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氏忙道:“这事儿倒也急不得,何况弘历的身子前几年一直都不大好,去年又替臣妾挡了落下来的横梁。如今才总算养好了。想必过两年,就会有喜讯了。”

李佳氏走到床前,铺下了锦被,忽的她手中一顿,微微沉吟片刻。便道:“今年才刚小选过,倒是有几个质素还不错的,要不然臣妾私下挑两个,赏给弘历做侍妾?”

雍正听了,倒是反应淡淡,嘴上道:“也好,你看着办吧!——对了,顺便也给弘昼挑两个!这种事儿,总要一碗水端平才好。”

李佳氏含笑道:“弘昼哪儿有他生母费心张罗着呢,年春裕妃才把身边一个周正的宫女予了她!臣妾若再选赐。叫他房里姬妾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雍正“哦”了一声,似乎也没太上心的样子,加之困意袭来,倒头便躺在床榻上了。

李佳氏轻手轻脚替雍正盖好了锦被,又吹熄了寝殿内的灯盏,只余一盏琉璃宫灯,淡淡散出柔和的微光。在这微光之下,李佳氏眼底晦暗不明,宫里永远少不了心大的宫女。这些年宫女出身的低级嫔妃也着实不少,甚至比秀女出身的都多。幸而皇上忙于朝政,虽然收了不少,却没对谁真的上心过。

只是这样的人。看多了难免叫人觉得膈应。所以与其叫这样的宫女留在宫里,整日琢磨着皇上,不如赐给弘历,也叫他的后院热闹热闹。

雍正七年六月十五,既是十五的月圆之夜,是各家皇子、福晋照例要进宫向皇后请安的日子。宜萱也早早收拾妥当。进圆明园去了。

镂月开云殿的牡丹已经过了花期,故而莳花的宫女太监们早早摆上了一盆盆盛开的各色蔷薇,大红的、鹅黄的、绚紫的,都是鲜艳华贵的颜色。只是蔷薇终究不及牡丹富贵,倒是多了几许娇娆,却也是不错的。

此花能从五月一直开到九月,不像牡丹花期那么短暂,算得上百日之花,贵在长久,所以宫里也还很喜欢用蔷薇点缀宫苑。

能栽植在圆明园行宫里的蔷薇,都是精挑细选、又精心培育的品种,朵朵重瓣累叠,开得花团锦簇,就像小一圈的牡丹似的,且蔷薇花香清甜沁人,闻着倒是叫人格外心情舒畅。

宜萱进殿请安,却见自己是来得最晚的,弘时带着董鄂氏、弘历带着西鲁特氏、弘昼则带着有孕的富察氏,其余的弘晋、弘旸、弘晥、弘晁几个都是独自前来请安。

“女儿来迟了,请额娘恕罪!”宜萱满脸笑靥,盈盈见了万福。

皇后李佳氏指了指身边空着的绣墩,道:“坐吧!”

宜萱上前刚刚端坐下来,皇后便温和地问及富察氏胎相可曾安稳、胃口也还顺畅,富察氏问声细语一一答了,满脸温柔之色。

董鄂氏难掩艳羡之色,她欢声道:“五弟妹的气色极好,可见肚子里的孩儿有多乖。”

李佳氏徐徐点头,“皇家添丁是大喜事,本宫自是高兴,不过裕嫔怕是更欢喜坏了吧?”

弘昼笑呵呵道:“回皇额娘,额娘她今日来胃口见好了许多呢!”

宜萱手里摇着一柄雪白的羽扇,“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胃口就能敞开了!”

皇后李佳氏举止温和,她温和的目光渐渐挪到了一直不出声的弘历福晋身上,便道:“西鲁特氏也得要好好调理自己的身子才是,如今可连弘昼家的都有喜了!”

西鲁特氏面孔尴尬,她忙起身道:“是儿媳福薄,比不得五弟妹福泽深厚。”——嘴上是如此说,可心里西鲁特氏却满怀怨怼,若不是她的丈夫整日留恋在那个卑贱的包衣侍妾房中,她又怎会到现在都没有身孕?!虽然她也尽量温柔体贴了,可除了每月十五之夜,弘历还是极少去她房中!如此一来,她怎么可能有孕?!西鲁特氏心里简直要懊死了!难道她真的要学高氏那种狐媚作态不成?!想到这点,西鲁特氏终究自持出身,是怎么也不肯了。

皇后温声道:“本宫不是要责怪你,也是因为弘历前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的缘故,如今好不容易才将养回来,可偏偏福晋侍妾也就那么几个,难免子嗣上要艰难一些了!”

西鲁特氏一听这话,算是明白了,皇后这是嫌弃四贝勒侍妾少!想给塞人呀!!西鲁特氏不禁心中一酸,但是想到语气让高氏专宠,索性不如多来几个,总能分分她的宠爱!反正对她而言也不算什么坏事。

见西鲁特氏不发话,皇后露出了笑容,她看着弘历道:“这事儿也是皇上发了话了,让本宫从本届小选的宫女中挑两个温柔可心的,赐给你做侍妾。”

李佳氏特意说是雍正发话,便是不给弘历丝毫拒绝的机会。

弘历沉默了一会儿,也起身,打了个儿,恭敬地道:“多谢皇额娘美意。”

李佳氏微微一笑,便瞥了一眼身旁侍奉的徐一忠。徐一忠自是会意,忙躬身推下去,不消片刻,便带了五六个身穿水绿色宫装,模样都十分标致的宫女。

都是年岁娇嫩的,小的十三四,大的也不过十七八,都是一水的眉眼如花,娇俏怡人。一众宫女整整齐齐、规规矩矩跪成一派。个个眼若秋波,甚是动人。

皇后李佳氏微笑道:“你自己看着挑几个吧!”

弘历微微皱眉,皇后这架势,莫非不是给他后院安插人?否则怎么会叫他自己挑?莫非真的是汗阿玛觉得他无有子嗣,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吩咐?想到这点,弘历倒是安心了,他顺手便指了隔自己最近的两个,一个鹅蛋脸,肤如凝脂,顾盼有神,约莫十六七,另一个瓜子脸,五官精致,娇俏惹人怜爱,年岁约莫十五六,此二人正是这六个宫女中姿色最佳的。

皇后又看了一眼脸冒酸气的西鲁特氏,问道:“你瞧着怎么样?可还入眼?”

西鲁特氏闷下一口气,瓮声道:“爷挑的,自然是最好的!”

皇后轻轻“嗯”了一声,“如此就好!”皇后又轻轻瞥了姿色最出众的这两个宫女,吩咐道:“既然如此,你们俩就给西鲁特氏磕个头,算是过了明路了!”

二人一听,俱是喜上眉梢,连忙叩首,齐齐道:“福晋万福金安!”

西鲁特氏闷闷坐回原位上,脸色是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皇后摆了摆手,道:“其余的都退下吧!”

皇后这话一出,坐在弘昼身旁圈椅上的富察氏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见有六人,还以为端王府、和两个贝勒府会分别赐两个呢!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弘时媳妇董鄂氏,端王府后院的女人已经够多了,若是再来几个娇娆妩媚的,那可正叫她膈应死了。

一切原本都可以落幕了,可弘时却突然笑呵呵道:“皇额娘好生偏心?怎的只赏了四弟,却没有儿子和五弟的份儿?!”

这话一落音,李佳氏和宜萱母女齐齐瞪了这个小色狼一眼,李佳氏正犹豫着该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儿子,可宜萱却冷哼道:“还嫌自己后院姬妾不够热闹呀?!你省省心吧!”

弘时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三百零六、请立世子

李佳氏看了一眼气息格外不顺的宜萱,便也收回了喉咙里训斥的话,转而温和地对弘昼道:“不是本宫不赏你侍妾,是因为年春你亲额娘不是才赏赐了个人吗?左右你身边也不缺服侍的人。”

弘昼忙起身,道:“是,儿子府里,的确不缺侍妾格格。”

李佳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虽说皇家多子多福是好,可姬妾太多了,也难免是非多!你后院太平安稳,是因为这些年不曾宠溺姬妾,一直都爱重嫡妻的缘故!”

弘昼如此被夸奖,脸上很是不好意思,他干笑了笑,看了看目光温柔、举止娴静的发妻董鄂氏,又是忍不住傻笑了几声。

宜萱看得忍俊不禁,便道:“我这么多兄弟里头,若论实诚,当属五弟!”

从镂月开云殿出来,已经是如日中天的时辰了,太阳灼灼之威,着实晒得人面皮都火辣辣的。

殿外,宜萱便叫住了弘时,表情严肃地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弘时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宜萱看了看一眼同样有些疑惑的董鄂氏,便道:“不如庭兰你先回去吧,我和时儿有些话要私底下说说。”

董鄂氏虽然存疑,却也不敢违拗,她墩身做了一个福,柔声道:“既然如此,爷和姐姐慢慢聊,妾身先回去预备着午膳了。”

弘时轻轻“嗯”了一声。

转头,宜萱便拽着自己这个不省心弟弟,拉了他去桃花溪附近清凉的小亭中小坐。

宜萱身边只留了玉簪再侧侍奉,其余的都叫等在外头。骄阳如火的时节里,宜萱也不想多耽误,想着待会只怕更热,便直截了当地道:“时儿,你也该安安董鄂氏的心了。”

听了这话,弘时脸上有些不快,“她自己心思多。难道要怪在我头上?!”——对这个嫡福晋,弘时也是不满诸多,不过是念着一双儿女,不好给她脸色看罢了!想着之前额娘生辰大宴上。董鄂氏居然也酸言酸语,险些要往他头上叩下一定宠妾灭妻的帽子。弘时就着实不耐烦见董鄂氏了,所以那日之后,弘时到现在半月有余都没去董鄂氏的房中了。

宜萱抬手道:“我不跟你论谁对谁错的问题!但明白着,若叫她不安心。她自然要针对那个叫她不安之人!”

弘时沉思了片刻,便问:“姐姐说的是…小移?”

宜萱徐徐点头,她侧脸看着亭子外头绿树成荫,幽幽叹了一口气,“自打星移生了和鸣,你不觉得自己对她的好已经有些过火了吗?”

弘时闷声道:“这不是鸣儿身子一直弱吗?小移也是才刚刚见好了些…”

宜萱正色道:“可是你愈是这般,愈是对星移母女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惹得后院妻妾妒忌!”

弘时怒哼了一声,“几个姬妾爱拈酸吃醋些也就罢了!她这个做嫡福晋的,不但不去消弭后院争执,反倒也掺和进去。跟她们一块拈酸吃醋起来了!!”

弘时自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的,反正错的都是旁人!他气性犹自未消,“我是多有宠爱小移,可也不曾扫过她的面子!她已经有了永珪,怎么还是这般忝不知足?!”

宜萱听得有些无语,果然是古今思维差异啊!可惜女人的嫉妒心,却不会因为古今之不同而有所不同!在董鄂氏心中,只怕恼怒委屈远远胜过弘时吧?她的丈夫独宠侧室,对她却恩宠日渐稀薄,这叫董鄂氏如何能不酸妒呢?!

宜萱也懒得再多做辩驳。便直接道:“回头你上个折子,请立永珪为世子吧!”

弘时顿时呆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亲姐姐居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他愣愣道:“可是永珪还小。尚不曾入读,现在立世子也太早了些吧?何况——”弘时扫了一眼四周,见左右俱是他和姐姐心腹之人,便压低了声音道:“何况汗阿玛既然属意于我,就算我请立世子,汗阿玛也不会准允的。”

立了世子。岂非说明这就是未来的太子了?日后他若登上那个位置,岂非受困于汗阿玛所立世子,而不易有所变动了?何况他如今就有四个儿子,日后只怕还会更多,虽然弘时也看重嫡子,可终究是犹豫的,万一永珪资质平庸,万一他德行有所偏颇,万一日后还有更出众的儿子,万一小移…会给他生个乖巧的儿子…

宜萱敛声道:“就是因为汗阿玛不会准允,所以我才叫你去请立世子!!”

弘时听了这话,瞬间会意,他唇角勾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原来如此!姐姐的意思,我懂了!”

汗阿玛不会准允,所以请立与否对他而言都无妨,反而会叫汗阿玛觉得他是个看重嫡妻嫡子之人!

而董鄂氏若知晓他请立之举,必然也就能安心了!她会觉得自己的儿子在自己丈夫心目中已经是世子的不二人选,如此一来,自然就不必担心别的庶子会夺走她儿子的世子之位了!

一切都如宜萱意料一般,弘时隔天便上折子请封永珪为端亲王府世子,却被雍正皇帝以太过年幼,姑且待之的话否决了。

董鄂氏听到消息忍不住欢喜万分,虽然结果叫人有些失落,不过她看着自己白胖可爱的儿子永珪,心想,皇上只是因为永珪太过年幼,所以才未曾准允,也就是说等永珪长大些,自然就是世子之位的不二人选了!

如今人人心里都知道,正大光明殿之后必然是她的丈夫端亲王弘时的名字!那么永珪若得了世子之位,自然日后的位置也就十拿九稳了!

此刻,端亲王府的侧福晋乌拉那拉氏正在董鄂氏房中,乌拉那拉氏柔声道:“恭喜嫡福晋!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董鄂氏表情淡淡道:“世子之位终究还不曾立下,妹妹贺喜也太早了些!”——如今府里的四个侧福晋,李咏絮性子不合群,纳喇星移太过得宠,陆氏却一味费心费力却讨好纳喇星移以图博取爷的宠爱,唯一可以收拢为羽翼的竟然只有这个为皇后所厌的先皇后侄女乌拉那拉氏了!

乌拉那拉氏忙道了一声“是”,她又笑靥如花道:“待到真正册立之时,妾身再来贺喜嫡福晋也不迟。”

董鄂氏微微露出些许笑容,她轻声问道:“如今天儿愈发热了,四格格胃口也还好?”

乌拉那拉氏忙道:“多亏嫡福晋日前赐给鸯儿的象牙凉席,凉而不冷,鸯儿睡在上头,如今身上的痱子都不再起了呢!胃口更是好了许多呢!”——这象牙凉席,用的是磨成细条的象牙编织而成,甚是难得!今年宫里赏赐给端王府的只有两件,王爷为表对嫡妻的爱重,自然要给嫡福晋一件,另外一件自然是给了最宠爱的侧福晋纳喇氏。

收到这凉席之后,乌拉那拉氏焉能不明白这是嫡福晋伸出来的橄榄枝?可是乌拉那拉氏心里还是犹豫了几日,毕竟王爷对嫡福晋一直都淡淡的,只给她表面的尊重而已!但是生了五格格的纳喇氏蒸蒸日上,愈发得宠。

再投靠纳喇氏还是嫡福晋的问题上,乌拉那拉氏纠结了许久。嫡福晋有名位,又有嫡子,出身也是勋贵之家,而侧福晋纳喇氏虽有宠爱,却只生了一女,且她的出身更高出纳喇氏一筹,她着实放不下身段却讨好纳喇氏!而王爷请封嫡子的消息传来,乌拉那拉氏自然不再犹豫,立刻便来贺喜表明归属了。

乌拉那拉氏明白自己无子,现在若想争,也着实太早了些,反倒不如先投靠在嫡福晋羽翼之下,日后再图谋其他不迟。

反正,就算爷知道了她对嫡福晋的殷勤,也不至于责怪她!毕竟敬重嫡福晋,乃是规矩所在!爷只会觉得她安分懂规矩,反正她只要别和纳喇氏交恶,自然不至于惹恼了爷。

乌拉那拉氏心有算计,董鄂氏何尝不是心存万分防备?

董鄂氏眯眼看着这个貌似谦顺的乌拉那拉氏,虽然如今乌拉那拉家遭到打压,远远不及先皇后在世的时候,可终究是著姓大族,人丁兴旺,其家族子弟在朝堂中也颇为位置。若不是乌拉那拉氏生了个女儿,董鄂氏也不会收拢她。

董鄂氏看着乌拉那拉氏健康红润的容颜,又想到纳喇氏的娇弱,若是乌拉那拉氏生了儿子…那可就要另作谋算了。

若是——她不能再生最好了?董鄂氏眼底滑过一丝凛冽,旋即她又微笑款款:“其实以妹妹的姿容德行、家世出身,处处俱在纳喇氏之上,怎的爷对你宠爱却是远远不及她呢?”

乌拉那拉氏脸上的微笑似乎已经难以保持下去,她何尝不是心有不甘?当年被指婚,她正是因为查到端亲王专宠侧福晋纳喇氏,有对她这个先皇后侄女心存厌恶,所以她才不能不故作冷漠之态,也好消弭爷心目中对她德行欠佳、所有图谋的怀疑!

可是失宠的日子,又岂是好过的?那几年就好似冷宫一般,连下人都敢处处给她脸色瞧,她的月例用度甚至连爷几个得宠的侍妾都不如!还要饱受旁人的酸言冷语!还要她那势利眼的阿玛,在别有算计的继母的撺掇下,竟然不再给她送银子开销!如此内外交困之下,她的日子简直是个煎熬!

那样的日子,乌拉那拉氏再也不想回去了!

所以她自己将养自己的身子,总算有了身孕,她可以借此渐渐表露温柔,渐渐赢得爷的宠爱。

可惜她肚子不争气,连那个汉军旗的贱婢都生了儿子,可她却只生了一个女儿!

三百零七、挑拨之计

乌拉那拉昭娴的美貌,在这个王府里的确是无人能及的,连纳喇星移的确都逊色几分!

所以乌拉那拉氏心中早有不忿,若纳喇氏比她美貌或者比她有才情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处处都不如她的,却在恩宠上死死压她一头,乌拉那拉氏如何能不愤怒呢?

可是乌拉那拉氏看到嫡福晋的笑脸,却突然如同被兜头兜脸泼了一盆冷水,浇了她一个透心凉!可恶,她竟然差点中了嫡福晋的挑拨之计了!!

若她真如嫡福晋所愿,和纳喇氏相争,只怕他很快便会遭到爷的厌弃!她这个丈夫,可不是个仁善的人!虽然爷对她,如今的确颇有几分宠爱!可却也只是宠爱而已!不见得有一星半点的真心!爷看上的不是是她的姿色,和如今的温婉脾性罢了!

仅凭这些,她如何能争得过爷心尖子上的纳喇氏?!

想通了这些,乌拉那拉氏垂眸道:“是妾身福薄,比不得纳喇姐姐福泽深厚。”

董鄂氏嗤嗤笑了,“妹妹太过妄自菲薄了!”——心中不禁微微有些失落,看样子这个乌拉那拉氏也不是蠢笨之人,只怕没那么好算计利用。

沉思片刻之后,董鄂氏唤了个侍女进来,吩咐道:“去前院瞧瞧,爷是否回来了,若回来了,便请过来用午膳。”

那侍女低头支支吾吾,半晌才道:“王爷他…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不过…已经去了纳喇福晋院中。”

董鄂氏瞬间脸色阴沉下来,又去了纳喇氏院中?!!

乌拉那拉氏面含微笑,上前劝慰道:“嫡福晋不必忧虑,爷不过是宠纳喇姐姐几分。心中最看重的自然还是嫡福晋和二阿哥了!”

听了这话,董鄂氏微微宽怀几分,她徐徐道:“不是我没有容人之量,而是她着实专宠得太过了些!哪家皇子、王爷府上,有这么一个不知进退的?!”

乌拉那拉氏低头道:“您说的是。”——心中却忍不住冷笑了,应该说哪家没有个深得宠爱的侧福晋或者侍妾的?也不过唯独只有五贝勒府一处罢了!四贝勒府上就有个高氏!比起四贝勒嫡福晋西鲁特氏,您可是幸运多了!

做嫡福晋的。能守住爷的爱重已经是极好的了!偏偏这位嫡福晋。心有不甘呢!非想着爱重恩宠俱全,其余一干侧福晋、侍妾全都失宠只怕方才对了她的心思呢!

却也不想想,王爷是什么身份?自然是想要多少姬妾美人都缺不了的!又如何会只腻歪在嫡福晋房中?!过了新婚头几年。哪个不是渐渐淡下去了?好似是嫡福晋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有了一双嫡出子女,又有爷的宠爱,却还是想贪求更多!也不怕吃撑了自己!

这时候,一个二十来岁的素青衣侍女徐行上前。屈膝道:“嫡福晋,方才李佳福晋派人来请示。说是杨夫人前儿招了病气,她想回娘家探视。”——杨夫人,便是承恩公李景行之妻李杨氏。

董鄂氏正为纳喇氏而憋着一口闷气呢,如今又来一个添堵的。故而登时胸口如压着一块大石,叫她愤懑不已,董鄂氏冷冷道:“杨夫人看样子真是上了年岁了!隔三差五就不舒服!非要见到女儿才能病好!”

乌拉那拉氏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低头看着自己花盆底鞋面儿上绣着的花团锦簇。其实她心里何尝不羡慕李佳氏有这般爱护她的父母?!不像他阿玛眼里只有利益,继母更是处处算计!其余兄弟与她俱非一母同胞。自然各自为营、各有算计!以至于她虽然出身高贵,母家却丝毫不可依靠!

侍女忙垂首不敢出声,举止战战,生怕惹怒了嫡福晋。

董鄂氏轻哼道:“李佳妹妹这般孝顺,我还能拦着不成!去库房里取一支老参来,送去她院里!告诉她,这是里杨夫人补身子用的,千万别浪费了!”

侍女低声道了一声“是”,忙躬身退了出去。

乌拉那拉氏这才细语道:“嫡福晋不必置气,李佳福晋仗着皇后娘娘宠爱,一直都是如此!她这般不知收敛,爷只会愈发不喜。”

董鄂氏淡淡“嗯”了一声,“到底是妹妹慧眼明透!事事都能看得这般清晰。若人人都有妹妹这般懂事,我也能轻松不少。”

乌拉那拉氏恭敬地道:“嫡福晋一直厚待妾身,妾身自然不能给嫡福晋添乱。”

董鄂氏瞥了一眼举止谦顺的乌拉那拉氏,唇角扬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温和地道:“月底便是和敏郡主第三女的周岁之礼了,我一直拿不定该送点什么好…”——这位和敏郡主倒是个苦命的,连生三胎,居然都是女儿。

“你觉得,送个白玉麒麟送子的摆件如何?”董鄂氏笑着问乌拉那拉氏。

乌拉那拉氏听了,急忙制止道:“嫡福晋,这万万不可!”

“哦?”董鄂氏抬了抬眼皮,仔细瞅着乌拉那拉氏那张慌乱焦急的表情。

乌拉那拉氏忙近身两步,急切地道:“人人都知和敏郡主盼子心切,可真因如此若真送了个‘麒麟送子’,和敏郡主若万一以为嫡福晋是讽刺她,岂非好心办了坏事了?”

董鄂氏听了,微微点头:“还是妹妹细心,我倒是险些坏了事呢!”

乌拉那拉氏微微一笑,轻轻垂首,不再多言其他。

董鄂氏仔细端量这眉宇姣好的乌拉那拉氏,莫非她真是个好性子的?董鄂氏眯了眯眼睛,心下虽然略安了几分,却并不敢抛却全部怀疑。

宜萱此刻也在筹措着给嘉容三丫头的满月贺礼,当初她给嘉容的长女取名懿欢,隔年嘉容又生了第二个闺女,顺着她定下的排字,嘉容额驸便取名叫做懿欣,如今这个刚满周岁的三丫头则叫做懿悦。

当初她是希望嘉容先生个女儿,然后和她额驸才有继续下去的机会。可如今连生三女…她额驸倒是还好,可她额驸的额娘、嘉容的姨妈可急得不行了!

嘉容也很愁,虽然和她丈夫的关系好了,两个不能生的姨娘(原本的通房)也不过只是摆设,可总是生闺女,生不出儿子,可真真是极坏人了。

尚未到月底,便又有消息从伊尔根觉罗府上传来,说是和敏郡主嘉容又有喜了。

宜萱带着滋补品去看望她,可嘉容整个人都是恹恹的,倒不是气色不好,而是精神头饱受打击,她哀叹道:“这回可叫我生个儿子吧!否则这日子,真真是没个头了!”

宜萱顿时有些幸灾乐祸,差点没笑出声来!嘉容的长女懿欢已经能满地乱跑了,小丫头的性子就跟她额娘小时候一样,比男孩子还淘气!惹得长辈们都说她是错投了女胎!本是男儿才对!二丫头懿欣和三丫头懿悦都尚在襁褓,还算乖巧,不过日后就不晓得了。

嘉容本不是个爱当孕妇的人,偏生老天爷还叫她一个闺女接着一个闺女的生!也不知道是否是恶趣味,所以故意折腾她!

嘉容一歪脑袋靠在宜萱肩膀上,“真羡慕大堂姐,头一胎就是儿子!如今熙儿都长大了!我却还不晓得生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儿子!”——倒不是嘉容重男轻女,而是这个时代之下,生不出儿子来,就别想歇着!

宜萱伸手抚摸着她平坦的腰腹间,笑着道:“都连开了三多金花了,也是该结个果子了!”

嘉容愤愤瞪了宜萱一眼,“怎么连大堂姐都这般取笑我?!”

宜萱伸手捏了捏她滑腻白皙的脸颊,“瞧你这小性子,看样子富僧额把你惯得不轻!”

嘉容脸颊泛红,“好端端的,说那个没心没肺的做什么!!”

宜萱笑着打趣道:“若他是没心没肺,那世上就没有有心有肺的人儿了!你连生了三个丫头,连你公婆都急了,可他不还是一样疼着你和三个丫头?!尤其是惯得懿欢跟个小魔头似的!我进来的时候,瞧着你门口的两盆凌霄花全都给祸害了个光秃秃,一看就晓得是你那大丫头干的好事儿!”

嘉容一听,嗖的从罗汉榻上跳窜了下来,她掐牙火冒三丈:“什么?!那可是我养了好几年的凌霄啊!好不容易今年多开了几支——”

见她撸着袖子,浑然一副要动用家庭暴力的样子,宜萱赶忙伸手拦着:“好了好了!小孩子哪儿有不调皮的?!何况你怀着身子呢!真没个轻重!”

嘉容一屁股坐回榻上,“全都是被他给惯的!!简直越来越不像样了!不行!我一定得好好管管,要不然将来,还不上房揭瓦了?!”

宜萱又是一通大笑,懿欢比起嘉容小时候怕是青出于蓝了!

“我瞧着二丫头懿欣倒是很乖巧!”——二丫头只比大丫头小两岁,虽然走路尚且踉跄,却是文文静静的,乖乖女似的。

嘉容道:“懿欣生下来的时候,我又要养身子、又要照顾闹腾的懿欢,所以不到半岁就被我婆婆抱去养了。”

原来是在老夫人兆佳氏膝下养育的,耳濡目染自然更乖巧些…宜萱见嘉容没有不快,反倒是轻松了几分的样子,便也释然了,这个时代婆婆养儿媳妇的孩子也是常见的事儿,何况嘉容当时也着实照看不过来。

三百零八、阴谋席卷

雍正七年的夏日似乎格外漫长些,还未等到天气见凉爽,西南大金川土司罗奔因旧怨诱杀了革布什扎土司,在攻陷了革布什扎土司部落的地盘之后,竟是气焰愈发嚣张,再次攻鄂克什和明正土司。随后四川守备兵马急忙驰援干涉,但罗奔丝毫不做收敛,竟然和清兵交战。

四川总督阿尔泰率军进剿,但阿尔泰系文臣出身,不善战事,虽然兵马充裕,却长久南下,致使战事胶着,更助涨了罗奔的气焰。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雍正皇帝大怒,当即就革了阿尔泰的四川总督之职位,叫嘉容的公公伊尔根觉罗伊都立调任四川总督,又调遣精锐人马赶赴西南,平定战事。

这一切原本和宜萱无关,可她没想到自己那个才十三岁的儿子竟然不好好待在圆明园读书,反倒跑去九州清晏殿,请求他皇帝外祖父钦点他做先锋,扫平大金川土司罗奔叛乱!

更让宜萱没想到的,是她的四爷爹大人竟然准了!!

宜萱当时恨不得抄起一个鸡毛掸子,狠狠揍那兔崽子一顿!!

子文正坐在书案跟前,仔细观摩着月前郎世宁在圆明园中给宜萱和皇后李佳氏画的一副母女同坐亭中赏花的油画,眼睛都没挪开半分,嘴上也是淡淡道:“熙儿也不小了,想要一展身手,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以理解你妹!!”宜萱当即爆了粗口,“他才十三岁啊!!十三岁的小屁孩上毛战场!!”

子文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原本一直为他那长不大的性子犯愁呢,如今他总算有几分像个男子汉了,这是难得的好事。”

宜萱气恼地道:“可战场上,素来刀剑无眼,万一出点什么意外——”

子文笑了:“萱儿,你也别太小瞧熙儿的本事,他如今的身手,寻常骁勇的八旗勇士都不及呢!你就让他出去历练历练吧!等他回来。就真的长成了男子汉了。”

宜萱哼哧道:“我不要男子汉,我就要熙儿安全地呆在京中!”

子文伸手拉了宜萱的手,好声好气地劝慰道:“雏鹰终要展翅高飞,你一味把他护在身边。可不见得是好事。”

宜萱还是憋屈着一张脸,“可熙儿张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我身边!何况又是要去西南偏远之地打仗,你叫我怎么能放心!!”——若是熙儿想出京游玩,或许她还能放行,可如今是出去打仗啊!!

子文只得安慰道:“伊都立做四川总督。决计不会叫熙儿出半分意外!萱儿,皇上可是熙儿的亲外祖父,又怎么会叫熙儿去涉险呢?如今不过是叫他出去捞了军功,好凯旋之后,给他提一提爵位罢了!”

宜萱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可明白和做到却是两码事,嘴里咕哝道:“熙儿都是一等伯了,也不算低了!”

子文笑着道:“熙儿的心早就飞出去了,你再做阻拦也是无益!何况皇上都下旨钦点了熙儿做先锋了,圣旨还能违抗不成?”

看着宜萱那抑郁的脸色。子文叹了口气,“好了,大不了我让三首跟着熙儿去就是了!”

宜萱听了,一想三首那神出鬼没的身手,轻轻点了点头,倒是心安不少,长长叹了口气,宜萱抱怨道:“怎么汗阿玛竟然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就准了熙儿随军出征呢?!熙儿那么小,汗阿玛就算有心栽培。就不能多等几年,等他长大了再说嘛!”

这时候,玉簪轻声道:“奴才刚刚派人打听到,说是当时四贝勒也在九州清晏。”

宜萱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弘历?!他打的什么算盘?!”——宜萱是决计不相信,他是想叫熙儿积累军功。若熙儿爵位升高,只会增加弘时的分量,对他可是大大不利!

子文眉心微微一蹙,眼底晦暗不明,半晌后才道:“左右有三首跟着熙儿。明枪暗箭都不觑。”

“不行!我要进宫,请汗阿玛收回成命!”宜萱想着弘历曾经的连番手段,是如何都不放心熙儿远赴西南战场了!光那些明刀明枪的敌人,就够叫她担忧的,没想到还有弘历不晓得又再算计什么,她如何能安心叫熙儿离开?!

子文一把抓着宜萱的手腕,定定道:“既然圣旨已下,你去了也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