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宜萱急得连连跺脚,“要不叫熙儿装病…”

子文挑眉问道:“他肯配合吗?”

宜萱再度噎住了,这个小兔崽子哪里晓得人心险恶,心早已飞走了,如何肯装病留下来?!

子文露出自信微笑来,“三首的身手,你还不放心吗?”

“我…”宜萱满眼愁绪,满腹忧心俱堆在眼角。她是知道三首的身手过人,但事关自己的儿子,却是怎么都没法安下心神来。这就是关心则乱。

“我保证,熙儿一定会平安回来!”子文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宜萱的眼睛。

宜萱低低一叹,侧身依偎在子文怀中,“我知道箭在弦上,已经是不得不发,我也知道熙儿出去历练历练,对他有好处。我什么都明白,只是没法不为他担心。”

子文的手臂轻轻揽过宜萱的腰身,轻声呢喃道:“我都懂…熙儿在你心里,可是比我都重要呢。”说着,子文酸溜溜叹了口气。

听到这话,宜萱飞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用一双愤愤的眼睛瞪着子文,“熙儿要去西南,你是不是特幸灾乐祸?!”

子文面露无奈之色,“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熙儿也是我的儿子啊!”

宜萱哼了一声,道:“你就是把熙儿当成讨债的了!”——有句话说得好,儿女都是债!熙儿在子文眼里,估计就是那种最大的、最碍眼的债主了!

宜萱进圆明园去向额娘请安的时候,李佳氏正在镂月开云殿后殿的佛堂中念经,身着素服,头上也不佩戴金玉簪钗,浑然像是寻常人家的老夫人,格外有一股平常时候没有的温敦佛性。

宜萱也不打扰,默默等着额娘念完了经,才上前搀扶她起身。

李佳氏神色颇有唏嘘,“熙儿的事儿,也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你汗阿玛既然让他去,想必会给他布置安全的,你就放心吧。熙儿或许会吃些苦头,但不会遇到危险的。”

宜萱轻轻“嗯”了一声,“汗阿玛的良苦用心,女儿懂得。”——懂得,但却没法不抱怨。

宜萱的话刚落音,便听见后殿佛堂外头传来弘晋满是艳羡的声音,“真好啊!汗阿玛让你去西南做先锋,却没我的份儿!咱俩一块去求,偏生汗阿玛只许了你去!”

宜萱:凸!

弘晋这个小兔崽子!你特么羡慕个什么劲儿!真是小孩子不知愁啊!

盛熙嘻嘻呵呵道:“是啊,郭罗玛法最疼我了!”

疼你妹的!!真疼就不该叫你这么小小年纪就上战场!!

盛熙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地道:“不过我和四贝勒从来不亲厚,怎么他却在郭罗玛法面前替我说了那么多好话?”

这话在宜萱的意料之中,却似乎出乎皇后李佳氏的意料,李佳氏的脸色瞬间阴沉难看了起来,她狠狠将手里的沉香木佛珠掷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散落一地沉香珠子,李佳氏恨恨道:“这个冷宫贱婢子!竟敢算计到熙儿头上了!!”

额娘嫌少说这样刻薄的话,可见是动了真怒了。

宜萱此刻心绪已经平和,便安慰额娘道:“您现在生气也是无益,事情已经不可扭转,不如想想怎么为熙儿筹谋,叫他能更安全些。”——弘历真的是想要害熙儿性命吗?——诚然,战场上刀剑无眼,的确比在京中下手来得容易许多!但是,熙儿还是个小孩子啊!就算真的害了她,对弘历又能有多大好处呢?!

弘历是乾隆,是做过六十年皇帝和好几年太上皇的人,眼界不至于搁在晚辈身上这般低吧?隐隐间,宜萱总觉得弘历的谋算只怕没有表面上那么浅显…

按理说,与其对熙儿下手,还不如对她动手,来得更有打击力!她可是时儿巨大的助力,单凭在汗阿玛心目中的特殊地位,和她固伦公主的身份,就能给时儿极大的助益。

之前李家抬旗之困,便是被宜萱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照例说,弘历应该更恨她才对。

暗自叹了一口气,弘历的心思,她的确揣测不出来。

李佳氏长长叹了一口气,“弘历此子,奸蓄诡藏,计谋更是叫人防不胜防!有他活着一日,我就一日不得安枕!!”

宜萱苦笑了笑,“可汗阿玛现在却觉得弘历是个忠臣孝子。”——汗阿玛如此轻易便信了弘历,这也着实出乎宜萱的意料。她的汗阿玛,是何等多疑,怎么便如此轻易相信了如今看似“改过自新”的弘历呢?难道他忘了弘历当年的野心了吗?当日汗阿玛在长春仙馆殿外偷听,她也明白白说出了弘历的野心,明明给汗阿玛打过如此深刻的预防针了,怎么汗阿玛还是如此深信了他?!

如此,也只能说是弘历的演技着实过人!也是他隐藏的本事厉害,竟然没有被粘杆处查到丝毫把柄!一个屁股底下干干净净的皇子,所以一直信任粘杆处的汗阿玛,就信了弘历了?

面对这弘历再度席卷而来的计谋,宜萱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因为不晓得他的目标是谁,所以除了为熙儿保驾护航,竟是不晓得该做什么旁的预备了。

三百零九、父子约定

温泉山庄。

盛熙抬头望着神态倦怠的父亲,讷讷道:“阿玛,您真的要让三首跟着我?”

子文淡淡“嗯”了一声,“否则你额娘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盛熙嘀咕道:“可是三首跟着我,我不放心您…”

子文挑眉道:“小小孩儿,少操闲心!”

盛熙低下脑袋,小声儿地提醒道:“阿玛,您今年的‘曼陀沙华’还没服用呢…若是三首走了,谁给您护法?”

子文侧脸看着搁在多宝架子上的白玉长盒,他不由想起里头那支月前才被三首采摘回来的曼陀朱砂——他当时还没有倦怠袭来,不急着用,便搁在那上头了。

用上等的羊脂白玉盒子保存,曼珠沙华最少可以存放七七四十九日。这种东西,终究是能少用就少用些,能晚用便晚用几日。

可没想到,过了四五日,他发现曼珠沙华的花瓣竟然少了一瓣。

而三首采摘回来的,是完整的曼珠沙华。

他的书房,从来不许下人进入。

那么,到底是谁取走了曼珠沙华的一片花瓣呢?

子文眼睛轻轻眯了起来,眼底凛冽的杀意仿佛九幽寒冰——看样子他自以为严实的温泉山庄里竟然也被埋了暗钉。

这颗钉子,若不拔出,必成后患!!

“我的事,你不用担心!!”子文淡淡道,“接下来京畿怕是会出些事儿,你离京也是好事。”——四贝勒暗中培植的人马,到底不可小觑,他暗藏了那么久,只怕也不甘心这般下去了。

“阿玛,您…”盛熙蹑手蹑脚近前,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目不转睛看着不肯深言的子文,“您是不是已经推演出什么来了?”

“这个,你不用管!”子文凝眸道。

盛熙低头。咬着自己薄薄的嘴唇,“您从来都这样,一旦有事儿,非要瞒着我和额娘。非要一个人去解决…”——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他想要证明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可阿玛却始终把他当孩子看待。

子文长叹唏嘘,“这次的事儿,我能解决。只是…以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你额娘了…”

盛熙不由瞪大了眼睛,“阿玛。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子文深深凝着眉头,“我也不想如此,我何尝不想陪着你和你额娘,咱们一家三口倒时候一起回去。但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盛熙愣愣望着从未如此愁眉不展的父亲,他讷讷道:“要不然我不去西南了,那样三首就可以留下来给阿玛护法了。您说的那个意外,咱们也可以慢慢想法子解决掉。”

子文苦笑了笑,“我也原以为解决掉就可以了,但是——他…可是带着帝王命格回来的!”

盛熙少年朗朗的精秀面孔上俱是惊愕之色,“这、这怎么可能?!”

子文望着窗外一碧如洗的澄澈天空。“是啊,原是不可能的。但若有一个深恨萱儿之人,肯以灵魂湮灭为代价,便可能了。”

当初那个意外来到这个世界的小小灵魂,原以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若她不安分,随手出去,即可干净利落。可他却忽略了,一个人恨毒到了极点,也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来复仇的。

原本即使乾隆来了也不打紧。因为素来没有人可以接连两世帝王命格。可他不放心,特意费心费力进行推演,却发现他是带着帝王命格而来的。

如此一来,就真的棘手了。

因为帝王命格。轻易动不得。

子文再度唏嘘,“是我当初一时手软,若直接叫那人神魂俱灭,也便没有如今的后患了。诚然,若叫三首去刺杀四贝勒,自然是十拿九稳的成功。但是。熙儿,你是知道的,若是三首杀了身具帝王命格之人,后果会是怎样。”

盛熙轻轻点了点头,“三首跟随阿玛一生,忠心耿耿,阿玛的确做不到让他冒着性命危险去刺杀。”

子文微笑道:“所以我才叫他跟你走,否则他知道这些,知道了我打算做什么,他一定会不顾我的命令,执意去刺杀四贝勒的。”

盛熙低着脑袋,看着地板砖石上雕琢的莲纹,久久失神,他忽的抬头,眼底摇曳,“可是——阿玛!您真的有把握吗?!世俗之人的算计,比起我们这一族人,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子文淡淡道:“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说着,子文脸色有一抹伤痛之色滑过,“可是这样一来,必然会叫你额娘伤心,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盛熙脸颊上闪烁着不属于孩子该有的忧郁,“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若三舅舅不能即位,那额娘将月华吐息诀修炼到巅峰便是遥遥无期。两害相衡取其轻,这个道理,我懂。”

子文轻轻“嗯”了一声,“而且四贝勒对萱儿早已不怀善意,若不除之,我也无法安心!”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盛熙急忙问道。

子文笑了笑,“上巳、清明、中元,前三个都过了,自然只能在寒衣节动手了。”

盛熙轻轻点头,“…那我会尽快赶回来陪额娘的。”

子文轻轻揉着盛熙的额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阿玛——”盛熙眼里突然泪汪汪的,“您…走好。”

子文忍不住嗤笑,“这话说的,好像我要死了似的!”

盛熙哼哧着,眼里噙着泪花,“其实,也不差不多了!”

碰!!

子文狠狠在儿子的脑袋瓜子上敲了一个爆栗,“差不多你个头!!给我收收你那猫尿!”

盛熙疼得泪水滚滚,这才是他亲老子啊…

子文不悦地哼了一声,“我跟你额娘着实说不出口,倒时候你好好跟她解释清楚!别叫萱儿以为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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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熙儿已经身在奔赴西南战乱之地的路上了,宫中中秋宴饮却照旧热热闹闹摆开了。今年又是恰逢蒙古王公进京朝贺,故而在圆明园中隆重待之。

宽敞的万方安和殿中,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一应规制都是按照先帝朝宴蒙古藩王的规格布置,古乐伴奏,圆明园宫女敬献上蒙古人爱喝的白玉奶茶,并上四式到奉点心,分别是茶食刀切、杏仁佛手、香酥苹果、合意饼,俱是精美小巧,随后是四喜乾果与四甜蜜饯。殿内正中是一尊硕大的七层鎏金宝塔熏炉,里头燃烧着馥郁高华的龙涎香。

诸多蒙古藩王入座,才开始正式上前菜,共五品,曰:龙凤呈祥、洪字鸡丝黄瓜、 福字瓜烧里脊、万字麻辣肚丝 、年字口蘑发菜——便是鸿福万年之意。

宜萱看着胃口缺缺,一波波的精致佳肴,也遏制不住她对熙儿小小年纪便要远赴西南战场的担忧。

和宜萱坐在一席上的是和硕和惠公主——也就是十三叔的小女儿、嘉容的亲妹妹,她已经被指婚给喀尔喀部亲王丹津多尔济之子多尔济塞布腾,婚期就定在十月十六,也就是说还差两个月,和惠便要远嫁了。

今日喀尔喀亲王和世子多尔济塞布腾也来了,似乎打算在京中住下,直到迎娶之日,再带着公主老婆一起回喀尔喀部落。

宜萱看着她一派天真,胃口甚好的样子,忍不住问:“再过两个月,你便要嫁去喀尔喀了,难道不伤心吗?”

和惠大大的眼睛望着宜萱,她扬着笑脸道:“伤心也是无用,与其哭哭啼啼远嫁,我更情愿笑着坐上鸾凤花轿!”说着,她笑靥如花,看着坐在喀尔喀亲王身旁的那个高大英朗的少年。

那少年举杯,眼睛里满是热烈之色。

宜萱暗想,蒙古王公进京也有些日子了,想必和惠已经私底下和这个未来的额驸见过面了。世子多尔济塞布腾瞧着也不差,和惠能乐观地接受这一切,对她何尝不是好事呢?

比起嫁过去第二年便难产而死的二公主端柔,或许和惠能够在蒙古草原上更好地生存下去。

和惠是个美丽而活泼的女子,身上颇有几分蒙古格格的脾性,看样子,是能够与多尔济塞布腾合得来。

今日喀尔喀部亲王父子自然是座上贵宾,却也少不了科尔沁的亲王、贝勒们,自然人堆里便那个曾经叫宜萱记忆深刻的蒙古王子——齐默特多尔济。

如今他已经不是王子了,他的父亲郡王罗卜藏喇什子已经去世,由他袭了郡王爵位,如今位置仅次于科尔沁扎萨克和硕亲王与巴图鲁郡王之下,列科尔沁部第三尊贵的位置上。

科尔沁部作为蒙古诸部之首,所以光王爵便有三个之多,而其他部落通常只有一个王爵。

宜萱在打量这个可怜的丧父又丧妻的齐默特多尔济,却从他脸上已经找不出悲伤,反倒是面孔已经变得成熟厚重,比起都是人到中年一把大胡子的扎萨克和硕亲王和巴图鲁郡王,唯独齐默特多尔济这个郡王来得更养眼些。

想着转眼数年,就已经化为一坡黄土的和硕端柔公主,宜萱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当初听到端柔有喜,宜萱还以为她已经适应了科尔沁草原的生活,可没想到她终究身子孱弱,在生下一个孩儿之后,便产后血崩散手人寰,如今…已经有一年多了吧?

三百一十、蒙古王子求婚第三波

宜萱正是感慨的时候,想着端柔那样温柔婉约的容颜,不禁有些怔怔然。

端柔的死,不能说齐默特多尔济这个丈夫没有责任,可若全都推卸到他头上,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同样是远嫁蒙古,怎么废太子允礽之女的淑慎反倒平安安生下了孩儿,反倒是晚嫁过去的端柔却香消玉殒了。

暗自为这个柔弱而逝的和硕公主叹了一口气,宜萱却发现一双灼热得几乎要将人晒化的目光几欲要将她融化一般。

而那目光的主人正是从前的那个蒙古王子,齐默特多尔济。

曾经在木兰,他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当时宜萱只是一笑置之,甚至连他当着汗阿玛面的求娶,也不曾有半分生气,反倒有些欣赏蒙古人的热烈直爽。

但此刻,宜萱心中很是不悦。

因为时移世易。

她已经把自己当成子文的妻子,而齐默特多尔济是端柔的丈夫——就算端柔已经去世,但毕竟还没过三年,这个时候就惦记旁人的妻子,可是大大不该!

宜萱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碍于到底是宴请蒙古藩王的要紧日子,还是选择忍了下来。

忽听耳畔和惠轻声呢喃,“可惜不能看到二姐生下小侄儿了…”

和惠口中的二姐,便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同样是怡亲王嫡福晋兆佳氏所出的和敏郡主——嘉容。嘉容如今肚子也渐渐大起来了,但临盆起码要等到明年开春。而和惠十月中便嫁去喀尔喀了,自然是看不到了。

宜萱轻轻拍了拍和惠的手背,终究是要远嫁,日后再也难时时见到父母姊妹。和惠就算再乐观,也终究是有些抑郁伤心的。

宜萱目光柔柔看着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和惠,轻声道:“以后还会再相见的。”虽然喀尔喀蒙古远在千里之外,但是蒙古王公时常能进宫朝拜皇帝,日后若是皇帝木兰秋弥,也会召见毗邻的几个蒙古部落亲贵来相见。

和惠轻轻点了点头,“我们姊妹四个。除了三姐姐早夭之外。也只有二姐有幸能留嫁京中。日后也只有二姐姐能替我和大姐姐向阿玛额娘尽孝了。”

宜萱轻轻颔首,以前她只瞧着和惠活泼娇憨,却不曾想她是如此懂事。十三叔有三个女儿平安长大。长女在先帝年间便远嫁了,次女嘉容许配给了富僧额,算是难得了,最后一个便是和惠。很快也要远嫁了。

万方安和殿中的宴饮愈发欢畅,蒙古各部落王公轮番上前想汗阿玛敬酒。说着喜庆的话,故而汗阿玛多饮了几杯,心情也似乎甚好的样子。

待到科尔沁郡王齐默特多尔济举杯上前,却行了一个跪拜大礼。他用熟稔的汉语扬声道:“皇上!今日中秋佳节,本是人月两圆的喜庆日子,可在坐蒙古诸王。唯独奴才是孑然一身!”

宜萱眉心一蹙,暗叫一声不妙。这个齐默特多尔济怎么还是这么没眼力劲?!现在的大清朝,可不是入关前了,对于改嫁这种事情就算是皇家也是很忌讳的!

果然,齐默特多尔济扬声道:“请皇上赐婚一位公主!!奴才感激不尽!!”

雍正的脸上的笑纹瞬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但是碍于诸多蒙古藩王在场,雍正沉着脸道:“朕膝下四位公主,已无待字闺中之人!”——最小的养女和惠公主也订了婚,出嫁在即。

齐默特多尔济依旧很不识趣,这种状况之下,若他借坡下驴,求娶一位郡主或者县主,想必雍正也不会当着其他两位科尔沁王爵的面给否了,可惜齐默特多尔济从来都是执拗的,只见他扬声道:“皇上!大公主尚无额驸!!”

雍正尚且没来记得发作,坐在地下的端亲王弘时却坐不住了,他嗖的站了起来,冷冷扫了一眼跪在御前的齐默特多尔济,弯身拱手道:“汗阿玛,大姐姐守节不移,并无改嫁之念!所以,不如请汗阿玛再从宗室之女中挑选一品行俱佳者,收为养女,许配郡王,岂不两全其美?!”

宜萱听了这番有礼有节的话,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真真是生怕弘时一个没控制住,便和齐默特多尔济吵闹起来,那今日中秋宴请便成了一场笑话了。

雍正听了,脸色稍霁,他点头道:“此法甚好!”

可齐默特多尔济却无比执拗地道:“奴才多年前便倾心于大公主,还请皇上成全!!”

雍正的老脸瞬间又黑沉了下来。

弘时这下子终于遏制不住恼火,他一甩袖子,冷冷道:“汝虽为郡王,可也是大清的臣子!汗阿玛肯两度下嫁公主与你,已经是格外恩赐了!你竟然还要予取予求?!!莫不是浑忘了为臣之本分?!”

齐默特多尔济急忙解释道:“端亲王请明鉴,奴才是真心仰慕大公主,若能得大公主为妻,奴才必然一生善待大公主,绝不叫她受丝毫委屈!!长生天在上,奴才可以指天发誓!”

齐默特多尔济的这番告白,着实出乎弘时的意料,在他眼里齐默特多尔济求娶他的姐姐,根本就是一心想往高处爬!

殿中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宜萱却站了起来,她朝着雍正见了一个万福,道:“汗阿玛,女儿不胜酒力,想先退下了。”——这一次,不同于木兰那次,为了满蒙和睦,她可以忍住不发作,但却做不到替齐默特多尔济说话。

宜萱的举动,也叫齐默特多尔济意外,他急忙道:“大公主!当年,你可是收下我送的定情之礼的!”

宜萱脸色一沉,旋即冷冷道:“不过是一只锦鸡,算什么定情之礼?何况那鸡半路上就死了!!”撂下这番话,宜萱也不管齐默特多尔济是什么表情,直接拂袖而去。

幸好额娘因为招了暑气,而未曾陪伴汗阿玛身侧,否则只怕是要气疯了。

宜萱离开了万方安和殿,自然是直奔镂月开云殿。

李佳氏穿着一身家常打扮,脸色微微有些暗沉,不过精神头已经恢复不少,她看着隐隐带怒的女儿,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不是去列席蒙古藩宴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宜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有些觉得醉了,所以提前跟汗阿玛告罪出来了。”宜萱不想跟额娘说万方安和殿发生的糟心事儿,看着额娘身旁案桌上隔着一件未曾完工的厚实斗篷,便疑惑地问:“这个是…”

如今就绣制这么厚实的斗篷,怕是太早了些吧?况且这斗篷用的是娇艳的桃红色织锦缎面料,不是给额娘自己用的,而尺寸似乎也不是给她的。

李佳氏微微一笑:“这是预备给和惠的。”

宜萱不禁一怔,便听李佳氏叹惋地道:“和惠婚期定在十月,那时候喀尔喀怕是已经风雪袭人了,大婚预备的虽然也是冬服,怕是不够厚实。便想着给她做件斗篷,也算是一点心意吧!”

宜萱轻轻点了点头,“额娘心意穿在和惠身上,必然一路暖和。”

李佳氏微笑着道:“你汗阿玛这三个养女,养在宫中最久的当属和惠。这孩子,不同于淑慎和端柔,她是你汗阿玛最亲厚的兄弟怡亲王的小女儿,此番远嫁,想必你汗阿玛也是怜惜诸多!之前才吩咐我多给她添些妆奁呢。”

宜萱看着那斗篷上的平安如意纹,是极好的兆头,远嫁蒙古的公主们,若能得平安与如意,便是上上了。固伦公主妆奁数量,都是有规制的,但是私底下多给些,也无妨。

李佳氏一针一线绣着锁边,细密的针脚穿过那华美的绸缎,她飞针走线虽然不及年轻时候手脚麻利,却也稳健,手艺还是跟从前一样好。

绣了小半个时辰,李佳氏揉了揉模糊的眼睛,叹道:“老了,比不得从前了。”

宜萱默默奉上一盏杞菊明目茶,“还有两个月呢,额娘不必急。”

李佳氏笑着搁下了手里活计,“针黹女红,果然是手头一怠懒,就退步不少!”

宜萱微笑着道:“宫里有那么多手艺精湛的绣娘,额娘原也不必自己动手。”——李佳氏到底不年轻了,做女红,可着实伤眼睛。

李佳氏笑着道:“只做这一件,以后便不做大件的了。”

与额娘闲闲说着话,夕阳也渐渐西斜,正说到星移所出的五格格和鸣长得总算红润白胖了几分,弘时这时候也赶了过来。

弘时一脸怒冲冲的样子,亲王的石青色吉服尚且没有换下,满身酒气他便冲进了内殿,他礼都忘了行,便怒目横眉道:“额娘,您是不知道!齐默特多尔济那个狗奴才有多放肆!!之前娶了和硕公主,如今更是忝不知足,还想要求娶大姐姐做填房继妻!!”

弘时张口便是这些话,当真叫宜萱连阻拦都来不及,宜萱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额娘身子正不爽利呢!你何苦把这些糟心事儿说给额娘听?!”——反正她是不会嫁给齐默特多尔济,他求娶也是白搭,所以宜萱也不打算告诉额娘。可没想到怒极之下的弘时,却没顾得这些。

三百一十一、牙尖嘴利

李佳氏果然脸都紫涨了,她一巴掌狠狠拍在案上,“他真当自己是个台面上的东西了?!想娶我的女儿?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额娘除非是气急了,否则不会说这般刻薄的话。

宜萱叹了口气,忙柔声道:“额娘消消气,反正汗阿玛也不会答允,您又何苦跟那没眼力劲儿的人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倒是不值得了!”

可弘时却阴阳怪气地道:“汗阿玛是没答允,可也没拒绝啊!”

“什么?”李佳氏瞪大了眼睛,差点没背过气去,“皇上他——”

宜萱急忙抚着李佳氏的胸口道:“汗阿玛只是不想扫蒙古王公颜面罢了!他怎么可能把女儿嫁去科尔沁?”——清朝自入关之后,还没有出过改嫁的公主呢!!

李佳氏气息这才和缓了几分。

弘时哼了一声道:“姐姐你是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可出了大事了!”

宜萱不由疑惑,“出大事?能出什么大事?”——汗阿玛和时儿都不是不顾大局的人,只要搪塞过去也就是了,还会出什么大事?

弘时咬牙切齿道:“弘历!是弘历那个冷宫贱婢子又不安分了!!”

冷宫贱婢子——这是额娘对弘历的讽刺之称,如今弘时竟也学会了这样刻薄的称呼。

弘时脸色有些狰狞,似乎恨不得撕碎了弘历一般的模样,“姐姐走后,汗阿玛便对齐默特多尔济说,此事容后再说,原本可以如此敷衍过去,不必伤蒙古王公颜面!可没想到弘历突然站出来,对齐默特多尔济说,汗阿玛怜惜大姐姐,不愿让大姐姐远赴科尔沁。”

宜萱听了,不禁疑惑:“这话有什么问题吗?”——这是个很好的拒绝理由啊。

弘时冷哼道:“可齐默特多尔济却像是早等着这句话呢。他当场便说,只要能娶到姐姐,他便留居京中,不再回科尔沁了!!”

李佳氏目光惊愕。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蒙古王公怎么可能有愿意来京中居住的?!这些个生性放荡散漫的蒙古蛮人,如何肯在京中安居?!

弘时继续道:“汗阿玛听了这话,儿子真真看到他脸上有些犹豫了!!”

这话叫李佳氏的脸色再度难看起来——是啊,蒙古王公能和公主妻子留在京中。对大清着实太有利了!大清嫁了这么多公主、郡主、县主过去,为的就是要同化蒙古,但多年来一直效果稀薄!说白了,还是因为蒙古偏远,蒙古人只要住在草原上,只要还是过着逐水而居的日子,又如何能被中原礼仪同化呢?!

若是齐默特多尔济愿意留在京中,无疑为大清的蒙古政策开启了一条新的光明之路。如此一来,也难怪皇上会犹豫了。在皇上眼里,天下始终是最要紧的!

李佳氏浑身一软。身子歪坐在了罗汉榻上,“皇上…他难道真的要…”李佳氏哀愁、惊惧交加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