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忠又道:“而且皇上也好像听信了四贝勒,已经派宗人府拘拿理亲王审问了!”

宜萱眉心一沉,好端端的,弘历对理亲王弘皙开什么乱炮啊?!弘皙是允礽的长子,当年也甚是得到先帝爷的喜爱,的确有几分隐隐要立皇太孙的架势,但是随着允礽的倒台,弘皙自然是没什么机会了。所以,雍正登基之后,也曾说允礽“子孙年幼,诸事未谙”,所以不曾迁怒弘皙等人。

如今却俨然要对弘皙这个晚辈侄儿开刀了!

宜萱忽的问道:“之前乞骸骨致仕的工部右侍郎,和理亲王是否有什么关系?”

徐一忠想了一忽儿,便道:“似乎是理亲王侧福晋的一个同族叔父。”

李佳氏神色一凝,“你是说,之前横梁断裂之事,皇上怀疑是理亲王所为?”

宜萱叹了一口气,还有之前御前太监康德瑞被收买的事儿,只怕是被弘历一股脑推卸到弘皙身上了。汗阿玛虽然表面上说宽宥了允礽诸子,可宜萱还记得,弘晖的死分明是跟废太子有关的,汗阿玛焉能不恨?只是弘皙没有什么过错,行事谨慎又安分,他无可发作罢了!

“弘历倒是寻了个极好的替罪羔羊。”——如此一来,汗阿玛会觉得查到“真凶”,自然就不会再疑心弘历了。从此以后,在汗阿玛心目中,弘历就是个孝顺的好儿子了。

这一年冬,弘皙被宗人府查处所住宅邸有所违制,私下与诚亲王允祉、庄亲王允禄等人来往慎密,这两条罪状,原本都算不得什么,可雍正却下旨割了弘皙理亲王的爵位,圈禁在昌平郑家庄。

而与他有所来往的两位亲王叔叔,诚亲王允祉本来就不为雍正所喜,便一怒之下割了允祉亲王爵位,圈禁家中,而允禄,因为之前不曾与雍正做对过,便只被停了亲王俸禄,罢都统职。

这桩弘皙谋逆案,给雍正六年的隆冬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宜萱也在无比纠结中度过了雍正七年的新年,年前,弘晟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便送了求救血书出来,求情宜萱念在往日情分,为诚亲王府美言几句。宜萱想到当初纳喇星月临死刺杀,让博尔济吉特氏踢她当了淬毒的刀子,可着实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宜萱也不好拒绝,可汗阿玛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立刻开口。

已经分家出去居住的贝子弘景也带着他的继福晋李咏芳前来哭求。——汗阿玛虽然圈禁了诚亲王,但并未处置弘景,也没有割除他的爵位,所以,如今能为诚亲王府邸周旋的,也就只有他了。

之前李咏芳也曾进宫去求过额娘,可事关朝堂之事,额娘也不敢干政,只说要等等看,给搪塞过去了。

二百九十九、女人心机(上)

雍正七年春,天气刚刚转暖和了几分,雍正便下旨,命允礽第十子弘?承袭多罗理郡王的爵位。

宜萱觉得这是个机会,便想趁机替诚亲王府求个情,纵然不可能叫三伯允祉恢复爵位,也可退而求其次,让曾经的诚亲王府世子弘晟承袭诚郡王爵位呀!

与弟弟弘时商量过后,弘时便道:“这事儿姐姐不用管了,我会寻个适当的时机向汗阿玛谏言!姐姐到底是女人,插手朝政,着实惹人忌讳!”

宜萱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便叫弘时去处理此事了。

弘时手脚倒是不慢,过了不到半个月,废诚亲王允祉被解除了圈禁,改为闭门思过——圈禁和闭门思过,可是有极大区别的,前者是既不得外出亦不许任何人探视,后者便只是不许出府门,但外人可以探视。另外,雍正加恩赐其弟子弘晟郡王爵位。

宜萱听到这个消息,终于落下了心口一块大石头,博尔济吉特氏昔年的恩情,总算是还上了。

翌日,弘晟和博尔济吉特氏便齐齐登临公主府,前来致谢,夫妻俩感激涕零,硬是给宜萱磕了三个头,宜萱拗不过,只能尴尬地受了。

只不过允祉被自己皇帝弟弟折腾了这么一通,听说老身子骨似乎不大好了,几个人经得起这般大起大落的?此番之后,倒是愈发垂垂老矣,过了不到两年,便去了,甚至比怡亲王去得都早一年。当然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不过,诚王府总算是逃过一劫了。

雍正七年初春的料峭。也渐渐过去,冰消雪融,柳枝吐翠,沉闷的冬日也总算要过去了。

宜萱脱下冬日厚重的衣裳,穿了一身鲜艳的绯红色九重春色缂丝旗服,吩咐玉簪选了些滋补温和的官燕和阿胶,又叫从库房取了几匹柔软透气的衣料。起身前往端亲王府。

如今星移的身子已经很是沉重了。距离临盆,也不过只有个把月了,只不过她这一胎怀得格外辛苦些。旁人怀孕少不得都得胖上许多,她反倒日渐清减了。

星移坐在临窗的榻上,肚子和腿上盖了厚厚的锦被,面庞也见暗沉了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些灰暗。见宜萱进来,星移赶忙要撑着身子起来。宜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制止,“身子都这样重了,就别拘着礼了。”

星移展颜笑道:“是我自己不中用,陆格格和我差不多月份。还照旧日日去给嫡福晋请安呢。”

宜萱也知道,星移这一胎并不十分安稳,头三个月的时候精心养护。倒是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但随着肚子大起来。似乎母体格外吃力。的确是星移的身子一直瘦弱,的确比不得陆氏身强体健。可宜萱总隐隐觉得,星移怕是招了人暗手了。

可是如今给她照顾胎的是皇额娘亲自赏赐下来的嬷嬷,胭脂、水粉、香料也打早就停下来了,着实叫人查不出什么地方不妥当。

宜萱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玉的麒麟送子玉佩,柔声道:“这是我叫宫中宝华殿的喇嘛亲自祈福开光,但愿能庇佑你们母子平安。”

星移亲手接过那质地温润的玉佩,柔声道:“多谢姐姐一番心意,我一定日日都佩戴在身上。”

这羊脂玉佩自然被宜萱灌注满了月华灵力——这也是她和子文商量过后,想出的最好的法子。不管星移是真的因为体弱,还是旁的什么原因,这玉佩无疑是最管用的东西了。

又叫玉簪把燕窝、阿胶交给伺候星移的嬷嬷,宜萱亲自指着那几匹颜色鲜嫩的绸缎道,“这是江宁织造最新进献的提花府绸,虽然不是最珍贵的,但质地柔软,给你的孩子做小衣裳是最合适的了。”

星移看了,微微点头,又亲手抚摸了,赞道:“的确入手滑腻。”

星移低头看了看自己圆硕的肚子,轻叹道:“但愿我的孩子,真的能穿上这府绸小衣裳…”

看到星移那满脸的担忧之色,宜萱只得安慰道:“你也别总是忧心太重!这样对胎儿可不好!”

星移勉强笑了笑,瘦削的脸蛋上露出苦涩,“姐姐还不晓得吧?前儿我房里的大丫头瑾香,被爷派来的嬷嬷押走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宜萱眉心一皱,看样子弘时后院的内斗,远比她想象中更复杂。星移说已经是第三次了,意思是说自从她有孕,已经是第三次有人要暗害她了。

宜萱忙问:“那结果呢?”

星移眼底滑过一丝愤然之色,“瑾香咬舌自尽了,什么也没拷问出来。”

宜萱低低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的确是防不胜防。”——这府里的女人,嫉妒星移的,的确太多了,几乎可以说谁都有加害她的可能性。

星移咬着自己发白的嘴唇,恨恨道:“我自入府,自问从未为难过谁!!更不曾加害过谁!为什么我一有了身子,便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害我?!!”

唉,女人的嫉妒心,的确是个可怕的东西。

宜萱无言,皇家的孩子,夭折的多,无法降生的更多…

比起当年雍王府子嗣凋零的惨烈,时儿的端王府已经算是好的了。星移是最得时儿宠爱的女人,以前一直没有身孕也就罢了,如今恩宠和子嗣齐齐而至,只怕已经让许多女人嫉妒得失去理智了。

星移哽咽道,“我真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撑到足月临盆,之前瑾香在我的桂花头油中红花,幸亏嬷嬷及早察觉,否则再多用上半个月,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只怕便都要没命了!!”——她身躯微微颤抖,眼里的泪珠一颗颗掉落,仿佛珍珠一般,晶莹剔透,梨花带雨,着实叫人心疼。

宜萱忙扯下了衣襟上的绣千瓣莲的锦帕,轻轻替她擦拭眼泪,柔声安慰道:“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只管安安心心养胎,很快孩子就会降生了。”

星移突然双双抓着宜萱给她擦泪的手,“姐姐!我知道,明里暗里爷一直都护着我,否则四个月时候那次,我肚子里的孩子就该要保不住了!可是,和之前的一样,这个瑾香——我也从未亏待她呀!她为何要背叛我?!”

宜萱叹道:“或许是有人给她更大的利益,或许是拿家人威胁。总之,人都有弱点,只要找到了弱点,就没有不能收买和利用的。”

星移仰头看着横梁上的彩绘花鸟图,她怅然道:“这些年了,我从不想和任何人为敌,以后看样子是不成了…”她抚摸着自己柔软的肚子,“若我这个孩子是个女儿倒罢了,若是个儿子——只怕我第一个要防备的便是嫡福晋了。”

的确,星移有孕期间屡次差点被害,不见得里头没有董鄂氏的手笔。若星移也生了儿子,凭着弘时的喜爱,的确要叫董鄂氏无法安心了。

星移眼中泪点未消,“其实我倒是很羡慕乌拉那拉氏,生了个小格格,固然爷可能会失望些,但起码以后能平安许多了。”

乌拉那拉氏生的四格格和鸯,宜萱也只见过一两次而已。额娘不喜乌拉那拉氏,也很少叫她进宫请安,自然在宫里就碰不到她。她每次来时儿的王府,自然也懒得去看望。

宜萱随口问道:“她还和以前一样性子冷淡吗?”

星移思忖了一会儿,轻声道:“自打生了四格格,倒是柔和了许多。四格格又好歹是爷的亲生女儿,爷每个月总要去看几次,自然也要略给她几分体面。如今一个月里,也能有两三日留宿她房中。”

星移的语气顺和,倒也不见有什么酸味,大约也是没把乌拉那拉氏这点子恩宠当一回事儿吧。毕竟连年岁不再娇嫩的大阿哥生母钟氏,每个月也有一两日呢!

正说着乌拉那拉昭娴,外头便进来一个青碧色散花绫衣裳的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乌拉那拉福晋带着四格格前来拜访。

星移忙看了一眼宜萱,自是请示的意味。

宜萱想着,也有小半年没见到这个从前的冷美人了,倒是有些好奇她如今的气度,便道:“请她进来吧,我也有不少日子没见和鸯了。”

乌拉那拉昭娴如今也才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娇嫩的韶华,她穿着打扮也甚是考究,玉色盘绦四季花卉宋锦裁制的一身合体的旗服,色泽很是清雅,花样也十分娇艳,衬得她面色如玉,又泛着盈盈红润。

乌拉那拉氏本就颜色过人,如今脸上褪去了七分冷色,透着娇柔之态,眼角眉梢更隐隐散发出几许浑然天然的妩媚。——宜萱暗道一声,得,这下子,对弘时的胃口了!不过仍然有几分自矜罢了。

弘时最喜欢的,便是既漂亮,又娇柔的女人!从前乌拉那拉氏只有姿色,如今是姿色娇柔都全了!!只怕日后是要渐渐得宠了。

乌拉那拉氏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盈盈屈膝道:“给大公主请安。”

宜萱看着她怀里白皙可人的孩子,不禁眼前一亮,这小家伙倒是出落得跟面捏得一般细腻白净了!

三百、女人心机(下)

宜萱忍不住赞道:“和鸯长大了,只怕是个美人坯子呢!”

星移微笑道:“乌拉那拉妹妹这般好颜色,自然小格格长大了也是个美人儿。”

乌拉那拉氏燕惭莺妒的如玉脸颊上泛起一双浅浅的梨涡,她含羞带笑地道:“大公主和纳喇姐姐过誉了,只愿这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星移点头道:“为人母亲的,想必都是如此心愿吧。”她看着自己的肚子,深有同感。

宜萱仔细端量这乌拉那拉氏的笑靥,忽的道:“真想不到从前的冷美人,如今是这般笑靥如花。”

乌拉那拉氏忙肃身做万福道:“是妾身从前不懂事,如今既然有幸为爷生下小格格,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不懂规矩了。”

宜萱眼梢翘了翘,果然…弘时后院的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乌拉那拉氏进府便是不屑争宠的冷淡态度,这样的态度,固然不讨弘时喜爱,可也能最大程度消弭嫡福晋的防备和侍妾们的妒忌。所以,乌拉那拉氏有孕到生产,可比同为侧福晋的星移平安顺遂得多。

记得年前,董鄂氏一进宫,乌拉那拉氏便发动生产了,看样子的确不是巧合呢!

宜萱打量着乌拉那拉氏的容颜,又看了看因为怀孕而容色灰暗的星移——与之相比,星移倒是有几分像是鱼眼珠子,而她才是真正的明珠璀璨似的。

弘时因为孝敬皇后的缘故,理所当然不待见乌拉那拉氏的格格,所以刚进府,就算乌拉那拉氏再费心讨好争宠也是无益,反倒不如摆出清高冷淡的架势来。反而能稳稳渡过头几年,慢慢扎稳了脚跟,然后适时怀孕,生下一个孩子,便可以慢慢收敛冷淡,散发温柔来吸引弘时这个本来就好色的家伙!!

的确是好策略呢!!

宜萱笑呵呵看着乌拉那拉氏,“你何必这么紧张呢?本宫不过是随口打趣几句罢了!”

乌拉那拉氏刚送了一口气。宜萱便打趣似的说:“本宫这个弟弟。素来喜欢温柔懂规矩的美人,日后自然会待你越来越好的!”

乌拉那拉氏走后,星移忍不住开口问道:“姐姐那些话。是叫我小心她些吗?”

宜萱淡淡道:“这后院里的福晋、姬妾,无论是谁,你都得防着几分!”说着,宜萱挑眉。神色揶揄,“何况。她那般国色,如今又突然变得温柔小意,你就真的放心我那弟弟不动心?”

星移眼睑垂了下来,乌黑纤长的睫毛仿佛小扇一般在眼下遮出一小片淡淡的鸦青色。“我…她…这府里的女人,谁没有几分心机呢?谁又愿意真的一辈子受到爷的冷落呢?她想接着和我交好,而得到爷更多喜爱。也属正常。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我自然懂。”

宜萱轻轻点头,星移在弘时的后院经历这许多年,自然不可能还是像未出阁时候那样娇憨无知。不过,她依旧保守着自己的底线,这已经是很难得了。皇家的媳妇,能不主动出手加害旁人的,就已经算是大善人了!!

宜萱忽的问:“对了,李咏絮对你还是像从前那样不恭不敬的吗?”——准确地说她现在是李佳咏絮了,成了正白旗出身的格格、承恩公的女儿,出身高了数倍,只怕因此是要更傲气了。

星移笑了笑,“她和我一直面上不和,但是倒是不曾真的害过我。”

宜萱轻轻点了点头,能做到这点,已然是很难得了,“还有陆氏这次肚子里的孩子,她可还惦记着?”

星移摇头道:“不曾,反倒是对陆氏避之如蛇蝎呢!自打陆氏有孕,她一次都没登门,什么贺礼也没送过,逢人还说,这次陆氏要是落了胎,可跟她没半分干系!”

宜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李咏絮,性子还是这么带刺!!

星移微笑道:“爷说,这样也好,省得李格格真要那孩子,爷倒是不好办了。毕竟陆氏之前失去了三格格,这一胎,爷似乎打算叫她自己抚养了。”

宜萱突然冷冷告诫道:“这个陆氏不简单,以后你更得多防备着才是!”

星移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姐姐,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谙人心!陆氏从前害过我,我一辈子都不会信任她半分!”

宜萱露出了安心的微笑,“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好叫你提前有个准备。”

星移略坐正了几分,洗耳恭听。

宜萱看了看四周,见除了额娘赏赐给星移的那位沉稳的嬷嬷,便只有她的心腹玉簪,便低声对星移道:“皇额娘似乎是有意提携咏絮几分了。”

“提携?”星移露出疑惑之色,“如何提携?”——如今的王府里,一位嫡福晋、两位侧福晋,位置可早就满了!

宜萱轻叹道:“她如今好歹是承恩公之女,又是皇额娘的亲侄女,做个侍妾,的确太委屈了些。月前舅母李杨氏去额娘宫里哀求,皇额娘着实无法拒绝,所以想了个法子…前日,皇额娘已经向汗阿玛进言,问是否可以把亲王原本的两个侧福晋定例,增加一两个。”

星移的眉心一皱,其实她打心眼里不愿意和李咏絮平起平坐,可明白,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总不能永远是个上不了玉牒的侍妾格格吧?

长长叹了一口气,星移点头道:“多谢姐姐告知,我明白了。”

春末暖煦时节,在董鄂氏的无比期盼中,弘时的侧福晋纳喇星移终于足月临盆了,而且生的也是个小格格!

宜萱登时不得不感叹老天爷对董鄂氏的眷顾,两个出身高贵的侧福晋,生的全都是闺女!!其余的永珅、永璋儿子生母出身都十分卑微,根本不具备争夺世子之位的资格!!

除了说她命好,宜萱真的没别的形容词了。

参加了弘时第五女的洗三礼,宜萱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她歪头靠在子文的肩膀上,叹息道:“星移的孩子,看上去比当初和鸯生下来的时候瘦弱多了,哭声也有些孱弱。”——听接生嬷嬷说,生下来才刚刚五斤重而已,倒是辛亏孩子个头小,所以身子虚弱的星移才能平安产下孩子。不过初生孩子太小,自然体格就弱。

子文温润的手轻轻抚摸着宜萱松散下来的如瀑秀发,“没关系,好好调养,还是可以养大的。”

宜萱点点头,“幸好是个小格格,不会招惹太多的妒忌。”——星移生了个女儿,的确是董鄂氏的幸运,但又何尝不是星移自己的幸运呢?!若是个孱弱的阿哥,她又要养护自己的身子,又要照顾孩子,还要防备暗箭,只怕早晚要心力交瘁了。

星移孩子,是时儿亲自取名,唤作“和鸣”,取义“鸾凤和鸣”之意,倒是与和鸾的名字成了一对。和鸾和鸣,和鸳和鸯,竟全都是鸟类,没一个是人。怪也只能怪当初汗阿玛给弘时嫡长女取了从“鸟”字旁的字,后头的丫头自然都要跟着了。

倒是紧接着三日后,侍妾陆氏,倒是生了弘时的第四子。

这一子一女的满月之礼,倒是办得颇为隆重,端王府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满月礼乃是做嫡福晋的董鄂氏一手操办,设在王府后花园湖畔清雅之地,扎了大红色的凉棚,备置下珍馐百味,琼浆美酒,颇可见奢靡,更叫各家福晋都连连称赞董鄂氏的贤惠。

董鄂氏脸上的开心,自然不是作假,两个侧福晋生的都是格格,独独一个侍妾生了阿哥,能不叫她开心吗?虽然陆氏之前有过不安分之举,不过这两年倒是规规矩矩的,董鄂氏自然格外安心了几分。

宜萱去的算稍晚些,四贝勒和五贝勒的福晋都到了,诚郡王弘晟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更是奉上厚礼,满嘴都是恭贺的话。

“姐姐来了,是我有失远迎了!”董鄂氏欢欢喜喜上来行礼。

宜萱面带端庄的微笑,和几个弟妹福晋寒暄,暗暗扫了一眼满月宴,星移并没有现身——虽然满月的日子都按照和鸣的生辰来计算的,明摆着时儿看重她生的女儿更胜过陆氏生的儿子。但产后的星移身子还虚弱,和鸣也是吹不得风,所以便没有抱出来。倒是陆氏,月子满打满算还没做完,就珠圆玉润、面色盈盈抱着自己白胖的儿子出来了。

不得不说如今的陆氏,长得圆润喜气了几分,仪态也比以前更加谦和柔顺了,她生了儿子,却没有表露出丝毫的骄狂之色,她跟在嫡福晋董鄂氏身侧,举止甚是低眉顺眼。

陆氏亲手抱着被裹在大红色缂丝百子千孙襁褓中的孩子,这是按照齿序,这个孩子是端王府的四阿哥,不过尚未取名,也还没列入宗室玉牒呢。宗室玉牒是三年才修订一次,所以许多未满三岁的孩子,是无法列入序齿的。之前早夭的三格格也是幸运,正好那一年修订玉牒,所以刚出生就报上去了,所以三格格才有了齿序。

三百零一、侧福晋之争(上)

春夏之交的时节,可以说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了,不冷不热,许多娇艳的花儿朵儿也次第而开,开始争妍斗艳了。

端王府后花园中,自然也是繁花如锦,浅湖中一朵朵袅娜的睡莲也优雅地舒展花瓣了,鹅黄的花蕊,嫩粉的花瓣,当真是静雅柔和,淡淡的莲香,也很是沁人。

一盆盆含苞待放的牡丹,摆设得处处可见,于皇家富贵之地,牡丹的确是最合适的花儿了。

数日前,雍正刚刚下旨重新裁定宗室侧福晋规制,定亲王侧福晋四、郡王侧福晋三、贝勒二、贝子一,贝子以下则照旧不立侧福晋。

因此以弘时如今的身份便可以有四位侧福晋了,如今纳喇星移与乌拉那拉昭娴占其二,便有了足足两个侧福晋之位的空缺。

而这两个空缺,内定自然是要给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承恩公李景行的女儿李咏絮一个。而剩下的最好一个位置…呵呵,怕是要有的争斗了。

宜萱暗暗扫了一眼满月宴现场,身为嫡福晋的董鄂氏以女主人端庄和气的姿态迎来送往,处处周到。侧福晋乌拉那拉氏倒是显得有些低调,只径自哄着自己的女儿和鸯,反倒是几个侍妾格格,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倒是把今日满月的端王府四阿哥以及四阿哥生母陆氏的风头全然给遮掩了下去。

永璋的生母苏氏,正在妙龄,特意穿了一身娇艳鲜亮的榴花红如意锦衣,合体的衣裳衬得身段玲珑,满头珠翠,端得是艳丽四射。

连平日里不怎么冒头的大阿哥永珅的生母钟氏。今日也特意穿上了一身崭新的孔雀蓝色牡丹堆花折枝织锦缎旗服,脸蛋也是经过精心修饰,浑身上下都透着成熟娟雅的意味。

弘时的侍妾,普遍出身都不高,自然这回若请立侧福晋,无疑是几个小皇孙的生母最有机会。谁不盼望着母凭子贵?就连素日谦恭的钟氏,也宁可顶着嫡福晋的不快。也要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子谋划一番了。

反倒是陆氏…宜萱细细打量了她一通。低调的雪紫色八吉祥暗花漳缎斜对襟旗服,外罩一件松花绿绣百福的坎肩,头上也只簪了几只青白玉的簪钗。并几朵精致的绢花,连脑袋都时时低垂着,似乎只顾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孩子。

董鄂氏柔声关切道:“四阿哥虽小,可抱了这么久想必也累。叫乳母抱着也就是了。”

陆氏盈润的脸蛋如今也发福了几分,倒是平添了三分可亲。她急忙道:“多谢嫡福晋关怀,妾身不累。”

董鄂氏微笑道:“你如今好歹也是皇孙生母,今儿又是四阿哥的满月之礼,你也该打扮得鲜亮些才是。就像钟妹妹和苏妹妹似的。”说着,董鄂氏瞥了一眼今日花枝招展的大阿哥生母钟氏和三阿哥生母苏氏一眼。

董鄂氏这番话没有避讳这任何人,自然侍妾们都听得真真的。平日里还算得宠的侍妾金氏嗑着瓜子,咯咯笑着道:“嫡福晋所言甚是!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今儿是钟姐姐和苏姐姐的儿子庆贺满月呢!!”

钟氏之子永珅已经读书了,三阿哥永璋虽小,却也能满地乱跑了,所以金氏这番话全然是讽刺的语气。

钟氏素来不争惯了,如今虽有心要争一争侧福晋之位,可骨子里却是懦弱的,被一个无子无妊、资历又比她浅薄许多的侍妾嘲讽,却半句都不曾反驳,反倒垂下头去,一副瑟缩模样。

宜萱不禁暗叹,有这样的生母,也难怪永珅也是那样仁懦的性子了。

可苏氏却一直颇有几分宠爱,多年一直和金氏不相上下,当年她和金氏也是一同被赐给端亲王的侍妾,只是她生了儿子,金氏却一无所出。苏氏看着温柔,却不是个好欺的,她冷笑着迎上金氏讥讽的嘴脸,轻哼道:“金妹妹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怪不得爷越来越不喜欢你了呢!”

“你——”金氏登时涨红了俏脸,一双妙目死死瞪着苏氏,“姐姐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是爷心尖尖上的第一人似的!哼,五十步笑百步,何其好笑!!”——当年刚入府的时候,金氏、苏氏和李咏絮三人差不多是独霸了后院,可自打侧福晋纳喇氏入门,一切便都不同了!苏氏趁机与纳喇氏交好,不但恩宠胜过了金氏,还先一步生下了儿子,金氏自诩朝鲜贵族后裔,自然心中多有怨妒。

苏氏却一脸云淡风轻的微笑,她理了理自己的旗髻,“自打姐姐我生了璋儿,自然比不得从前容颜娇嫩了!”——这话看是自谦,实则是炫耀自己好歹有个儿子,而金氏却连个蛋都不会下!

董鄂氏见二人吵得不像样,便训斥道:“好了!都少说两句!!今日是和鸣与四阿哥的满月之礼,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

苏氏、金氏见嫡福晋脸色愠怒,自不敢斗嘴下去,急忙都齐齐起身,做万福,“妾身失礼,请嫡福晋恕罪!”

董鄂氏深吸了一口气,她干笑地看着宜萱:“叫姐姐看笑话了,都是我管束不严。”

宜萱扬了扬唇角,方才又是谁把火引向苏氏等人的??嘴上却清和地道:“不妨事。”宜萱扫了一眼四周,便问:“怎么和鸣与纳喇氏还不曾来?”——满月宴可马上就要开始了。

董鄂氏笑着道:“纳喇妹妹产后体虚,五格格也着实孱弱,我也爷商量之后,便决定不让纳喇妹妹和五格格出来受累了。”

“哦?”宜萱挑了挑眉梢,不让星移与和鸾出来见人?这话看似是关切她们母女,只是这样大喜的日子,却不见主角出场。董鄂氏这是忍不住要出手打压星移了呀。

不过想到方才几个侍妾间的争斗,的确星移的身子还是不要出来伤身子又费心力得好!虽然面子上有损,可实际上却是好处更多一些的。宜萱想到这些,便不做评论了。

金氏手里摇着一柄苏绣牡丹团扇,声音有些尖锐地道:“纳喇姐姐那可是一等一身娇肉贵的人儿,哪里像陆格格那么皮糙肉厚的?万一被风吹倒了,爷可要心疼了呢!!”

这酸涩刻薄的话从金氏嘴巴里说出来,苏氏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儿来,她嗤嗤道:“妹妹真是愈发心直口快了!也不怕这些算话传进爷的耳朵里,可要你好果子吃了!”

倒是陆氏眼底滑过一丝愤然之色,她咬牙暗恨,不过是两个包衣奴才,却是一个比一个谱大!全然都忘了自己是奴才秧子了!!

金氏长眸上扬,笑容妩媚,“我只是关心纳喇姐姐而已!苏姐姐可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呀!”

苏氏轻轻哼了一声,她面露不屑之色,下巴微微一抬,“妹妹的口舌,我自是不如的!就算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我也只能干瞪眼啊!”

“哟!”金氏声调上扬,“只能干瞪眼?合着方才和我斗嘴了半天的难道是只鸭子吗?!”

被讽刺成一直嘎嘎乱叫的鸭子,苏氏登时脸色都狰狞了,“金氏,你也太没规矩了!!”

金氏有恃无恐地昂了昂下巴,“苏姐姐想教导我规矩,那也得等你真的做了侧福晋再说!如今你跟我一样,都是侍妾之身,逞威风也逞得太早了些吧?!”

苏氏恨恨咬着嘴唇,她快步走到嫡福晋董鄂氏身前,屈膝道:“嫡福晋,起身不放心璋儿,想回去看看!”

董鄂氏也怕二人吵得太过火,待会被外人看见了,丢的可是她这个嫡福晋的脸,便点头道:“去吧,记得午时的宴席不能晚了。”

苏氏恭敬地道了一声“是”,又扬眉挑衅金氏,“为人母亲,就是少不得担心这个那个的!我可不像金妹妹那么清闲!”

看着苏氏得意远去的背影,金氏恨恨啐了一口,“不就是生了个阿哥吗,有什么好得意的?也不瞧瞧,就算生了儿子,也比不上纳喇福晋的五格格!!”

“你少说两句吧!!”董鄂氏怒瞪了金氏一眼,她是不希望侍妾和睦,但是斗得如此人前都不忌讳,那可是丢脸丢大发了!!

金氏只得收敛了几分骄狂之色,她垂首道:“妾身的话虽然不中听,可爷却是真真疼惜极了五格格,私库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往纳喇福晋院里送,再这么下去,怕是连嫡福晋亲生的二阿哥都要退出一射之地了呢!!”

董鄂氏脸上有一抹不快之色滑过,但转瞬,她又温和地道:“五格格身子弱,爷慈父之心,多关怀一些,是理所应当的!”

金氏笑容满满地道:“嫡福晋当真贤惠,妾身敬服!”边说着,她摇曳着手中精美的团扇,又叹气道:“幸好纳喇福晋生的是一位格格,若是阿哥——”金氏呵呵笑了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宜萱暗叹,这个金氏看似骄狂嚣张,一副没脑子的样子,却也不然,她这般厉害的挑唆本事,看样子也不是个简单货色呢!!(

三百零二、侧福晋之争(中)

星移,到底是太得宠了。

宜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从董鄂氏以关怀为名义打压星移母女,再到金氏、苏氏二人的酸言酸语,再想到星移有孕期间屡次差点招了算计…能引起这么多妒忌,可见是时儿对星移的宠爱已经太过了!!

看样子,她私底下要劝劝时儿了。

就算再喜欢和鸣,大可暗地里叫人好生保护着,总摆在明面上宠爱可不是真的对那孩子好!

暗自叹息一声,她这个弟弟,骨子里还是有些任性啊!

陆氏这时候温声细语道:“爷虽然怜爱五格格,却也没有越过嫡出的大格格去。何况纳喇福晋产后伤身,只要养几年,才能再为爷生小阿哥呢。那时候,二阿哥想必都入读了呢!”

宜萱眼底一冷,陆氏这番话…看似是在替星移美言,却是再暗示董鄂氏只怕过两年,星移养好了身子就要生儿子了!!

那么,为了保证永珪地位,董鄂氏是否会生出永绝后患之心呢?

唉,后院的事儿啊,女人多了,是非就多了!

她只是一个围观者,何苦操那些闲心呢?!只当看戏就是了,若是看不过眼,回头好好说说她那个不像话的花心弟弟也就是了!

满月宴后的第五日,宜萱进宫请安。在紫禁城里,额娘倒是照旧住在永寿宫,不过永寿宫也被重新装饰过,华贵更胜以往了。而和乾清宫在一条中轴线上的坤宁宫,从先帝朝的时候就已经不住皇后了。如今连皇帝住养心殿、不住乾清宫,自然皇后也没必要眼瞅着坤宁宫了。

况且,坤宁宫早就有不吉的传言。大清开国之初,第一个住进去的皇后是顺治帝的原配皇后、表姐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后来倒霉地被废黜降格为妃,第二任是孝惠章皇后,废后的侄女,也是一辈子不得顺治喜爱,还一度被停了中宫笺表。若非董鄂妃早死。只怕她皇后之位也要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