之事,我并不曾吃味。我如今的身子,也撑不了太久了。临去前,我总盼着夫君能够有后,哪怕后嗣非我所出,我也能心安了。”

说罢,董鄂晴兰低头拭泪:“只是我怎么劝,他都不听。所以想着,公主若是见了我夫君,可否劝他两句?”

宜萱勉励保持着应有的仪态,她按捺中胸腔中抑郁,道:“子文虽然曾经是本宫胞弟的伴读,但与本宫并不亲厚,本宫的话,她又如何会听呢?”

董鄂晴兰听了这席话,自叹一声道:“是啊,是我病急乱投医,叨扰公主了。这事儿,是夫君自己太执拗了,谁劝也是没用的。”她轻轻叹息一声,忽的眼中精芒一闪,又道:“此事的确非公主力所能及,但另一件事,便是公主力所能及之事,不知公主可否帮助我夫君?”

听着董鄂晴兰一口一个“我夫君”,宜萱心口也是愈发憋闷的慌,她可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她才是子文正经娶进来的妻子,莫非还不许人家炫耀一下夫妻琴瑟和弦吗?!宜萱只得强行按捺下来,“三弟妹但说无妨。”

董鄂晴兰微微一笑,面露渴望之色:“我知道大嫂她最近忙碌着,是为了煦哥儿能够被立为世子。但是盛煦这个孩子,虽然性子还不错,但论才能只算中上之姿,是断断不能和我夫君比的。夫君正是年轻,大有可为的时候,若是他能得到世子之位——”

“你不必再说了!”宜萱冷淡地打断了董鄂晴兰的话。

董鄂晴兰不由怔住了,她没有想到宜萱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明明可以感受到公主对自己丈夫的情愫,照例说她应该不会拒绝才对啊!

宜萱冷漠地道:“我今日刚刚答允了公爷,立盛煦为世子!”

董鄂晴兰急忙道:“可是我知道公主和大嫂并无太多交情,而且公主也无意让自己儿子为世子——既然如此,为什么宁可便宜了盛煦,也不把这个位置给我的夫君呢?!”

宜萱正色道:“因为盛煦是嫡子嫡孙,是最正统的世子人选!!”

董鄂晴兰听了这话,不禁讶然,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一百七十九、徽三奶奶(下)

宜萱深吸一口气,斜看了一眼天际的晚霞,道:“本宫今日乏了,要回净园歇息了,三弟妹身子不好,也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说完这句话,宜萱便起身,走出凉亭。

可董鄂晴兰却突然拦住了宜萱的去路,她单薄纤弱的身躯,却毫无畏惧地阻拦在了宜萱面前。

宜萱微微皱眉,露出不悦之色。——从头一次见董鄂庭兰的这个庶出的七妹,宜萱就无法对她生出半分好感了,平日里也不愿与她照面。也幸好,这个小董鄂氏身子愈发不好,年年节都很少能露面,自然也不大需要与她打交道。今日碰见了,宜萱也暗暗觉得小董鄂氏的那些话,隐隐是在试探和刺激她。宜萱虽然忍住了,可不代表他会忍受小董鄂氏的无礼。

宜萱冷冷扫了她一眼:“本宫虽与你是妯娌,可更是大清的和硕公主!!”——既有这等身份,凭什么不拿出来压人呢?!话说,她真的很佩服小董鄂氏的胆色,连她的嫡姐董鄂庭兰,也不敢对她这般无礼呢!

董鄂晴兰依旧毫无畏惧,却突然噗通跪倒在了宜萱的脚下,“公主!求您了,就当可怜可怜我夫君!公公他本来就不重视夫君这个庶出的儿子!等他老人家百年之后,这公府里哪里还会有他的容身之处!妾身病体孱弱,大限不远,当真不愿自己的夫君一生都寂寂无名啊!”

宜萱冷哼了一声,讽刺道:“所以就要去抢夺侄儿的世子之位吗?!”

董鄂晴兰确实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道:“世子之位,凭什么不能能者居之?!盛煦只是一介无能小儿,而我夫君才德兼备。又岂止胜过盛煦十倍?!”

宜萱冷笑道:“只怕这一切不过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你大可告诉子文,若他真的想要世子之位,大可亲自来找本宫!!用不着你来越俎代庖!”——背地里替自己丈夫去抢侄子的世子之位,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大堆冠冕堂皇的里头来!还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呢!

董鄂晴兰脸上青白交加,却强撑着一股气道:“那是我的夫君,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莫非公主的意思,竟是觉得比我更了解他吗?!”

宜萱被董鄂晴兰这番话给噎住了。她的确不能说自己比这个三弟妹更了解子文。便哼了一声道:“无关乎了解与否!只是本宫既已答允国公爷,支持立煦哥儿为世子,一言既出。就绝不会反悔!”

董鄂晴兰听到宜萱如此铿锵有力的话,只得再度放软了身段,道:“若夫君承袭世子之位,必不会亏待他他拉氏母子!”

宜萱立刻反唇相讥:“若盛煦承袭世子之位。一样不会亏待叔父!!”

董鄂晴兰嗖地脸色难看极了,她咬牙望着宜萱:“公主当真不肯帮我夫君吗?!您当真不念我夫君这些年辅佐端亲王之功吗?!”

宜萱冷冷一笑:“你不必多说什么!本宫虽然不甚了解子文。但也起码知道,他不是个会连孤儿寡母都要欺凌的人!!”说罢,宜萱拂袖而去,也不管董鄂氏的脸色如何难看了。跟这种不讲道理的人。何须浪费唇舌呢?!

一回到净园,宜萱满腔怒火仍旧汹涌,便吩咐道:“借下人的嘴巴散步出去。叫郑夫人可知道知道小董鄂氏觊觎着世子之位!”

吴嬷嬷听了,忙道了一声“是”。“老奴这就去办。”

可吴嬷嬷刚走出两步去,宜萱急忙唤道:“等等!!”——她低头静下心来沉思,如此一来,的确可以借郑夫人的手修理一下小董鄂氏…萨弼虽然是个痴傻儿,可戚瑛瑛如今怀孕了,郑夫人可盼着这一回是个健健康康的孙子,好将来承袭国公府大业呢!

若是叫郑夫人知道了小董鄂氏的野心,固然她没好果子吃,可如此一来,子文必然受到她的牵累…

宜萱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算了!”——反正都是个快死的人了,还有必要跟她斗气吗?!宜萱已经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小董鄂氏眉心的死气了,虽然颜色不深,但想来不过只能过一两年罢了!——何苦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呢?!

小董鄂氏的确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她似乎早就从自己身上看出端倪来了,所以才会做出如此明显的试探之举。可再聪明又如何?还不是斗不过天命?!

吴嬷嬷却气恼地道:“可是她也太不像话了些!徽三爷性情高洁,又岂会觊觎侄儿的世子之位?!此妇人着实鄙贱!”

吴嬷嬷这话说得着实一针见血,若是叫小董鄂氏听见了,只怕要吐血了。宜萱听了这话,反倒是心里舒畅了几分,“既是鄙贱之人,与她计较,岂非自降身份?”

宜萱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敦的样子。

吴嬷嬷却依旧愤愤难平,“奴才从前还觉得这位徽三奶奶病弱可怜呢!如今看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徽三爷有潘安之貌、宋玉之才,却娶这么一个妇人!衡大奶奶这些年,可没亏待她这个妯娌,她竟然要觊觎人家儿子的世子之位!”

宜萱摆手道:“罢了,无须理会即可。”

用过了晚膳,宜萱本想早早佯作睡下,好修炼月华吐息诀恢复一下,薄荷此时却打帘子进来,捧着一个小巧的紫檀如意纹锦盒,道:“公主,公府的徽三爷送来了赔罪礼物。”

宜萱一愣:“赔罪…?”——难道是在凉亭里发生的事情,被子文知道了?宜萱不禁有些觉得奇怪,她这里可没叫人乱说出去,总不至于是小董鄂氏自己或者是她的侍女嘴碎说出去了吧?!子文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而且还这么快就送来了赔罪礼?

宜萱有些想不通,却见薄荷已经自作主张打开了锦盒,她惊喜地道:“好漂亮的鼻烟壶啊!”

只见那锦盒中,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画珐琅鼻烟壶——是精工描绘的西蕃莲锦地,彩绘奇石梅花图样,珐琅虽然不是十分名贵的品质,但那工艺的确一流,连梅花花瓣上的经络都无比清晰。

“鼻烟壶??”——方才她在亭中也是闻了鼻烟壶——难道子文在暗处盯着她?!宜萱心中不禁暗暗有些恼羞成怒了。

却听噗的一声,薄荷已经拔下了塞子,她欣喜地递到了宜萱鼻下,“这个味道很是不俗!比起宫里造办处所制的鼻烟壶,也丝毫不逊色呢!”

那幽幽沁人心脾的香气浸入鼻孔,是梅花的清冽气息…不禁暗道:的确不俗。

宜萱表情淡淡地道:“那就收着吧。”心里却在暗骂——肯定是在偷窥她!!不过宜萱想到自己也偷窥了人家,也没什么资格好生气的了!

薄荷应了一声,便将那鼻烟壶顺手塞进了梳妆台左边的第二个抽屉里,又寻了一身鹅黄色云锦寝衣出来,服侍宜萱更衣,方才退了出去。

门扉刚刚合上,宜萱就飞快从床上跳了下来,蹑手蹑脚走到梳妆台前,又把那只刚刚搁置下的珐琅鼻烟壶给取了出来,美滋滋地放在鼻下闻了好一通,才恋恋不舍地放了回去。

话说,认识子文这么久…他似乎从未私下送给她什么物件——这鼻烟壶,竟然是相识多年以来,第一件礼物呢…

只是她才刚放回去,一个没放稳当,鼻烟壶便歪倒在了抽屉里。宜萱忙伸手要去扶正起来,却突然发现鼻烟壶的底部居然有字!!

那应该是用最小号的毛笔书写的小楷,只有蝇头大小,不过宜萱目力过人,自然看得清楚,那正是“昌平后山”四字!!

宜萱瞬间心头扑通扑通乱跳,什么意思?昌平后山?她昌平皇庄的后山?也就是鸣鹤园的后山?!!

瞬间,宜萱忽然想起了哪一年在后山山林中,子文力挽弯弓如满月的气势…那一次,他乌琳珠死亡的威胁,或许从那一日便注定了,乌琳珠终有一日死在了他的手中。

宜萱忙做贼心虚似的看了看空旷的房间,然后忙不迭地嘟嘟嘟把字迹给擦掉,心里想的却是,要不要赴约呢?——照往年,快到夏天了,她的确要去昌平避暑了,去年汗阿玛刚刚登基,圆明园又还在修缮中,又因太后的大丧,所以就没有去避暑。可今年,汗阿玛已经下旨叫内务府准备着了,显然过不了多久就要起驾了。

所以,宜萱今年也是肯定要去鸣鹤园的。子文就是知道这点,所以才约她的吗?

可是,她有丈夫,他有妻子…这样做…

唉,宜萱叹息连连,到底要不要赴约呢????

想了半天,宜萱狠狠咬牙,赴约就赴约,又不是偷情!!

只是再次之前,她必须把额娘面临的困境先解决掉再说!!不找出毒物以及下毒的人,宜萱如何能安心呢?!

定下心思,宜萱忙爬到床上,开始修炼月华吐息诀。

一百八十、鹤顶红

翌日,是个艳阳天,太阳似乎已经初见毒辣,宜萱纵然是早早递牌子进宫,却依然能感受到烈日的灼灼之威。拭了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吩咐太监快些抬肩舆行进。

此时,却忽的见前头颇具气派的仪仗从前头经过,似乎是一副贵妃级别的,宜萱定睛一看,果然是额娘…这宫里只有两位贵妃,而年氏素来喜欢娇嫩颜色的衣裳,而额娘多是素淡或者沉稳的颜色,所以只需要一眼衣裳,就能分辨了。

吴嬷嬷也忙道:“似乎是贤贵妃,要不要奴才去拦下?”

宜萱忙摆手,“不必,额娘似乎是往养心殿去了。咱们去永寿宫等着就好了。”——心里却是暗暗想着,额娘不在永寿宫正好,她倒是可以放心大胆地查找毒物来源了!!

永寿宫。

迎出来的自然是大太监徐一忠,“公主来得可是不巧了!娘娘前脚才被万岁爷召去了养心殿!”

宜萱装作十分随意的模样,语气平淡地问道:“汗阿玛宣召额娘,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徐一忠略一思忖,道:“这个…奴才就不晓得了,想必多半是皇上得了空闲,请娘娘去叙叙话罢了!”

宜萱“哦”了一声,“如此不必去打扰额娘,我在这儿等会便是了。”

徐一忠低头道了一声“嗻”,又道:“皇上新赏赐了娘娘几个手艺不错的厨子,有个擅长做点心的,公主可要品鉴一二?”

宜萱点头道:“也好…”——不过,永寿宫以前的厨子手艺也算顶尖了,怎么突然又赏赐了新厨子?汗阿玛不是这么闲工夫和闲心思的人吧??

宜萱不曾多想。仍谨记着自己的“任务”,便一寸寸地用自己的目光“扫描”这额娘的寝殿——目光停滞在一尊珐琅熏炉跟前,宜萱忙快步上前,盯着放在旁边小案上的一盒熏香看得入神。

添香的宫女忙躬身禀报道:“公主,这是娘娘最爱用的蘅芜香,乃是云南进贡的上品熏香。”

宜萱淡淡“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执着那套画珐琅牡丹缠枝茶盏。吩咐道:“茶水有些凉了。你去重新沏一盏来。”

“是。”宫女忙躬身退了下去。

宜萱微微一笑,忙趁机用长长的护甲挑了些许,径自收入进了戒子空间中的一枚小盒中。想着回头叫卢照堂在检查看看是否有问题。蘅芜香,日夜都在内殿燃烧,若这个东西有问题,的确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缓慢中毒。

——只不过也不能说蘅芜香肯定有问题…

宜萱暗暗瞄了一眼额娘紫檀梳妆台的上的香粉、玫瑰膏等物。这些都是用来擦脸的,若是有毒。也会透过皮肤渗入身体,想到此,宜萱也不懂声色均收进了空间戒子少许。

这时候徐一忠捧着点心和热茶奉了进来…

对了!点心——会不会是额娘的饮食被人动了手脚呢??

只见徐一忠却先夹了一块糕点,笑眯眯自己吃了。然后才退到一侧。

额…这个似乎不大可能,永寿宫可是设有尝菜太监的,所入口的东西。一律先入太监的口。若是中毒,可应该徐一忠先中毒才对。可宜萱看得分明,这厮丝毫不曾有毒气侵体的样子。便放心地捏起一块点心,慢慢咀嚼着。——因为脑袋里在想到底还有什么可能中毒的渠道,倒是没注意嘴巴里的点心的味道如何了。

养心殿。

“皇上,院使罗悌前来给您请平安脉了。”苏培盛禀报道。

雍正将手中的一枚黑子随意落下,便淡淡道:“传吧。”

贤贵妃此刻看着榧木棋盘上交错的黑白玉棋子,满面都是疑惑之色,四爷突然召了她来,却只说叫她下盘棋,全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仿佛打发时间一般。所以,贤贵妃李氏很不解,四爷如今是皇上了,每日都有忙不完的政务,怎么会抽出实现来叫她陪伴下棋呢?

贤贵妃只觉身子愈发疲乏,脑袋昏昏,倒是愈发想不明白了。

罗悌已经提着药箱子进殿中来,请脉,片刻后,便道:“万岁圣体安康。”

雍正看了一眼李氏,便道:“贤贵妃这两日气色不佳,也诊个脉吧。”

贤贵妃听闻,急忙想说没什么大碍,可却发现雍正的目光异常笃定,全然是不容反驳的神情,便按下喉咙里的话,只好伸出手腕让罗悌诊脉了。

罗悌跪在一侧,熟稔地搭了脉,突兀的,罗悌眉心一挑,旋即不动声色继续压重了几分,仔细确诊脉搏,罗悌忽的问:“请问贵妃,可有食欲不振、眩晕之症状?”

贤贵妃惶惑地点了点头,“最近的确胃口不是上佳,整个人也是提不起精神来,偶尔也却又眩晕之感。”

罗悌又抬头仔细看了看贤贵妃的面色,便微笑着以尽量温和的口吻道:“贵妃早年曾有产后大出血之症,当初虽然也仔细调理过,但仍有亏损,如今时隔多年复发,的确需仔细养护,才能渐渐康复。”

贤贵妃听了,虽然有些许惊讶,但听着罗院使的口气,应是可以调养回来的,便安心地点了点头。

雍正点头,便温声嘱咐李氏道:“既然如此,你回去好生歇息,六宫之事暂时交由年贵妃打理,朕会叫裕嫔、宁嫔等人协理。等你身子调养好了再说。”

贤贵妃忙起身道了一声“是”,便跪安告辞了。

贤贵妃刚走出养心殿,雍正的脸色陡然变了,他看着须发花白的罗悌,沉声道:“说吧,到底如何了?!”

罗悌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回万岁,贵妃的确是中毒,而且中的是鹤顶红!!”

雍正面色隐隐泛青,已然狠狠攥紧了手中的蜜蜡佛珠,旋即碰的一声撩在紫檀云龙纹炕几上,他声音冷森地吓人:“鹤顶红?!!竟然是鹤顶红!!这毒可是致命的!!”

罗悌浑身一紧,赶忙跪下来,急促地道:“不过幸好,贵妃似乎是慢性中毒,是极为少量的毒素,数日累积下来,才会表露出疲乏、厌食等症状!”

雍正面上满是恼怒之色:“朕已经暗中彻查了永寿宫的膳房,的的确确不曾查出有毒之物!更何况是鹤顶红这样的毒药,银针便可测出!!可为什么她还会继续中毒?!!”

罗悌低头道:“奴才不知…”

永寿宫宫门前,宜萱已出来相迎,她凝眸望着从肩舆上走下来的贤贵妃,不由瞳仁一缩,她眉心的青气竟然比上次的时候更重了几分!!——如此一来,只怕下毒的人,便是永寿宫的内鬼!!

宜萱心中咬牙切齿,脸上却带着微笑,几步上前,搀扶起额娘手,随后笑问道:“汗阿玛叫额娘去养心殿,可是有什么事儿吗?”——一边说着,已经不动声色一点点传递月华灵力。

贤贵妃虽然难掩疲惫之色,但还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也没什么大事,去手谈了一局,恰好碰到罗悌去养心殿请圣安脉,然后你汗阿玛叫罗悌顺便给我也请了脉。”

“罗悌请脉?!”听到这话的宜萱,戛然停止传送月华灵力。

贤贵妃握着女儿的手,道:“我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弱了些,多歇息些时日就好了。皇上也发话说,暂且叫我不必协理六宫事务了,专心养好身子。”

宜萱忽然想到,额娘的永寿宫厨房新来了御厨的事情…看样子,汗阿玛也似乎察觉额娘中毒了——要不然今日的事儿没法解释。

扶着额娘入了内殿歇息,宜萱笑着捧了一盏燕窝给她,“额娘从前就是打理六宫事务太辛苦,才累坏了自己的。”

贤贵妃笑着道:“宫里的事儿,的确比从前王府的事儿多而繁杂。也罢,我是该歇息歇息了。只要宫权没有回到皇后手中,就完全无须担心。”

宜萱暗想着,如今恨额娘欲死的人,在宫里的头号人物,只怕就是皇后了!!这番下毒之事,只怕皇后嫌疑最大,甚至可以说十有*就是她所为!!宜萱恨恨咬牙,且不说如今没有半点证据,就连是怎么下毒的宜萱都没搞清楚!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如今汗阿玛也察觉了,似乎也在暗中调查,甚至叫院使给额娘请脉,如此一来,为了避免卖相恢复,宜萱便不能用月华灵力来祛除额娘体内的毒素了!!否则叫罗悌察觉额娘体内的毒莫名其妙解了,可就更加不好解释了。宜萱原本并不着急,想着一点点,把所有可能有毒的东西全都暗中搜罗了来检查,早晚能查出到底是哪里不妥。左右有月华灵力可以祛除毒素,如今反倒是不行了!!

“怎么了?”贤贵妃李氏疑惑地看着自己女儿脸上闪现的焦虑之色。

宜萱忙摇头道:“没什么,我…”

贤贵妃忽然笑了笑,她道:“熙儿的伤已经好利索了,如今被拘在偏殿,只等二十四阿哥也恢复了,再许他自由。你去瞧瞧他吧,免得那孩子闷坏了。”

一百八十一、再行苦肉计

宜萱搀扶额娘去暖阁榻上歇息下,才偏殿看儿子。熙儿的确好得很,只是有点闷罢了,倒是修炼月华吐息诀的缘故,胖乎乎的小脸蛋光泽莹润,肌肤更嫩了,仿佛吹弹可破。只是宜萱忧心额娘的事儿,倒是无心逗弄儿子。

“额娘!熙儿已经修炼到第二重了!”盛熙满脸自豪地扑进了宜萱怀里。

“是吗?”宜萱面上并无喜色,也无惊讶之色,毕竟这些年宜萱没少给他注满月华灵力的羊脂玉佩,自然根基超乎常人,而且第一重到第二重并不难,难得是突破第三重。似乎这是一个瓶颈。宜萱也是卡了许多年,才偶尔获得突飞猛进,如今已经是第三重巅峰,隐隐要突破第四重了。

“努力修炼!”宜萱忙替儿子打气,伸手拍了拍那弹性极好的肉脸。忽然耳朵一动,在她神念笼罩下的永寿宫却听到了苏培盛的声音。

苏培盛也是压低了嗓音道:“娘娘平日用的胭脂、水粉、香料,反正和身体有接触的这些,都弄一份送去太医院给罗院使!”

紧接着便是徐一忠惊讶的声音:“这…这是为何呀?!”

苏培盛不耐烦地道:“反正是万岁的旨意,你照做就是了!还有一点,千万别让娘娘察觉了!”

徐一忠嘀咕道:“前儿查膳房,今儿又查这些东西…”

渐渐的便没了声音,宜萱暗道,看样子汗阿玛已经查过饮食了——可见是没有问题,才要暗查其他东西的。

宜萱哄了儿子去睡午觉,便心思沉沉出宫去了。

结果。她从永寿宫里带出来的蘅芜香、玫瑰膏子一类的东西,均没有丝毫问题。宜萱不禁头大如斗,这些额娘日日都接触的东西,全然都没有问题!如此一来,到底是那里被下了毒药了呢?!

宜萱想破了脑袋,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候钦天监监正却突然上折子。说发现参宿遭商宿逼近。日渐黯淡,而参宿属水、商宿属火,火逼水灭。将有大灾厄。而参宿乃西方星宿,正对西六宫,贤贵妃的病况缠身,也正说明日益收到商宿火逼。并且参宿。主来年之风调雨顺,是断断不能长久受损的。

这道奏折一出。雍正便问钦天监监正,该如何破这火逼之势?钦天监答曰:帝气龙脉所在之处,即可庇佑之。

听到这个消息的宜萱,不禁呵呵笑了笑。果然还是汗阿玛有法子!如此一来,岂非是额娘必须要搬进养心殿了?对于眼下永寿宫怎么查也查不出的毒物来源,的确搬出永寿宫是最有用的法子了!而这宫里最安全的地方。自然莫过于养心殿了,汗阿玛是笃定无人敢在养心殿下毒。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但大清有祖制,嫔妃不能在养心殿过夜,若没有过硬的理由,及时李氏贵为贵妃,也是不能留宿养心殿的!

而借钦天监之口,借天象祥瑞,无疑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所以,纵然皇后气得咬牙切齿,贤贵妃还是安然搬进了养心殿偏殿居住,一时令六宫侧目。可惜如今没有了太后,无人能改变皇帝的决定。如今的天子,形势素来强硬,可是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下得了手的人,可见其性情,是何等的乾纲独断?连朝前都无言反对,何况是后宫嫔妃。

不过贤贵妃李氏素来性情温和,与嫔妃鲜少有不合的,一个钱氏如今住在冷宫,还有张常在、汪答应等人不过都只是小虾米罢了!而与贵妃年氏、懋嫔宋氏、宁嫔武氏、裕嫔耿氏,甚至贵人安氏与贵人海氏,凡是稍有位份的,都和贤贵妃私交不错。所以注定了,后宫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