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的脸色是一如往常的平和,“额娘,我相信汗阿玛不会不顾我的意愿。”

“姐姐!”弘时的脸色异常凝重,“汗阿玛素来都是以天下为重。”——这话表面是在为皇帝歌功颂德,实则是告诉宜萱,他们的汗阿玛以天下为重、以一己亲情为轻。

李佳氏自然听懂了儿子话里的意思,登时面色如土,“这可要如何是好啊!!”——想到才去了不到两年的和硕端柔公主,李佳氏心中是死也不肯叫自己的女儿嫁给齐默特多尔济——哪怕此人肯留在京中也不成!

宜萱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夕阳暗金色的余光洒在袖口上,映得织金鸾凤绣纹迷离摇曳,她轻声道:“我去趟九州清晏。”——这会子,蒙古王公宴也散了。汗阿玛自然是回九州清晏披折子了。

李佳氏急忙点头,她拉着宜萱的手,叮咛道:“好好求求你汗阿玛!他想来最疼你,他…不会那般铁石心肠的。”

宜萱轻轻点头,屈膝做了一个万福,便盈盈退出了镂月开云殿。

自镂月开云殿至九州清晏的路很近。沿着河畔一路前行,不消两刻钟便到了九州清晏正殿前。

晚霞笼罩中的九州清晏殿,黄澄澄的琉璃瓦也被堵上了一层灿红的光彩,交合成一个金红色的巍峨殿宇。殿前硕大的红柱上盘旋的五爪金龙,扶摇而上,威势赫赫。

正殿的大门敞开,虽然隔着一架剔红蛟龙出海的大屏风,但弘历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出来,他扬声道:“汗阿玛!继妻也是妻子,总比大姐姐跟着那人无名无分地好!何况齐默特多尔济多大姐姐也算一片真心了,否则怎么肯离开科尔沁草原,永驻京城?!”

听到这些“义正词严”之言的宜萱,登时气得肺都要炸了!!当即二话不说,便往里头闯。

御前副总管太监闽中海也慌了神儿了,皇上可明话说过,大公主可不能跟以前似的,未经通禀便长驱直入九州清晏殿中!!

“大公主!您等奴才先通传了再…”

“起开!!”宜萱如何能等通传了再入殿中,狠狠一把便推开了闽中海这个碍事的家伙。

“哎哟!”闽中海一个趔趄,便夸张地一屁股蹲在地上了,痛叫不已。

宜萱暗道一声,这个多心眼的狗奴才!不过此刻宜萱也顾不得闽中海如何了,他不过是想装点可怜,等汗阿玛问罪的时候,也好脱身!闽中海自是没胆子得罪宜萱,可也怕被皇帝责罚!

宜萱径自绕过入门大屏风,便见里头金砖墁地之上,弘历穿着一身石青色皇子吉服,端正地跪在地上。雍正高坐在须弥台蟠龙宝座之上,面色不苟,表情颇为严肃。

宜萱上前直接行大礼,跪了下来,“怀恪擅闯九州清晏,还请汗阿玛责罚!!”——听到弘历那些话,宜萱固然火大,却也没有失去理智!所以当即磕头请罪。

雍正脸色虽然严肃,但并未见怒色,他凝神看了看面带急躁之色的女儿,便问:“何事如此冒冒失失?!”

宜萱抬头,正色道:“汗阿玛,怀恪是为齐默特多尔济的求娶之事而来!”

雍正脸色稍作和缓,语气和清和了几分:“齐默特多尔济虽然无礼,然…”

宜萱听得这个“然”字,便晓得坏事,她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汗阿玛,女儿之心,您是知道的!又何苦勉强女儿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雍正轻轻一叹,眼中有几许意料之中的样子,也微微有几分遗憾。

弘历却仍旧不死心,他转脸望着宜萱,无比恳切地道:“大姐姐!齐默特多尔济科尔沁郡王的身份,又对姐姐一片痴心,比起那人,起码强上十倍!”

宜萱冷冷瞪了弘历一眼,她跟子文的事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子文仍旧是一个不容许在皇家提及的存在!所以弘历才以“那人”二字指代!可弘历如此贬低子文,抬高齐默特多尔济,着实叫宜萱怒火中烧。

“谁好谁差,我这个当事人难道不清楚吗?竟还劳烦四弟猫捉老鼠、多管闲事了!!”宜萱即使在御前,也对弘历丝毫不积口德!说白了,她就是仗着汗阿玛疼爱,就是完全不需要对弘历客气!

弘历面皮隐隐发紫,脸色有些难堪,他隐忍着怒气,低头道:“我也是为大姐姐终身幸福考虑…”

宜萱冷笑道:“我和四弟何尝有这么好的交情了?!四弟的这份好心,恕我不敢接受!”——反正弘历小的时候,宜萱就挑刺过了,和他关系不好,汗阿玛也是晓得的!所以此刻宜萱也懒得装什么姐弟情分了!

雍正微微蹙眉,他不悦地道:“好了!萱儿!你不愿嫁,不嫁就是了!无须如此!”

宜萱听得汗阿玛竟然如此容易就松了嘴巴,当即大喜,急忙叩首道:“谢汗阿玛恩典!”

弘历却真真是急了:“汗阿玛——大姐姐只是被那人迷了心神,您可千万不能…”

“闭嘴!!”宜萱当即吼了他一声,你丫的有完没完啊!!迷了心神?老娘就是心甘情愿被子文迷了心神,关你特么的屁事啊!!

“都说长兄如父,哥哥管着妹妹的婚姻大事也就罢了!我竟不知道你这个做弟弟的,竟然也要越俎代庖,管我的婚姻大事了!莫不是忘了,还有汗阿玛在上呢!!”宜萱当即说出了这番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话。

弘历的脸色隐隐发白,他急忙磕头道:“汗阿玛明鉴,儿子、儿子——只是关心大姐姐罢了!!”

宜萱讥笑道:“关心和指手画脚可是两回事!四弟可莫要逾越了才好!”

雍正看着自己这个愈发牙尖嘴利的女儿,不禁有些头疼,早知道方才宴席上就不该一时犹豫…那个纳喇星徽虽说奸险,但对萱儿也还不错,更何况他好歹是盛熙的亲生父亲,想也知道萱儿不可能舍了这个奸险之辈,嫁给齐默特多尔济的。

雍正揉着太阳穴,不耐烦地道:“行了!都少说两句吧!!弘历,朕虽然为天子,却也没有逼迫寡居的女儿改嫁的道理!!若萱儿自己愿意也就罢了,若不愿,此事不必再提了!”

见汗阿玛毫无保留地维护自己,宜萱不禁心中美滋滋的,当即挑衅地睨了弘历一眼,叫你猫捉耗子多管闲事!!

弘历脸色甚是难看,也甚是难堪,只能磕头道:“是,汗阿玛,儿子明白了!”

三百一十二、尝试死亡

虽然解决了自己的改嫁危机,可宜萱仍旧有些不解,她若是嫁给齐默特多尔济,对弘历到底有什么好处??

似乎是没有吧?

若说是为了拉拢科尔沁郡王,宜萱就忍不住笑了,若她真嫁了,齐默特多尔济应该会毫不犹豫为弘时摇旗呐喊吧?

若是她远嫁蒙古,还可以理解为,弘历想让她这个弘时巨大助力远离京城,少给他添乱。可齐默特多尔济是完全愿意为了宜萱留在京中的,如此一来,也只会加大弘时的势力而已!

弘历素来聪明,如何肯做这种加重对手砝码的吃亏事儿?!

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反正她是不可能嫁给齐默特多尔济的,不管弘历打什么算盘,她都是要搞破坏的。

接下来,也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翌日一大早,宜萱日上三竿才起来,吩咐人准备去子文的温泉山庄,又格外吩咐了要比从前更低调些。虽然她和子文做着暗地里的夫妻,可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关系,自然要避着些外人的目光。所以虽然平日里,不是她去子文哪儿,就是子文来着她这儿,都是轻车简从,宜萱也从不打出固伦公主的行头。

才刚收拾妥当,正要起行,却听外头有人进来禀报说,科尔沁郡王齐默特多尔济求见!

宜萱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我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叫他回吧!!”——当日在蒙古藩王宴上,宜萱已经很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她也不想跟那个执拗的齐默特多尔济将道理了,所以不如干脆不见!!吃闭门羹是什么意思,齐默特多尔济不会不懂吧?

更要紧的是——她那口子,可是个爱吃醋的——她多关心一下儿子或者弟弟,子文就酸里酸气的,若是她会见了齐默特多尔济,这位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模样呢!!

宜萱真真不想撩拨子文那比针尖还小的心眼儿了!

玉簪低声提醒道:“可是——郡王是先去了四贝勒的避暑院子,在里头坐了好一会儿。才来咱们这儿的!”

宜萱恨得磨牙,这个弘历,真真是一点都不消停啊!!你不是想夺嫡吗?不是眼巴巴这皇位吗?不去跟弘时对着干,来管她的闲事做什么?!!老娘诅咒你断子绝孙!!——不过这个难度似乎有点大。因为弘历的爱妾高氏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叫嫡福晋西鲁特氏已然是恨得牙根痒痒了!

“不用管他!”宜萱恨恨道。

温泉山庄。

宜萱舒舒服服泡了个温泉澡,肚子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她穿着一身柔软的阮烟罗浴袍,躺在临窗的罗汉榻上。脑袋枕着子文的结实又有弹性的大腿上,嘴巴不住地发着牢骚。

把弘历、齐默特多尔济二人从头到尾数落了个齐整,宜萱不忘对子文道:“我可没见他,直接把人撩在园子外头,叫他好好晒晒毒日头!叫他清醒清醒!”

子文忍不住噗嗤笑了,“晒毒日头清晰?只怕会越晒越迷糊吧?”

宜萱见子文没有误会,便也安心了,于是扬声一哼道:“我管他晒什么鬼样?!晒死了也不干我事儿!”

子文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宜萱沾染了水滴的如瀑乌发,如玉的指尖轻轻滑过宜萱的头皮…

这样的抚摸让宜萱觉得很舒服。她就像是一只惫懒的猫儿一般,扭了扭身子,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渐渐迷上了眼睛。

“萱儿,我、我…其实…我已经打算要和弘历同归…萱儿?!”子文看着枕在自己腿上,已经呼吸均匀了的宜萱,脸上突然有些怅然,也有些松了一口气。

那样的话,他果然说不出口。

萱儿,你可知道。弘历根本不是像把你嫁给齐默特多尔济,他的目标是我!!

只不过,若叫他成功了,自然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了。

弘历调查得倒是很清楚。弘历明白,有他在,就没有人能伤得了萱儿。所以从熙儿远赴评定大金川叛乱开始,弘历的算计也稳扎稳打地开始了。

弘历料定他会叫最强有力的三首跟去保护熙儿,弘历也知道他每年都必须服用一株毒花,但却可以有一日一夜的时间来排除毒花中的毒性。

所以。他服用曼珠沙华之日,便是弘历发难之日。

弘历决计不会放过这个一年才有一次的机会,也决计不会给他平安排除毒性的时间。

而发难的借口…齐默特多尔济这个如此容易被利用家伙,太容易制造借口了。

子文满是眷恋地看着宜萱熟睡的面庞,萱儿…我陪伴不了你太久了…

“为了你,我愿意去尝试一下,死亡是什么滋味…”

低头,在宜萱平滑如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痕,“萱儿,我们还会再见的…”

“嗯?”宜萱悠悠转醒,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什么…再见呀?”

子文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睡吧。”

宜萱才刚刚入睡就被子文吵醒,脑袋本来就迷糊糊的,也不愿多想,更还没睡饱呢,随意扭了扭身子,便又合眸睡去了。

宜萱再度与周公相会,子文也忽然觉得脑袋发沉,眼前也是一片模糊…他苦笑了笑,“每日睡五个时辰都已经不够了吗…?看样子,服用曼珠沙华的日子,已经不能再拖延了…”

否则今日是五个时辰,明日便是六个时辰…直到整日都浑浑噩噩醒不过来的时候,他就再也无法寄存于这个身体之内了。

他们这一族人,主修魂体,修炼到极致,固然可以灵魂不灭,却也并非十全十美,魂体太过强大,那样一来除了原本肉身之外,便难找到合适寄居的肉体了。

原以为靠着曼珠沙华,可以撑到萱儿也修炼到第九重,倒时候可以一起回去的。没想到,终究他要先走一步了。

他已经不能再留在这个世界了。

“萱儿,真舍不得你啊…”子文伸出微颤的手,想要去抚摸宜萱的脸颊,眼前却是愈发模糊,浓浓困意袭来,席卷他的整个大脑。

他一旦服用曼珠沙华,便很快就要以身入圈套,离开萱儿了。

可是他若不服用,这个整日困倦的身体,还如何继续保护她??若是被人在这个时候钻了空子,萱儿岂非更危险了?!

所以,为了萱儿的安全,他也必须离开了。

宜萱这一个午觉,当真睡了个饱,苏醒过来的时候,瞧着西洋摆钟上的时辰已经是三点,暗道竟然一下子就睡了一个半时辰,都怪那个齐默特多尔济,她昨晚置气到半夜,又苦思冥想弘历到底想干啥,结果没想出来,反倒是后半夜才入睡。

打了个懒仗,宜萱想着自己还穿着浴袍,不如索性再去泡个澡,也好清醒清醒,却发现子文歪在罗汉榻上,熟睡得憨甜。

宜萱忙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紧实的脸颊,“子文!醒醒!”——怎么子文最近好像也犯懒了,特别能睡觉的样子,晚上也是天一黑就躺下,第二日足足睡到日上三竿。

子文被宜萱拍醒后,揉了揉眼睛,笑道:“看着你睡得熟,自己也忍不住困了。”

宜萱忍俊不禁,“看样子困觉也会传染呀!”

一连在子文的温泉山庄呆了三日,期间受到了熙儿从四川送回来的平安信,宜萱也稍稍安心了几分。

秋来天气渐凉,子文却愈发恹恹得,不是睡觉就是打瞌睡,宜萱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子文只推说是修炼九幽冥神决突破境界的后遗症罢了。宜萱对修炼的事情完全是菜鸟,也没怀疑子文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在宜萱的概念里,子文从来没有欺骗过的她,对于这样的事情,应该也没有必要蒙骗她。

“距离和惠出嫁的日子还有不到二十日,我正打算进行宫帮额娘为她整理妆奁。”宜萱徐徐说着,又道:“过两天就是寒衣节了,瞧你那副恹恹的样子,记得给自己加寒衣才是!”

子文穿着一袭靛青色如意寝衣,表情虽然困倦,却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宜萱抿唇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天气都凉下来了,也不知道熙儿哪里是不是也冷下来了!不行,我得赶紧叫人赶制几身冬衣送去才是!”

子文面有无奈之色,四川总督还能短了盛熙御寒的衣裳不成?何况千里迢迢往川地送冬衣,这种不靠谱的事情也只有萱儿能做得出来!

不过子文却没有阻拦,他伸手理了理宜萱鬓角的残发,眼睛里投射出温柔如水的目光,这次萱儿走了,怕是数日都不能回来了,日后再相见,怕也是多年之后了,所以子文的目光格外有一种说不出的眷恋与不舍。

“萱儿,好好保重自己。”子文轻声道。

宜萱瞧着自己的表情和语气,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听外头玉簪催促的声音,便忙含糊地应了,忙正要出去。子文突然叫了一声“等等”,他从旁边的剔红莲纹衣架上取下一件银青色牡丹串花织锦缎斗篷,轻轻披在宜萱身上,“天冷了,别招了风寒。”

宜萱点头道:“你也是,别总穿那么少!”

子文眉眼间俱含着温柔似水的笑意,他看着宜萱匆匆离去的背影,一抹怅然之色浮在脸上,久久挥之不去。

寒衣节…

一年中冥界大门洞开的四日之一…

三百一十三、弘历发难

雍正七年孟冬十月,冷风嗖嗖,寒肃阴阴。

虽然冬雪未降,但风已冷得刺骨,宜萱听着外头呼啸的北风,叹息道:“只怕今年又是一个寒冬。”

每年的十月初一,是寒衣节,因为农历十月便入冬了,到了该穿寒衣的季节,所以叫做寒衣节。

不过还有另一种说法,十月初一乃是给已故的祖先们送寒衣的日子。寒衣节也是传统的四大鬼节之一:清明节、上巳节、中元节、寒衣节。所以今日汗阿玛已经下旨叫弘时代父前往先帝东陵祭拜,这一举动无疑表示认可了弘时的太子地位。

素来是只有太子才有资格替皇帝祭奠祖宗的。

宜萱一早是在额娘的镂月开云殿听到这个消息,额娘格外开心,所以宜萱就多陪着她说了会儿话,一直陪着她用过了午膳,才从回到鸣鹤园。

午膳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锅子,如今浑身都暖洋洋的,冬日里吃锅子,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既美味又暖和。只是她暖和了,便忍不住惦念在四川边陲的儿子,他是否有挨饿受冻呢?

十日前又传来了大金川部节节败退的捷报,宜萱只盼着这场土司引起的叛乱能早日平定,熙儿也能早日回来了。至于能否立功,宜萱倒是不在乎。

宜萱刚脱下斗篷,打算去床上眯一会儿,却见玉簪急急忙忙来报说:“公主!不好了!科尔沁郡王齐默特多尔济今儿一大早就去了徽三爷的温泉山庄,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听到这个消息,宜萱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个齐默特多尔济在她这儿吃了这么多次的闭门羹,怎么还是不死心呀?!竟然转头去找上了子文!!

宜萱急忙起身,正打算吩咐玉簪准备车马,想去上庄瞧个究竟,但转念一想,若是叫子文觉得她是担心齐默特多尔济的安危才急急忙忙赶去,只怕是不晓得又是如何酸气四溢呢!

沉思片刻。便又坐回紫檀鸾凤宝座上,宜萱凝声道:“子文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顶多给齐默特多尔济一点教训罢了,不会要了他性命的!”

嘴上如此说。宜萱心头却莫名地觉得惴惴不安,便吩咐玉簪派人继续关注温泉山庄的动静,一有消息立刻回禀。

玉簪点头道:“奴才明白,庄子上暂时倒是没什么动静,反倒是方才四贝勒火急火燎地进宫去了。”

宜萱不禁一皱眉头。弘历?他又再打什么盘算?如今弘时已经出京前往唐山大清东陵,她少不得要替弟弟多盯着弘历几分。

宜萱又问:“还有什么旁的消息吗?”

玉簪思索了一会儿,又道:“对了,昨儿端亲王府急召了太医去,听说是二阿哥病了。”

“永珪?”宜萱眉心皱得更加厉害了,永珪可是时儿唯一的嫡子——这孩子素来身体健康,怎么会突然病了?

“差个人去问问永珪到底哪里不舒服。”宜萱吩咐道。

玉簪道了一声“是”,又道:“奴才只听说前几日二阿哥就有些发热、乏力,原以为只是天气转寒才招了风寒,可没想到过了几日反倒是热得更厉害了!医正开得都不管用。所以才召了太医去!”

说着,玉簪忙又安慰道:“二阿哥身子素来健康,想来太医对症下药,吃几日就会好了。”

“但愿吧。”宜萱喃喃自语,总觉得心中愈发不安了。

九州清晏。

穿着石青色皇子吉服的弘历忙打千儿请安,“儿子给汗阿玛请安!!”

雍正头也不抬,只一味盯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问道:“今儿是寒衣节,不宜外出走动,你进行宫可有什么要事?”

弘历面带急切之色。“汗阿玛!不好了!齐默特多尔济今早前往纳喇星徽的别院,到现在都没有出来!只怕是人已经被纳喇星徽给扣押下了!”

雍正手中的朱笔一顿,他抬头看着慌张失措的儿子,不由神色凝重。“此事当真?!”

弘历言辞恳恳道:“儿子不敢欺瞒汗阿玛!齐默特多尔济留在京中这么久,怕是也查到大姐姐和纳喇星徽的事儿了…只怕他一怒之下就——”

雍正不悦地哼了一声,“他倒还是不死心呐!!”

弘历躬身道:“汗阿玛,现在不是计较他是否有过的时候!万一那个纳喇星徽激愤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损伤的可是大清和科尔沁多年的情分啊!”

雍正沉默了。齐默特多尔济的性子,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来,可纳喇星徽此人却甚是狡猾,想来不至于把齐默特多尔济真的怎么样了。修理一顿泄愤,倒是有可能。料想到这些,雍正摆手道:“不用管他们!”——的确是该给齐默特多尔济一点教训了!否则真以为朕的女儿也是可以予取予求的呢!之前端柔的死,朕还没跟他计较呢,这个忝不知足的家伙,既然惦记上朕唯一的亲生女儿了!!

弘历听了这话,算是真的急了,他再度跪了下来,磕头道:“汗阿玛,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请汗阿玛准允儿子带府中侍卫前去营救!”

雍正略一沉思,齐默特多尔济已经进去大半日了,想必也已经被纳喇星徽给教训过了,科尔沁的颜面到底要顾及几分的,雍正想到此便轻轻点了点头,“去吧!把齐默特多尔济给带出来!”

“是!儿子遵旨!”弘历眼底满是幽沉之色,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接下来——就要快速出击,要了纳喇星徽的性命!!

弘历走后,派遣去弘时园子为二阿哥永珪治病的太医也回来复命了,太医面色入土,整个人都颤颤巍巍了,他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皇上——端王府的二阿哥…二阿哥他、他…”——太医一时间口齿竟说不齐整了。

雍正神色不悦:“好好说话!永珪到底怎么了?!”——雍正素来十分看重这个嫡出的孙子,大有寄托江山之念,故而在他心中分量大是不同于其他几个孙子。

太医颤抖地道:“二阿哥似乎——染了天花!!”

雍正瞬间愕然,“什么?!天花?!!”雍正简直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他抓起案几上的砚台,便狠狠摔在了地上,“永珪怎么可能染上天花?!!”——几年的确在贵州以南偏远之地,出现了天花肆虐,但因管控及时,又因发疫之地在穷乡僻壤,所以并未蔓延开来,又如何会传播到了京城?!

“即刻派人将永珪隔离出去!着端王府医正救治!其余人等一律不得接近!!”——即使这是自己最看重的嫡孙,雍正依然能够做出最冷静理智的处置。

雍正又道:“对外封锁消息!只说永珪是感染了风寒!!若是泄露出去半个字,小心尔等的脑袋!!”——天花给人的记忆实在太多太痛苦了,选择封闭消息,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只要控制好了天花源头,自然就不会传播出去!

至于这个孙子——只能看他是否有这个福气了。

先帝爷也是幼年生过天花,熬了下来,才成就了一代帝王福泽。

只是,成年人感染天花尚且要死上小半,何况是一个尚在稚龄的孩子?因为存活几率太小,所以说先帝爷是个大福泽之人。

这一切,宜萱都不晓得,她只听到四贝勒弘历带着府中侍卫,气势汹汹迫向子文的温泉山庄。听到这个消息的宜萱,再也坐不住了!

齐默特多尔济只是个莽夫,或许不足为惧,然弘历心机深沉,只怕是去者不善!!

宜萱急忙吩咐玉簪准备车马,急忙赶赴温泉山中,但马车的速度,又怎能追得上弘历快马奔驰?

弘历抵达并闯入温泉山庄的时候,宜萱才走了一半不到的路程而已,纵然她极力催促,可马车的速度终究有限。

宜萱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如今也只能祈祷子文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弘历的发难了。她只盼着子文能乖乖交出齐默特多尔济极其随从,千万不要跟弘历硬碰硬!再怎么说,弘历都是个皇子!与他其冲突,子文不占丝毫便宜!反倒会惹一身骚!

初冬的时节,本已经有些料峭,可宜萱却急得出了一身的汗水。

马车碌碌,扬鞭之声清澈,但宜萱的心却愈发揪了起来。

远山含黛,青松苍翠,午后的阳光熹微,天上的云渐渐黑压压低沉沉,仿佛风雨欲来。天地间俱是压抑的,沉闷的空气,鸟雀低飞盘旋。

宜萱却顾不得天气如何,急忙再度催促车夫快马加鞭,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抬头看着铅色的黑云,心中愈发觉得晦暗不吉。

子文是聪明人,他不会做糊涂事。宜萱只能再三如此安慰自己。

只是如今三首不在子文身边,弘历又气势汹汹而去——难道弘历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熙儿,而是子文?!想到这种可能的宜萱,心中不禁一颤。

她似乎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又更近了一步…但这一步,却叫人愈发惴惴不安。(未

三百一十四、子文之死(上)

温泉山庄。

一派过分的宁静。

昨夜深夜,他服用了曼珠沙华,然后进入汤泉中专心排毒。

而后天刚亮,科尔沁郡王齐默特多尔济便突然前来挑衅。

一切都如他猜想的那般。

子文看着躺了一地横七竖八昏死过去的蒙古人,忍着喉咙的腥甜,吩咐道:“都抬去厢房!”

“咳咳!!”子文扶着胸口剧烈咳嗽着,他看着咳得满手的乌黑血渍,不禁苦笑了笑,“这个身体,还真是不中用啊…”毒已经排除大半,但剩余的分量,已经融入了五脏六腑,也足够让这个身躯毁灭了。

而接下来,四贝勒应该要来了吧?

果然子文刚想到这点,一个家仆躬身进来禀报道:“庄主,不好了!四贝勒爷带着大队侍卫已经闯进山庄了!!”

“咳咳!!”子文再度干咳,又咳出大口的黑血,他咬牙吩咐道:“不必阻拦!”

转身子文取下挂在墙上已经许久不用的神臂弩,又取了一支白羽箭矢,将手上沾染的毒血,轻轻抹在了箭矢的尖儿上。那箭矢是黑铁打造,抹上紫黑的毒血,自然分毫看不出来。

闻着血液里散发的曼珠沙华的飘逸清香,子文轻轻笑了。

正堂外,弘历从头到尾是一身护防严密的精铁盔甲,头上红缨盔,身穿鎏金甲,连手臂之处都佩戴了精铁打造的护具,当真是防卫得一丝不漏!!

随从有精猛的侍卫百余人,个个训练有素,高大孔武。侍卫一进入温泉山庄,直接就围困了子文所在的正堂。一张张犀角弓拉开如满月,挂上锋利湛湛的箭矢,只得主子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