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一脸郁闷之色:“那是我弟弟…还有——别叫我‘萱儿’?!”——被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人亲昵地唤着乳名,她突然烦躁得想要暴走!

“那我叫你…萱萱?”子文眨着左眼,狡黠地问。

宜萱狠狠一哆嗦,真的很肉麻啊,尤其是他那语气…

“我不是来跟你斗嘴的!时儿他——是不是根本不在这儿?是不是你冒他的名请我来的?”宜萱急忙板正了脸色,问道。

子文轻轻摇头,他道:“方才三阿哥的确在此,不过半个时辰前,承泽园的侍卫来传话,说是皇上召见。所以他只能先行离开。”

“汗阿玛召见时儿?是有什么要事吗?”宜萱不由心头紧张了起来。

子文忽然放眼眺望天际,他幽幽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快点了结了比较好吗?”

“嗯?”宜萱一头雾水。

子文突然指了指大理石桌上的那个花梨木长盒,道:“带上这个,快点去圆明园吧,再晚,三阿哥恐怕有麻烦了。”

“到底怎么回事?”一听弘时有麻烦,宜萱不由语气急促了几分。

子文道:“简单点说,就是四贝勒已经在御前弹劾三阿哥收受廉亲王贿赂,而且已经罪证确凿。”

“什么?!”宜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恍然间,她突然想到了之前纳喇星月那番得意洋洋的话,难道是纳喇星月察觉了时儿与廉亲王来往甚密,并告知了弘历?!

圆明园行宫,九洲清晏。

端亲王弘时、四贝勒弘历此刻俱跪在大殿中。殿内太监、宫女早已被谴退,此中除了雍正父子三人,便无一人。

弘历身穿贝勒品级吉服,额头深深触地叩头,言辞肯肯道:“汗阿玛,儿子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假。甘愿受罚!!三哥这段日子。的的确确多次与廉亲王、敦郡王私下来往,更有甚者,三哥还屡次收受二王所赠金银。合计多达五十余万两!此番三哥大肆扩建承泽园,所费巨大,所需银钱,俱是源于廉亲王!”

“汗阿玛。儿子弹劾兄长,实为不悌!但此事着实关系体大。儿子不敢不报啊!”弘历声调激昂,仰头望着龙座上依旧面无表情的皇父,心下愈发惴惴,却也知道既然已经开了口。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便忙再度深深叩首,额头触在方砖墁地上。无比恭敬。

弘历见皇父仍然默不作声,只得咬牙道:“必然是廉亲王等人野心图谋。所以才如此引诱三哥,还请汗阿玛宽恕三哥一时糊涂!”——身为弟弟,他的确不能不替三哥求情,否则汗阿玛纵然听信了他的话,也会不满于他的“不悌”。汗阿玛虽然和兄弟不睦,但却希望自己的儿子们都兄友弟恭,所以弘历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要替弘时求情。

这时候,雍正冷眼扫过跪在殿中的两个儿子,目光渐渐凝在弘历身上,他语中不含有丝毫感情,徐徐问道:“弘历,你甚少出宫,如何晓得弘时的行踪?”

这话,无疑是问到了最关键的一点上,弘历如今还是个未曾成婚分府的皇子,在京时住在阿哥所,在昌平便是住在圆明园,若无圣旨允许,自然是不能走出皇宫或者行宫的!而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知晓弘时所作所为?!除非,他派了人暗中监视兄长!!

弘历额头上不禁沁出了一层冷汗,不过他早已想到皇父会如此发问,急忙便道:“回汗阿玛的话,此时…儿子原本不晓得,是前不久有人告知儿子的!”

“是谁?”雍正淡淡问出了这两个字,眼中却愈发冷森刺骨。

“是…是承恩公!”弘历咬牙道,弘历毫不客气地将黑锅甩给了乌拉那拉富昌!因为近来承恩公的确有进宫,也与他见过面,其实承恩公是为自己女儿的婚事,因皇后在京中已经病倒卧床不起,承恩公担心联姻会受到动摇,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从四阿哥弘历口中得到保证。

“富昌?”雍正眼睛一眯,神情渐渐凛冽。——他下意识没有怀疑自己这个儿子的回答,因为在雍正眼中,富昌此人却系野心勃勃,皇后有夺嫡之心,自然乌拉那拉家也有此心,所以富昌想帮助弘历搬到弘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雍正轻轻一哼,目光再度转移到一直沉默着的弘时身上,他问道:“弘时,你可有什么要辩驳的?!弘历说你收受允禩重酬,可是属实?!”

弘时倒是面色镇定如旧,他微微躬身道:“汗阿玛,您可曾记得数月前,儿子私下禀奏,请您务必相信儿子之事?”——弘时也不是没料想到他的举止会为汗阿玛所察觉,所以一早便打了预防针。

雍正神情微微缓和了几分,随即他肃声道:“你若想让朕相信你,便给朕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

弘时忙叩首道:“汗阿玛,别人不晓得,但您不会不晓得,儿子憎恨廉亲王等人之心,与您是一样!儿子接近二王,只是想借机查找二王谋逆的证据!收受贿赂,只不过是不想被二人疑心儿子的图谋罢了!”

雍正听了这番话,不由脸上冷肃之色褪去大半,他自己也并不相信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会突然倒向老八阵营!老八一党害死了弘时一母所出的亲哥哥,更屡次加害萱儿和盛熙,这些弘时都是心知肚明的,怎么可能心向老八等人?!

弘时见状,又急忙道:“廉亲王重金收买儿子,不过是想让儿子替圈禁的九贝子求情。可儿子从未替罪逆之辈求情,足可见儿子从来不曾心向廉亲王等人!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弘历见弘时竟然三言两语便要翻盘,急忙质问道:“那敢问三哥虚与委蛇了这么久,可是查到八叔等人谋逆的证据了?!”

弘时不由眉心一蹙,暗道怎么还没来,一时只能沉默无声。

弘历见弘时不发一言,不由暗自得意,便道:“既然没查到证据,可就是说三哥方才啰嗦了那么多,不过全都是推卸之言罢了!根本不足以辩白!”

弘时心中暗恨,这个小子,倒是愈发牙尖嘴利了!!如今他已经被赶鸭子上架,只能咬牙赌一赌,便拱手道:“回汗阿玛的话,证据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

弘历却立刻反唇道:“既有证据,三哥怎么不自己带来,怎么不早早呈上?汗阿玛御前,三哥还是莫要欺君的好!”

弘时只能强装镇定,他抬头直视上头的皇父,道:“还请汗阿玛信儿子这一次,请汗阿玛稍等片刻,证据很快就会送来!”

弘历冷笑了笑,露出了与他稚嫩面孔不相符的阴冷之色,“三哥如此狡辩拖延,有何益处?!不如早早坦白认罪,汗阿玛素来看重骨肉亲情,必然会从轻处置的!”

弘时也不甘落下风,冷冷睨了一眼这个弟弟,冷淡地道:“是否砌词狡辩,很快便会水落石出!倒是四弟如此步步紧逼,又是所图为何?!”

“你——”见弘时竟将锋芒倒转与他,弘历急恨无比,却只能装出一副忠臣孝子模样,正色道:“我只不过是见不得三哥,身为儿子,竟敢欺瞒背负皇父罢了!这么多兄弟中,汗阿玛最是看重三哥,更独独加封三哥为和硕亲王,可三哥却与汗阿玛最恨之人来往甚密!所以我便不能置若罔闻了!”

弘时立刻讥笑道:“我的确是与二王有来往,也收受贿赂,可是你可曾见我为他们办过办件事情?某取过半分利益?!纵然是我不该隐瞒汗阿玛,但却何来‘背负’?!反倒是四弟你,不好好读书,整日盯着兄长行踪,还真是关心我啊!”

二百零一、御前争辩(下)

弘时立刻讥笑道:“我的确是与二王有来往,也收受贿赂,可是你可曾见我为他们办过办件事情?某取过半分利益?!纵然是我不该隐瞒汗阿玛,但却何来‘背负’?!反倒是四弟你,不好好读书,整日盯着兄长行踪,还真是关心我啊!”

弘时这番话,既是自我辩白,更是不客气地质疑了弘历的意图。

弘历听了,又岂肯唇舌上落了下风,急忙反击道:“隐瞒?哼!隐瞒便是欺君!何来那么多狡辩之词?!况且,我何曾盯着三哥行踪了?三哥收取廉亲王贿赂之事,乃是承恩公告之!”

弘时眼中毫不掩饰讽刺之意:“如此一来,那就承恩公暗中监视本王了?!”

弘历却道:“承恩公是否有监视三哥,我便不知了!我只知道,三哥纳贿、欺君,俱是事实!”

弘时暗道,这个冷宫贱婢之子,嘴巴倒是咬得死死不放!!弘时不禁冷笑道:“汗阿玛在上,我是否欺君,还由不得四弟你擅作主张来定罪!!”

“你——你这是狡辩!!”弘历忍不住吼叫道。

“够了!!”龙座上的雍正皇帝见两个儿子越吵越厉害,竟然还不收敛,不禁深为震怒,先帝年间的夺嫡之争,如今竟然也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吗?!!雍正渐渐握紧了拳头,怒斥道:“这里是九洲清晏,成何体统!!”

“汗阿玛赎罪!”弘时弘历见状,急忙俯身。

雍正暗自恼怒,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的两个儿子竟然也势同水火了?!他再次之前竟然不曾察觉!!哼,说到底都是皇后和乌拉那拉家干的好事!!幸好他已经决定杀了皇后。否则早晚有一日,弘历受到皇后极其母家撺掇,再借住其实力,只怕便要重现先帝当年的诸子夺嫡之争了!!

皇后…如今看来,弘历如今倒是不如被钱氏教养之事来得安分乖顺!!都是皇后教唆,否则何以弘历突然就锋芒直指弘时了?!

帝王都是偏心的,雍正也决计不会认为是自己的儿子起了不该有的野心。就算有野心。也是被别人给教坏了,而不是自己儿子的过错!

正在此时,苏培盛躬身小心翼翼进来禀报道:“皇上。怀恪公主求见。”

雍正不由眉心一拧:“萱儿?她来做什么?”——这样的兄弟之争,雍正着实不愿让自己的女儿看到。

苏培盛谨慎地道:“这个…奴才不知。不过公主似乎急于求见万岁。”

雍正便挥袖道:“让她去贤贵妃处,朕待会自然会过去!”

雍正的话刚落音,弘时心中突然一亮。忙抬头道:“汗阿玛,姐姐应该是送证据来了!”——心中不禁暗恼。这个子文,怎么让她姐姐跑腿儿?居然也不事先跟他打个招呼!

雍正听了这话,不禁神情一肃,便吩咐道:“既如此。让萱儿进来吧。”

宜萱一路赶到圆明园,浑身已然是热汗淋漓,只见九洲清晏正殿的殿门吱呀一声敞开。殿中的冷气扑面涌出来,顿时浑身一畅。宜萱手捧着花梨木小长盒。忙快步进殿,她知道事情不小,也不敢有所嬉闹之态,恭恭敬敬低头走进殿中,便行大礼:“汗阿玛万福金安!”

宜萱手里拿着个如此明显之物,雍正想不注意都难,当即便问:“你手中所持何物?”

宜萱露出自信的微笑,道:“汗阿玛一看便知。”——宜萱一路乘坐马车,命人快马加鞭,她坐在车厢里,自然不可能忍住了不去瞧,里头的东西,宜萱自然早就先睹为快了,所以才如此自信满满。

弘历此刻稚嫩的面孔上却难掩灰败之色,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垂死挣扎,他急忙道:“万一盒中暗器,汗阿玛岂不是危险了?还是先叫人检查一下妥当!”

宜萱听了这话,顿时眼神相当不善,扭头便狠狠瞪了弘历一眼,“你的意思是说,我会害汗阿玛?!!”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弘历有些难以自圆其说,便支支吾吾了。

宜萱哼了一声,“小小年纪,心眼儿倒是不少!!”宜萱讽刺了一句,便啪嗒一声打开了长盒,“你自己瞅瞅!这里面全都是九贝子在西宁的时候,和廉亲王、敦郡王的来往密信!”

弘历低头讷讷无言,不敢再与宜萱争辩些什么了。

苏培盛已经走上前来,从宜萱手中接过了装满信件的长盒,恭恭敬敬呈递到了御前龙案上。雍正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八哥亲启”四字,顿时面色大寒,他拿起最上头的一封信,抽出里头的信纸,低眉一扫,旋即脸色阴沉无比。

片刻后,只能碰的一声,原来是那张信纸被雍正一巴掌拍在了龙案上,“他们竟然真敢谋朕之逆!!简直是胆大妄为!!”——信中,九贝子直言不讳地撺掇廉亲王“抵死反击,免受欺侮”,更言“人君之位,贤者居之”!!着实为雍正所无法容忍,先帝时,老八本就素有八贤王的美称,信中所指贤者分明就是指允禩!!

“一个辛者库贱婢之子,也敢有如此妄想?!”雍正气得睚眦尽裂,几乎恨不得生生撕了老八等人。

弘时不由得意地睨了一眼落败的弘历,全然一副德胜者耀武扬威的姿态。这副姿态,恰恰激怒了弘历,弘历一时没忍住,便扬声道:“汗阿玛,此信尚且不知是真是假…”

“混账!!”雍正怒吼一声,抓起案上的花梨木长盒便直击像弘历,弘历来不及躲避,也不敢躲避,额头上当场绽出一朵血花,弘历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战战兢兢,着实被雍正此刻的雷霆震怒吓得不敢吱声了。

雍正这会儿方才是真的动了肝火,他怒斥道:“朕岂会认不得老九的字迹?!你一介黄口小儿。安敢胡言乱语?!!”

“汗阿玛赎罪!”弘历急忙匍匐在地,身体已然颤颤巍巍。

“你若再敢替老九争辩,便去做他的儿子好了!!!”雍正浑身散发着火山爆发的气息,叫人不免心头战战。

何况弘历这个当事人,当即吓得魂不附体,连忙磕头道:“汗阿玛赎罪!是儿子无知!儿子咱也不敢了。”

接下来的事情,宜萱就不是很清楚了。因为她被自己四爷爹大人打发去了长春仙馆。她只知道这次弘时完胜,弘历被禁足半年,罚抄写四书。如此简单揭过,倒是叫宜萱有些愤愤不甘。不过想着,弘历这番在汗阿玛心目中的忠孝形象已经毁了,便也觉得总算有所收获了。

走出九洲清晏。顿觉仿佛从春天进入了炎炎夏日,烈日烘晒之下。顿时刚消了汗的额头又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宜萱暗骂这热死人不偿命的鬼天气,老天爷不晓得古人穿得跟裹粽子似的吗?本来就禁不住热,却还是狠命散发热量。宜萱一边暗骂,一边忙不迭地从袖子中掏汗巾子。却掏了个空。便忙回头看了一眼玉簪。

玉簪努了努嘴,瞥视着宜萱的右手。

额…玉簪的手帕给她包裹伤口了…

郁闷,那岂不是连个擦汗的帕子都没了?

正在此时。一方叠得四四方方的水绿色绣缠枝西番莲的绢帕便被呈递到了宜萱面前。那捧着帕子的手,洁白、莹润、纤长、精致。堪称一双玉手。

而那玉手的主人,是一个长相中上的年轻女子,算不得绝色,但五官精美,肤质如玉,看了叫人十分舒服。她看上去二十岁上下,浑身都透着一股亲善的气息,眉眼俱含着柔柔的微笑,她道:“公主若不嫌弃,便用这个吧。”

宜萱“哦”了一声,便不客气得拿过来擦汗,随口问道:“你是九洲清晏的宫女?本宫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那女子微微垂首道:“婢妾从前的确是九洲清晏的奉茶侍女。”

婢妾…以前…

额…

宜萱的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自称“婢妾”,这表示她是汗阿玛的嫔妃?!!宜萱急忙仔细打量了她那张脸蛋,的确不是藩邸侍妾——也就是说是汗阿玛最近新纳的嫔妃?而且还是宫女出身的嫔妃?!!

四爷大人,您这么做真的好吗?眼前这位,估计顶多二十岁,您老人家可都奔五十了。这位可是比你闺女都年轻好多好多啊!!!

此刻玉簪赶忙见了万福:“小主金安!”——虽然不清楚眼前的年轻嫔妃是什么位份的,总之称呼“小主”是没错的。在宫里,只有嫔以上的,才能被称为“主子”,嫔以下,就只能称一句“小主”。

这位“小主”也微微屈膝向宜萱见礼:“婢妾答应春氏,见过公主。”

宜萱忙扯着嘴角,笑了笑,朝她点头,“春答应好。”

春氏倒是举止谦恭,她从身后小宫女手上接过一把遮阳的红方伞,亲自递给玉簪,还客客气气道:“请姑姑为公主打伞,今儿的日头着实太毒辣了些。”

玉簪忙躬身道:“多谢答应小主。”

春氏微微一笑,便带着随从小宫女一同返回偏殿,玉簪疑惑地道:“怎么这位春答应是住在九洲清晏偏殿的吗?”

宜萱微微一笑,其实这也实属正常,常在、答应两个品级的嫔妃,其实就跟通房丫头差不多,被当做侍女使唤也是常见的事儿。何况这个春答应本来就是九洲清晏的宫女,虽然一朝为嫔妃,但因位份低微所以才没有被分派住处。

苏培盛手拿着遮阳伞飞快从正殿出来,却瞧见了春答应奉上方伞的情景,便微笑着回到正殿复命。

“皇上,奴才迟了一步,春答应已经为公主送了伞。”苏培盛躬身禀报道。此番圣驾来到圆明园,先后收了两个九洲清晏的侍女,一个春氏,一个高氏,论姿色高氏更胜一筹,但若论恩宠,却是春氏胜过。此二人俱是苏培盛从底下挑选上来的,就是预备着给皇上用的,苏培盛自然不吝啬随口替她们说两句好话。

雍正微微露出些许笑容,颔首道:“她还不错。”——雍正看到自己大儿子还在下头侍立着,便没再多说。

不过这种事儿,弘时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他可不敢随便议论自己皇父的内帷之事。

雍正旋即正色道:“此事到此为止,你也收敛着些!别总是宠着姬妾,冷落了嫡福晋!”

弘时只得低头称是,心里却不是很甘愿。

雍正又严肃了面孔道:“尤其是老八给你的那两个,早早清理了为上!”

弘时一听这话,便忙解释道:“回汗阿玛的话,那密信便是郭络罗氏盗出来的,儿子事成之后,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那个温玉不过是媚俗之物,倒也罢了,反倒是这个郭络罗氏,弘时还是比较满意的,很乖顺,也很听话。

雍正听了,微微沉思片刻,“既如此,倒也罢了!”雍正没有继续纠缠儿子的后院之事,毕竟对他而言这些只不过是微末小事罢了,旋即雍正脸色一沉,训斥道:“只是你不该叫你姐姐也搀和进来!!”

弘时不禁暗自叫苦,这哪儿是他让姐姐搀和进来的,分明是子文自作主张!却也不敢反驳什么,忙低头认错,一副忏悔的模样。汗阿玛最是不喜女人干政,这事儿搁在姐姐身上,汗阿玛更多的怕是姐姐遭遇危险吧?弘时便忙正色保证,以后绝不让姐姐沾染。雍正这才稍稍满意了几分。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躬身进来,打千儿禀报道:“皇上,春答应求见。”

雍正顿时露出不悦的神情,这正殿,是处理政务的地方,他素来不许嫔妃靠近,若非雍正对这个春氏有所满意,只怕此刻便要降下惩罚了。

小太监忙又道:“答应小主说有件喜事要禀报。”

“喜事?”雍正眉头一拧,忽然眼底一跳,微微露出几许期盼之色,但旋即就掩盖了下去。

弘时虽然不明所以,却也知道该识趣地告退了,忙道:“儿子想去给额娘请个安。”

雍正淡淡“嗯”了一声,道:“去吧。”

二百零二、春贵人(上)

宜萱来到长春仙馆的时候,年贵妃、裕嫔及安贵人三人也在馆内做客吃茶。宜萱忙分别给额娘与年氏见礼请安,在与裕嫔互相行了平礼,最后的安贵人倒是得反过来给宜萱见万福了。

各自见了礼,宜萱方才能入座,她特意闭口不提方才在九洲清晏发生的事情,只道是进宫来请安。接过侍女奉上来的冰镇奶茶,忙喝了一大口,顿时周身沁凉,当真是舒服极了。

惠贵妃年氏笑盈盈道:“果然还是圆明园最凉快,这会子紫禁城里怕是热得跟蒸笼似的了吧?”

众人俱明白年氏话中所讽刺是谁,如今还呆在那个大蒸笼里的,除了先帝的太妃太嫔们,便就是几个不得宠的低级嫔妃…还有皇后娘娘乌拉那拉氏了。

贤贵妃李氏笑着接话道:“主子娘娘最近似乎病情加重了几分,连皇上送去的一等野山参都不是很管用了。照这么下去,皇上怕是不能安心在圆明园避暑了。”

听到这话,年氏有些郁郁不乐,今年盛京进贡的东北山参,其中最好的大半赏赐给了皇后,年氏心里不禁酸溜溜的,甚至此刻已经巴不得皇后早死早超生了。

裕嫔耿氏素来不敢妄言,忙说着体面话:“主子娘娘吉人天相,会好起来的。”——其实此刻,众人心中,没有谁是真的盼望皇后凤体康健的,就连说这话的裕嫔也并不例外。

安贵人位份低微,也忙应和裕嫔话,随口又问出了心中疑惑:“婢妾方才听人说,皇上突然召见了端亲王入宫…”

宜萱急忙道:“不过是寻常召见罢了!”

安贵人看了看宜萱的脸色,便识趣地不再追问下来。反而笑呵呵道:“前儿我瞧见端亲王福晋进宫来给贤贵妃姐姐请安,我瞧她肚子格外尖尖,想必这一胎是个小皇孙呢!”

这种话,人人都爱听,贤贵妃也忍不住露出笑颜来,“承安妹妹吉言,但愿是个阿哥吧。”

年氏不禁羡慕地道:“姐姐这是又要抱孙子了!而且还是个贵重的嫡孙儿呢!”

正在此时。徐一忠急急忙忙进来。打了千行礼,“娘娘,御前传口谕晓谕六宫:晋答应春氏为贵人!”

顿时殿内众人面色各异。贤贵妃只是略略吃惊,她自然晓得御前有两个宫女出身的答应,略有几分得宠。倒是年贵妃脸色不甚好看:“素来晋封都是一级一级的,她是立了什么功劳。居然让皇上给她越级封为贵人,倒是和侍奉圣驾多年的安贵人平起平坐了。”

听了这番话的安贵人自然脸色露出几分酸溜溜的表情。她道:“婢妾眼看着就三十了,人老珠黄,哪儿能跟人家比年轻漂亮?”

安贵人说的这话,着实有些过了。安氏的容貌一直保养得很好,正是韵味十足的时候,着实距离人老珠黄远了些。不过女人都是爱吃醋的。安氏也能免俗。此刻她心中其实更多有愤愤不平,她是侍奉了皇上这么多年。又有劝太后挪宫的功劳,才换来一个贵人的位份,这个春氏才侍奉皇上多久?竟然也一举加封贵人了!

宜萱此刻也是狐疑的,汗阿玛对待后宫嫔妃上,素来是论资历、论生养,从来不会因宠失度,怎么这回…

徐一忠忙道:“听说是春贵人有孕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个个面面相觑,着实有点不敢相信。

贤贵妃急忙问:“可是真的?”

徐一忠道:“皇上突然召了太医去九州清晏,想必是确诊了,才下旨晋封的。”

贤贵妃微微点头,这种事儿,想来假不了。贤贵妃抬眼一扫,表瞧见几个嫔妃俱是露出苦色,尤以安氏最是凄苦。皇上登基以后,倒是常常召安氏侍寝,安氏得宠,却不曾有孕,反倒是春氏后来居上,也难怪她心里不舒服了。

安贵人叹息不已,“刚怀了孕便是晋封贵人,若一举生出个皇子来,肯定要封嫔了!”说到“封嫔”,安氏满脸艳羡之色。安氏一直都吃着调理身子的药,便是希望能怀上,那样一来嫔位自然可期。如今她没怀上,倒是人家怀孕了!

宜萱的脸有些石化,方才在九洲清晏正殿外碰见的那个春答应…这回已经是春贵人了。虽然她也晓得历史上的雍正皇帝在登基以后,也有好几个儿子出生,可是四爷大人眼看着奔五十了,居然又制造出一个小崽子…额…信息量略大啊…

做客的几个嫔妃,年氏与耿氏俱是有子之人,倒是能看得开些,唯独安贵人一直无所出,神情倒是愈发幽怨难以释怀了。

直到外头有太监禀报说端亲王前来请安,年氏、耿氏、安氏才忙起身告辞,毕竟端亲王是成年的皇子,她们这些生母以外的庶母的确该避讳这些,能不接触还是不接触得好。

贤贵妃也客气地将几人送出正堂外,蓦然回头,却瞅见了自己女儿右手上包裹的白色绢帕,不由蹙眉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宜萱忙笑着道:“已经没事儿了。”

跟随在侧的玉簪却忍不住道:“还不是那位七贝子福晋,公主好心揽住她没叫她摔倒,她却恩将仇报,转头便把公主的手背挠得鲜血淋漓!”

贤贵妃听见“鲜血淋漓”四字,顿时心疼得失了神色,连忙执起女儿的手,见那隐隐透出血渍的绢帕,不由恼恨地道:“那个没规矩的贱丫头!!真是该死!”

“额娘莫要动怒,儿子回头会收拾她的!”弘时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方才在九洲清晏,我就瞅见姐姐的手不大对劲,没想到竟然是被纳喇星月抓伤了!”说着,弘时也鼻孔冒烟儿,冷哼道:“不过一个小小贝子福晋,便敢如此张狂。当真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好了好了…”宜萱摆手道,“弘景已经说要把她禁足到生产之日。”——她裹手的绢帕上仍有血渍,那可不关纳喇星月的事儿,是被某个毛手毛脚的家伙给勒出来的!!想想宜萱就觉得憋闷得很!当真是流年不利啊!

弘时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道:“太便宜那个贱丫头了!姐姐,你以为弘历知晓我的举动真的是承恩公富昌告诉他的吗?!”

宜萱一愣:“难道是纳喇星月?!”——想到之前纳喇星月嚣张的态度,宜萱不由渐渐板了脸孔。宜萱急忙又问:“她查到你和廉亲王来往。倒也罢了,可她又是怎么知道你收受了那么多贿赂的?”

弘时扬眉一笑,“怎么知道的?自然是我让她知道!!”

宜萱见他笑得得意。又见额娘面色淡然,不由心急如猫爪子挠,连忙抓着他的袖子气道:“少装腔作势!还不快给我一五一十说来!”

弘时狡黠地一笑:“我早察觉纳喇星月在监视我的行踪,所以索性来个请君入瓮!她不就是借助是小移长姐的身份。三番五次探听虚实吗?我索性就叫她探个真真的!!”

宜萱霍然想到,之前星移还没特特请去参加纳喇星月的生辰礼。当初便觉得奇怪,分明姊妹不睦,怎么突然又来往了?!必然是弘时授意,所以星移才与纳喇星月接近。顺势让她探得消息。

“不过她倒是挺有本事的,居然能把消息透露给住在行宫里的皇子阿哥!”宜萱讽刺地道。

弘时笑道:“姐姐忘了,她可是荣太妃的孙媳妇!荣太妃每月都会定期进宫陪伴皇贵太妃看戏。纳喇星月便是跟着荣太妃进宫的!”

宜萱暗道一声原来如此,虽然贝子爵位不高。但纳喇星月也好歹是皇家福晋,想进宫总还是有法子的!而弘历,早年曾养于皇贵太妃佟佳氏宫中,所以直到如今也时常去给皇贵太妃请安。如此一来,纳喇星月和弘历碰上,倒也不奇怪。

在纳喇星月眼里,弘历可是未来的乾隆皇帝,自然不会放过这么绝好的巴结机会!

宜萱忙问:“这事儿,汗阿玛知道吗?”

弘时摇头,旋即又挑动长眉道:“事情虽然没有闹开,但以汗阿玛的性子,必然会从中彻查,如此一来——”弘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露出狡黠的笑容。

宜萱现在,的确很像教训一下纳喇星月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皇子之争,岂是她一个王子福晋能搀和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专门斗斗小妾,拢着丈夫的心,这才是她该干的事儿!如今居然手伸得倒是够长,居然伸到皇家来了!!

不过想到有的是人会去教训她,便懒得动手罢了!

这时候,贤贵妃淡淡开口了,“改日叫咏芳那丫头进宫来一次吧,如今弘景的嫡福晋、侍妾都有了身孕,怕是咏芳一个人伺候不过来。”

宜萱不由眨了眨眼睛,额娘这是想暗示李咏芳多给弘景床上塞几个美人啊!!这可的确是相当给纳喇星月添堵的一件事!宜萱不厚道地笑了笑。

弘时却附和道:“弘景好歹是个贝子,只有那几个女人,的确太少了些!”

宜萱不由撇嘴:“都跟你似的才好?!左一个美人,右一个姬妾地拉进府里才算是好的?!”——话说,对于弘景,宜萱倒是觉得这个美男堂弟当真不错,在皇室子弟了,他的确算是个不好色的了。而弘时,如今嫡侧福晋各一,侍妾嘛,唔…永珅的生母钟氏、和鸾的生母李咏絮,还有陆氏、金氏、苏氏,还有刚纳进来的郭络罗氏和温氏——你妹,居然大小老婆已经有九个了!只怕很快就会突破两位数了!

弘时不由叫苦:“姐姐,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行了行了!”宜萱摆手道,“你也该消停着点了,那么多女人,你一个人用得过来吗?!”

“用、用、用得过来?”弘时被自己姐姐这番话给震惊着了!

贤贵妃也微微露出不悦之色,她道:“多几个女人有什么关系?妾侍多了,子嗣才会多!”

看着自己额娘那么护短的样子,宜萱不由无语凝噎。

不过,贤贵妃又话锋一转,对儿子道:“只不过你不管纳了多少姬妾,都不能冷落了结发妻子才是!”

弘时见自己额娘竟然也絮叨这个,心中不怿更盛了几分,反倒是打心眼里愈发不想亲近嫡福晋了,只是嘴巴上含糊地应了下来,不曾跟贤贵妃顶嘴。

弘时着实不愿自己后院的事儿被人插手,哪怕是自己额娘和亲姐姐,便赶忙转移话题道:“额娘,我来的路上似乎听人说,九洲清晏的一个答应有孕了,被晋为贵人了?”

贤贵妃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大半,她点头道:“的确有这回事儿,也算是难得的喜讯了。”

宜萱身为女人,自然明白,这种事儿,额娘心里多少会不舒服,便忙安慰道:“那个春贵人,女儿见过,是个性子温顺的,额娘尽管放心好了。”

贤贵妃微微颔首,努力做出一副平淡的模样,道:“这个我晓得,你汗阿玛宠爱的嫔妃,没有哪个是性子张狂无礼的。”

可这句话里,宜萱却品读出了酸溜溜的味道。暗自哀叹一声,其实汗阿玛登基以后,对额娘也是极好的,只不过额娘毕竟都是这般年岁了,自然不可能有所生养。而汗阿玛心底里却是盼望着能再有几个儿子才好。所以甚少再额娘宫里留宿,通常也只是吃顿饭,说会儿话罢了。

贤贵妃不想在女儿面前多言及宫闱之事,便吩咐徐一忠道:“去九洲清晏问问皇上什么过来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