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忠面容尴尬,忙弯着身子,小心翼翼道:“回贵主子话,方才御前的人就来说话了,说…说是皇上今儿不过来用膳了。还说请公主今日在行宫留宿,陪伴贵主子叙叙家常。”

贤贵妃登时整张脸都气闷了下来,她尽量保持着平和的口吻,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徐一忠急忙打千儿跪安,飞快地退了出去。

二百零三、春贵人(下)

紧接着弘时就忍不住抱怨道:“不过是个贵人有孕,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前姐姐进宫,汗阿玛不管多忙,起码都回来用顿家宴!这个春氏又算个什么东西?”

“闭嘴!!”贤贵妃、宜萱母女齐齐呵斥出声。

贤贵妃沉着脸道:“这些话,不是做儿子应该说的!”

“没错!”宜萱忙点头附和,“要是叫汗阿玛听到了,仔细你的屁股!”

弘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只在雍王府的时候,曾经被汗阿玛打过一两次板子罢了…

宜萱忙转头看着自己的额娘,上前拉着她的手臂,一同回到罗汉榻上坐下,弘时亦寻了个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宜萱这才笑眯眯道:“额娘放心,汗阿玛不来,可不是因为嫔妃有孕太过高兴,而是不好意思罢了!”

贤贵妃听得有些傻眼,弘时亦是如此。

宜萱掩唇咯咯笑了,见额娘弟弟俱是万分疑惑的表情,便忍俊不禁,道:“那位春贵人可是比我都年轻好多呢!汗阿玛有这么一个比自己女儿都年轻的嫔妃有孕了,所以老脸上有点挂不住罢了!若是我现在就出宫离去,傍晚时候,汗阿玛一准来长春仙馆用膳!”——说白了,就是四爷爹大人脸皮薄罢了!

贤贵妃仍旧有点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宜萱嬉笑道:“额娘若是不信,女儿这就告辞!”

贤贵妃急忙伸手抓着宜萱的袖子,道:“罢了罢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在意这些作甚?”

宜萱忍不住撇嘴,只要是个女人,就不可能不在意这些!这种事儿。跟年龄无关!只和性别有关!

宜萱便又道:“我还敢说,汗阿玛今晚肯定不会翻牌子!因为他不好意思!”——圆明园虽然不小,但若皇帝翻牌子,以长春仙馆的情报能力,肯定不会不晓得!

贤贵妃依旧狐疑,便扬声唤了徐一忠进来,问道:“皇上今日可曾翻牌子了?”——翻牌子可不是晚上才翻。而是午后没多久。敬事房的太监将绿头牌奉到皇帝跟前。为的是叫敬事房和嫔妃都足够的时间准备。

徐一忠摇头,道:“敬事房太监连九洲清晏的殿门都没进去!”

贤贵妃听了这话,不由露出笑容来。

宜萱看在眼里。不禁又咯咯笑了一通。果然泛酸吃醋,是女人的通病啊!

傍晚时分,弘时在长春仙馆留用了饭,便出宫去了。夏日天黑得晚。宜萱与额娘手谈一局,天色才黯淡下来。馆内也才掌了灯。

徐一忠忙端上了夜宵,四只比巴掌略大些的斗彩荷塘鸳鸯折沿盘中分别盛放着点心、乾果各二品,点心是芸豆卷和金丝雀酥,乾果是柿霜软糖与五香杏仁。俱是精巧,看着就叫人有胃口。另有核桃酪两盏,奶香柔滑。

宜萱信手捏了一枚杏仁。塞进嘴里,又捧起那盛满了核桃酪的珐琅折枝繁花瑞果纹高足盖碗。轻轻抿了一口,当真口齿留香,韵味十足。

如今额娘身边侍奉的厨子,都是一流的,连夜宵都做得如此毫无挑剔,可见是汗阿玛愈发上心的缘故。

贤贵妃倒是并无太大胃口,捧着核桃酪,笑看着宜萱把整盘五香杏仁都吃了个干净,才忍不住道:“少吃些,待会便要歇息了,若是积了食可就不好了。”

宜萱笑道:“额娘,我肠胃好着呢!吃十盘也不会闹肚子!”

贤贵妃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小性子?”嘴上如此嗔怪着,却是满脸宠溺之色。

贤贵妃只吃了半盏核桃酪便搁下了,又吩咐往小儿子弘晋与外孙盛熙所居住的云锦墅送去夜宵。从前在宫里,两人都已经住进了阿哥所,如今来到圆明园,便被一同安排在清凉宜人的云锦墅。

翌日一大清早,宜萱才刚梳洗罢,弟弟弘晋与儿子盛熙便一同结伴来请安,并在长春仙馆用过了早膳,才去万方安和殿读书。

宜萱正想着趁着清晨凉爽,早早出了圆明园行宫,回鸣鹤园好睡个回笼觉,徐一忠却在此时进来禀报说,春贵人前来拜见。

这个一夜之间便从答应跳到贵人品级的嫔妃,如今倒是姿态摆得很足,第一时间便来给行宫中位份最高的嫔妃来请安了。

贤贵妃端坐在紫檀漆金莲纹宝座上,表情淡淡地道:“请她进来吧。”

“嗻!”

不消片刻,便见身穿崭新碧蓝潞绸宫装的春氏莲步走了进来,举止谦恭地见了万福:“婢妾春氏给贤贵妃请安,给公主请安。”

贤贵妃轻声道:“赐坐。”

春氏忙谢了坐,却只敢小半个屁股挨在绣墩上,神情似乎有些紧张,嘴巴倒很是奉承地道:“贵妃娘娘的长春仙馆,当真如天宫仙境一般,当真令人目不暇接。”

贤贵妃不露声色,扫了一眼春氏还不显怀的小腹,问道:“春贵人如今有几个月的身子了?”

春氏忙回答道:“已经两月有余了。”

“是吗?”贤贵妃抚了抚鬓角上簪着的点翠鸾凤簪,徐徐笑道:“怎么一早没察觉?直到都两个多月才诊出来?”

春氏神色一紧,忙道:“婢妾初次有孕,着实没什么经验…”

贤贵妃抿唇笑了,做嫔妃的,再没有经验,对自己的信期起码也该清楚,若只延迟三五日也就罢了,迟了一个月…可见就是刻意隐瞒了。无非是想寻个最合适的时机,寻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时候说出来,以博取圣上怜爱罢了。

贤贵妃于内帷之间,活了数十载,如何能不清楚春氏的这点小心思?不过不欲点破罢了。毕竟还要顾及着女儿在身旁看着呢!

贤贵妃露出一脸和气的神色:“你现在是今非昔比了,以后要对自己身子多上心才是。”

春氏不禁松了一口气,连忙道:“是。多谢贵妃教诲。”

贤贵妃又问:“如今你还住在九洲清晏吗?”

春氏摇头道:“婢妾有了身孕,自然不能侍奉圣驾,自然不宜再居住再九洲清晏。皇上已经随手指了澄心堂给婢妾居住。”

贤贵妃点头道:“澄心堂的确是个好地方,那可是面阔五间的殿宇,又紧挨着武陵春,景致也好,的确适合安胎修养。”

贤贵妃对这个还算安分恭敬的春氏倒也没什么恶感。随意说了两句。便打发她退下了。春氏也没有赖着不走,毕竟她还得去给年贵妃、裕嫔等人请安呢。

宜萱这时候才开口问道:“若是春贵人生了,汗阿玛会给她封嫔吗?”

贤贵妃表情淡淡道:“这个倒是难说了。毕竟她的出身摆在那儿,如今的几个嫔,可都是选秀出身的。不过若是她肚子争气,一举生个阿哥。保不齐你汗阿玛一高兴,就赏她个嫔位了!”说着。贤贵妃摆手道:“这些事儿,你就别搀和了,一个春氏,还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额娘已经能够淡然处之。宜萱也略松了心神,转念一想,这会子汗阿玛怕是快要从勤政亲贤殿下朝了。便不做耽误,忙起身与额娘告辞。出行宫去了。

宜萱料得不错,她前脚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长春仙馆这儿便有御前的太监来传话说,皇上晌午过来用膳。贤贵妃听了,自是难掩欣喜之色,忙亲自叮嘱小厨房准备清淡可口的素菜。

雍正心情不错,今日朝堂,他当场便拿下了老八和老十,痛斥二人罪证,并命宗人府与大理寺会审,并下旨查抄二人府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那一大把“谋逆”信件作为如山铁证,拿下了这两颗肉中刺,着实畅快不已,心中大是解气!

你们当初与朕最对便罢了,竟敢三番五次用那些个腌臜下三滥的手段谋害朕的子嗣!想到自己夭折的那好几个儿子,弘晖、弘昀、弘昐…雍正心中就恨不得将老八等人全都大卸八块了!只不过想到太祖时候便定下嗣皇帝不能杀兄弟的祖制,不由咬牙恨恨,真便宜那个辛者库贱婢之子了!!朕不能杀之,但却能叫他们后半生生不如死!!

此刻雍正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在肉体和精神上双重折磨老八、老九、老十三人了!故而面色格外狰狞,连苏培盛都忍不住连连打着冷战,最后看时辰着实不早了,才小心翼翼地提醒皇帝陛下,您还要去长春仙馆用膳呢!!

到了长春仙馆,雍正自然已然换了一张脸,虽然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也算得上温和了,雍正敞开了胃口,吃得十分畅快。

搁下筷子,雍正明知故问地询问道:“萱儿走了?”

贤贵妃见皇帝问这个,不由暗想着难道真的被萱儿说中了,皇上是不好意思,所以昨晚才没来用饭的?只是贤贵妃却不敢问,只含笑道:“一早春氏来请过安后,萱儿就出宫去了。说今儿是诚亲王世子福晋小格格的周岁礼,怕耽误了,所以早早出宫去了。”

雍正听了,表情有些淡漠:“老三倒是儿孙丰盈得紧。”

贤贵妃赔笑道:“是啊,这位小格格,似乎已经是世子弘晟的五格格了呢!儿子也已经有四个了。可见他福晋,是个贤惠的。”

雍正微微点头,“老三不怎么样,他儿子倒是还不错。都是爱重嫡妻的。”——雍正嘴里说的便是弘晟和弘景。

贤贵妃眼底流光一转,道:“特别是七贝子弘景,成婚这么多年,却只有一个侧福晋和一个侍妾呢!”

雍正略做沉思,“弘景?唔…十三弟也跟朕赞许过这个侄儿,说是比他老子好。”

贤贵妃的笑容有些尴尬,皇上登基以前,和诚亲王关系也还算不错,如今登基了,倒是愈发不喜了。可见是因为十三爷的缘故…不过诚亲王也还算明透,虽然自己拉不下脸来去给怡亲王赔罪,却叫自己儿子亲近怡亲王,也算是个不错的迂回之法了。

其实贤贵妃猜错了,弘景与这个十三叔亲近,还是多赖纳喇星月提点呢!若非弘景在雍正登基前,就渐渐与怡亲王接近,方才能入了怡亲王的眼缘,否则等到怡亲王如今煊赫之时,再想亲近可就晚了。

雍正又道:“既然他姬妾少,明年选秀赏他两个秀女就是了!”

贤贵妃直到皇帝说的是弘景,便忙笑着称“是”。

饮了一盏茶,雍正又开口道:“关于春氏,朕给她越级晋封的确有些不妥,不过朕当时一高兴,倒是忘了这茬。”

贤贵妃心下不由舒展,含笑道:“只是封个贵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皇上高兴就好。”

雍正搁下手中五彩龙纹茶盏,道:“不过如今越级晋封了,等她生产之后,不做加封也就是了。只是朕想先问问你,春氏生的孩子,你可有意要抚养?”

这话贤贵妃听在耳中,倒是一时半会揣摩不出雍正是否真有此意,便忙道:“臣妾自然是愿意为皇上抚养皇子的,只不过臣妾的年纪…着实比不得年轻的嫔妃精力十足。何况,还有不少没有儿女的嫔妃呢,不如皇上把这个恩典给她们吧。”——贤贵妃说的便是宁嫔武氏和懋嫔宋氏二人。

贤贵妃自己已经有儿子了,着实没那个心思养别人的孩子。可抚养皇嗣,那是皇上的看重,贤贵妃自然不能不识趣地拒绝了,所以才举荐了旁人。可想而知,若是宁嫔、懋嫔知晓,肯定高兴坏了,必然会感激贤贵妃一辈子。

雍正倒是面色依旧温和,他道:“如此也好,若是个阿哥,就交由宁嫔抚养吧。”——这两个服侍他多年的嫔,雍正心里倒是更偏心武氏一些,早年武氏也得宠过,性子倒是很对雍正胃口,而宋氏…雍正就是怜悯居多,才给了她嫔位。

贤贵妃轻声问道:“若是个公主呢?”

雍正笑道:“那就给年氏吧!这些年,年氏虽然没说什么,朕也看得出来,她是想要个女儿的!”

贤贵妃轻轻点头:“若是四公主还活着,如今也快要长成大姑娘了。”

提及四丫头,雍正眼底有黯淡之色一扫而过,他摆手道:“这事儿,不必再提。”

贤贵妃见状,忙识趣地闭了嘴。四公主的死,于年氏而言,是永远抹不去的伤痕,于皇上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二百零四、爬窗福晋

午后,敬事房太监来到长春仙馆,将一盘盘的绿头牌恭奉到皇帝面前,为首的自然是贤贵妃李氏与惠贵妃年氏,其次是裕嫔耿氏、懋嫔宋氏、宁嫔武氏,然后是贵人安氏、贵人海氏、贵人郭氏…

也就是说,绿头牌的顺序是按照位份高低排列。这也是雍正朝才有的新规矩,雍正知晓敬事房收受嫔妃贿赂,很是不喜,所以便规定所以嫔妃一律按照品级排列。如此一道口谕,着实让敬事房油水斩去大半,权柄也是大为削弱。

雍正的目光从这一众旧日藩邸嫔妃牌子上略过,犹疑在几个末等的年轻答应牌子上,不禁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原本这次随驾的几个答应里头,最叫雍正中意的便是这个春答应,如今的春贵人,其余的几个则是姿色有余,脾性不十分称他心意。不过雍正想着,他纳了几个年轻答应,为的是延绵子嗣,便也不多做计较了,顺手正要拿起答应高氏的牌子。

贤贵妃看在眼里,忙装作随口道:“安妹妹今日一大早又去了慈云普护殿。”——慈云普护殿,便是圆明园里的一处佛堂,主供奉观音,观音送子,所以这里是嫔妃最爱去的地方。

“嗯?”雍正收回手,问道:“她常去慈云普护殿?”

贤贵妃点头道:“几乎每三日便要去一次。尤其是昨日,听说春贵人有喜…”贤贵妃稍稍一顿,又道:“安妹妹在这么多藩邸侍妾中,也算得上年轻的,身子也健健康康的,皇上也还一直颇有几分宠爱。可偏偏春贵人都有喜了,她却…如此一来,安妹妹大概是觉得自己福薄,所以怕是要去得更频繁了。”

雍正微微摇头,脸上漫起一抹笑容,便随手翻了“贵人安氏”的绿头牌,回头打趣道:“你若要为安氏举荐枕席。大可直说。不必与朕绕弯子!”

贤贵妃掩唇轻笑,道:“年妹妹也十分想念皇上,不如皇上召幸了安贵人之后。在去一趟杏花春馆?”

雍正老脸一囧,便虎着脸道:“朕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想让朕一晚上应付两个?!”——其实纵然以前年轻的时候,雍正也没上半夜一个。下半夜又去别的姬妾处,所以这话说出来。倒也不丢人。

贤贵妃道:“春贵人有喜,可见皇上年富力强。”

这等恭维的话,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心中满足,不过雍正看着李氏那一脸的笑容。便半点满足感都没有了,他摆手道:“你是不知道,年氏有多人粘人!”…简直跟个年糕似的…这话雍正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没说出口。

贤贵妃露出惊讶的表情:“年妹妹素来文弱,怎么原来在臣妾看不到的地方。竟然很缠着皇上吗?”

“咳咳!!”雍正老脸尴尬,贤贵妃口中“看不到的地方”自然是指床笫之间,这种事儿被人打趣了,哪怕是皇帝也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熙春园。

宜萱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派热闹了,诚亲王的嫡出小孙女的周岁礼,倒是办得颇为隆重,毕竟在此之前,虽然也有孙女出生,却都不是嫡出的,自然不能跟眼前这个软嘟嘟、粉雕玉琢的五格格相比。

宜萱一扫宴席之上,见并无纳喇星月的身影,便想着此刻应该是被弘景给禁足了,心想着如此也好,也省得她看在眼里,心中不畅快了。

弘晟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亲自上来相迎,便亲自引宜萱去最上席荣太妃身旁。

荣太妃作为先帝朝资历最老的嫔妃,也着实一把年纪了,头发白了大半、满脸都是皱纹,跟寻常人家老太太没什么区别,如今她都是曾孙、曾孙女好几个的人了,倒是精气神都还不错。

宜萱做万福礼,道:“太妃金安。”

荣太妃忙亲自上来搀扶,给足了宜萱面子,她笑呵呵亲切地道:“怀恪来了呀,快坐下说话。”

荣太妃的确是个十分和蔼可亲的人,在她记忆中,马佳氏还是荣妃的时候,也是如此和气,只是如今比从前更多了几分亲切罢了。如今她出了宫,住在儿子的府邸中,含饴弄孙,的确比从前快活多了。不过却要为自己儿子和怡亲王的关系而犯愁,所以这女人啊,为了儿孙,一辈子都有操不完的心。

诚亲王如今也是年近半百之人了,孙子孙女好几个了,却还是依旧爱惜脸面。肯对汗阿玛低头,是因为汗阿玛如今是九五之尊,但他却做不到对十三叔也低头——就算十三叔的爵位、权利都在他之上,他也拉不下这个脸来。

荣太妃自己孙媳妇道:“怎么怡亲王福晋没来吗?”

博尔济吉特氏无奈地摇头,“说是要为嘉容筹备嫁妆,无暇前来,不过已经派人送了贺礼来。”

荣太妃哀叹了一声,嘱咐道:“记得给嘉容那孩子准备一份厚厚的添妆。”

博尔济吉特氏忙点头道:“是,老祖宗放心吧。”

宜萱看得明白,荣太妃这番话,有一半是说给宜萱听的。宜萱和怡亲王府素来走得近,和嘉容也亲姊妹一半,荣太妃自然是希望宜萱能把她这份心意传达给嘉容和十三婶。再不济,也能赢得宜萱的好感。总之,不会亏了本。

如今诚亲王福晋董鄂氏身子不大好,如今管家的便是孙媳妇博尔济吉特氏,这个来自蒙古的福晋,的确是个精练能干的,几乎赢得王府内上下交口赞誉,唯独有点不睦的便是七贝子福晋纳喇星月了。——说来,这还是宜萱挑唆之功呢。不过博尔济吉特氏不敢有丝毫不满,依旧对宜萱很是恭敬。

宜萱随口问博尔济吉特氏:“怎么不见纳喇氏?”

博尔济吉特氏道:“端亲王侧福晋在侧殿席上,若公主相见,随时可以派人请来。”

宜萱笑了笑,没说什么。她所说的“纳喇氏”自然是纳喇星月,而非星移。博尔济吉特氏不可能听不懂,之所以装傻充愣,也是一种明慧吧!毕竟博尔济吉特氏清楚宜萱厌恶纳喇星月,所以索性装傻充愣。

荣太妃呵呵笑道:“这几个孙媳妇里,就属乌日珠占最合我心意!”

乌日珠占,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名字。这是蒙古语,意思是儿女众多。倒是个很好的意头。荣太妃这是夸奖博尔济吉特氏。同样也是再说另一个孙媳妇纳喇星月不合她的心意。

皇家贵妇之间,往往都不爱把话说得太清楚,每每都是要绕几个弯子。宜萱也适应了这样的说话习惯。所以才喜欢嘉容这个说话直的堂妹。

今日的宴席,当真是济济一堂,光诚亲王府的人就着实不少,诚亲王子嗣众多。如今最小的儿子是十一阿哥弘易,不过诚亲王长子、次子、四子、五子以及第九子都夭折了。所以尚且健在的便只有三阿哥即世子弘晟、六阿哥弘曦、七阿哥弘景(贝子)、八阿哥弘暹(纳喇星月想做媒婚配星移的那个)、十阿哥弘晃、十一阿哥弘易。总共六个儿子,而孙辈,有嫡长孙永璞,弘曦的嫡长子永恕。另外还有好几个庶出的。当真是儿孙丰盈啊!比汗阿玛都要更盛几分呢!

席上觥筹交错,宜萱喝得有些上头,便借口“更衣”…额…其实就是尿遁。出去透透气。这熙春园,在昌平一带也是算得上号的大园子了。花园修建得十分精美雅致,不愧诚亲王的儒雅之名。

沿着蜿蜒的石子路,两边是高大葱郁的合欢树,遮得一片绿荫,半点太阳也晒不到,当真清凉。

宜萱正欣赏美景,却见前头一个衣着体面、姿色不俗的年轻贵妇恭恭敬敬朝她见礼,口道:“公主万福金安!”

宜萱正疑惑着,突然瞧见她身旁的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仔细一段量这孕妇的脸蛋,宜萱不禁暗道,这不是夕雾吗?——如此一来,这个年轻贵妇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宜萱半试探性地问:“你是咏芳?”

李咏芳面露欣喜之色,忙盈盈道了一声“是”,又道:“嫡福晋管束得严,一直没机会给您请安磕头,是咏芳失礼了!”

李咏芳长相不错,说话也是甜腻温柔,叫人很是舒服。宜萱笑着道:“倒也不打紧,你如今要任人管束,想必也不容易。”

李咏芳笑靥如花,声音柔软地道:“不过如今好了,嫡福晋胎相不稳,需要好生闭门安歇。想必是无心管束了。”

这话里的意思,宜萱听得懂,意思就是纳喇星月被弘景禁足了,想管也管不了了。

李咏芳看了一眼身旁的孕妇,忙道:“这是高格格,就是从前侍奉过公主的夕雾。”

宜萱暗自“哦”了一声,原来夕雾姓高氏啊!旋即他“咦”了一声,“宫里的高答应,跟你是什么关系?”…这个高答应,是她的四爷爹大人月前才睡了的女人,事后才给补了个官女子的名分,后来又晋了答应。

高夕雾忙道:“那是奴才的妹妹。”

宜萱:“额…”做妹妹的是皇上的侍妾,做姐姐的却是皇上侄儿的侍妾…这叫什么事儿啊!皇家本来就对后院姬妾的辈分问题根本不关心…

宜萱又追问道:“亲妹妹?”

高夕雾只能恭恭敬敬回答道:“是,卿婉是妾身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

卿婉?倒是个好名字,宜萱依稀记得夕雾原本似乎是叫卿嫣来着…不过让她随手给改了花名夕雾。如今她已经是弘景的侍妾,倒是不曾改回本名,可见是她赐名这一点,对高夕雾有所助益。宜萱是她旧主的身份,对于她争宠想必也是有些帮助的。弘景看在这点上,日后想必也不至于太冷落了她去。

倒是个聪明的女人,宜萱暗自道。夕雾以前张扬,应该只是为了迎合纳喇星月吧?如今她收敛了张扬,可见是明透之人。

宜萱看了看她的肚子,随口道:“秋天便该生了吧?”

高夕雾道了一声“是”,“大约会在九月中降生。”说着,她满脸都是期待之色。

这时候,一个容长脸的绿衣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连礼数都忘了行,便急匆匆道:“李福晋,不好了!!嫡福晋在不知怎么摔倒了,已经见了红!”

李咏芳露出惊愕的神情:“嫡福晋不是在屋里呆着吗?怎么会摔倒?”

小丫头道:“好像是嫡福晋从窗户往外爬,踩空了脚,所以摔倒了。”

宜萱:( ̄_ ̄|||)…纳喇星月,你特么少折腾点不行吗?你一个孕妇,居然爬窗户,也不怕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给折腾没了?!今天可是诚王府嫡孙女周岁之喜,可别把好端端的喜事便是坏事!

方才小丫头来禀报说纳喇星月摔倒见红,宜萱下意识还忍不住怀疑是时儿那个小兔崽子动的手呢!毕竟昨天弘时还对纳喇星月恨得牙根痒痒,说要教训她呢!如今看来,似乎是纳喇星月自己作死…

等等!宜萱凝视着李咏芳的表情,瞥见她眼底里一抹得逞的惴惴之色…

唉,她这个干表妹,能从侍妾做到侧福晋,看样子不只是有弘时的功劳在里头啊!她自己只怕也是个不乏手段之人!对于这个干表妹,宜萱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是舅舅李景行一个幕僚的女儿,那个幕僚因病去世,李咏芳便成了孤女,舅舅倒是一直有所照顾,其实不过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后来用弘时的插手,李咏芳的人生才彻底不同了。不过能走到侧福晋位置,还颇得弘景喜爱,便是她自己的本事了!

而纳喇星月为人冲动,就给了李咏芳很多下手的好机会。

被禁足了,必然正门锁上,以纳喇星月的性子的确干得出爬窗户的举动。这点在宜萱意料之中,而李咏芳做了侧福晋有段日子了,想必也知晓纳喇星月的脾性,自然也能猜测出其举动。

这些个嫁入皇家的人,当真没有一个是简单货色。

二百零五、璎珞项圈(上)

而纳喇星月的胎,当日被保住了,总算勉强维持了周岁喜宴。不过过了三日,终究还是落胎了。一时间叫想抱嫡孙的诚亲王侧福晋田佳氏唏嘘不已,可这位亲婆婆大人唏嘘完了,却转头加倍对自己儿子另一个有孕的侍妾高夕雾加倍地好,这下子可是叫纳喇星月砸碎了无数珐琅瓶、青花盏。

这一日,宜萱从圆明园行宫请安之后,顺道来到了承泽园,却见园子仪门外头停放着一辆宗室福晋品级的马车、仪仗,不过没什么规模,尺寸也小,只有孤零零的杏黄伞与青扇各一、拂子与红仗各二而已,想来是位份比较低的。一时半会宜萱没琢磨出来到底是什么品级的福晋,便径自先进去。

到了弟妹董鄂庭兰的正院,宜萱才晓得那仪仗是谁的了,便是七贝子弘景的侧福晋李咏芳。此事陪坐在旁的还有李咏絮,倒是一副姊妹亲热的模样。

宜萱入内,李氏姊妹不消说自是赶忙起身请安,连肚子渐大的董鄂庭兰都客客气气起身相迎,董鄂氏执着宜萱的手,微微蹲身,笑靥灿烂,“姐姐来了,是我有失远迎了!”

宜萱与她行了拉手礼,方才同坐了。其实董鄂庭兰已经是亲王嫡福晋,视固伦公主品级,比宜萱要高一级,原无需如此礼数谦和——只是虽然身份上如此,董鄂氏却不敢在宜萱面前摆什么和硕亲王福晋的架子,一则宜萱是长姐,二则皇家的媳妇和皇家的女儿…这在皇帝心目中能是一个级别的吗?所以董鄂氏一直十分识趣地以弟妹身份给宜萱行礼。

心中暗想着,外头那小规模的仪仗原来是弘景侧福晋李咏芳的,便与董鄂氏略寒暄了几句。方才侧脸瞅着李氏姊妹,“倒是赶巧了,你们姐妹都在。”

李咏芳神色微露紧张之色,她急忙道:“只是有些想念长姐罢了。”

宜萱面上挂着寻常笑容,问道:“弘景嫡福晋如今怎么样了?”

李咏芳垂首回答道:“多谢公主挂心,嫡福晋小产后,有些体虚。需好生调养几年。”

好生调养几年?看样子纳喇星月这次落胎伤身不轻啊!宜萱暗暗一想。便又问:“当真是她自己不甚摔倒的吗?”

李咏芳道:“服侍的侍女都是这么说的,不过嫡福晋却说…自己是被人害的。还说那窗户上不知被抹了什么东西,可田佳福晋查了。窗户上并无问题。”

的确,爬窗的危险性还是比较低的,毕竟这个时代没有高层楼房,窗户也都是木质的。更没道理会那么轻易地就打滑摔下来。纳喇星月怀疑窗户有问题,也还算她不蠢。只是…若此事是她动手…唔。她一定会在窗上涂抹一些粉状打滑物,譬如滑石粉…如此一来,窗户一开,风一吹。证据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咏絮忍不住讥笑道:“皇家的嫡福晋,居然爬窗户,还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给摔掉了。这在皇家可是头一遭的事儿呢!”——纳喇星月,是端王府侧福晋星移的嫡姐。李咏絮自然天然地就对纳喇星月处于敌对立场。

同样身为皇家嫡福晋的董鄂庭兰不禁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地道:“她失了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何必如此刻薄?何况,以你的身份,岂可如此随随便便议论皇家福晋?”

听到嫡福晋如此不客气地鄙夷她的身份,李咏絮眼中滑过一丝恼怒,旋即笑道:“可不是妾身爱议论,而是如今昌平都传遍了!妾身说话已经够客气的了,旁人可都说,七贝子嫡福晋今儿爬窗户,明儿说不准就要‘出墙’了呢!”李咏絮刻意咬重了“出墙”二字,着实是另有所指的。素来只有红杏才会“出墙”,无非是影射纳喇星月的妇德了!

李咏絮敢这么说,无非是因为清楚宜萱和纳喇星月不睦,又仗着自己是李家嫡女的出身,才口无遮拦。李咏絮咯咯笑了笑,道:“公主,您说是吧?”

宜萱淡淡睨了李咏絮一眼,其实她无心插手弘时的后院之时,哪怕是最在乎的星移,也绝不会照顾她更胜过正经弟妹董鄂庭兰。宜萱与李家其实并无太多感情,只因额娘的缘故,才和颜悦色罢了。所以也不会帮着董鄂庭兰来打压李咏絮,当然了,也更不会帮李咏絮来争宠。如今李咏絮俨然想借她的势来压董鄂氏一头,宜萱怎么可能配合她?

宜萱淡淡一笑,转头和声细语地问董鄂氏:“这几日胃口可好?肚子的小侄儿可闹腾你了?”——这一举动,无疑是无视李咏絮了。其实身为公主,无视一下弟弟的侍妾,又有什么大不了呢?宜萱不觉得这有什么失礼的!

董鄂氏见状,不由眉梢露出欣喜之色,那欣喜中更透着几分自傲自矜,她瞥了一眼李咏絮俏丽上的紫青之色,不由心中大为畅快,你是贵妃侄女又如何?在公主眼里,她才是正经的弟妹!便微笑款款回答道:“最近的确有些胎动,不过胃口尚且不错。”

“那就好。”宜萱笑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茉莉雀舌毫,笑呵呵道:“果然还是在昌平好,可以就近取用山泉水来泡茶。”——宜萱便摆出一副与弟妹唠叨家常的架势,全然只当李咏絮是空气。其实她心里也有点不爽李咏絮这个表妹,若非她是李家的女儿,额娘的亲侄女,凭她那点家世,还敢跟嫡福晋叫板?!董鄂氏若非顾忌这一层亲缘关系,早就虐她几百回了!

宜萱这般态度,也是想冷冷李咏絮,最好能叫她看清自己的身份,省得日后惹出祸来,跑到额娘跟前哭求。贤贵妃虽然通情达理,但也有女人的通病,就是难免太过照拂娘家兄弟和后辈了!虽然贤贵妃照拂李咏絮没有越过董鄂庭兰去,但有额娘撑腰,无疑是壮了李咏絮的胆!

董鄂氏也感念宜萱的这番举动。脸上的笑容都比平常更灿烂了几分,嘴上徐徐道:“今年福建雨水不足,上贡的茉莉雀舌毫也比往年更少些,不过气味馥郁却更胜以往了。”

茉莉雀舌毫,其实就是茉莉花茶,不过确实茉莉花茶中的极品,只产于福建的罗源、宁德一带。因其外形条索紧秀、细嫩、匀齐、显锋毫。芽尖细小胜似雀舌,故名“雀舌毫”。此茶香气馥郁持久,数泡后仍茉莉花香扑鼻。更难得的是不只是香气怡人,入口更有一股鲜爽醇厚之感。不像别的花茶,除了香就没别的滋味了。

女人嘛,怎么会不喜欢香喷喷的东西?宜萱并不能免俗。

从养生角度来看。夏日饮用茉莉雀舌毫,也再合适不过的了。此茶有清肝明目、生津止渴之效,而茉莉花更有养颜美容之效,故而不少皇家贵妇也都喜欢。

“怎么不见和鸾?”宜萱忽的问道。

董鄂氏叹道:“那丫头贪凉,多吃了些冰镇西瓜。如今闹肚子,人也乏力欲睡得很。”

宜萱心中一急,忙问:“可请了太医了?”

董鄂氏回答曰:“医正已经给开了药吃着了。已经见好许多,没什么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