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听了宜萱这一席话,腹中怒火翻涌,不禁也有些暗恨自己二哥办事太不利!事情不成,竟然还被人抓住了查出了端倪!如今更是叫纳喇星徽求到了公主头上,可见此人着实不简单!

年氏哼了一声,扬声道:“他还敢告到御前?!他若敢告,我就把那本——”话说到一半,年贵妃戛然而止。心中这才浮现出几丝后怕,不管她再怎么有理由,用死士暗杀满洲勋贵世家子弟,终究是触犯了皇上的底线。京城,可是天子脚下,皇上如何能容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事?

宜萱急忙问:“那本什么?”

年氏却摇头道:“没什么…”

宜萱垂下眼睑,低声道:“贵妃为何对怀恪如此三缄其口,贵妃是信不过我吗?”

年氏忙扯出一点笑容:“当然不是,只是这事儿…我…”

宜萱又道:“其实我肯为说客,也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寻常,年家和纳喇氏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怎么突然就非要动杀手了?我也担心贵妃的亲兄,是否是为人挑唆利用了?”

年贵妃深吸一口气,她迟疑了片刻,看了一眼内殿服侍之人只有自己最心腹的康嬷嬷,便直言道:“我二哥,是听了我的吩咐,才去杀纳喇星德的。”

宜萱顿时无比配合地露出了一个惊讶的神情:“是贵妃要杀他?可、可是这是为什么吗呀?他和贵妃总不至于有什么仇怨吧?”

年氏下巴一扬,咬牙道:“他害死了本宫的女儿,难道不该偿命吗?”

“什么?!贵妃是说…四妹?可四妹当年不是得了热伤风才夭折了的吗?!”宜萱继续惊疑地问道。

既然已经挑开了,年氏也不打算说一半藏一半的,便吩咐康嬷嬷道:“去把那本手札拿来。跟公主瞧瞧!”

康嬷嬷轻声道了一声“是”,便转身进了梢间寝殿,不消片刻,便取来了那本传说中的“手札”。

宜萱自然是演戏演了个彻底,继续保持着脸色的疑惑不解,轻轻翻开康嬷嬷呈递上来的陈旧手札,仔细翻开。一页一页地看着。直到翻到那个记叙了子文犯罪过程的那一页…

宜萱心下突突跳着,却是一副埋头仔细研读的模样。

年贵妃气笑道:“那上头写得清清楚楚!本宫的女儿,就是被他给害死的!”

宜萱眼底光泽闪烁。“这…的确太叫人难以置信了些。况且,纳喇星徽着实没有理由要害死四妹妹啊。这里头,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宜萱这话说得也着实在理,可年贵妃气在心头。早已不复理智,她冷冷道:“事到如今。公主还要偏帮着杀我女儿的凶手吗?!那个纳喇星徽又不是公主的额附,公主何须管他死活?!”

年贵妃那句“不是公主的额附”,让宜萱的心脏在一瞬间突然跳得更厉害了几分。的确她这番举动,这番维护和自己关系疏远的小叔子。着实有些过了。幸而年贵妃并未往那个方向去想,宜萱也能稍稍安心几分。

她和子文的情愫,那可是不能见光的。起码现在是不能见光的。

宜萱低头又看了看了篇手札的内容,又翻看了前后页。突然“咦”了一声,她忙将手札从自己腿上拿起来,放在自己与年贵妃之间的紫檀云龙纹炕几上,“贵妃快看,这一页的字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年贵妃一愣,她忙垂首看了两眼:“有什么不对的?这上头的字迹,我可是亲自比照着当年叶岐给我开过的药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比照过了!这绝对是叶医正的亲笔!”

宜萱笑了笑:“笔迹这种东西,若是有心模仿,学个十成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况且叶医正的字体是很常见端正董体字,要模仿也不是很难。”见年贵妃脸上颇有不以为然之色,宜萱便忙按照子文所说的法子,认真地道:“不过我觉得不对劲,并非因为字迹可以仿造,而是贵妃不觉得这一页的字迹墨色似乎更新一些吗?”

“墨迹更新一些?”年贵妃急忙低头凝神去看,前后页面翻了好几回,“有更新一些吗?好像…”

见年贵妃此刻已经有了犹疑之色,宜萱便晓得自己的心理暗示成功了,其实墨迹新旧,本来就是个很难区分的东西,不过是心中怀疑新旧不同,所以才觉得的确如此罢了。

宜萱便继续蛊惑道:“贵妃不妨仔细瞧瞧,的确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但是因为纸张发黄,所以很难分辨。”

年贵妃凝重了眉头,眉心也是紧紧蹙着,“好像不同些,可好像又差不多的。”

宜萱暗想着,心理暗示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这一切还都要建立在年贵妃对她十分相信的基础上,宜萱便摘下手上的护甲,从那剩余的半盏残茶中沾了些许茶水在指尖,然后将页面翻到前一页,然后用湿润的手指在字迹上轻轻抹过。

宜萱道:“若是陈年字迹,水渍也很难以弄花。可若是不超过一年的崭新字迹…”宜萱说着,便翻回了证据那一页,将指肚轻轻按了下去,而那指肚上泛起了玉润般的光泽,这样的光泽是凡俗之人所看不到的月华灵力。

宜萱的手指轻轻推开,便见一片乌黑之色被推了出去,仿佛洒了墨汁一般。

宜萱轻声道:“前一页无法推开墨迹,这一页却如此容易化开,也就是说这是写了没多久的字迹!!”——而叶岐已经作古多年了…

宜萱淡淡收回手,从袖中取出锦帕,擦了擦自己的指肚。来之前,宜萱已经拿古籍来试过了,这月华灵力的确是太好用了。所以今日的一番试验,才如此流畅。

年氏惊愕地看着那墨迹晕染开来的页面,“这、这——”她语不成句,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墨色。

突然,年贵妃将自己手指头伸进了茶盏中——这样的举动,叫心提到嗓子眼。宜萱自然之道她是想亲手试试!可她的手指头又没有月华之力,怎么可能推开字迹?!

宜萱额头上沁出一层汗水,急中生智之下,连忙将手指轻轻落在那一页的边角处,急忙预先把月华灵力灌注满整张页面。

旋即只见年贵妃的手指头压在了上头第一个字迹上,她旋即狠狠推开,果然拉出了一大片墨迹——

年贵妃咬咬牙,又换了一根手指去沾水,又忙翻了前页与后头页面试验,而宜萱没有在那些页面上灌注月华灵力,自然推不出墨迹来。

年贵妃这才完全相信了宜萱的说法,“只有这一页,是后来才加上的!”——幸而古代的书籍,都是线装的,也就是说,仔细将线拆除,便可随意在任何地方加入一页,然后再仔细重新缝线装好也就是了。

年贵妃不禁咬牙切齿:“钱氏这个贱人!!竟敢拿此事来利用本宫!!”年氏气得脸颊紫红,她狠狠将整本手札都抛进了内殿的珐琅大熏炉中。

宜萱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钱贵人揭发,只是她可是孝敬皇后的人,贵妃怎么会相信她呢?”

年贵妃咬牙恨恨道:“怪本宫愚蠢,怪本宫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就失去了理智,才会为钱氏这个贱人所利用!!哼!既有这番,本宫必然要她付出代价!”——夭折了的四公主,是年氏心中永远的痛,如今被钱氏火辣辣截开这也伤疤,更利用这个伤疤,可谓是真正触动了年贵妃的底线。

见那手札被付之一炬,宜萱的一颗心也总算回到的肚子里。看着年氏那恼羞成怒的模样,宜萱心中滑过一丝愧疚之色,不管怎么说,是她欺骗了年氏。

虽然她知道子文是错的,却还是选择了助纣为虐。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她可以为了自己所在乎的人,去欺骗旁人。宜萱暗暗想着,其实本质上,她和孝敬皇后、钱氏等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根本就没有区别吧。孝敬皇后何尝不是深爱着自己夭折了的儿子,钱氏又何尝不是将弘历看得重于自己性命?她们都又自己竭尽全力要维护的人,宜萱也是。

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对与错。一切之看,值与不值。

二百二十三、公主府

子文的危机转瞬化解,后来年贵妃还写信让年羹尧给子文赔礼道歉,年羹尧自是不肯的,转头叫人送了十万两银子“私了”,子文淡淡一笑,毫不犹豫得接下了银子。

宜萱问过子文,你真的打算“私了”了?

子文笑容狡黠,这番表情自是不言而喻的。

之后的事情,宜萱不想插手,因为要搬进新的公主府了。

宜萱新府府坐落在东华街上,此处王公府邸鳞次栉比,径直往前走,可直通向紫禁城的东华门,可以说是最靠近帝王的所在了。故而来往俱是锦衣华服,连仆从模样之人衣着都不逊色于人,动辄可见朱轮车、金顶轿,或曲柄华盖、孔雀伞亦是日日可见。

公主府门前蹲着一对大石狮子,汉白玉打造,足有人高,当真威武不凡,朱漆大门上的狻猊都是铜鎏金打造。门两侧立着十几个一色鸦青三等绸缎服制的侍卫,均手持长刀利刃,目光逡巡着来往之人。那正门之上,有一大匾,匾上书“敕造和硕怀恪公主府”九个大字,俱是光彩灿灿,甚是华贵。

乘坐暖轿从正门而入,行十丈远,方才直至第二道门,即仪门跟前,宜萱方才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轿子,只见绵延三丈有余的九凤朝阳琉璃影壁矗立在仪门内,在阳光下华彩华艳,端得炫丽迷眼。

在此处改乘坐肩舆,绕过影壁,只见脚下汉白玉铺成的笔直的路直通向前方矗立在正中的殿宇,便是按照和硕公主品级所修建的一座重檐歇山顶大殿,殿阔五间,深进三间。而殿前是广阔的月台,月台之上摆了四顶硕大的广口青花瓷缸,缸中栽植着玉兰、海棠、牡丹与丹桂,寓意“玉堂富贵”。

正殿名为“无忧殿”,乃是用来接驾、接旨或者接待贵宾之用,平常并不在此处歇息。

肩舆停在了正殿东侧垂花门处,宜萱扶着玉簪的手背下肩舆。进垂花门。扫视见两侧那绘着龙凤和玺苏式彩画的抄手游廊,沿着脚下正中的穿堂直行,又绕过穿堂正中矗立的紫檀架子缂丝鸳鸯山水大座屏。方可见一座面阔五间的单檐歇山顶殿,上亦悬着匾额,名曰“长乐殿”。

宜萱口中默默念着“无忧长乐”,心道:汗阿玛真是用心至深。此殿。方才是她的寝殿。

只见此殿前月台上的一众青碧色宫装二等缎料的侍女们已经小碎步快步迎了上来,齐齐俯身见礼。

宜萱道了一声“免”。便径自踩着汉白玉台阶,见明间大门敞开,只隔着一架剔红鸾凤入门屏风,便从屏风侧入了明间。

长乐殿的明间甚是宽敞。足足三间的深进,拉长了空间,明间上头有一“怀淑恪慎”的匾额。匾下是一座硕大的十二扇式山水大围屏,围屏前立着一座通体紫檀打造的莲纹宝座。宝座两侧有香几、香筒、孔雀宫扇等物。此处是用作接见参拜之人或者晚辈的地方,故而一应装饰以华贵为主。

明间东西两侧,分别是花梨木雕万字锦底落地圆光罩与花梨木福禄万代的琉璃落地罩,各直通东西暖阁,可做待客和白日小憩之用,也可作为用膳之地。东西暖阁又各自通东西梢间,其中东梢间是寝室,而西梢间设为书房之用。如此正好是五间。

东暖阁中,福字纹步步锦支摘窗下,临窗设了嵌螺钿紫檀罗汉榻,榻左右各设了一溜四张红木攒靠背玫瑰椅,靠背上俱嵌着上好的青白玉,椅子两旁俱夹着高花几,几上摆设着时令花卉。宜萱上前坐在罗汉榻上,扫了一眼墙壁上挂着梅兰竹菊嵌螺钿挂屏,不禁觉得有几分俗气,便道:“从库房中拿两幅古画挂上。”

负责打理库房的红桑忙道了一声“是”,又问:“画圣王翚的《秋树昏鸦图》与《芳洲图》可好?”

宜萱点头,道了“可”,旋即又叫把月牙桌上摆设着碧玺桃树珐琅彩莲花纹盆景,换成了寻常的兰草盆栽。如此方才觉得趁眼了许多。

玉簪赞道:“这府邸,可当真比净园贵气十倍,果然不愧是皇家修建的!尤其是无忧、长乐二殿,比宫里的殿宇都不遑多让呢!”

宜萱伸手抚摸身旁紫檀木海水螭龙纹炕几上的由整块青白玉雕琢而成的“太平有象”,道:“且不说这府邸,光是里头一应家具摆设,所费怕是也等闲。”说罢,又扫了一样墙角剔红束腰方桌上摆设的赤金鸳鸯茶壶及四副赤金莲纹茶盏,便吩咐道:“撤下去,换一套珐琅瓷的。”

玉簪道:“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公主府的一应家具、摆设,是皇上特特拨了十万两内努银子叫造办处置办的。”

宜萱摇头道:“单这长乐殿中就如此多金玉,可见所费绝不止十万两之数。”——给她的如此超出拨款,可见是必然要短了旁人处的摆设上。而如此奢靡的摆设,若叫有心人瞧出来,怕是要惹人非议了。

宜萱又道:“毕竟眼下我公爹大丧,又是皇后的国丧,着实不宜如此奢华。”

玉簪俯身道:“奴才明白了。”

宜萱扫了一眼东暖阁中,便吩咐玉簪:“你去各处瞧瞧,凡是金器一律撤下换成银的或者瓷器,太过惹眼的也一律换下。”

玉簪点头称“是”,忙下去清理一日,光这长乐殿及两侧配殿,还有旁边的抱厦便撤下了二十余件,换上了十几件,而无忧殿因是接驾和接旨之处,故而动得小一些。还有无忧殿西侧两个跨院亦是清理了一通,倒是叫库房充盈了许多。

宜萱又想着熙儿还小,便不想让叫他住得离自己太远,只是这无忧殿是和硕公主才能享用的殿宇,若也叫熙儿住进来,难免惹人非议。宜萱忽的想起无忧殿东侧有三间抱厦。瞧着似乎还算宽敞的样子。便起身前去,打算亲自瞧瞧。

抱厦,一般都建在后头,而建在正殿左右两旁的称“挟屋”,这里头虽然有一个狭小的“狭”字,但却不一定是狭窄的。眼前的三间抱厦,就还算宽敞堂亮的样子。卷棚式房。房前有花圃中栽植了葱葱郁郁的金丝竹,此竹又叫做“黄金间碧玉竹”,滴翠的竹干上夹在了金丝。因此别有几分贵气,为京中贵胄人家所喜。且此竹挺拔修长,又婀娜多姿,的确是点缀屋舍的好东西。

这抱厦。自然是尚未取名的。毕竟公主府里,只有主殿无忧殿。和宜萱所居的寝殿长乐殿,有名字,那端方的董体字,一看就知道是四爷爹大人亲笔手书。而一些小小地方。四爷大人就没那么多闲工夫琢磨了。宜萱想着自己住长乐殿,着抱厦取名也该相应才好,思忖了一会儿。便道:“这里便叫做愉心斋吧。”——身为母亲,她也希望自己的儿子活得开开心心。

宜萱径自推开愉心斋的明间大门。见里头一应家具齐备,两侧的东西暖阁也都干净利落,便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叫人把熙儿的一应随身物品和衣裳都搬进愉心斋中。又吩咐,东暖阁卧室照旧不动,而西暖阁拾掇成小书房,又叫从自己私库中寻了古画与两方古砚点缀上,如此一来,一个雅致的书房就成型了。

玉簪道:“这书房小了些,不过用来给小公子夜里温书,还是极好的!”又道:“无忧殿后头有个阔五间的大书屋,奴才已将大半的藏书都搁在那里头了。若是小公子延请西席,那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府邸落成之前,宜萱倒是来看过两回。只是这公主府的规模,到底超乎了宜萱的想象,今日入住,又无须做乔迁之礼。宜萱倒也闲散,便想,既然是自己要住一辈子的府邸了,的确是应该早早熟悉才好。

于是便叫玉簪去准备肩舆,打算四处去瞧瞧。

这时候,翠雀打帘子进来禀报道:“和敏郡主前来拜见。”

翠雀的刚落音,外头又报:“端亲王府纳喇福晋登门。”

片刻后,却又传话说,果郡王嫡福晋钮祜禄氏也来了。宜萱一听都是女眷,又是与自己亲近的姊妹妯娌和婶子,倒是不必迎去无忧殿招待,直接叫请来长乐殿。

几人中,最亲昵的自是嘉容了,她穿着桃粉色折枝堆花旗服,十分喜气洋洋,做了个福便软语撒娇道:“二堂姐迁居新府,怎么也不叫我来玩?”

宜萱忙解释道:“眼下,不是先皇后的百日大丧还没过呢!”不过瞅着几人俱带了礼来,便也只能招待了。

十七福晋是众人中辈分最高,便笑着道:“既如此,咱们便当时看开开眼就是了!”

宜萱忙笑着道:“十七婶言重了,这京里的公主府可多了去了!不过,我也正想四处瞧瞧呢!”

嘉容一听,欢喜万分,“因着大丧,我倒是能晚些出嫁,如今能玩一日就是一日了!”

听了这话,纳喇星移打趣道:“这位准额附可是郡主的嫡亲表兄弟呢!日后自然夫妻和睦。”

那个伊尔根觉罗家的小子,正是怡亲王福晋兆佳氏亲妹妹的女儿,可的确算是嫡亲表姐弟了。嗯没错,这个未来额附,还比嘉容略小一些呢。虽说宜萱很反对近亲结婚,不过想着表姐表弟的,应该总比嫁给不认识的人好些,彼此也能亲近一些,倒是好事。

嘉容却嘟了嘟嘴,“算了,不提也罢,还是去瞧瞧堂姐公主府吧!”

宜萱看嘉容的神情,似乎对这个未来的丈夫不是很满意,只是看嘉容不愿多说,当着众人的面,宜萱也不好太追问,于是想着,还是等私底下再仔细询问吧。

宜萱看了一眼模样愈发娇柔动人的星移,便晓得她的日子过得不错。星移这时候忙行了一个礼道:“嫡福晋叫我带了贺礼,她身子着实太重,所以不便前来,所以吩咐我向公主赔罪呢。”

宜萱点头,语气淡淡道:“自然是胎相要紧。”——之前以为李咏絮之事,虽然董鄂氏对她依旧客气恭敬,但终究是不复从前的妯娌情分了。眼下她身子却是也不能来,来了宜萱反而不知如何招待。

说罢,便叫玉簪等人前头引路,四个皇家贵女贵妇便以游览的心态,观赏这座新落成的和硕公主府。

玉簪因前前后后来过好几次,最是熟稔,便躬身道:“两位福晋、郡主,且容奴才解说。我家公主的新府,分中、东、西三路。此处是东路,从垂花门出去,便是中路,正瞧见的那座大殿便是接见贵客和接旨的无忧殿。再进西面垂花门,便是西路。中路是无忧殿,殿后头是个大书房。东路是公主的寝宫长乐殿,配后殿,旁边有抱厦,后殿后头是礼佛的禅院。西路是两个单独的四合院。”

嘉容听了,撇嘴道:“听着好生无趣,与其在这里转悠,不如去瞧瞧后花园吧!”说话间,嘉容眉梢飞扬,露出雀跃之色来。

宜萱忙看了一眼十七福晋和星移。十七福晋颔首道:“这里虽然华贵,不过想来后花园更有些看头。”

星移亦是点头赞许。

宜萱想着路有些远,便吩咐抬来四顶肩舆,四人优哉游哉叫人抬着去。

四人中,最爱叽叽喳喳自然是嘉容了,她的声音欢快欲滴,虽然叽喳,却并不招人烦,她端量着容颜最是秀丽的纳喇星移,便问道:“我方才来的时候,似乎瞧见你那个哥哥进了你们端王府。”

纳喇星移便道:“似乎是找王爷有什么事儿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宜萱暗暗想着,只怕是要商量着修理年羹尧,子文的性子素来是不肯吃亏的。

嘉容哼了一声道:“最近端王可是很风流的,还是少叫你哥哥去,省得跟着学坏了!”

纳喇星移不禁面露尴尬之色,只好道:“哪家王府,没十个八个姬妾的。”

嘉容却认真地道:“你那个三哥我虽然见过没几次,却听说了他的好名声,这北京城里,想他这般一点都不好色的男人,可都要绝种了!”

宜萱听得愈发囧了,急忙想要开口说她两句,十七福晋不悦地训斥道:“一个郡主,对外男品头论足,太不像话了!”

嘉容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了。

二百二十四、和敏郡主

那个被嘉容“品头论足”,赞美成绝种好男人的子文此刻正在端亲王弘时的书房中,密谈一些不能叫外人知晓的事情。

弘时面上很是凝重,“年羹尧真的胆大到蓄养死士?!”

子文淡淡一笑,丢出一份资料来,他道:“这是我叫三首查出来的东西!这这位年大将军,便在自己的将军府里,蓄养了不下百人的精勇死士。之前的咬年羹尧咬得最狠的右佥都御史张珂,不明不白掉进护城河里淹死,只怕便是被年羹尧死士暗杀的。”

弘时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道:“关于年羹尧,我总觉得汗阿玛应该早有打算。而因为额娘和惠贵妃的关系,此事我不便直接上奏汗阿玛。不过年羹尧既然胆大妄为到连四品的佥都御史都敢杀害,我的确不能坐视不理了!张珂为人虽然刻板执拗,却也不能白白死了。这个些资料,我会叫人暗中给予都察院之长的左都御史,他自然不会放过年羹尧。”

子文听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弘时收下了资料,旋即问道:“子文,你真的不打算出仕吗?”

子文笑了笑,“我的心意,王爷还不晓得吗?王爷若觉得亏欠我,就多提拔提拔董鄂敬诚吧。”

弘时不禁挑眉:“又提拔他?——倒是也不无不可,虽说他并无多大才干,不过为人还算谨慎忠心,那就叫他去补了户部员外郎的缺吧!这点面子,十三叔还是会卖我的。”

说罢,弘时叹了一口气,他道:“我嫡福晋一母同胞的两个亲兄弟。敬虔和敬斋,我都没这般照拂过!”

子文眉宇淡淡道:“敬诚,也是王爷的小舅子。”——不过是庶出,是和董鄂晴兰一母所出的亲兄。

弘时笑了笑,道:“子文,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你给他的照拂已经够多的了。”

子文道:“我只是兑现诺言罢了。”——兑现婚前对董鄂晴兰诺言,他要求董鄂晴兰做他名义的妻子。回报就是日后竭尽全力帮助她的亲哥哥飞黄腾达。好叫她的生母能够都董鄂家抬起胸膛做人,更为了以后不再受嫡夫人欺凌。

这是一笔很公平的买卖。

弘时耸了耸肩帮:“罢了,随你的便。反正小董鄂氏快不行了吧?”

子文语气平淡地道:“她倒是颇有毅力。说不准能熬个一年半载呢。”

弘时对这个小姨子将死,也是没有半点伤怀,反而戏谑地打趣道:“你至今无子,当真不愁百年之后吗?”——古人都是重视子息传承的。

子文却道:“我有儿子。”——虽然这个儿子只会给他添乱对着干。

弘时有些愣住了。

子文笑着道:“就是熙儿啊。”

这话一出。弘时骤然暴怒,他上前一把抓住子文的衣襟:“你什么意思?!!”

子文笑道:“就是字面意思。熙儿是我的儿子!”

弘时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你——休得侮辱我姐姐!!”

子文认真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弘时眼底突然滑过一丝复杂之色,“熙儿…怎么可能?!竟然那个时候就…”说着,弘时气得咬牙切齿。他碰一拳打在了旁边案几上,“我不信,我姐姐她不可能做这种事!”

子文露出几缕坏笑。他道:“待到我丧妻,公主丧夫。她改嫁与我,熙儿自然就是我的儿子了。”

弘时听了这话,虽然有些牵强,可总比自己姐姐与子文偷生了私生子要好些!

弘时哼了一声,“以后不许拿我姐姐的名节开玩笑!她不是那种人!”

子文无奈地耸了耸肩,“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了纳喇星德?”

弘时皱眉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弘时现在心中不禁有些动摇,虽然他恨纳喇星德欲死,可熙儿…他着实很喜爱这个外甥,如果杀了自己外甥的亲生父亲,那么这笔账,又该怎么才能算清呢?

弘时不禁头疼。

子文看着弘时犹疑难定的表情,不禁眉头一皱…看样子,还需多费些心思呢。子文沉默片刻,忽的望了一眼堂外一汪碧蓝的天空,如今…萱儿也搬进东华街的公主府了吧?

子文随口问道:“星移可在府中?我正想顺道去看看她。”——虽说不是亲兄妹,好歹他是答允了这个身子原本主人,会照顾他的妹子。幸好他要照顾是星移,而非星月,否则他可真想一头撞死呢。哦,说来,弘景贝子的那个爱妾似乎快要临盆了?

弘时摆手道:“今日是姐姐乔迁之喜,我叫星移去贺了。”

“哦?”子文扬眉道,“这事儿论理该是王爷嫡福晋去才合乎礼数。”

弘时道:“我福晋前儿不甚动了胎气,先下正养着呢。”

子文淡淡“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来端亲王府的时候,他也途径和硕怀恪公主府门前,在石狮子旁停伫了许久,也明白自己不能就这么大大咧咧进去求见。如今,虽然萱儿接受了他,却还是只能**一般相见,见不得光。子文暗自觉得有些憋屈,他那个名义上的妻子已经活不了太久了,只差杀死纳喇星德,便可顺理成章和萱儿在一起——他可不愿意再等个十年八年!可偏偏,端亲王现在不想动手杀掉纳喇星德…

公主府中。

日落时分,宜萱送星移与十七福晋出仪门外,才有了个嘉容单独相处的时间。

长乐殿中,宜萱叫玉簪去沏了她最爱喝的杨河春绿茶,便直截了当地问:“你和准额附之间,到底是怎么了?”——对这门婚事,嘉容原本不是很乐意的吗?怎么如今字里话间,透着许多不满?

嘉容脸上浮现出几分厌烦之色。“别提了,男人,还不都是那样!我还以为富僧额会不同些,现在才知,原来不过是我自己太痴心妄想!”

宜萱听得有些疑惑,“他可是你亲表弟,你们不是打小就认识吗?也算是知根知底了。若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是了。”

嘉容却摇头道:“堂姐,这不是误会,而是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罢了!咱们这些皇家的公主格格们。又有谁是嫁得如意郎君的?如今不必远嫁蒙古,哪怕额附糟糕些,对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宜萱忍不住问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叫你这般生气?”

嘉容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头那珐琅凤穿牡丹茶盏中一汪澄碧若琉璃色的茶汤。幽幽叹息了一声,才抬头望着宜萱:“富僧额的额娘是我的亲姨母。所以我们俩小时候就认识了,后来因为姨父外调江浙为官,一去便是差不多十年,再回来的时候。阿玛已经有意为我和他结亲。我想到小时候他性子挺好,便觉得这门婚事也不错。后来皇上四伯赐了婚,我私下也与他见过。多少年未见,他现在不想小时候那个白胖胖的。反倒清瘦、高大,还很英俊,说话也很儒雅。”

宜萱听了,不由笑道:“这不是很好吗?”

嘉容柔嫩的面颊上浮现出几缕苦笑之色,“起初,我也觉得极好。他既读了不少书,还喜欢骑射,我与他很是能说得上话来。他每次见我,都会给会带写小礼物,虽然不一定是贵重物件,但总是有心的。我也觉得,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如此想着,我便能安心待嫁。直到前不久…我才晓得,他两个房里人,都是长得很漂亮的丫头。”

房里人…就是通房丫头。

这种情况,在勋贵子弟房中,的确是不可避免的。宜萱低低叹了口气,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为妻子守身如玉的男人,尤其是富贵子弟,哪怕他的妻子是郡主、公主,也不例外。

嘉容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这件事,心里不免堵得慌,后来姨母跟我说,不会叫旁人比我先怀孕生子。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后来,我私底下跟他开诚布公地说了,我给他两条路选,第一,便是我们两个彼此一心一意相待,让他打发婚配了那两个房里,待我嫁过去,绝对不会摆什么郡主的架子,必然好好做他的妻子,孝顺姨母姨父;第二,就是我俩相敬如宾,他爱有几个房里人几个姬妾我都不管,但他也别想得到我的真心相待。结果…”

嘉容眼里有了湿润,他哽咽着道:“他选了第二条。”

宜萱听了,也只能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其实富僧额有这样的选择也属正常,毕竟在这个时代男人的眼光来看,他们三妻四妾才是理所应当的,反而向嘉容这般提出一对一相待的,才是离经叛道的吧?

嘉容擦干了眼泪道:“罢了,纳兰若容词中所写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是不可求的。是我自己奢想太过!日后嫁过去,大不了我也像堂姐似的,生个儿子出来,便与他各过个的就是了!反正离了男人,又不是活不下去了!我四妹将来还要远嫁蒙古呢!我比她幸运多了!”

“嘉容…”宜萱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或许…他会改变心意也未可知。”

嘉容笑着摇了摇头,“不会了,因为当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条。如此可见,他应该很喜欢那两个房里人吧?”

嘉容忙又笑道:“堂姐不必为我愁眉不展的,我都已经想开了。这世间真心恩爱的郡主和额附又有几个?我不过和旁人都一样罢了。”

看着她含泪带笑的模样,宜萱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皇家的女儿,又有几个得到幸福?譬如她,和纳喇星德已经可以说是仇人了。而那些远嫁的蒙古的,更是一个个都早早香消玉殒了,比起她们,或许她和嘉容都是幸福的。

嘉容吃了茶,便不再提自己未来额附之事,转而道:“皇上四伯前儿刚刚晓谕礼部,叫拟了三个养女的封号,这事儿,堂姐知道吗?”

宜萱笑着点了点头,现在四爷爹大人可以说有四个女儿,不过只有她是亲生的罢了。另外三个分别是理亲王允礽第六女、先帝十七子允禄的嫡长女以及十三叔怡亲王允祥的第四女,都是元年就接进宫抚养的,如今也的确是时候给个正式册封了。如今下口谕,想必等大丧略过,便会正式册封了。

嘉容忙问:“堂姐不生气吗?她们都是养女,如今也要册封为和硕公主,跟你平起平坐了。”

宜萱笑着道:“这有什么?何况她们用不了几年,就要远嫁蒙古,我倒是觉得她们都很可怜。”——其中也只有嘉容的四妹年纪略小些,前头两个都已经快到该指婚的年纪了。

说话间,翠雀打帘子进来,福了一福,道:“诚亲王府新添了位小王孙。”

“王孙?”宜萱挑眉一笑,“哦,是高夕雾生了吧?”——似乎是月份差不多了。

翠雀道了一声“是”,“这可是七贝子的长子呢。”

宜萱暗想着,这下子纳喇星月不知要气成什么模样了,她的孩子掉了,别人却平平安安生了儿子,一举站稳了脚跟。

嘉容听了,点头道:“原来是弘景堂哥有个儿子,不过——他这个年纪,也的确晚了点。”

弘景的年纪比弘时还大一岁,如今都二十有二了,在古代,这个年纪有儿子,都算是晚育了。在这个时代,十几岁当爹的处处可见!弘景二十多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的确是很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