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康熙朝,自打原配孝诚仁皇后死在坤宁宫,坤宁宫也就被改成了祭祀场所。不再由中宫皇后居住了,可康熙皇帝还是又接连死了两位皇后…这可真没法解释了。

不过额娘自己也是不想挪宫,就算坤宁宫尊贵,可到底隔着皇帝居住的养心殿远了许多呢!哪里有永寿宫这般近水楼台?做点汤汤水水送过去。到了皇帝桌上还热腾腾的呢!多贴心啊!别的嫔妃可没有这样的优势!!

自打额娘封后之后,永寿宫偏殿和后殿的一些低级嫔妃便都被挪了出去。分住在其他宫苑,所以,如今的永寿宫是只给皇后李佳氏一人独住的。

约莫快晌午了,时儿被在养心殿议事过后。便顺道来永寿宫给李佳氏请安。

李佳氏一身居家打扮,颜色有些黯淡的深烟红杂宝云纹缎服,衬得人稳重祥和。如今李佳氏的年纪,自然是不适合穿那些鲜艳娇嫩的颜色了。故而现在用的都是偏暗的颜色,除了喜庆日子,也很少穿花团锦簇的衣裳。经常是绛紫、海蓝,要么就是蟹壳青、松花绿之类。

李佳氏声调柔和,“天儿也暖和了,只怕过不多久,便要启程去圆明园了!”——如今的雍正皇帝最爱圆明园,一年至少有半年是在哪里度过的,天气稍稍一热便启程,一直住到冬日,才回到紫禁城过年。

宜萱也挺喜欢这样的,如此一来,她也能在昌平的鸣鹤园多住几日,或者子文来她园子,或者他去子文的温泉山庄泡澡,都是极好的。

李佳氏看了看自己一双成年儿女,便问弘时:“请封侧福晋的人选,你可想好了?”

弘时轻轻点了点头,“除了咏絮表妹,儿子有几分中意陆氏。”

宜萱听得眉头一拧,陆氏?!弘时居然打算抬举陆氏?!

细细一思量,倒也是,如今有生养的几个姬妾,出身最好的固然是李咏絮,其次便是陆氏了,他家世的确不显,却也好歹是汉军旗官宦之女,比起钟氏和苏氏的包衣宫女出身,的确体面多了!

而且这段日子以来,苏氏的招摇,钟氏那按捺不住的争夺之心,与陆氏的安分低调一比,倒的确时儿更容易青睐后者几分。

宜萱张了张嘴巴,正要说两句,额娘李佳氏却淡淡点头:“也好!陆氏好歹给你生了个儿子,母凭子贵,也没什么不可以!”

弘时微笑道:“倒也不全是看在她有生养的份儿上,儿子瞧着她性子还不错。其实,儿子原本只想请立表妹一人,但是这些日子见几个姬妾愈发争斗得厉害,便想着,若侧福晋之位空着一个,只怕她们是不会消停的!如此一来,干脆就立她吧!虽然陆氏家世不显,但总比苏氏、钟氏她们几个强!”

弘时这番话,宜萱都不得不承认有道理!若是侧福晋之位不满,莫说是苏氏不会消停,就连钟氏也不会息心。

这点陆氏应该早就想到了吧?所以才那么谦顺低调,丁点不与人争锋。凭借柔和安分的举止,陆氏终究还是得到了弘时的青眼。

宜萱也着实没有劝阻的借口,便道:“陆氏的孩子也已经过了满月了,孩子的名字,可定下了?”

李佳氏手里拿着一串色泽极好的蜜蜡佛珠,徐徐捻动着佛珠,她道:“皇上如今忙着,怕是不打算给这个孙子取名了,既然如此,时儿,你选个好些字眼也就是了。”

弘时笑着道:“汗阿玛忙,可儿子在吏部也一点都不清闲呢!既然前头的和鸯是额娘亲自取的名儿,那额娘不放也给这个儿子赐个名字吧!”

李佳氏脸上挂了笑容,她半是嗔怪地道:“偏你惫懒!”啐了这么一口,李佳氏倒是当真细细思忖了一会儿。

“皇孙辈儿的都是行‘永’字,从斜玉字旁。前头已经有了大阿哥永珅、二阿哥永珪和三阿哥永璋,都是极好的字。”李佳氏徐徐说道。——此三子都是雍正亲自取名,李佳氏自然不会说不好。

李佳氏眉宇温和,话锋却是突然一转,“只是如此一来,嫡庶尊卑便不显了!如今陆氏生的孩子,我的意思是,就取个寻常些的字吧。”

弘时丝毫没有不快,他微笑道:“一切都听额娘的。”

李佳氏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叫——永琇吧!”

“永琇?”宜萱不禁一愣,琇,乃是似玉的石头。大阿哥永珅的“珅”是一种玉石,二阿哥永珪的“珪”更是指代帝王祭祀的大玉圭,三阿哥永璋的“璋”,是朱元璋的“璋”,也是一种玉器。到了四阿哥,便是貌似玉的石头了。真真是大有差距呀!

弘时倒是浑然不在意,他道:“好,便叫永琇!”

弘时走后,宜萱忍不住问额娘:“可是咏絮来求额娘了?”

李佳氏轻轻嗤笑,她摇头道:“你表妹的确对这个陆氏颇有不满,但取这个名,却是我早就想好的!”

“这个陆氏——心机颇深!”李佳氏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未免她有了儿子,生出不该有的心,的确该敲打敲打了!!”

宜萱轻轻点头:“额娘心中有数,女儿就放心了。”——有额娘在上,陆氏自然翻腾不出什么大浪花来。

侧福晋之位在那些侍妾眼中,自是一个个眼热,可额娘却不曾看得太要紧!陆氏的家世在侍妾中算好的,可在几个福晋跟前,却是垫底的,她生了四阿哥永琇,可上头还有出身更尊贵的嫡子永珪!她是得到弘时几分青眼,可上头还有更得宠的星移!甚至连苏氏、金氏等人恩宠上都能压陆氏一筹!

而如今,额娘用一个“琇”字给她一个警告,若陆氏聪明,接下来便会安分度日。

陆氏,是个很聪明的人,忍耐性也是极好,她自然懂得该如何应对。她得了侧福晋之位,身份上便要凌驾苏氏、钟氏和金氏一干人之上了,日后怕少不了被挑衅。李咏絮是额娘的亲侄女,侍妾们自然不敢轻易得罪,而星移有时儿的盛宠、乌拉那拉氏有一等一的家世,自然而然,陆氏成了软柿子!她接下来要做的,是维护自己侧福晋位置的稳固,应该不会急于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要得防守住了,日后才有机会进攻。

“咏絮如今的性子…”宜萱略做沉吟,她倒是不好品评了,看着性子还似以前,举止却颇具明透了。这回她没有觊觎陆氏的儿子,便是难得的明透!

李佳氏微笑道:“性子不是最打紧的,只要她学聪明了就好!!”

宜萱轻轻点了点头,好歹李佳氏是她的外家,宜萱也不希望额娘百年之后,李佳氏失去依靠。

李佳氏又道:“我瞧着你弟弟日后子嗣会越来越多的,若有合适的,倒时候再叫她养一个吧!等册封为侧福晋,抚养侍妾的孩子,也就名正言顺了。”

照例侍妾是没有抚养子女的资格的,像苏氏那样抚养三阿哥永璋,实属格外破例了。

三百零三、侧福晋之争(下)

雍正七年夏,弘时正式上折子请封表妹、承恩公李景行之侄女李佳氏,以及五品同知陆敬之女陆氏为侧福晋。

前者因家世而晋封,后者母凭子贵,雍正没有犹豫,大笔一挥便准了。

封侧福晋并不隆重,不过是皇帝下旨,然后正式赐下亲王侧福晋的朝服、吉服和仪仗,再叫宗人府记入玉牒中,也就礼成了。

作为四个侧福晋中家世最低的陆氏,而且还是唯一的汉军旗侧福晋,再晋位之后,宜萱只从弘时或者董鄂氏口中听到的都是对于她温和知礼、谦顺柔和的评价。额娘对于这样的状况也很满意,便没有继续为难陆氏下去,倒是私底下赏赐了两个模样标致的宫女给李咏絮。

宜萱知道了之后,很是黑线,这是要…借种?!

唉,其实她弟弟也挺可怜的。

五月里,骄阳如火,圆明园行宫的合欢花又开了,从前额娘做嫔妃的时候所居住的长春仙馆中栽植了几柱高大参天的合欢树,如今中宫所居住的镂月开云殿前,也是一左一右两株合欢这下成片绿荫。

这是今春新移栽的,倒是都成活了,且花开得成片,恍如织锦一般,脉脉抽丹,纤纤铺翠,万枝香袅红丝拂。

合欢花香甜的气息随东风灌入镂月开云殿中,皇后李佳氏今日穿了略庄重些的鸾鸟团花回纹金宝地妆花缎服,端坐于须弥座之上的髹涂金漆宝座上,右臂轻轻搭在腰侧的一个明黄色如意纹引枕上。

下头是新晋为端亲王侧福晋的李佳氏和陆氏,今日特来磕头请安。

两人俱穿着正式的亲王侧福晋的秋香色吉服,绣五爪金龙四团。倒是颇添了几分贵气。二人在下头三跪九叩,行足了大礼,皇后李佳氏才叫起。

皇后看着自己的亲侄女,表情不禁和蔼了几分,“既入了宗室玉牒,便不同于寻常侍妾,日后也该学着端庄稳重些才是!”

李咏絮与陆氏齐齐称“是”。举止谦恭。

皇后又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陆氏。淡淡道:“你退下吧,咏絮留下陪本宫说会儿子话。”

陆氏忙屈膝跪安,对上李咏絮那脸色不屑的轻笑。也未曾露出半分不满,只愈发谦恭地弯身退出了镂月开云殿。

李咏絮忍不住上前,问道:“姑母,为何是陆氏这贱婢和我同封侧福晋?!她那种出身。也配?!”

皇后不悦地皱眉,怒斥道:“不是她。难道还是钟氏、苏氏那几个包衣?!”

李咏絮咬唇,面有愤愤不甘之色,“可陆氏心机颇深,若做了侧福晋。日后还指不定闹什么幺蛾子呢!”

坐在皇后宝座旁绣墩上的宜萱淡淡扬眉,“封都封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莫非你说她几句坏话。陆氏的侧福晋之位就被夺了不成?!皇家的侧福晋虽然比不得嫡福晋的尊贵,却也不是轻易能废了的!

“我…”李咏絮忍不住怒哼了一声。“王府里,就属她最会装老好人!偏生爷就信了她那副和善面孔!!”

皇后瞪了李咏絮一眼,“你的性子,也该收敛收敛了!!”

李咏絮垂下头去,低声道:“爷要封她做侧福晋,姑母您也怎么也不拦着?”

皇后瞬间脸上甚是不悦:“你的意思,莫不还是本宫的错了?!”

李咏絮见皇后似乎真的动怒了,急忙跪了下来,“咏絮不敢!只是姑母您是知道陆氏颇有心机城府的,怎么还由着爷抬举她呀。”

皇后淡漠地道:“皇家的女人,哪个是没有心机城府的?!谁都有算计,只要做得别太出格,本宫也懒得过问!”

宜萱暗暗点头,额娘这话说得不错,虽然她是做婆婆的,可也没道理管得儿子后院太严苛。宜萱手里摇曳着一柄雪白的天鹅羽扇,徐徐道:“陆氏的确有心机,但比起苏氏、金氏的骄狂,她的确更合适做侧福晋!”

皇后点头道:“不错!侧福晋不比侍妾,整日拈酸吃醋的作态可不成!”这话明面上是在说弘时的侍妾,实则是说李咏絮。

李咏絮垂下头,没敢继续争辩下去。

皇后淡淡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李咏絮,便道:“起来吧!不是本宫要训斥你!如今和鸳都那么大了,你也该学着稳重些了!”

李咏絮起身,轻声哀叹道:“鸳儿虽得姑母喜爱,可论尊贵比不得嫡福晋的大格格,论爷的宠爱,更是不及纳喇福晋的五格格一半!将来长大了,只怕还是个和亲蒙古的命!”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嘴上只道:“皇家的格格、公主嫁得都晚,你现在操心也太早了些!”

宜萱当年也是十八岁才出嫁,搁在寻常人家,都是老姑娘了。

李咏絮眉带愁色,“为人母亲,哪有不会儿女操心的?咏絮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女儿,真怕有朝一日,只能眼巴巴看着她远嫁千里之外!”说着,李咏絮眼里泪光点点,好生哽咽。

皇后温声道:“这事儿本宫也不敢打包票,等她长大了,若有可能,本宫自会想法设法叫她留嫁京中。”

李咏絮再度伏跪,含泪道:“多谢姑母多鸳儿的护佑!只要鸳儿能嫁得好人家,咏絮此生便再无他求了!”

宜萱听得扬了扬眉梢,再无他求?难道你就不想要个儿子??

连李咏絮这个素日直性子的人,都学会演戏了,看来王府后院还真是个历练人的地方啊!李咏絮真真是长进了呀!

宜萱捧着黄地珐琅团凤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已经放得温温的茶水,她抬头看了看额娘脸色的叹惋之色,便微笑着转移话题:“月底便是额娘的千秋了,这可是额娘位主中宫的第一个生日,可得办得隆重些才是!”

李佳氏温吞地笑着,“又不是整寿,阖家团圆一下也就是了。”

宜萱点头道:“阖家欢喜,自然是好的!如今额娘已经有四个孙儿了,到时候必然热闹!”

想到四个白胖的孙儿,李佳氏难掩欢喜之色,永珅、永珪、永璋、永琇四子,都是健健康康,个个都讨人喜欢。

这等情势之下,李咏絮也收敛了凄苦之色,陪笑着道:“还是爷最福泽深厚,如今皇上所有的皇孙,全都是端王府一脉!四贝勒、五贝勒成婚也都有好几年了,却都连个小格格都没有呢!”

皇后杵脸,半是警告地道:“这话不许到外头乱说!叫旁人听在耳朵里,那可是离间兄弟了!”

李咏絮忙道了一声“是”,又柔声道:“姑母放心,咏絮出了镂月开云殿,自然懂得管住自己的嘴巴。”

皇后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你若能懂事些,本宫也能轻松些。”

宜萱笑吟吟道:“前儿弘昼福晋哪儿不是刚传出来喜讯吗?年底,弘昼便要做阿玛了!”

李咏絮露出惊喜之色,“是吗?倒是五贝勒这个做弟弟的比四贝勒有福气呢!”

听着这话,皇后不但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反倒笑着道:“弘昼爱重嫡妻,富察氏有孕那是早晚的!”——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说弘历宠妾灭妻了。

宜萱忍不住露出笑意,话说她已经把易于怀孕的法子告诉弘历福晋西鲁特氏了,怎么西鲁特氏至今都没有好消息呢?

宜萱用说笑般的语气道:“弘历的那个爱妾,女儿也见过,的确长得一水娇柔,浑身那股子柔弱如水的气度,的确是西鲁特氏学也学不来的!”

皇后轻蔑地哼了一声,“做嫡福晋的,学那些妩媚作态干什么?平白叫人笑话!!”

宜萱笑靥如花,微微点头道:“额娘说的是,只是弘历就喜欢那样的,也着实叫人无计可施呀!”

李咏絮突然酸溜溜地道:“哪儿有男人不喜欢娇柔妩媚的女子呀?就连我们爷,不也一直偏宠着温柔小意的纳喇福晋吗?”

皇后眉毛一横,道:“纳喇氏再得宠,却也没有越过本分!你若是少拈酸吃醋,多养养性子,时儿也不会愈发不喜欢你了!”

李咏絮闷闷低下头,很是不服气的样子。

宜萱随手捏了一枚剔红攒盒中的果脯吃着,笑呵呵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表妹这浑身的酸气,怕是改不了了!”

“我——”李咏絮张口正要辩白,却发现自己欲辩无言,只得讷讷闭上了嘴巴。她的确做不到不妒忌,不泛酸!府里的女人越来越多,哪个不是恩宠日渐稀薄,偏纳喇氏多年如日中天,丝毫不受新人动摇!李咏絮想着自己是爷的亲表妹,论姿色也差不到哪儿去,却偏偏连个侧福晋之位都是姗姗来迟,自然心中酸得不行!

吃一堑长一智,长得是心智,可情商却是最难长进!宜萱暗暗下了结论。

唉,罢了,李咏絮脑袋瓜子能学聪明几分,已经是难得了。

皇后训诫道:“女人偶尔吃点小醋,那是情趣,若正日都泡在醋缸子里,那便是招人嫌弃了!咏絮,你若能把这酸气压下去,那才是真的长进了!”

李咏絮垂首不言,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总是忍不住酸妒。

三百零四、千秋节

雍正七年五月二十七,是皇后李佳氏的千秋节。

皇帝生辰叫万寿节,相对的皇后的生日便是千秋节,都是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

今年的寿礼宜萱特意提早几个月准备,如今刚好完工,其实倒也不是太稀罕的东西,不过是稍费了了些心意罢了!

她想着额娘既然是皇后了,那最合乎身份的自然是要“百鸟朝凤”,那才意头最好。

侍奉在宜萱公主府的绣娘就有十几个之多,宜萱有特意买了几个针功过人的苏绣绣娘,叫她们数月前便开工了,绣的是一副百年朝凤的座屏,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做架子,螺钿嵌成喜鹊登梅的花边,最是喜庆,当然了,最耀眼的还是座屏上一幅百鸟朝凤绣图。

图是宜萱亲手绘制的,在构图上要杂而不乱,绘了许多次,才终于又了个满意的。中央的凤凰,必须是最叫人瞩目的亮点,所以宜萱吩咐了用上好的孔雀羽毛夹杂金线绣制凤凰。其余的仙鹤、白鹭、大雁、鸳鸯、画眉、雨燕、喜鹊、金丝鸟、信天翁、白头翁等,皆环绕凤凰,各有风姿。

千秋节上,百鸟朝凤图一出,其余贺礼便齐齐落了下风。

穿着一身皇后吉服的李佳氏看得满心欢喜,她那带着赤金护甲的手忍不住抚摸着那凤凰鲜亮的羽毛,嘴里连连称好。

弘时福晋董鄂氏笑面如花,称赞道:“大公主当真是蕙质兰心!这样的精巧心思,儿媳是怎么都想不出来的!”

千秋节盛宴的地点设在最是清凉宜人的喜雨山房,殿门敞开,凉风徐徐而来。满殿俱是皇室近支,弘时与嫡福晋董鄂氏同坐一席,宜萱则和自己的儿子盛熙坐在一席,一左一右列在最靠近帝后主座的位置上。其次才是按照长幼排序的诸皇子们。

今日的确是家宴,按照皇后的要求,并不曾办得太奢靡。殿外月台上,舞姬翩翩。配着喜庆的丝竹管弦之声。倒是和乐得紧。

坐在宜萱下手席位上的是四贝勒弘历与福晋西鲁特氏,如今弘历的气色已经好多了,看上去也没有年前那个瘦弱了。似乎是一副将养回来的样子。

弘历穿着皇子吉服,亦含笑道:“没想到大姐姐的女红这般好,绣得百年与凤凰都活灵活现的,仿佛要飞出来一般!”

这话说出口。皇后李佳氏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大半,皇后如何不知自己的女儿不善女红。这些年更是不再亲自动针线了。皇后喜欢的是百鸟朝凤的心意和寓意,如今却被弘历说笑般揭了出来,皇后自然是有些不愉快。

宜萱倒也不遮掩,直接笑呵呵道:“我的手艺。四弟难道不知吗?!我不过是寻了白鸟图样描绘出来,再叫绣娘们绣制出来的罢了!四弟可莫要笑话我呀!”

弘历忙低头道了声“不敢”。

上座的雍正皇帝清着嗓子道:“是否亲手绣制倒也不打紧,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李佳氏脸色笑容款款。她点头道:“皇上说的是,臣妾喜欢的就是这份心意!”

弘时脸上浮现一抹轻笑。他打趣道:“汗阿玛,儿子还记得小的时候,姐姐还曾亲手给给儿子做过一身衣裳呢!如今姐姐日子过得愈发富贵悠闲,女红怕是早撂下了!”

宜萱听了,不禁横眉瞪了嘴贱的弘时一眼,“满桌子山珍海味都堵不住你的嘴巴吗?!”

弘时简直,急忙拱手告饶。

宜萱却不肯熄火,反嘴打趣道:“你如今都有媳妇了!哪有再叫姐姐给你做衣裳的道理!”

弘时俊脸上顿时十分尴尬,倒是三层须弥台基上的雍正皇帝哈哈大笑,素日里冷面面瘫的皇帝难得这般开心,雍正笑道:“小时候,弘时的那张嘴巴就斗不过萱儿,如今更是如此了!”

弘时忙起身,躬身道:“儿子笨嘴拙舌的,给汗阿玛丢脸了!”

雍正捋着胡须,又是一通大笑。

皇后李佳氏掩唇道:“萱儿,你也好歹也让着你弟弟些,他媳妇还在旁边坐着的,多叫他没脸呀!”

宜萱笑着道:“这有什么?莫非回头庭兰还不会不肯给时儿做衣裳了吗?”

董鄂氏听了,急忙满脸笑靥地道:“妾身的女红虽然粗糙些,可一年四季都给爷亲手裁制衣裳呢!只是爷常常嫌弃,很少上身罢了!”

一番如此打趣,倒是满殿其乐融融。

董鄂氏突然眼底一转,她看了看弘时那一身妆金天马纹锦的马褂,便道:“倒是纳喇妹妹女红精湛,爷最是喜欢,今日爷上身的便是纳喇妹妹的好手艺呢!妾身的女红可要差远了,时常无地自容呢!”

星移作为侧福晋,也是有资格列席重大宴饮,只不过因为侧室,所以被安排在了弘时与董鄂氏后头的位子上,与另一位侧福晋乌拉那拉氏同坐一席,地方倒是不显眼。

董鄂氏这话表面是在称赞星移,可里头的深意谁都能听出来。所以弘时的脸瞬间就撂了下来,顷刻半点笑容也无。

后头的星移急忙站了起来,她惶恐地道:“嫡福晋过誉了,妾身身子孱弱,要紧的事儿也做不了,除了一些针线,旁的也着实拿不出手来!”

今日是额娘的千秋节,宜萱也着实不想被当做弘时妻妾争宠的现场,便笑着对董鄂氏道:“庭兰若是喜欢纳喇氏的手艺,不放叫她也给你绣个什么的。”——素来嫡福晋使唤侧福晋,也属正常,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抬举。

听了这话,董鄂氏掩唇笑道:“纳喇妹妹身子才刚见好些,我可不敢使唤,若是累了坏了,爷怕是要心疼了!”

宜萱皱了皱眉头,当着汗阿玛的面,董鄂氏还真想给星移脑袋上扣一顶专宠侧室帽子不成?!

这时候,穿着一身品红色折枝花卉蝴蝶妆花缎服的李咏絮娇笑道:“嫡福晋才真真是疼爱纳喇姐姐呢!妾身看了,着实羡慕不已!”

宜萱暗叹,怎么李咏絮都要冒出来煽风点火?!真是不省心啊!这事儿若是她们私底下酸起来,宜萱也只当看戏取乐,懒得过问,可汗阿玛与额娘还在上头呢!一个个拈酸吃醋,着实不像样!

这时候,坐在不显眼座位上、穿着也最是低调的侧福晋陆氏柔声开口道:“纳喇姐姐也很尊敬嫡福晋呀!妾身每次去嫡福晋房里请安,都能那架纳喇姐姐亲手绣制的鸳鸯和合屏风呢!”

董鄂氏听了,只得扯出一个笑容,道:“妹妹好记性。”

星移这才脱身,长长松了一口气,才坐回原位。

上座的皇后李佳氏暗自摇头,但下一刻她亲手执起赤金鸾凤壶,给皇帝添满了一杯梨花白,自己也笑着举杯道:“皇上,今日既然和乐,便多喝几杯吧。”

雍正微微一笑,便于皇后对饮一盏。皇后低声道:“臣妾这个侄女,的确有欠管束了。”

雍正表情平和,倒是不以为怒,他轻声道:“不过是无关痛痒的斗嘴罢了,不必上心。”

弘历看着阖家欢聚的宴饮,竟自始至终都只是皇后和她的儿女主导,他这个皇子竟是沦落得只有陪衬的份儿了!弘历眼底渐渐阴暗,曾为帝王的他又如何肯他日对旁人屈膝呢?哪怕拼上性命,也要争夺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否则他日为臣,还不如死了痛快!!

弘历仰头狠狠灌下一杯酒,眼里渐渐有了定计。

坐在弘时下手席位上的是五贝勒弘昼和他的嫡福晋富察氏,弘昼小声儿地嘱咐道:“你不能饮酒,以茶代酒既可。”

董鄂氏听在耳朵里,不禁心中百味杂陈,她笑着道:“五弟与五弟妹夫妻琴瑟和弦,当真叫我艳羡。”

富察氏脸颊发红,她面浮三分羞涩,急忙道:“三嫂膝下儿女双全,才真真是有福气呢。”

董鄂氏抿唇微笑,她扫了一眼富察氏还不显怀的肚子,“五弟这般爱重弟妹,弟妹日后还会少了儿女吗?”

富察氏如何不知董鄂氏的酸涩,便急忙道:“三爷对三嫂也是十分爱重的。”

弘时淡淡道:“五弟妹如此贤惠懂事,也无怪乎五弟钟爱多年。”

董鄂氏才刚刚舒缓的脸顿时有些难堪,弘时这话分明是再说她不贤惠不懂事了!!

这时候,默不作声良久的弘历突然举起杯盏,笑着道:“五弟府上这么快便有喜讯,倒是比我这个做哥哥的先了一步!在此,恭喜五弟了!”

弘昼急忙端起酒杯,他赧赧道:“我福晋没个征兆,突然就有喜了,我也有点没反应过来呢。”说着,弘昼傻笑了笑,跟个傻小子似的。

倒是叫富察氏闹了个大红脸,什么叫“没个征兆”、“突然就有喜了”?好像她的肚子是变戏法的似的了!

不过这次怀孕,的确叫富察氏欢喜不已,虽然她婆婆裕妃娘娘性子宽和,但这二年也隐隐有些急了,今春又赐了一个格格!富察氏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幸好弘昼待她一如往常,她也总算一朝有喜,但愿能一举生下嫡长子,也便稳妥了。

弘历眼底突然有一抹落寞之色滑过,接下来的整个宴席,弘历都是闷闷的,再没开口说过半句话,只闷头饮酒,倒是把自己灌了七八分醉。

三百零五、赏赐侍妾

千秋宴散后,已经是傍晚夕阳夕照时分了,宜萱亲自扶着微有醉意的额娘李佳氏回镂月开云殿。她知道汗阿玛今日必然要留下的,也不多说什么,急忙告辞,不做电灯泡。

李佳氏斥退了宫女太监,亲自服侍皇帝更衣洗漱。

“这几个儿媳妇,臣妾瞅着,倒属弘昼福晋最是进退合宜。”李佳氏以家常的口气絮叨着。

雍正接过皇后亲手端上来的葛花醒酒汤,径自吹着热气,“富察氏的确不错,端庄贤惠,配得上皇子福晋的身份。家有贤内助,也无怪乎五弟多所次赞许弘昼办事认真了。”——弘昼如今是跟着恒亲王允祺在礼部学差事。

李佳氏点头道:“原先富察氏一直没有喜,叫人难免觉得白璧微瑕,如今有了身孕,真真是十全十美了!若她能一举生个皇孙儿那就好了,省得这些年只有时儿后院添丁。”

雍正大口喝着略有些烫嘴的葛花汤,转瞬便喝干了底儿,他笑着道:“还是你做的葛花汤味道最好!太医熬的醒酒汤,全都跟苦药汁子一个味儿,朕闻见就够了!”

李佳氏接过空碗,又递给后头服侍的宫女,笑着道:“醒酒汤也算是药膳,凡是沾着药字的,大多都不会太好吃。”

雍正笑道:“可你做的葛花汤,却是酸甜可口,很是下胃!”

李佳氏抿嘴,打趣般道:“今儿是臣妾生辰,皇上为了逗臣妾开心,也用不着这般呀!”

雍正哈哈笑了一通,“朕夸你几句,你倒是不愿意了!”

李佳氏老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转移话题道:“放才在喜雨山房大殿中,臣妾瞧着弘历似乎有心事的样子,喝了不少酒呢,连他福晋劝了几次都没劝下来!”

雍正收敛了笑容,暗自一想。便道:“许是也盼着子嗣吧!如今弘昼都要有嫡子了,他哪里还一直没好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