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小孩子体弱,更该小心着点才是。”

董鄂氏万分赞同地点了点头,“鸾儿的脾胃的确虚了点,我如今叫人熬了养胃莲子百合粳米粥给她每日吃着,但愿能有些用。”

宜萱默默点头道:“再加少许山楂,想必会更好些。山楂健脾开胃、消食化滞,而且酸溜溜的,想必鸾儿更爱吃。”

董鄂氏听了,忙记下在心,山楂又不是什么金贵物件,王府自然不会缺了去。

宜萱眉头舒展,笑着道:“我刚才圆明园行宫出来,就直接过来了。方才在额娘长春仙馆,额娘把两枚直隶巡抚进贡的赤金盘螭璎珞项圈顺手给了我,说是太鲜亮的,不合她的年岁。你也是知道的,除了穿朝服吉服需要佩项圈,素日里我素来是不带这累赘东西的。出了行宫门,便想到小孩子估摸会喜欢这样亮丽的东西,便打算给和鸾。”

说着,宜萱瞥了一眼身后服侍的玉簪,玉簪忙捧着两个剔红平安纹的梅花式捧盒呈了到了董鄂氏面前的紫檀小案上,并一一打开,只见那明黄的里绸上静静躺着两枚金灿灿珠光宝气的项圈,当真华贵逼人。

宜萱指着左边的道:“这个嵌红宝的,给鸾儿把玩。另一个嵌东珠的项圈,是给和鸳的,不过和鸳还太小了,万一咯着就不好了,你暂且替她收着,等她长大再与她就是了。”

董鄂氏虽也是见惯了富贵之人,但瞧见如此不吝镶嵌珠玉的项圈,不免为之啧啧惊讶,推辞几番而不得之后,才赞道:“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瞧那上头镶嵌的红宝石,那颜色湛红浓丽,应该是最极品的鸽血红了!还有那嵌东珠的,也十分难得,中间那颗大的应该二等东珠,旁边四等的也好十几颗呢!”

旁边的李咏絮看在眼里万分眼热,满人素来以东珠为华贵,但再华贵也比得那颗足足有鹌鹑卵一般大的鸽子血红宝石来得珍贵!红宝石本就稀罕,如此大、色泽如此纯正的,即使在皇家也是相当稀罕的物件呢!!那颗红宝石,只怕少说也值万八千两银子!公主出手,还真是够大方的!旋即心里,忍不住埋怨宜萱这个做姑姑的,竟然如此偏心!大格格是她侄女,莫非她的鸳儿就不是了?若论起来,分明是她的鸳儿才和公主血缘更亲近些呢!

宜萱笑着客气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鸾儿将来至少也是个和硕格格,一应衣裳首饰自然不能次了半分。若不是好东西,我也不好意思拿出来呀!”

董鄂氏连忙垂首道:“那我就替鸾儿和鸳儿多谢姐姐了!”说着,董鄂氏便吩咐身后的孙嬷嬷将项圈收起来。

李咏絮见状,忍不住便要上前,那枚嵌了十几颗东珠的螭璎珞项圈可是给她女儿的,凭什么让嫡福晋给收着?保不齐日后就给昧了呢!项圈本身是足金打造,本身就是价值不菲,上头的那枚二等东珠,比成人的拇指肚还要大一圈,少说也值千两银子,其余的四等东珠,亦非寻常货色。

本朝的东珠,只供皇族内用,更严格地区分了五个等级,其实就连最末的五等东珠的便是圆润、光泽极好的了,更何况二等的?不过东珠代表的更是身份,等闲身份是用不得一二等东珠的,譬如李咏絮自己,连个侧福晋都不是,自然是不许用东珠的。纵然有一日她做了侧福晋,朝服中的耳环也不过是四等东珠罢了!清朝制,只有帝后、皇太后、太子才能用一等东珠,贵妃、皇贵妃、王、公主、郡主只能用二等,妃三等、嫔四等,轻易不可逾越,除非上赐,过了明路。其实鸳儿的身份,也是用不得这样等级的东珠的,所以宜萱才叫弟妹暂且收下,等日后她身份够了再用。

所以李咏絮才如此拔不开眼,李咏芳见状,急忙拉了她一把,冲她摇头示意。可李咏絮此刻早已恨不得将那嵌东珠盘螭璎珞项圈给抢回来,如何肯听李咏芳的劝告,当即便开口道:“嫡福晋,鸳儿的东西还是不劳烦您代为保管了,妾身是她的生母,替她收着,必然不会昧了去。”

董鄂氏听到这番若有深意的话,顿时十分不满,你不会昧了去,意思就是本福晋会昧了和鸳的东西去?!

宜萱暗自叹息,她本来没想到会在董鄂氏正院中碰见李咏絮,只是东西都带来了,她也不像麻烦地等几日再送来。她方才特意冷待李咏絮,便是想叫她清醒安分些,可没想到——为了一枚项圈,竟然敢如此指桑骂槐了。

怎么她回回见到李咏絮,李咏絮都抻不住地要给董鄂氏不痛快呢?!当真是个拎不清的!

二百零六、璎珞项圈(下)

宜萱趁着董鄂氏还没发火,便睨了她一眼,道:“本宫方才可是说了,请弟妹这个做嫡母的代为收着。你是信不过庭兰,还是信不过本宫?”

李咏絮面带讨好之色,笑吟吟道:“公主可是鸳儿的亲姑姑,妾身怎么会信不过您呢?”

得,这下子,董鄂氏的脸色更难看了,说信得过宜萱,岂非明摆着想说信不过董鄂氏?!

宜萱忍不住再度叹息,李咏絮啊李咏絮,等你落魄的时候,董鄂氏肯定把你往死里拾掇!等那时候,她决计不会为她说半句好话!

李咏絮朝着嫡福晋董鄂氏见了一礼,笑呵呵道:“还请嫡福晋赏给妾身保管吧,妾身一定会妥善存放着,将来留着给鸳儿做嫁妆。”

董鄂氏憋气无比,脸色有隐隐泛红,她一口气有些提不上来,整个胸口都是沉闷无比,良久嘴里吐出几个字道:“拿去吧!!”——她若是再一味扣留着,只怕赶明儿,李氏便要造谣说她昧下了公主送给和鸳的璎珞项圈了!!她一直保持着贤惠的名声,如今权衡利弊之下,也只能如此了!总不能为了一个项圈,便折损了自己的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名声吧?!

李咏絮拿过那个剔红梅花式盒,满脸欢喜之色,她忍不住抚摸着项圈上光泽熠熠的东珠,眼中满是热切之色。李咏芳姣好的嫩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她只得敛容上前,拉着自己这个姐姐一同见礼告退,免得再叫端亲王嫡福晋心里更不痛快了。

宜萱见状,无奈地道:“咏芳反倒是比她姐姐更懂事些。”——虽然李咏芳设计弄掉了纳喇星月肚子里的孩子。但是怎么不见她害高夕雾的孩子,还一直护着?但凡纳喇星月装出些贤惠嫡福晋的样子来,李咏芳怕也不敢有如此胆量谋害嫡福晋的胎!

董鄂氏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她是个知礼的。”

宜萱听得懂董鄂氏话里的意思,是说李咏絮不知礼数。宜萱苦笑了笑道:“我这个表妹的性子,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一朝得志便张狂!也是时儿不好。一味纵容着她!我回头会劝劝时儿的。”

董鄂氏忙垂首道:“多谢姐姐。只是…爷一直怜惜着她,怕是听不进去的。姐姐还是莫要开口了,若是因此伤了和爷之间的姐弟情分。便是我的不是了。”

宜萱见此,不禁面生无奈之色,这些个皇家媳妇,有几个是容易的?叹了一声。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时儿可在园中?”

董鄂氏回答曰:“在书房。我那七妹夫也在,还召了纳喇妹妹去。”

听董鄂氏说“七妹夫”,宜萱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子文,不免胸口有些发闷。不过却也只能忍着,心口不一地问道:“你那七妹似乎身子一直不好,可有叫王府里的医正或者医士去诊脉?”

董鄂氏不免为之叹息:“都去了好几次了。药也换了好几回,却一直不见好。前不久似乎有加重了,如今已然下不了床榻了!唉,熬着呗,看天意能留她多久了!”

宜萱见董鄂氏虽有几分哀色,却并无太大伤心,心道果然不是一母所出,又怎么会有太深厚的感情呢?董鄂氏当初赞同这门婚事,是看中子文的家世门第,以及他是时儿伴读的亲近身份。所以到如今,纵然小董鄂氏没了,对她的影响也不大。

这时候,出去送李氏姊妹出正院的孙嬷嬷快步回到房中,她颇有气愤之色地道:“福晋,李格格刚出了门,便把那项圈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董鄂氏沉下了脸来,“这可是逾制!!她怎么能如此胆大妄为?!”

宜萱也眉头皱得很深,李咏絮且不说如今身份不过只是弘时的侍妾,就算有朝一日做了侧福晋,也用不得二等的东珠!!宜萱之所以送嵌了二等东珠的项圈给和鸳,虽然也有些不大合乎规制,但和鸳是亲王之女,将来封郡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比较庶女封和硕格格也是有不少先例的,所以只要不较真,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李咏絮如今的性子虽然张狂了些,但对于东珠的使用,应该很清楚才是,这些可都是有明文规定的!在皇家,逾制,可不是小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弘时都要受到诟病!!若那项圈,李咏絮收藏着也就罢了,只要别拿出来招摇,自然没什么,再退一步说,她关起门儿来自己戴戴,也就罢了!可宜萱没想到,她竟然敢如此堂而皇之,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底下奴才的面儿就戴上了!!

孙嬷嬷又道:“幸好七贝子的李福晋坚词劝阻,李格格这才恋恋不舍地摘了下来。不过,李格格却说,自己只是替二格格戴戴试试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混账!!”董鄂氏狠狠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她眼里还有没有尊卑规制?!这种张狂的话也敢宣之于口?!”

怒吼了两句之后,董鄂氏才稍稍恢复了冷静,她立刻吩咐道:“警告看见的人,谁都不许乱传!!”——关系端亲王府安稳,董鄂氏也不敢含糊,急忙便下了封口命令。

宜萱暗想着,看样子真得好好跟弘时说说了,要是弘时还不肯管束,宜萱就只好跟额娘说了。李咏絮这种行径,若是传扬出去,可是会给旁人攻讦弘时的借口!

宜萱离了董鄂氏的正院,径直往弘时的书房而去,遥遥便见书房外头,一男一女走了出来,男的俊雅,女的清婉,彼此说说笑笑,正朝宜萱而来。此二人便是子文和星移兄妹了,早年宜萱觉得二人颇为貌似,如今都长成,却不是那么想象了。乍一看,倒不像是亲兄妹似的。

“姐姐?”星移瞧见宜萱突然出现,忙做万福。盈盈行礼。

太阳光华熠熠之下,子文面带缕缕笑容,一身绿沉色的清爽府绸马褂,衬得身形颀长,他也上前一步,抚下马蹄袖,打了千儿。言笑晏晏道:“请怀恪公主金安。”

可这一举动。却叫宜萱突然红了大半脸。

因为打千儿礼…其实就是单膝跪地。

木有错,就跟求婚的单膝跪地一模一样!!

尤其子文眼眯眯,还带着有些灼灼的味道。叫宜萱脸上火辣辣的,她急忙道:“自家人,无须多礼!”——心里却忍不住吐槽,怎么以前见到她都不见行礼。这会子却突然礼数周全起来了?!他肯定是故意的…宜萱如此下了论断。

星移疑惑地看着宜萱的脸,便道:“怎么也不打把伞?姐姐的脸都晒红了。”说着。她瞥了一眼给自己打伞的侍女朝颜,朝颜忙伶俐地举着红罗绣伞走上前为宜萱遮阴。

宜萱忙支吾道:“一路走得急了点。”手里忙用绢帕擦汗掩饰自己的尴尬。

子文笑眯眯道:“公主似乎格外容易脸红些。”

宜萱恨不得翻白眼,你特么才容易脸红呢!!

星移忍不住对子文道:“三哥,你是外男。怎么能盯着姐姐的脸瞧呢?”

子文却笑吟吟道:“公主不是才说了,咱们是自家人,何须忌讳?”说着。他若有深意地凝视着宜萱,道:“公主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宜萱如何听不出子文眼神里的暧昧?只是自己才刚说出口的话。当然不能转脸就不认了,只得点了点头。不过心下不免有些气恼,你也不怕让星移瞧出什么不对劲儿来,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就敢这般语气和眼神…哼!!刚才的话,更分明是寻了她话语中漏洞来偷梁换柱,改变了原意!!这小子,真狡猾啊!

星移忙替子文赔罪道:“三哥性子随意惯了,姐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见星移没有疑心什么,宜萱也稍稍松缓了几分,忙道:“不碍事。”

星移笑容柔柔道:“姐姐是来看望爷的吗?”

宜萱点头道:“有些话想私底下跟他说说。”

星移听了,也没追问是什么话,她也是明透的,公主既然说是“私底下”想跟爷说,必然是不便说与她听的。便微微一笑,侧开身子,请宜萱先行。

宜萱点头示意,便径自进了弘时的书房中。

弘时身穿妆缎常服,正埋头案上,审阅户部旧案,他神色凝重,眉心微微蹙着,执笔的手突然停滞,沉思半晌,才下了笔。不过弘时也是个极为警觉之人,耳朵一动,便捕捉到了宜萱的脚步声。毕竟她穿着花盆底鞋,就算步履轻盈,也难免不发出声音来。

弘时见是宜萱,露出了笑容来,他搁下笔,起身走上前道:“姐姐不是在董鄂氏那儿吗?”

宜萱几步走到圈椅跟前,端坐了下来,右手轻轻搁在雕琢了海水龙纹的扶手上,道:“有些话想跟你说,便过来了。”

弘时也侧身坐了下来,一副聆听的模样。

宜萱认真地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熟了的弟弟,凝视他的那与自己极为相似的丹凤眸子,郑重地道:“时儿,你不觉得自己最近太过娇惯咏絮了吗?”

弘时听了这话,陡然脸色有些发沉,“是董鄂氏请姐姐说这番话的吗?”

宜萱摇头,她突然感觉到弘时和董鄂氏的夫妻关系似乎有些裂纹…便道:“她求我不要说,只是这次咏絮做得过了些,我便不得不说了。时儿,你如此骄纵她,可不是对她好。她的性子若是不收敛着些,怕是早晚要闯祸的!今日,我送了两枚赤金盘螭璎珞项圈,分别给鸾儿和鸳儿…”

宜萱便一五一十将在董鄂氏正院中发生的事情,一一描述出来,当说到李咏絮私自佩戴上了镶嵌二等东珠的项圈时,弘时脸色嗖地难看了起来,他沉声问:“此事当真属实?”

宜萱略顿了顿,的确她没有亲眼看见李咏絮戴上,但是想到李咏絮在董鄂氏房中便掩饰不住对那项圈的热切渴望的神情,想必没差错了。如此,便将自己所想说了出来。

旋即,弘时嗖地站了起来,他道:“既然如此,的确是弟弟娇宠她太过了些!!”

宜萱看着弘时那压抑愤怒的表情,便晓得李咏絮这般举动,也着实触犯了弘时的底线。在弘时眼里,李咏絮若只是在后院使小性子也就罢了,他有亏欠之处,自然不拘泥这些小事。但李咏絮私自佩戴逾制项圈,已然是相当不安分的举动,若是被外人知晓,更是会牵累于他,若是汗阿玛知晓,怕是要训斥她宠妾过度了!!

弘时言辞凝重地道:“姐姐放心,我会薄惩咏絮。以后亦不会如此纵容于她了!”

宜萱看在眼中,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弘时的贴身太监小景子匆忙进来禀报道:“行宫传旨,说三日后便要启程回京!”

“什么?”宜萱一脸疑惑之色,“现在可正是盛暑天里,怎么突然要回銮了?”——而且之前还每个兆头,如今却说三天后便要启程,未免也太仓促了些吧?当初离京匆忙,是因为担心额娘再为皇后所害,可如今…到底又是何缘故呢?

弘时正色问道:“京中出了什么事情吗?”

小景子道:“也就是皇后娘娘病情日益严重,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事儿了。”

皇后病重…她早就病重了!!宜萱忍不住撇撇嘴,汗阿玛也只是一回回地派人赏赐野山参罢了,可从没有流露出想要回京的意思。皇后的病重,根本就是汗阿玛一手造成的!他巴不得皇后的病情越来越重,然后快点死掉呢!怎么会为了她突然提前回京了?!这不科学!

小景子思索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一件算得不得太大的事儿,就是景仁宫的首领太监章公公不知为何突然暴毙了!”

宜萱神情一凝,章孝恭死了?!之前这死太监还精神头十足呢,整天跟着皇后身旁,可是精力十足得紧!怎么会突然死了,而且还是乍然暴毙?而且他一死,汗阿玛便要回京,未免也太巧合了些,这里头…可是有什么关系??

可是身为皇帝,因为一个太监的死,就要回銮紫禁,未免也太扯了点吧?!这里头肯定有些她不晓得的深层原因!!

二百零七、劝死皇后(下)

不论宜萱心中如何疑惑,都得随御驾回京了。其实她真的还没呆够呢!在昌平,凉快舒服不说,还能偶尔和男神约个会啥的,在昌平,有的是人烟稀少的僻静地方,只要小心些,并保证身边人忠心可靠,自然没什么问题。要是回了京,宜萱可没这么大胆子了…万一被人逮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可皇后病重,她能不回去吗?

当然不能!!

那可是她名义上嫡母,她这个做“女儿”的若是还留在昌平玩乐,只怕便有闲着没事儿干的人嘀咕她“不孝顺”了!!作为一个古代人,还真不能无视名声这种东西!譬如她的弟妹董鄂氏,可不就是为了名声,才如此忍气吞声忍让李咏絮的吗?

不过李咏絮太作了,触怒了弘时的底线,如今被禁足三个月,还有抄写女戒一百遍。

呵呵,一百遍啊一百遍!!

关于女戒,原本的金宜萱自然是不甚清楚其具体内容的,不过现在继承了怀恪的记忆,宜萱自然知道了那里头说的是什么东西!在她这个现代人眼中,班昭所写的《女戒》特么地就是一文化糟粕!!彻头彻尾宣扬男尊女卑的腐朽思想,压制人性,压迫女性,泯灭了女性的自由与尊严!!

其实宜萱真的很费解,这种书,要是男的写的,倒也还正常些,古代的那些个男人,哪个不希望自己老婆老老实实,而自己却不必老老实实,可以不受约束地纳妾、寻花问柳?这本书可以说完全符合男人的贪婪心理!!

可是班昭是个女人啊!!啊啊啊啊!!

你特么地脑袋有问题啊?!你特么地是智障人士啊?!

回京的一路上,宜萱把这个班昭骂了个底朝天!当年怀恪在雍亲王藩邸的时候,读的第一本书。不是《三字经》或者《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启蒙书,而特么地就是这本《女戒》!然后是长孙皇后写的那本被她老公李世民夸赞是“足以垂范百世”的《女则》…

这两本书,在宜萱看来根本没什么区别,除了能为作者邀买虚名之外,最大的作用便是压迫了千千万万后辈妇女。所以说,宜萱有足够的理由恨这二位。自私也没你们这么自私的,自己得了好名声了。之后所有的女人都要为你们的自私买单!

在宜萱看来。这二位要么是自私至极,要么就是脑残无比。班昭或许还可能是后者,但长孙皇后。能得宠一辈子的皇后,宜萱可不会傻乎乎地觉得她是脑残之辈。

不过对于罚李咏絮抄写《女戒》之事,宜萱倒是觉得是个很不错的主意。虽然这是一糟粕,但是处在思想糟粕的时代。你还真得学这糟粕,并且把这糟粕当成一辈子的行为典范!就算做不到。你也得装出个貌似差不离的样子来!!谁叫李咏絮连装都不装一下?活该被罚!

腹诽吐槽了一路,宜萱还才回到了净园。

唉,她的和硕公主府还有收尾的工程没完成,所以还得暂时在净园里住俩月。原本她还打算昌平避暑一直避到秋天。然后直接回公主府,住进她的新府邸中呢!

如今全被一个死太监的死给弄得泡汤了!你个章孝恭,就不会撑着多活俩月吗?!

回到净园虽然已经是下午过半了。可宜萱拾掇了拾掇,略垫了垫肚子。就刚忙穿着吉服,麻溜进宫去…侍疾!那位可是她的“皇额娘”,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去侍疾,着实说不过去!未免被人诟病“不孝”,宜萱只能上杆子地热脸去贴皇后的冷屁股了。

不过宜萱没打算直接去,好歹也得先跟额娘打听打听消息,再决定怎么应对皇后这位“嫡母”。

宜萱乘坐着肩舆,人还没走到永寿宫,便碰见了迎面而来的御前大总管苏培盛。

苏培盛是特意来堵截…额不,特意来请她先去养心殿的。

四爷爹大人召见,宜萱自然只能麻溜去了!

宜萱问;“苏谙达,汗阿玛传召,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苏培盛三缄其口,只含糊地道:“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宜萱忍不住撇嘴,这个老苏,真不厚道!心中腹诽了一下,却还是得暗示玉簪给打赏。话说她每次进宫,都少不得给老苏“红包”,老苏倒是对她十分客气,可惜有时候还是不怎么买账。

养心殿。

宜萱吩咐了玉簪等人在外等候,便敛容整衣,低眉顺眼进去了,“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福金安!”

宜萱不明时态,所以就只好做个乖乖女了。

雍正虽然是面瘫脸,但语气还算温和,道了“平身”,放下手中批阅奏章的朱笔,将奏折合上,摞在一旁,这才凝视着自己的女儿。

眼下殿中,并无半个服侍之人,故而显得内殿空荡荡的,格外叫人容易紧张,宜萱抬头柔声问道:“汗阿玛,您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女儿吗?”——然后她用一双貌似纯澈的眼睛看着四爷大人。

雍正声音有些低沉,他徐徐道:“你去劝皇后,让她不要闹,乖乖喝参汤。”

若是宜萱不晓得治疗皇后头疼的药中有一味藜芦,怕是要把自己汗阿玛当成个好男人、好丈夫了!不过现在,呵呵,让皇后乖乖盒参汤,就等于让她乖乖喝砒霜!

而这话,分明说明了,皇后已经不乖乖喝参汤了。

也就是说,皇后知道参汤有问题了。

宜萱忽然联想到了,章孝恭的死…皇后身边的人,除了她自己,谁能杀得了?若是皇后杀了章孝恭,那说明章孝恭背叛了皇后,而皇后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杀了他。

而汗阿玛因为章孝恭之死而回京,就说明…章孝恭是汗阿玛的人喽?

那人参汤和含有藜芦的药…章孝恭肯定知情。而且隐瞒了皇后?

唔,如此一来,逻辑就能顺得下来了。

“萱儿!!”雍正看到自己女儿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由皱眉,语气加重了几分。

宜萱赶忙回神,急忙补救地道:“汗阿玛,女儿只是不解。皇额娘为什么不肯喝参汤?那可是能令病重之人恢复的最佳之药啊!”——前提得是别遇到藜芦…

雍正摆手道:“这个你无须多问。你只需叫皇后喝参汤就行!”说着,他有严厉地补充道:“无论用什么方法,哪怕是强灌。也要让她喝!!还有罗悌所开的药,也必须喝下去!”

这意思就是,就是逼皇后去死喽?

四爷大人,还真是下定了决心了呀!!

宜萱不敢多问。便道了一声“是”。

景仁宫,这里依旧华丽巍峨。黄澄澄的琉璃瓦在烈日照耀下金光熠熠,正殿是面阔五间的歇山顶殿宇,殿前宽广的月台上摆着两尊硕大的青花瓷福禄万年缸式大花盆,花盆中点缀青苔与色彩斑斓的雨花石。而正中栽植着的是两株手臂粗的凤凰树。

这是一种在京中极难栽活的花木,在宫里似乎也只有景仁宫有两株罢了。凤凰树,取名于“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因此别名又叫金凤花。如今正是花开的时候。一片鲜红郁郁,且花开极多极簇,乍看上去满树如火,风吹婆娑却好似火焰摇曳,当真富丽堂皇得紧。

宜萱微微驻足,道:“有些时日没来,没想到凤凰花已经开了。”——而且是从未有过的艳丽炫美。记得去年的时候,花开只有如今的一半规模,如此如火如荼,当真是像极了濒死前的霎那芳华,也的确美得不可方物。

玉簪忍不住道:“奴才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色彩红艳的花儿呢!”

进了正殿,宜萱却察觉内中侍奉的太监、宫女竟然十有八九都是陌生面孔,心下一想,必然是汗阿玛撤换了景仁宫侍从,以此来保住秘密。

景仁宫正殿中,有浓浓的苦药汁的味道,连浓郁的熏香都遮掩不住,里头暖阁的床榻上,金银丝翠罗帐被金钩松松挽着,流光溢彩般华贵,皇后卧在床榻上,面容已和月前截然不同,她眼窝凹陷,脸上透着不正常的发青的苍白,嘴唇隐隐发紫,脸颊瘦削,显得鹳骨格外突出。她眼睛半眯着,似睡未睡,将醒未醒,整个人仿佛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奄奄无力,浑浑噩噩。

眼生的小太监躬身走到床前禀报道:“主子娘娘,怀恪公主来看望您了。”

听了这话的皇后,霍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她那枯枝一般粗糙的手骤然死死抓住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红色的百子千孙锦被,暗沉的手背上隐隐有青筋爆出。

“你是来看本宫将死的模样吗?!!”皇后似乎用尽了全力,才说出了稍微大声的话,可语气已经没法说的严厉,甚至已经十分吃力的样子,但她的眼睛却是如恶狼一般,绿油油透着阴狠的味道。

宜萱看着如今的皇后,当真无法和之前那个六宫之主、大清的主子娘娘相比。如今的她,眉心已经隐隐透出黑气,那是代表死亡的气息。其实人参汤和含有藜芦的药,及时她不吃,而已顶多多活一年半载罢了,当然前提得是皇后能够平心静气。

皇后的愤怒在眼里翻转,她睚眦尽裂地道:“你们休想!!本宫不会死!!本宫才不会把皇后的宝座让给你的生母李氏那个贱人!!”

皇后的这番色厉内荏,其实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宜萱从玉簪手中所提着的食盒中取出那一盅熬得浓浓的人参汤,道:“我是奉汗阿玛之名,给您送参汤来了!”

皇后听了,眼中骤然迸射出逼人的怒火,“少在哪里假借皇上的名义!!分明是李氏那个贱人叫你这么做的!!这参汤里肯定有毒!!否则怎么本宫服用了之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是你和李氏收买了章孝恭那个狗奴才!!叫她在本宫的参汤了下了毒药!!”

宜萱却笑了,额娘若是有收买章孝恭的本事,之前又怎么会落得要以性命来施展苦肉计的地步呢?

宜萱扫视了一眼内殿服侍的宫女、太监们,笑道:“皇后娘娘,您清醒些吧!您看看你身边这些伺候的人,这宫里,还有谁能够撤换掉景仁宫上上下下这么多奴才?你未免也太高看我额娘了些!”

皇后枯槁的脸上顿时难掩哀恸之色,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一点也不怀疑是自己的丈夫要取她性命呢?!只是宜萱的到来,却给了她一丝奢望,她无比奢望这一切都是李氏母女胆大包天想要谋害她这个中宫主子娘娘!可宜萱的话,无疑是打破了她最后的奢望!

宜萱从那象牙镂雕提食盒取出一个还略有些烫手的珐琅梵文卧足盖碗,轻轻搁到床头的紫檀雕西番莲折枝月牙桌上,取下那碗盖,对皇后道:“请皇后趁热喝了吧。”

“本宫不喝!!!”皇后愤恨地瞪着宜萱,“本宫绝不喝这毒药!!”她伸手横扫,想要将那碗参汤扫在地上,不过皇后却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她胳膊两次三番未曾够到,却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跟个九十岁的老妪一般。

皇后虽然猜得出是谁想要她的命,但毕竟不通晓医术,所以事到如今也只以为是参汤有毒吗?宜萱呵呵一笑,“皇后既然知道是汗阿玛想杀你,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不赴死?”

“本宫凭什么要死?!”皇后咬牙切齿,似乎一副恨不得撕碎了宜萱的模样。

宜萱笑道:“你杀了汗阿玛的儿子,如今汗阿玛叫你偿命,有什么不应该的吗?”

皇后恨恨道:“本宫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是嫡妻啊!!凭什么要为卑贱的庶子去偿命!!”

皇后是个极其自持身份,也自傲血统的人,她自觉地自己无比尊贵,庶子也无比卑贱,从不觉得她的命和庶子的命是可以等同的。

宜萱上前坐在床头的紫檀如意绣墩上,神态娴雅,凝视着皇后道:“可在汗阿玛眼中,你是他的杀子仇人,他身为父亲,如今要为自己的孩儿报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皇后既然当初动了手,就该料想到有朝一日,被汗阿玛洞悉之后,需以性命相偿!”

二百零八、劝死皇后(下)

宜萱看着皇后那副愤恨的样子,只含笑款款,她本就知道,皇后不会认命。皇后素来是把自己看得高于一切,而旁人俱是草芥。如今就算苟延残喘,也是不愿赴死的。这种心态其实也很正常,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宜萱便转换了口吻,平铺直叙地与皇后分析道:“汗阿玛如今,已经不会再容忍您下去了。现在八爷一党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只等宗人府、大理寺定好了罪状,就可以一举铲除了。所以,汗阿玛没有必要再容忍您了,也不可能再容忍您。”

“只是——汗阿玛还在乎自己的名声,他不大想落得废弃发妻之名,所以才用如此方法送您上黄泉路。您若是配合,纵然一死,您也依旧是大清的皇后,可以葬入帝陵,牌位也可以供奉于奉先殿,受后世历代帝王香火供奉。”

宜萱徐徐陈述着,旋即话锋一转:“若皇后不配合,呵呵,汗阿玛如今都不在乎留下屠戮手足之名,只怕咬咬牙,再留下个废后之名,想必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话一出,皇后眼中终于流露出恐惧之色,她自然不想死,可更不想被废!那比死了更叫她难以接受!!在她眼中,地位、尊荣比她的性命都要紧!!

宜萱笑着看着皇后,带着镂雕赤金护甲的手轻轻从那炫美的金银丝翠罗锦帐上滑过,发出呲呲的轻微声响,似火花爆裂一般,她望着皇后不甘的枯槁面孔,又道:“您若肯死,就是皇后;若不肯死。便是废后!皇后娘娘,您做一个选择吧!!”

“本宫…”皇后身躯隐隐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她含泪望着养心殿的方向,哀嚎道:“皇上,你怎可如此绝情!!您当真不念三十余载夫妻之情吗?!!”

宜萱忍不住嗤嗤笑了:“皇后娘娘早年若是有半分念及和汗阿玛的夫妻之情,又怎么会忍心一而再再而三让他遭受丧子丧女之痛呢?!”——许你伤害他。就不许他反过来杀你吗?这是何道理?!汗阿玛的确略宠妾了些。可也没有无视过嫡妻的尊严,也没有做过宠妾灭妻的事情,在这个时代的眼光看来。汗阿玛并无亏待皇后之处。

当然了,若是以后世的眼光来看,那就另当别论了。

看到皇后恶狠狠瞪过来的目光,宜萱依旧笑靥如花。“其实我倒是希望您垂死挣扎,您违背汗阿玛之意。汗阿玛必然会忍无可忍地废了您,介时再立我额娘为中宫,到时候您就得向我额娘磕头请安了!”——这样的情景,想想就叫人觉得痛快。宜萱笑容愈发灿烂,“您若是以废后身份死去,便是只能葬入妃陵。不配入帝陵了!待到汗阿玛百年之后,也是和我额娘同葬帝陵!您只能眼巴巴看着。别想进去。”

看到宜萱那痛快的笑容,皇后愤恨地无以复加,她声嘶力竭地吼叫道:“你们休想!!本宫宁死,也要保住皇后之位!!李氏不过是个汉军下五旗出身的贱婢,也敢肖想本宫的位置,她算个什么东西?!!你和你额娘一样,都是不要脸的贱婢!!”

皇后辱骂得如此难听,宜萱倒是不觉得生气,将死之人,有必要跟她计较吗?那反倒是不值得了!她比你悲惨十倍百倍,所以才会辱骂你,若是换了一个比你活得逍遥自在的人,会闲着没事儿骂你吗?

宜萱抚了抚鬓角,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您还是省些力气吧!”

见宜萱丝毫不为所动,皇后眼中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怅然悲怆,她看着那清澈透明中带着淡黄色的参汤,突然脸上有一抹决绝之色,她抬手道:“参汤,拿来!”

宜萱淡淡抬了抬眼皮,旁边的小太监忙上前捧起,奉送到皇后跟前。

皇后如柴的枯手捧着那尚有余温的参汤,她的手突然微微发颤,而且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她眼看着摇晃的参汤,眼里一滴滴浑浊的泪珠滴落汤中,泛起了圈圈涟漪,她呵呵笑了:“没想到,如今要取走本宫性命之人竟然是本宫同床共枕了三十余年的夫君!!”

她哈哈笑着,笑得满脸是泪。

而一种莫名的悲凉在宜萱心头滑过,但只有一瞬,她的立场和皇后的对立的,她没有必要、也不应该为她悲凉。皇后有今日,固然有她与额娘精心谋划在里头,但若皇后没有再三加害汗阿玛的子嗣,她也决计落不到今天这一日!!所以,皇后之死,怨不得旁人!若怨便怨你当初太心狠手辣,怨你自己心狠手辣之后却没有做得干干净净!!

突然,皇后仰头,将满满一碗混合了她泪水的的参汤一饮而尽,一滴都不曾浪费。

喝完之后,碰的一声,那珐琅碗在宜萱脚下不远处被摔碎成片。

皇后狰狞地笑着:“本宫将死又如何?本宫就算死了也是皇上的皇后、大清的主子娘娘!!你额娘李氏,就算能在本宫死后被皇上封为皇后,那也是继室!!在本宫牌位前,依然要执妾侍之礼!!本宫就算死了,身份也会压制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