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看着这个幼弟可爱的模样。不禁咯咯笑出声儿来,雪麒麟是狗好不好。哪里能听的懂人话?不过却是个十分认主的,而且只认贤贵妃一个主人。

贤贵妃此刻沉着脸呵责道:“回屋写大字去!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像熙儿似的,先写玩功课再玩呢?!”

弘晋快步跑到宜萱面前。脏兮兮的小手抓着宜萱的袖子道:“姐姐好多天都没来圆明园了呢!”

宜萱尴尬的笑了笑,还不是因为子文…那家伙…

弘晋撒娇地扭了扭屁股:“姐姐以后常来好不好?最好天天都来!”

宜萱弯身,戳了戳弘晋光亮的小脑门:“你呀。不是念着我!是因为我一来,汗阿玛最少要放一二时辰假给你对吧?!”

弘晋瞪大了眼睛:吓。被发现了?

宜萱掩唇笑道:“你这小家伙,鬼心眼倒是不少!乖乖回去临字!否则我就不来了!”

弘晋一听立刻二话不说,哆哆哆跑回书房了。

贤贵妃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一点也不叫人省心。”

宜萱立刻打趣道:“这不省心的孩子,还不是您生的?”

贤贵妃听了,立刻剜了一眼,“你也一样!愈发没大没小了!不光在我面前如此,在你汗阿玛跟前,倒是愈发有脾气了!”——贤贵妃还是为之前自己女儿对着雍正大呼小叫之事耿耿于怀,如今还后怕着呢。

宜萱笑道:“您觉得我吃罪了汗阿玛,可汗阿玛却觉得亏欠了我呢!前儿女儿刚刚吩咐净园准备着挪腾家具进公主府,可京中内务府却来消息说,营造司已经按照公主府的规制打造好了一批崭新的家具。”——营造司隶属内务府七司三院之一,素来只给内宫和皇家苑囿修缮宫殿和打造家具,若没汗阿玛吩咐,他们才不会如此勤快呢!

贤贵妃听了,只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性子,这辈子看样子是改不了了。”她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灼人的太阳,道:“有些晒人了,回屋说话吧。”

宜萱忙上前搀扶贤贵妃,如今额娘虽然已经能够下床,但身子还虚着,是断断不能受累的。

扶着额娘进殿,且在东暖阁的剔红贵妃榻上斜倚着歇息,宜萱一旁打着扇子,随口问道:“女儿进圆明园的时候,似乎听太监嚼舌根子,说皇后病了?”

贤贵妃轻轻“嗯”了一声,冷淡地道:“前几天的事儿了,不过不是什么大毛病,年纪大了,有些头疼眩晕罢了。”

听到额娘语中隐隐有些不悦,宜萱也有些苦恼,汗阿玛到底打算怎么处置皇后?怎么来了圆明园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呢?

这时候,徐一忠捧着一枚锦盒笑呵呵走了进来,“奴才给贵主子请安,给公主请安!盛京将军进献了些年份很足的山参,皇上知道贵主子身子虚,特意派人送了两支来。”说着,徐一忠打开锦盒,捧到贤贵妃跟前儿。

宜萱侧脸一瞧。只见那静静躺在雪白缎子上的正是两株硕大而根须分明的野山参,瞧着足足有婴孩手臂粗,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呢!

贤贵妃却表情淡淡,只道:“收进库房里,本宫一时半会还不想用。”

宜萱急忙道:“额娘,放着也是浪费了,不如叫膳房切片。炖个红枣人参乌鸡汤。最是滋补了!”——贤贵妃如今的身子,用人参补气血,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何况还是如此够分量的东北野山参,在后世,只怕都堪称国宝级别的了!

贤贵妃百无聊赖地道:“没那个胃口!”

宜萱这时才察觉额娘有些不太对劲,便柔声问:“额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平常时候。汗阿玛若是送了什么好东西,额娘都会很高兴才对呀!

贤贵妃摆摆手:“我乏了。要眯一会儿。”说罢,便合眼假寐,不再多说什么。

宜萱暗自一忖,见徐一忠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便招手引他去外头问话,“额娘他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方才在馆内小花园里,看着合欢树。心情很是大好的样子呀!

徐一忠低声道:“公主有所不知,盛京将军这回进献了十株一等野山参。其中有一半皇上赏赐回宫了。”

宜萱一愣:“给谁了?”——皇贵太妃佟佳氏似乎如今身子有些不济…还是刚刚据说病倒了的皇后…?

徐一忠轻声道:“给了景仁宫。”

宜萱不禁蛾眉轻蹙,“汗阿玛这是什么意思…?”不处置皇后也就罢了,反而突然对她那么好!东北山林中的一等野山参是越来越少了,今年虽然比往年多些,却也不过十株之数,其余二三等的虽然不少,但药效远远不能相提并论。汗阿玛如此厚待皇后…也难怪额娘心里不痛快了!

虽然鹤顶红之事,是额娘自己用苦肉计,可却也实打实是皇后下毒要置额娘与死地!可事后,汗阿玛不过只是没有带皇后来圆明园而已,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惩罚,而来了圆明园还不到半月,便赏赐给皇后如此好的山参补身子。

所以额娘看到那两株一等山参,才不会不高兴。

“我去九洲清晏请个安。”宜萱轻声道,额娘开不了口问,她可是个憋不住的,怎么都得刨根问底。因为她不相信汗阿玛会原谅了皇后,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这圆明园的确比宫里可观得多,尤其是御驾所在的九洲清晏,是圆明园的核心,也是山水风景最佳之地,四围碧水荡映、九派潆洄、亭台错落,九洲清晏这座殿宇就被萦绕在花红柳绿之中,层峦叠翠之地。

正殿的大门敞开,润湿的风横扫入殿,一派清凉宜人,但殿中只有太监、宫女,却不见皇帝陛下的身影。

副总管太监闵中海道:“皇上刚刚去了朗润园,十三爷前儿淋雨招了病气,皇上不放心。”

宜萱点头“哦”了一声,原来是十三叔病了,想到历史上的怡亲王并不是这一年去的,宜萱也略略安下心来。

闵中海又道:“公主要不等一会儿?皇上不会在朗润园呆太久,这奏折还有那么多没批阅完呢。”

宜萱转头一扫,果然看到龙案上奏折已经堆积如山了,不由惊讶道:“最近似乎政务特别多。”

闵中海点头道了一声“是”,“这几日,皇上日理万机,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几乎都用来批阅奏折了!连带来的嫔妃,都一个没召幸过呢。”

宜萱默默叹息一声,这个历史上被自己给累死的皇帝,果然是名不虚传,宜萱微微摇头,便上前整理杂乱的奏折,一边整理,一边道:“怎么也没个劝劝汗阿玛吗?”

闵中海面露无奈之色:“两位贵主子都劝过,可稍稍多说两句,皇上就不高兴,几位嫔主娘娘就是更不敢开口了。至于奴才们,更是不敢逾矩!呆会儿皇上回来了,还盼着公主能劝两句,皇上若能听进去一二,奴才们就阿弥陀佛了。”

“唉…”——连额娘、年氏的劝都不听,她劝了,能有用吗?汗阿玛不是都有十三叔和十七叔帮忙了,怎么还把自己弄得整日案牍劳形?可见他真的骨子里是个工作狂啊!

宜萱走神的时候,突然手里啪嗒一声,原来是奏折掉在了地上。宜萱忙弯身去捡,却见那奏折敞开,上头文字不多,轻轻一扫,暗道原来是太医院院使罗悌的奏折,折中禀报的是关于皇后的病情,以及药方,宜萱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凝滞在了药方最后一味药上——

藜芦…

此药辛、苦,寒,可用于治疗头风,头疼,同样的…藜芦有毒——不过有毒不打紧,因为很多中药都有毒性,需要用其他匹配的药加以化解,再者有些病,的确是需要以毒攻毒。而藜芦虽然有毒,可等闲分量,是毒不死人的。

因此藜芦的毒性,并不打紧,打紧的是…用此药,有个最大的禁忌——便是藜芦与参相恶相反。

这是中医的十八反之一,是任何一个医者都明白的道理,《药鉴》有云:“人参芍药与沙参…一见藜芦便杀人。”连宜萱这个粗通中医皮毛的人都晓得这个道理,身为太医院稽首的罗悌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一切都是汗阿玛授意的!!

原来,汗阿玛赏赐皇后那么多山参…是想要皇后的性命!!

宜萱脚下虚浮地走出了九洲清晏,脑袋仍旧有些浑浑噩噩,她还以为,汗阿玛是打算速战速决处置了八爷一党,然后再着手废后的…可如今才知道,汗阿玛想要用医药不见血的方式置她于死地。

中医,能救人,同样也能杀人无无形。

汗阿玛用这样的手段,着实出乎宜萱的意料,她一直都以为汗阿玛虽然心狠手辣,但绝非阴柔之辈…

宜萱努力摇头,这一切不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吗?是她逼迫汗阿玛杀皇后的。用药杀人,的确是最不影响朝堂的方法,对汗阿玛也是最有利的方法。只是,如今皇后要一步步走向死亡了,宜萱却有些不敢置信罢了。皇后,终于要死了吗…?

一百九十六、演技比拼

鸣鹤园前,一个身穿蓝灰葛布短打的三十来岁黑脸男子,正死皮赖脸地抱着大门外的石狮子,怎么都不肯松手。

“你这癞蛤蟆还说自己是锦带姑娘的男人?也不看看你什么长相!秦姨娘会舍得把贴身大丫头嫁给你?!”甲侍卫忍不住嘲笑地瞥了一眼这个黑脸汉子。

乙侍卫道:“我认得这厮,后厨劈柴的铁杉是吧?穷得娶不上婆娘,倒是敢肖想锦带姑娘?也不瞅瞅,人家那模样气度,比官宦人家的小姐都不逊色,瞧得上你一个劈柴的?”

那黑脸男子一脸窘迫,他紫涨了脸道:“我真是锦带的丈夫!三天前,是戚姨娘做主把锦带许给我的!”

丙侍卫也忍不住笑了:“得了吧你!戚姨娘管得了秦姨娘身边的人吗?!你当我们是傻子啊!”

“我、我——我说的是真的!!”黑脸汉子气呼呼道,“我要见公主!是让我来找公主的!”

丁侍卫见状,插手道:“得了,咱们别跟他废话了!赶紧把他弄走!要不然待会公主就要从行宫回来了!”

其他几个侍卫一听,纷纷点头,也都懒得在嘲讽这个黑脸汉子了,忙七手八脚上去拉扯黑脸汉子,可出奇得是,这汉子力气倒是大得不寻常,四五个人竟然纹丝动不得!

宜萱的金鼎车行到鸣鹤园正门前的时候,却听见外头有吵嚷之声,有个粗腔之人大呼着“我不走!我死也不走!”

宜萱挑开帘子问,“出什么事了?”

薄荷忙上来回话道:“是国公府的一个下人,自称是锦带姐姐的丈夫,非要见公主。”

锦带…她记得原本那时星移二等侍女。后来因秦氏身边的朝颜给了星移,星移才把金带给了秦氏,多年以来锦带便一直伺候秦氏。不过这个锦带似乎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订了亲之后,那表哥就得风寒没了,锦带便自梳不嫁。这又是哪儿冒出来一个锦带的丈夫?

宜萱便道:“叫达礼审问一下!”说罢,便下车。上了肩舆。一路被抬到宜娇堂。

玉簪第一时间捧了一盏热茶奉上来,道:“今日外头好生吵嚷了一会儿呢,都怪那些侍卫不当心。不早早把人撵了走。”

宜萱这会子思索着,道觉得有些不寻常,既然那人是公府下人,应该没单子敢消遣到她头上吧?如此一来。那人只怕很有可能说的是实话。而锦带乍然配了人,也着实有几分不寻常。

玉簪又道:“对了。京中的国公府出事了,听说戚姨娘小产了。”

“小产?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了?”宜萱疑惑地问道。

玉簪摇头,“奴才也是道听途说。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这时,紫苏急匆匆进来,万福道:“那个自称是锦带姐姐丈夫的人说。戚姨娘是被秦姨娘推到才小产的,秦姨娘已经被禁足芜园。断绝饮食三日了!”

“什么?!”宜萱听到这样的消息,不能不愕然,她来不及多询问些什么,急忙吩咐道:“让吴嬷嬷亲自走一趟!记得多带几个人!不管到底怎么回事,先把秦氏带来这里!”

宜萱心中只觉得事情十分微妙,可是她吩咐秦氏去查戚氏怀孕底细的,怎么偏生这么巧,她一离京,戚氏就小产,而且罪名还是落在秦氏身上!虽然宜萱也不敢笃定非秦氏所为,而也的确存在秦氏为了想她尽忠,所以也就不能排除为宜萱除去戚氏腹中孩子的可能性!但是,以宜萱对秦氏了解,她并不觉得秦氏是个如此鲁莽之人!就算她要除掉戚氏的胎,也不会用这样堂而皇之的法子!

不管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宜萱都得保住秦氏的命才是!人饿上三天不会饿死,但是不喝水三日,那可要脱水危及性命了!

三日前,勇毅公府。

芜园中,秦氏看着锦带查到的底细,不禁为之惊愕,“这个戚瑛瑛胆子真是包天了!她竟然打着假孕抱养、混淆公府血脉的主意!!”

锦带小脸发白地道:“城外两户人家,早就提前安排好了,全都和戚姨娘月份差不多大!只待他们谁先产子,戚姨娘便要做出临盆之态了!还有那个给戚姨娘开安胎药的大夫,前前后后已经收了戚姨娘上千两银子的好处!”

秦氏剧烈喘息着:“她想儿子想疯了吗?!就不怕一旦被揭穿,国公府岂能容得下她?!”

锦带撇嘴道:“还不是仗着额附宠爱,否则她哪儿来的那么多银钱?”——买通城外农户,买通大夫,还有买通日后的接生嬷嬷,要堵住那么多人的嘴巴,可不是几百两银子能妥帖的!

秦氏冷静了下来,“她自寻死路,那就怨不得我了。”

锦带忙问:“姨娘要写信给公主吗?”

秦氏摇头道:“此事关系体大,锦带,你立刻亲自去一趟昌平,记得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我会对外说你是病了…”

秦氏的话尚未说完,只听碰的一声,房门便被巨力踹开了。

“谁这般放…”秦氏骤然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愕地看着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三五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以及——小腹微微隆起的年轻妇人——戚瑛瑛。

戚瑛瑛面带娇媚的笑容:“青天白日的,秦姐姐怎么大门紧闭,和自己贴身侍女密谋什么呢?”

秦氏贝齿紧咬,戚瑛瑛既然出现在芜园…那就表示,她的一切都已经暴露了。

戚瑛瑛眉梢突然浮起几分凛冽之意,“我的好姐姐啊,咱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你好好安安分分过你的日子不就得了!何苦与妹妹过不去呢?妹妹我又是碍了什么事儿了?你非死咬着我不放?”

秦氏袖子底下的拳头微颤,却极力使自己保持着镇定,“是你自己太胆大妄为。”她冷冷扫了一眼戚氏的肚子,倒还颇像真的呢!

戚瑛瑛嗤嗤笑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的性情。自然是宁可撑死,也决计不能饿死的!”说着,戚氏那姣好的容颜陡然变得狰狞,“我这一切原本安排得堪称天衣无缝,都是你多管闲事!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说罢,戚氏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秦氏的手腕。“我的好姐姐!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恨我,要恨就恨怀恪公主!若非她指使你查我,我也不至于非要灭口!”

秦氏脸色煞白:“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哼!”戚瑛瑛冷冷一笑。却突然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狠辣之色,她突然凄楚地大叫一声“啊!!我的肚子——”

噗通一声,戚瑛瑛摔倒在地,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在地上翻滚,一副疼痛的无比的模样。旋即她的裙袂上晕染开一片鲜红的痕迹,就像是小产一般,戚瑛瑛大叫着:“快!快去找二爷来!”

“你——”秦氏如何能不明白戚氏这般举动是要做什么?!她咬牙切齿地道,“你想嫁祸我?!”

戚瑛瑛冷笑着看着惊慌失措的秦氏。“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锦带见状,急忙安慰秦氏道:“姨娘别怕,奴才会为您作证的!”

可是锦带的话才刚落音。一个壮硕的仆妇便上来,如抓小鸡一般轻松地见纤弱的锦带钳制住了。仆妇狞笑道:“锦带姑娘,跟我去个好地方吧!”

“你放开锦带!”秦氏急忙上去拉扯,可那仆妇的力气太大了,蒲扇是的巴掌狠狠推向秦氏,秦氏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狠狠推倒了靠墙的一方梅花式香几上,碰的一声,香几上的珐琅熏炉被摔裂在地。秦氏也吃痛地倒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锦带被那仆妇带走,珐琅碎瓷扎晋了秦氏的手心里,嫣红的血滴滴答答,染红了地板,绽放开一朵朵梅花。

秦氏看着满身血污的戚瑛瑛,突然冷静了下来:“我是怀恪公主的人,你难道还敢杀了我不成吗?!”——她的身份,可是过了明路的。

戚氏冷笑道:“我当然不敢,但是二爷敢!!”——二爷冲动起来,可不过在乎怀恪公主是否会不悦!

“你以为公主会轻易放过你吗?”秦氏咬牙恨恨道。

戚氏扬唇一笑:“这个就不牢姐姐费心了,我自然早就想好了出路!姐姐还是想想怎么寻个痛快的死法吧!”

秦氏此刻何尝不是在绞尽脑汁想如何从哪个一冲动起来,就不计后果的额附爷手底下逃生?!只是她也清楚,额附爷何等盼着能有一个健康的儿子,如今的状况,是“她害死了戚氏腹中骨肉”,额附暴怒之下,只怕会要了她的命!

这时候,秦氏突然想到这段日子以来,额附对她的纠缠…或许这是可以利用的地方。旋即,他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纳喇星德愕然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狼狈的姬妾,身躯隐隐发抖:“这、这到底怎么了?”

戚瑛瑛见状,生恐秦氏抢先一步,便急忙眼泪汪汪,无比凄婉地道:“二爷!咱们的孩子没了!秦姐姐她…好狠的心啊!”

“瑛瑛——”纳喇星德飞快上前,一把将倒在地上满裙鲜血淋漓的戚氏抱了起来,他惊呼着喊叫道:“来人!!来人呐!快叫去请大夫来!!”

秦氏左手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咬牙将扎在右手手心的碎瓷拔了出来,手心传来的刺痛,却让她无比清醒。

戚氏伏在纳喇星德怀中,泪流不止,她哽咽中含着杜鹃啼血般的哀鸣:“为什么为什么秦姐姐要害我的孩子——为什么?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这番话一出口,纳喇星德的目光嗖地将怨恨转向在墙角摇摇欲坠的秦氏身上,可当他看到秦氏满手满袖俱是嫣红的鲜血,不由眼中怨恨消解了大半,转而浮现一丝怜惜之色。

秦氏飞快地捕捉到了这位额附爷的目光转变,心中不由冷笑,说到底,额附就是这么一个耳根子软又好色之人,自诩多情,实则薄情寡义。不过她的脸上浮起地却是浓浓愧疚之色——她早年也是被当做瘦马培养长大的,演戏的功夫又何尝逊色于戚氏?

“妹妹…”随着这一声唤,秦氏眼中两行泪水齐齐而下,脸上随之浮现起哀痛绝然之色,她道:“是我失手推到了妹妹,是我害死了你的孩子——我、我给你的孩子偿命!!”

随着“偿命”二字,秦氏转头碰的一声,便撞在了墙壁上,她应声倒地,额头上一抹鲜血从她娇媚无暇的面孔上蜿蜒而下,平添了三分凄婉之色。血,鲜红刺目,与她白皙如玉的面庞形成鲜明的对比。

“容儿!!”怀里抱着戚氏的纳喇星德惊呼变色。

——秦氏的名,唤作德容。

此刻戚氏已经恨得睚眦尽裂,她如何能想到秦氏竟然用这种法子引发二爷的怜爱之心?!那墙壁距离戚氏不过一步之遥,这么近的距离,就算力气再大,又怎么可能把自己撞死?!

戚氏看着纳喇星德那一脸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的面色,顿时恨得指甲都深深扣进了手心的肉里。秦氏…她什么时候已经在二爷心中有这般分量了?!——就算为了保有二爷的宠爱,秦氏,也一定要死!!戚氏下了这般决心。但是她眼前一阵发黑,便不禁暗恨之前服用的催前经期的药物当真药力厉害!她哀哀唤了一声“二爷”,便昏迷在了纳喇星德怀中。

看到戚瑛瑛晕过去,纳喇星德忙迫不及待地将戚氏放在一旁美人榻上,急忙跑到秦氏跟前,用颤抖的手触碰秦氏的鼻息,旋即他露出欣喜之色:“还好!还有呼吸!容儿没死!”他急忙将秦氏抱在怀中,一副视若珍宝的模样,他神情地道:“容儿,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子,你肯定不是故意的推倒瑛瑛的…”

若戚瑛瑛此刻醒着,只怕要恨得直接上去掐死秦氏了。若秦氏此刻清醒着,只怕也要为纳喇星德这番话作呕了。

一百九十七、借刀杀人

戚瑛瑛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自己小院儿中,内室已经掌灯,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可见是傍晚时分了。

坐在床头的纳喇星德看着爱妾苏醒过来,满眼都是惊喜之色,他急忙抓住戚瑛瑛的柔荑,满含深情地道:“瑛瑛,你可算醒了!”

“二爷…”戚瑛瑛看着纳喇星德如此关爱他的模样,不禁感动得留下泪水来,“是瑛瑛没用,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

纳喇星德见状,急忙道:“瑛瑛!咱们以后肯定会再有孩子的!你还年轻不是吗?”

戚瑛瑛听了这话,不禁泪落连珠,她怎么可能有孩子呢?她服药那么多年,可仍然无法怀孕,若非知道自己绝无希望,她也不会动用这样欺骗二爷的方法!这个计划,原本很完美,都是因为秦氏横插一杠,要不然今年年底她就会有儿子了!!而这个法子,以后怕是不能再用了!都怪秦氏这个贱人!!毁了她完美的计划!!

纳喇星德看着戚瑛瑛凄楚的模样,急忙又道:“但是秦氏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也说了,只是一时失手!你也是知道,她是很温柔善良的女子,她又怎么会故意要害死咱们的孩子呢?”

听到这话的戚瑛瑛,陡然间胸腔里怒火翻涌,她咬牙切齿恨恨道:“不!二爷,她就是故意的!她故意趁我不备,突然撞了上来!她就是要害死咱们的孩子啊!二爷,千万不要信了她的花言巧语!”

纳喇星德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道:“就算她是故意的,那也一定是怀恪公主逼迫她的!你没看到她要撞墙自尽吗?她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瑛瑛,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女子。你一定会原谅她的对不对?!”

看着纳喇星德那满是期待的眼神,戚瑛瑛此刻却恨不得将秦氏生吞活剥了?她若是拒绝二爷,岂非承认自己不是个心善的女子了?!可若让她放过秦氏,她自然死都不肯!!

“瑛瑛,就当我是我求你了!这多年,我一直冷落了秦氏,我因为对怀恪的怨恨。而迁怒了无辜的她!我已经很对不住她了!而她等了我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无怨无悔!你可曾见她害过谁伤过谁?没有的!她谁都没有伤害过!”

“所以,毋庸置疑,她是个善良的女子!她更是把你当亲妹妹一般。还跟咱们的孩子做过小衣裳!她也是盼着咱们的孩子平安降生的!所以她怎么会是真心要害咱们的孩子呢?!”

“怀恪——一定是怀恪公主逼迫她的!瑛瑛,你也知道,秦氏是公主买来的,她的卖身契肯定在公主身上!她没办法法抗公主的命令!所以瑛瑛——你若要恨就恨公主!她才是罪魁祸首!!”

“我知道了…”戚瑛瑛知道。此刻就算她哭天抢地,也没办法让变心的二爷杀死秦氏。所以与其闹腾。不如另寻方法。

“二爷,秦姐姐还好吗?”戚瑛瑛柔声问道。

纳喇星德见戚瑛瑛终于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柔善良的模样,忍不住叹息道:“别提了,虽然没有性命之忧。那额头怕是要留下一辈子的疤痕了,真是可怜了白璧微瑕。不过,这倒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我额娘大动肝火!她一怒之下叫人封锁了芜园,我现在想去看看她都不成了。”

“是吗?”戚瑛瑛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但旋即冷笑化作和纳喇星德脸上一般无二的担忧之色,“二爷放心,太太只是太生气了而已。等过些日子,气消了就好了。您在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去芜园,千万别顶撞太太。等我身子好些,一定会向太太替秦姐姐求情的。”

纳喇星德听了这话,顿时欢喜异常:“我就知道,瑛瑛你是最善良的女子!”

善良??她这辈子,就从来都没有善良过!人善被人欺,马上被人欺!若为人善良,早晚有一日为人鱼肉,她要做,便做刀俎!!这一次纵然不能亲为刀俎,却可借刀杀人!!

翌日晨。

郑夫人更衣梳妆罢,她看着镜中已然老去的容颜,叹息道:“我就想要个健健康康的孙子,怎么就那么难!”——郑夫人此刻浑然忘记了还有盛熙的存在。

一个模样娇美的侍女忙安慰道:“都是戚姨娘不中用,太太此时再伤心也是无益啊。何况二爷还年轻,以后自然还会再有子息的。”

郑夫人冷哼一声,“那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郑夫人本就不喜戚氏独霸儿子,只是看在她怀孕的份儿上、看在她能给自己生个孙子的份儿上,才对戚氏有了几分好脸色罢了!至于另一个秦氏,郑夫人原本对她无感,可如今秦氏害死了她的亲孙子,郑夫人焉能有好气儿?此刻已经是恨不得杀之了,不过郑夫人总算还有点脑子,知道秦氏是公主赏赐之人,若是被她处死了,公主回京之后如何能与她善罢甘休了?她这个儿媳妇,可不是个好脾性的!

“茜香,你去库房取一盒官燕,赏赐给戚氏吧。”——郑夫人虽然厌恶此人,但眼下还不得不做些表面功夫。

那个名叫茜香的大丫头忙道了一声“是”,又道:“方才戚姨娘身边的丫头来过,说是像请您去一趟,似乎是戚姨娘有些话想跟您说。”

郑夫人听了,不禁有些不悦,素来只有卑者拜见尊者的份儿,她如何愿意纡尊降贵去儿子妾侍的院子中?不过郑夫人想到戚氏才刚掉了孩子,不免想到自己当年也曾经被原配夫人害得小产过,不禁生出三分同情来。

便叫人打了遮阳伞,亲自去往戚氏的小院儿中。

戚瑛瑛面容极是憔悴,原本动人的双眸已经肿若核桃,着实凄惨不堪,她见郑夫人进来。顿时痛哭出声,边哭边噗通从床榻上滚落下来,跪倒在郑夫人脚下,哀嚎道:“太太!贱妾的孩儿没有了!那是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啊!那是您的亲孙儿啊!”

见戚瑛瑛说“成了形的男胎”几个字的时候,郑夫人眼瞳不由一颤,她恍然想到了自己当年第一胎…五个月落了下来,也是个成了形的男胎——若非为人所害。她如今应该有两个儿子才对!故而此刻戚瑛瑛的凄楚。让郑夫人萌生了三分感同身受。

郑夫人叹息一声,抬手虚扶道:“你先起来再说。”

戚瑛瑛却急忙摇头:“求太太为您的孙儿报仇啊!那个孩子,不能白白没了啊!”

郑夫人听了这话。那脸上刚刚生出的怜悯之意陡然消失殆尽,她板着脸道:“莫非你还要本夫人杀了秦氏不成?!”——且不说他儿子的哀求,光是公主亲赐这点,就叫郑夫人着实不敢下手了。

戚瑛瑛泪珠滚落。哀切切道:“太太…贱妾的孩子,好生无辜啊!若非秦氏心狠手辣。再过四五个月,那孩子就该降生了!求太太做主啊!您难道要叫秦氏这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吗?!”

郑夫人蹙着眉头道:“我也没说要放过她!只是她好歹是公主赏赐的人,怎么也得等公主回来再做处置!”

戚瑛瑛听到这话。不禁咬牙切齿,若真等公主回来了,秦氏便真真死不了了!而且若是被秦氏反咬一口。她反而要性命不保了呢!事到如今,戚氏只能咬牙道:“太太也无需亲自下令处死她。只需断绝饮食…”

“混账!”郑夫人暴怒咆哮,“若真如此,有何区别?!到时候公主回来,原是迁怒本夫人,又岂是本夫人能担当得起的?!”

戚瑛瑛急忙道:“到时候,您只需说是秦氏畏罪绝食而死,公主也没法子!她无凭无据,又敢把您怎么了?您可是公主嫡亲婆母啊!她敢对您不敬,便要担负不孝之名!”

听了这话,郑夫人不禁沉思…她何尝愿意活在儿媳妇的威势之下?被戚氏这般一撺掇,郑夫人不禁蠢蠢欲动。

茜香见状,急忙劝道:“太太三思啊!这些年,您和公主婆媳总算和睦了些,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待到公主回来,太太大可要求公主将秦氏发卖了。想必公主也不会反对的。”

郑夫人此刻眼中却是冷芒闪烁,她看着忠心耿耿的茜香,微微打量了她一通,的确是姿色不错,而且屁股大好生养…郑夫人不禁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她对戚氏道:“你想让本夫人替你除去杀子仇人秦氏?”

戚氏忙道:“秦氏也是害死太太亲孙儿之人啊!”

郑夫人哼笑道:“少花言巧语了!本夫人就实打实与你说了,我可以断绝秦氏饮食。只不过——”郑夫人笑容更洋溢了几分,“本夫人出手,可是有代价的。”

戚氏见状,只能顺从地道:“太太但有吩咐,贱妾一定竭尽全力。”

郑夫人指着身旁的侍女茜香道:“本夫人所求,很简单,不过是想抱孙子罢了!而你的身子,瞧着那般残损的样子,日后能不能再有生养还是两说呢!不过本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茜香,年轻又健康,你若能帮本夫人说服德儿纳了她为房里人,本夫人便帮你除去秦氏!”

戚瑛瑛听了这话,不禁心中恼怒无比,她恨郑夫人趁火打劫,更恨那个脸蛋已经羞红了的年轻健康的茜香,却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牙道:“谨遵太太吩咐!”

郑夫人得意满满离去,侍女嬷嬷这才忙着把跪在地上许久的戚姨娘搀扶起来,其中一个身材健硕的嬷嬷轻声道:“姨娘莫气,茜香那个小贱人,日后自有收拾她的机会!眼下还是尽快解决了秦氏主仆要紧!不过,秦氏已然活不了几日了,可那么锦带…现在被奴才关押在后院柴房,却还闹腾吵嚷不休呢!”

戚瑛瑛脸上满是冰冷的笑容,她道:“一个贱婢,杀之何妨!”

那健硕嬷嬷忙道:“不过眼下着实不宜闹大了,若是不甚让二爷知道您杀了秦姨娘的贴身大丫头,只怕…”

戚瑛瑛听了,恼火得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她冷哼道:“我杀不得秦氏,难道连她一个婢女都杀不得吗?!”

健硕嬷嬷面上露出阴损的笑容:“姨娘若是想解气,奴才倒是有个法子。”

戚瑛瑛看了一眼心腹嬷嬷,便问:“你说来听听。”

健硕嬷嬷狞笑道:“那小贱婢不是自梳不嫁了吗?姨娘不如赐她一门婚事!国公府可是有不少粗使汉子,娶不上婆娘呢!”

戚瑛瑛听了这般建议,开心地笑了:“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你去挑选个最粗鄙最下等的仆役,将这位如花似玉的大丫头许配过去!今晚就给她办了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