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为正使,字正腔圆地宣读册封诏书:“朕惟教始宫闱,式重柔嘉之范,日月得天,聿衍升恒之象。惟内治乃人伦之本,而徽音实王化所基。咨尔皇贵妃李佳氏,钟祥勋族,秉教名宗,素娴内则,赐从潜邸。久昭婉顺之仪,克佐肃雍之化。兹以坤宁之虚位,选继体于后宫。以册宝封尔为皇后,摄六宫事,尔其只承懿训,显命有光,鸿庥滋至钦哉!”

李佳氏躬身叩首,敬声道:“臣妾领旨,谢皇上恩典!”

既已被立为中宫,李佳氏就不宜再居住在嫔妃的长春仙馆了,册封之后,便正式入住圆明园镂月开云殿。此殿出于圆明园中心线上,与皇帝所居住的九州清晏殿在一条线上,便相当于紫禁城里的坤宁宫,地位自然非比寻常。

这镂月开云殿,紧邻九州之水,且殿前广植牡丹,此刻虽然已经过了牡丹富贵花开的盛景,但满殿葱郁,殿内又修饰一新,帘帐俱是大红织金,檐下俱是苏式彩绘龙凤呈祥,又在月台之上足足摆设了九大缸新开的金桂添贵气,都是为迎接新主而备。

宜萱亲手扶着身穿沉甸甸皇后朝服的额娘李佳氏,微笑道:“看样子汗阿玛是一早就打算在圆明园行宫立册封皇额娘了!”——既行册封礼,宜萱自然改了称呼,尊称“皇额娘”。

李佳氏含笑点头,仪容端庄,她上前端坐在正中的紫檀鸾凤宝座上,双手轻轻交于膝上,轻轻扫视殿内的嫔妃、皇子、公主们。

贵妃年氏为首,懋嫔宋氏、宁嫔武氏、裕嫔耿氏、熹嫔安氏四嫔随后,齐齐跪下,叩首道:“臣妾/嫔妾请主子娘娘圣安,愿娘娘如意金安!”

以宜萱和弘时为首晚辈子女,也肃身敬跪,叩首道:“请皇额娘圣安,愿皇额娘长寿永乐!”

李佳氏目光轻轻撇过满殿伏跪之人,语气柔和地道:“都平身吧!”

“是!”镂月开云殿的正殿甚至宽敞,既然嫔妃、晚辈齐聚,仍然算不得济济一堂。

李佳氏看了一眼贵妃和四嫔,和气地道:“咱们都是多年的姐妹了,一些场面话,本宫也就不多说了。”——为了这册封典仪,年氏等人是被急从宫中召来圆明园,此刻都各自难掩疲乏之色了。

李佳氏正了正身子,徐徐道:“如今杏花春馆住着熹嫔,年氏便暂且住在长春仙馆吧。”——把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给了年氏,也算是给她极大的体面了。

年氏墩身做了一个福,“多谢主子娘娘厚爱。”

李佳氏微微颔首,“下个月便是四嫔同晋妃位的册封礼,至于年贵妃,本宫会向皇上求情,让你早日恢复封号。”

年氏再度做万福,“多谢娘娘,只是臣妾如何对名位荣耀,已无眷恋,所以还请主子娘娘不要为了臣妾而让皇上不高兴了。”

李佳氏听了这番话,不由轻轻一叹。

这时候,站在弘时身后的四贝勒弘历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他站出来,上前二步,语气挑衅地道:“贵妃娘娘这话,是不给皇额娘面子了?”

李佳氏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她正欲开口训斥,却忽然听见了房梁上传出的吱吱声。

只见弘历突然大叫一声“皇额娘小心!!”,他便飞快扑了上去,身体一窜,便覆在了皇后李佳氏身上。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听见镂月开云殿正上方的彩绘龙凤大横梁竟然直直坠了下来。

巨大的横梁,足足有腰粗,碰的一声,便砸在了弘历脊背上。

这般的重量,生生叫弘历口中喷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洒在了李佳氏那一身明黄色的朝服上,顿时如梅花斑斑点点,当真凄美绚丽。

谁都没有料想到,在皇后册封之日,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横祸!!

宜萱也没有料想到,当她看到横梁断裂砸下来的时候,弘历因为早先反驳年贵妃而站在前头,因此抢先一步用肉身垫了上去。这等电光火石之间,她总不能上去把弘历拉开吧?!

就算她清楚明白地晓得,这是弘历的计,但她总不能叫自己的额娘受伤吧?

弘历当场便晕厥了过去,整个人软趴趴伏在李佳氏身上,嘴唇上因为染了鲜血,殷红的色泽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

嫔妃中最年轻的熹嫔安氏没经历过什么大事,见到如此场景,当场就尖叫出声,年纪最小的八阿哥和九阿哥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已经倒坐在了地上,哇哇哭了起来!

雍正闻讯赶来的时候,宜萱已经让宁嫔、熹嫔二人带着八阿哥、九阿哥先行离开了,正殿少了主横梁,虽然不至于坍塌,但也不敢继续住下去了,众人便都暂时挪到了偏殿。

李佳氏也换下了那身带血的朝服,穿上了一身胭脂红万字富贵缎服。李佳氏带着一众嫔妃、晚辈,向雍正行礼。

李佳氏已经皇后,向皇帝见礼只需见万福,膝盖微屈,一蹲身既可,其余人便少不得跪拜之礼了。

雍正忙扶了李佳氏一把,“皇后可还好?”

李佳氏脸色虽然还有些发白,但已经恢复了镇定,她道:“臣妾无碍,只是四贝勒为了保护臣妾,似乎受伤不轻。太医说,已经伤了脏腑,需得好好调养才是。”

雍正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旋即颔首道:“弘历如今的确品行过人。”——想到之前,他还叫粘杆处查了弘历,雍正不禁觉得自己太多疑了,毕竟粘杆处查出来的结果是弘历的确安分守己。

听了这话,弘时的鼻子都要气歪了,被这个貌似变安分了的弟弟狠狠算计了这么一回,弘时早已恨之入骨,这番镂月开云殿横梁断裂之时,弘时自然被定义为是弘历的阴谋诡计了!!

二百九十六、追封双子

片刻后,偏殿内的太医便禀报说,四贝勒已经苏醒过来了。

雍正听闻,急忙进内室亲自探视,里头的围子床上,弘历用手臂支撑着想要爬起来行礼,却似乎扯痛了后背。雍正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亲自压着他的肩膀道:“既然伤重,就好好躺着!”

弘历干哑地咳嗽了两声,“儿子不能向汗阿玛和皇额娘请安,实在是失礼!”

皇后李佳氏忙柔声道:“你又何必拘泥这点礼数呢?放在若不是你挡上来,此刻躺在床上的便是本宫了。”

弘历满脸尽是感激之色,“都是因为皇额娘贤德,所以儿子的生母才能有了追封,儿子感激不尽。儿子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皇额娘受伤!”——追封春贵人为悼嫔、钱贵人为悯嫔的圣旨,月前便已经下达了,算是逝者为先吧。

李佳氏眼底有一抹暗沉之色,她微笑道:“其实你方才大喊一声‘小心’,本宫便察觉那横梁要砸下来,未必不能躲开,你又何必要扑上了呢?反倒把自己伤成这般样子,真是叫本宫愧疚心疼。”

弘历低头道:“儿子只一心想着不叫皇额娘受伤,没想到那么多,便不由自主冲上去了。”

雍正满意地颔首道:“真是你这份不由自主的报恩之心,才是最难能可贵之处!”

宜萱瞥见弘时那难看的脸色,便忙瞪了他一眼,暗示他不要冲动,便走到床榻跟前,柔声道:“真是要多谢四弟你了,谁能想到刚修缮一的新殿。竟然横梁断落!辛亏四弟反应快,否则皇额娘可就危险了!”——修缮的镂月开云殿,竟然工程有如此大的纰漏,可是大大的有问题啊!

弘历忙道:“大姐姐言重了,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

弘时不愉地讽刺道:“四弟倒是把我应该做的事儿,抢先一步做了!”——自己的额娘,被弘历假惺惺救了。如今还有利用这点。在汗阿玛面前大表孝顺品德,弘时心中端的是不爽。

雍正听了这等话,沉着脸训斥道:“朕还有问问你。你怎么当时没有扑上去?!”

“我——”弘时顿时一噎,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横梁已经砸在弘历身上了!弘历的反应,未免也出奇地快了些。简直就像是提前知道横梁会砸下来一样!——对,就像是他事先知道一样!!想到这点。弘时心中渐渐阴冷了下来。

弘历忙解释道:“汗阿玛,这不怪三哥!当时,儿子见年贵妃娘娘对皇额娘有所不敬,所以走上前辩驳。没想到便听见横梁吱吱响,儿子当时离皇额娘最近,所以能第一个扑上去!”

雍正听了这些解释。微微颔首,他斜眼冷睨了一直沉默的年贵妃一眼。“年氏,弘历说你对皇后不敬,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李佳氏简直,急忙微笑道:“是四贝勒误会了…”

年贵妃却不等李佳氏做出解释,便端正地跪了下来,“皇上,臣妾无话可说!请皇上降罪!”

年氏如此冷硬的态度,无疑是更叫雍正心头怒火攒涌,即使李佳氏又急忙解释说,只是年氏婉拒了她为其求封号而已,雍正的怒火也没有丝毫消减。

雍正冷哼一声,训斥年贵妃道:“朕看不是弘历误会了!而是你的性子当真是愈发不知好歹了!!”

李佳氏眉心紧皱,她轻声道:“皇上,年贵妃只是担心臣妾为她求情,会叫您不高兴罢了!”

雍正却钻了牛角尖,谁开脱也没用,“怎么在年氏眼里,朕竟是如此容易迁怒无辜的暴虐之君吗?!!”

年氏梗着脖子道:“皇上要降罪,尽管施为!何须为臣妾编织一个诽谤君上的罪名?!”

“放肆!!”年氏的话无疑是捅了雍正肺管子了!雍正如今正是君威日重,连朝臣都不敢顶撞,何况年氏区区一个后宫嫔妃?!若年氏柔顺地认个错,这事儿自然而然也就揭过去了!可偏偏,年氏记恨雍正杀死她兄弟、害死她侄儿,如何肯柔顺半分?!

雍正怒极之下,狠狠甩了袖子,冷斥道:“今日是皇后入住中宫的大喜之日,你便如此放肆!寻常时候,还指不定如何呢!!朕登基之初,将你和李佳氏同封贵妃之尊,是朕的失察!!”

李佳氏见雍正话里的意思,竟是想要夺年氏贵妃之位,她急忙柔声地道:“皇上既然封了臣妾为中宫皇后,那么后宫之事,可否由臣妾来处置?年氏的过失,可否由臣妾来惩处?”

雍正看了看李佳氏,也晓得在这种事情上的确不能驳了她的脸面。

李佳氏见雍正总算没有反对,也松了一口气,当即便道:“年氏,你今儿着实脾气太过刚烈了!不过本宫念在你好歹是七阿哥生母的份儿上,便从轻处置。你明儿便回宫,好好在翊坤宫思过,抄写佛经,没有皇上和本宫的允许,不得走出翊坤宫半步。”

年氏自然懂得这是李佳氏对她的回护,她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忙磕头道:“多谢皇后娘娘从轻处置,臣妾心服口服!”

躺在床榻上弘历却露出一副替李佳氏抱不平的姿态来,“皇额娘当真宽宏,年贵妃对您那么不敬,您都能如此宽宥。”

李佳氏笑着道:“管束后宫,跟前朝的雷厉风行不同,自然要和风细雨一些,才能少些嫌隙,多些和睦。”

裕嫔耿氏也忙温声附和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娘娘做皇贵妃之时,便是如此宽仁恤下,所以后宫才比从前孝敬皇后在世的时候平静安和许多!”

雍正不悦地哼了一声,“乌拉那拉氏就算有再多不好,也不是你有资格置喙的!!”

裕嫔一听,顿知不妙,她急忙跪下道:“是嫔妾失言!请皇上赎罪!”——她以为皇上厌恨乌拉那拉氏,所以嘴巴上也没避讳着点,倒是忘了这里头的尊卑了!!她说的话就算没错,可那话却也不是她该说的!

裕嫔额头不禁沁出一层冷汗,想着自己熬了半辈子,总算要封妃了,可千万别在到这上头啊!

宜萱见状,急忙劝慰道:“汗阿玛,裕嫔娘娘只是心直口快了些,并非有意失了尊卑。”——其实不过是雍正大人方才对年氏的怒火还没消呢!偏生裕嫔嘴巴出了错,便倒霉地挨了斥责。裕嫔好歹是弘昼的生母,却也如此战战兢兢,着实可怜。

雍正哼了一声,倒也没再有怪罪之词,只对李佳氏道:“你既然接了中宫凤印,日后拿着好好管束六宫的嘴巴!宽仁自然是好,也别叫嫔妃们以为你是太过宽纵,倒是叫他们忘了尊卑礼仪了!”

李佳氏简直,忙躬身道:“是,臣妾谨记在心。”

这时候,弘历却突然从床上一个翻身,滚落在地,他虚弱地跪在地上,哀求道:“汗阿玛,儿子有一事请求!”

雍正看着这个“改过自新”的儿子,方才也消了火,便温和地道:“你说便是。”

弘历叩首道:“汗阿玛,儿子知道先皇后有过,也着实不敢求您原谅!但是是儿子如今已经是多罗贝勒,然而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兄,故去多年,却至今未曾有追封!所以儿子斗胆,求您给早夭的大哥一个亲王追封!”

弘历说的便是雍正的嫡长子弘晖,而他的这番话,也着实叫人跳不出半点错来!只会叫雍正觉得这个儿子孝悌有加!!而弘晖,这个八岁夭折的孩子,是雍正的第一个儿子,虽然故去多年,但在雍正心目中自然有着不可取代的分量。

宜萱看到了汗阿玛脸上的那一抹怅然之色,又看到额娘脸上的恼怒与难堪,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宜萱也忙上前,屈膝跪了下来,“汗阿玛,大弟弟弘晖年幼而夭,着实可怜!如今连时儿这个做弟弟的都是亲王了,莫说给大弟弟一个亲王追谥,以她嫡长子身份,就算追尊为太子也未尝不可!”

因为这句话,宜萱感受到了额娘李佳氏愤怒的目光。

雍正摆手道:“弘晖虽然早慧,道到底早夭,追封太子也太过了些!就追封为亲王吧!”

弘历见状,急忙再度磕头:“多谢汗阿玛对长兄的恩典!!先皇后九泉之下也一定会感激涕零的!”

宜萱勾唇一笑,忙用一双哀求的眸子看着雍正,道:“汗阿玛既然给了大弟弟追封,也请怜惜一下二弟昀儿吧!”

“弘昀…”雍正瞬间有些怔怔失神,这个儿子,健健康康长大,原本是可以养大的,可没想到,竟被他的结发妻子连通那个辛者库贱婢阿其那联手害死了!!

雍正转头看向他的新皇后李佳氏,李佳氏此刻已经满眼都是泪水,她突然噗通跪了下来,她哽咽哀求道:“皇上只是可怜可怜昀儿吧!”——比起生下来就先天不足的弘昐,这个儿子的夭折,才是真正叫李佳氏痛心之处。

弘时见状,自然不能杵在哪儿继续跪着了,“汗阿玛,求您也给二哥一个追封吧!比起大哥,二哥才是无辜被害枉死的啊!”——这种情况,弘时也不傻,于是再度强调他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是被孝敬皇后给害死的!如今连孝敬皇后的儿子都有追封,凭什么弘昀没有?!

雍正看着李佳氏泪水横流的模样,不禁心中愧疚诸多,他忙弯腰,亲自将李佳氏扶了起来,“淑质…咱们的孩儿,也是朕的嫡子,朕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李佳氏哽咽点头,“多谢皇上!”

二百九十七、慧、敬亲王

雍正看着李佳氏泪水横流的模样,不禁心中愧疚诸多,他忙弯腰,亲自将李佳氏扶了起来,“淑质…咱们的孩儿,也是朕的嫡子,朕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李佳氏哽咽点头,“多谢皇上!”

弘历能替弘晖求一个追封,宜萱自然也能替弘昀求追封,若非弘昐幼殇未曾列入序齿,宜萱也还想替弘昐求追封呢!!

比起李佳氏因为弘历的举动,而产生的愤慨,宜萱更能清醒理智地想出最有利的应对之策。

弘历是孝悌之举,莫说是宜萱,就连额娘也没法反对!!额娘作为继后,难道还能反对皇帝给原配皇后的儿子追封吗?!当然不能!若是反对,便是不贤德了!所以额娘虽然愤慨,却没说什么反驳的话。

所以宜萱才以第一个站出来赞同,还极力捧高弘晖,如此一来,在提出给弘昀追封的时候,汗阿玛自然不好“厚此薄彼”了。

而额娘痛哭流涕,内心伤痛宣泄,也真正叫雍正心痛而愧疚。

剩下的,自然就是让皇帝去安慰皇后了,宜萱等人自然识趣地退出了镂月开云殿。

殿外,已经是夕阳夕照,晚霞甚是灿烂,锦绣般的风光,正衬镂月开云这个雅致的殿名。

弘时望着灿烂的晚霞,道:“还是姐姐聪明,转瞬便形势倒转了!”——若真的在额娘册封为皇后之后,马上就是原配皇后的儿子受到追封,岂非是打额娘的脸了?可若是连额娘的儿子也一同追封,便是汗阿玛怜惜夭折之子,且汗阿玛说不会厚此薄彼。便是表示二哥弘昀也会被追封亲王,如此以一来,岂非是表示继后和原配皇后是平起平坐的?

素来继室要对原配牌位执妾侍之礼,如此同追封亲王,便是大大给额娘脸面了。

宜萱抿唇一笑,刚要说两句,便听见后头有脚步声。原来是两个太监搀扶着弘历走了出来。

弘历略做躬身。朝宜萱和弘时问好,他道:“还是大姐姐思虑周全,我竟是忘了二哥了。”

宜萱扬了扬眉毛:“不是我思虑周全。而是因为弘昀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四弟跟弘昀却是异母所生,自然他在四弟心目中的分量比不上四弟养母先皇后的儿子!”

弘历脸色一紧,他急忙道:“我…绝没有这样想过。还请大姐姐明鉴!”

宜萱呵呵笑了,“四弟何必如此紧张。就算十根手指头,也不是一样长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曾有责怪四弟之意,所以四弟不必介怀!”

弘历一时间竟无言辩驳,他只提弘晖求追封。却没有提弘昀,这般举动,可不就是“十根手指头不一样长”吗?!

弘时脸带冷笑。却以关怀的口吻道:“四弟身子本就孱弱,这番抢着为皇额娘挡了砸下来的横梁。可真真是伤了身子了!我那儿有几支上好的野山参,回头便叫人送去给四弟补身子。”

弘历只得咬牙垂首道:“多谢三哥关怀!”

过了没几天,雍正便下旨,追封早夭的长子弘晖为“慧亲王”,追封次子弘昀为“敬亲王”,并下旨修缮二王之陵寝,以慰两子九泉之灵。

听到这个消息的皇后李佳氏不禁喜极而泣,她紧紧握着宜萱的手道:“萱儿,你二弟也是亲王了!可惜昐儿早夭未列入序齿,否则也会有追封。”

宜萱忙递上一方拭泪的锦帕,“二弟追封亲王,额娘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了?”

——李佳氏一生统共诞育了四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就是她,康熙三十四年六月初七生怀恪,彼时李佳氏才虚岁十七岁而已,就为十六岁的雍正生了第一个孩子。

她的第二个孩子是未被列入序齿的雍正第二子弘昐,康熙三十六年六月生,康熙三十八年二月殇;然后再弘昐夭折的翌年,又生下雍正第三子(二阿哥)弘昀,而弘时则是三年后的康熙四十二年才出生。

在这段时间里,雍正子女无系旁出,可以说是李佳氏一生中最得宠、最幸福的岁月了。最后,便是因为宜萱的蝴蝶扇翅,而在康熙五十七年降生的弘晋,那时候李佳氏可谓是老蚌怀珠,年过四十,生下了最后一个孩子。

这样的高产出,是雍正一朝任何嫔妃都无法比拟的。到如今,汗阿玛亲生的总共有十子四女(包括夭折的在内),而独独李佳氏一人便生了五个,占据超过三分之一!

巳时初,端亲王福晋董鄂氏带着一双儿女前来请安,开口便恭贺了弘昀追封敬亲王之事,却决口不提给弘晖的慧亲王的追封。

和鸾如今正是娇憨可爱的年纪,穿一身鲜艳的桃红云雀花罗旗服,衬得婴儿肥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甚是抢眼。

李佳氏亲自将嫡孙永珪放在膝上,满眼都是喜爱之色——虽然和鸾长得更可爱,但在李佳氏心目中自然还是嫡孙儿更可心。

宜萱与额娘李佳氏同端坐在临窗的金丝楠木罗汉长榻上,倒是董鄂氏与和鸾母女俩只能坐在一旁的攒靠背玫瑰椅上。宜萱左臂随意地搁在明黄色金钱蟒织锦引枕上,右手徐徐摇着一支入手沁凉的象牙柄缂丝凤栖梧桐团扇。

董鄂氏亲自捧着一个雕漆锦盒上前,“儿媳听说皇额娘之前受了惊吓,特意从私房中寻了这方南海沉香,希望能为皇额娘安神宁心。”

那雕漆盒中是一段只有三寸长的沉香木,不过拇指粗细,但色泽浓醇,表面依稀有淡淡的油脂光泽,且气味优雅绵长,细细一闻便知不是俗货。

宜萱笑着道:“瞧着色泽,想必也只有两百年以上的老沉香树的树心,才能有这样高雅的气息,若以此为主,调制出聚仙帐中香,必然不俗!”——聚仙帐中香乃是难得的古方,便是以沉香为主,加安息、乳香、黄檀、甘松、白芷、雪莲统共十八味香料调和而成,名委帐中香,自然有上好的安枕之效。

李佳氏听了,微微颔首,她温和地看着董鄂氏,道:“你有心了。”——便叫徐一忠亲自收下,留着调制聚仙帐中香。

董鄂氏笑容谦和,语气柔顺地道:“儿媳是粗人,哪里晓得什么聚仙帐中香,不过是听旁人说沉香能安神,所以巴巴的就献给额娘了。幸好,额娘不嫌弃。”

李佳氏面容和蔼地道:“你有心,本宫自然是知道的。”说着,她看了看甚是乖巧的和鸾,上下端量了片刻,便道:“鸾儿似乎长高了些。”

和鸾歪着脑袋,笑嘻嘻道:“是啊,皇玛嬷,人家去年的衣裳都不能穿了呢!”

宜萱拿团扇半遮笑脸,“那有什么关系?年年都穿新衣服,岂非更好?”

和鸾却嘟了嘟嘴巴,道:“可是人家好喜欢去年那件凤凰纹的缂丝衣裳,今年天暖和了,本来打算拿出来接着穿呢,没想到居然短了足足三指呢!没法穿了!”

缂丝乃织中之圣,素来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之盛名,手艺最精湛的织造女工一年都不见得能织出一匹缂丝缎子,因此每年进贡的数量也十分有限。素来从宫里赏赐到端王府的,差不多也有十匹之数,但是弘时府上姬妾众多、儿女也不算少,自然分给和鸾的,一年能有一匹就算不错了。所以去年得了一匹缂丝绸缎做旗服,和鸾很是珍稀。

比起寻常缎料,缂丝绸缎犹如雕琢缕刻,华美异常,是任何料子都无法比拟的。李佳氏也喜欢缂丝料子,除了自己做衣裳用,剩余的更多都是给了宜萱这个女儿,儿媳妇、孙女自然都是要排在后头的。

而今日李佳氏心情甚好,又因她封后之喜,皇帝一下子赏赐了她十几匹华丽鲜艳、花色又富贵的缂丝缎,便大手一挥,吩咐道:“去库房里,寻二匹绣了凤凰的缂丝缎子,给和鸾做衣裳!”

和鸾听了,欢喜地上前做万福:“多谢皇玛嬷!”

董鄂氏急忙道:“小孩子身子长得快,其实也不必用缂丝这样珍稀的衣料!”

李佳氏浑然不介意地道:“天家之女,本来就是要富贵养着才是!几匹料子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是皇帝赏赐给皇后的缂丝绸缎,自然少不得凤凰啊、牡丹啊之类的,否则也不衬身份了。徐一忠倒是手脚麻利,很快便抱来了绣有凤凰的缎子,因为晓得大格格和鸾的年纪,所以选的底色都是娇艳鲜嫩的,一匹紫丁香色凤穿牡丹的,另一匹是海棠红色鸾凤朝阳金宝地的,前者略轻柔素雅些,后者极是富贵娇艳。

和鸾看了爱不释手,白嫩的小手抚摸着的鸾凤,一副恨不得抱在怀里的样子。

董鄂氏急忙亲自瞧了,见没有逾制,才忙谢恩收下了。其实董鄂氏也太过小心了,徐一忠亲自去挑选绸缎,怎么会挑不和规制的呢?何况,能叫将来起码是和硕格格的和鸾违制的花样,也着实不多。

二百九十八、和鸯

镂月开云殿中,一派欢喜之气。

皇后李佳氏见膝上白胖胖的嫡孙儿永珪已经打了哈欠,便吩咐乳母把他抱去里头碧纱橱里小憩。

李佳氏揉了揉发麻的双腿,道:“永珪也长胖了不少,本宫如今都快抱不动了!”

董鄂氏笑盈盈恭维道:“皇额娘还年轻着呢!何况后头还有三个未出世的孙儿等着您来抱呢!”——董鄂氏说的自然是即将临盆的侧福晋乌拉那拉昭娴,还有刚刚足三个月的星移以及月份略小些的陆氏。

李佳氏听了,表情却是淡淡,“那个,快生了吧?”

董鄂氏见李佳氏如此表情,便自然懂得说得是谁,“已经足月,医正说约莫也就是这三五日的事儿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董鄂氏这句话,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跪地禀报道:“主子娘娘,端亲王避暑园子里传来消息,说乌拉那拉福晋发动了!”

董鄂氏听了,眼底隐隐有晦暗之色,她才刚进行宫请安,乌拉那拉氏就趁机要生了…可真是太巧了。董鄂氏急忙起身,屈膝道:“皇额娘,既然如此,那儿媳妇先行回去照看。”

李佳氏轻轻哼了一声,额头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几许,她不屑地道:“谁没生过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永珪在碧纱橱里刚刚睡下呢!若是唤醒了,只怕难免要哭闹了!她肚子里尚且不知是男是女呢,如何比得上永珪要紧?!”

见李佳氏面有不愉之色,董鄂氏只得忙道了一声“是”,又坐回绣墩上,不敢再说要回去了。但想着李佳氏如此视永珪如眼珠子一般。倒是叫董鄂氏心中安慰不少。

宜萱见气氛有些不妙,心中也知道额娘对孝敬皇后的这个侄女着实没有半分好感,便忙笑道:“时儿的园子里,医正和医士都是老道之人,照看孕妇也多次了,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和鸾忍不住好奇心,便问道:“姑姑。乌拉那拉福晋要生弟弟还是妹妹了?”

宜萱侧脸问道:“那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

和鸾皱了皱眉头。她似乎是不晓得如何回答了,便看了看自己的额娘董鄂氏。

董鄂氏忙笑呵呵道:“无论是阿哥还是格格都好!”

宜萱暗暗一笑,董鄂氏自然盼着是个格格。否则就算乌拉那拉氏不得宠,一个出身勋贵的卓姓大族侧福晋生了儿子,岂非要威胁永珪的位置了?

李佳氏这时候,却毫不犹豫地道:“嫡庶尊卑。不容有违!有本宫在一日,就不许任何人越过永珪去!!”

董鄂氏听了这话。不禁心中感动,她忙起身,跪下行了大礼,“多谢皇额娘对珪儿的回护!”

李佳氏虚扶了一把。旋即笑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她能怀孕,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自从入了府。她在时儿眼中的分量,怕是连个得宠的姬妾都不如!徒占着侧福晋的位置罢了!”——对于这个横插进来的乌拉那拉氏夺走了自己侄女的侧福晋之位。李佳氏心中积怨已久。

董鄂氏面对这个不得宠乌拉那拉氏,倒还能看开些,但是想到另一个侧福晋纳喇星移的身孕,她心中就不免忧虑万分了!乌拉那拉氏生了儿子,想必爷也不会太喜欢,可若纳喇星移生了儿子…爷还指不定何等捧在手心呢!倒时候,怕是连她的儿子都要退出一射之地了!

直到傍晚时分,永珪才悠悠睡醒,而弘时的园子里也传来喜讯,侧福晋乌拉那拉氏生了一个哭声洪亮的健康孩子,只不过却是个女孩儿,这是弘时的第四女,也就是端王府四格格。

听到这个消息的董鄂氏忍不住脸色那几乎要飞跃出来的雀跃之色了。

宜萱看在眼里,也是无奈诸多。唉,后头还有俩孕妇呢…

因为是个格格,所以政务繁忙的雍正陛下也没那个闲工夫给取名,倒是做祖母的皇后娘娘李佳氏淡淡道:“前头有咏絮生的和鸳,这个孩子就叫和鸯吧!”

和鸳和鸯,鸳鸯,倒是顺嘴。却也足可见,皇后娘娘对这个孙女的不重视了。

而关于之前镂月开云殿正殿横梁断裂之事,彻查之后,居然查到了工部郎中李景行头上——这个新鲜出炉的承恩公大人,用脚趾头想想也是不可能害自己的皇后亲姐姐的!

可当初负责修缮镂月开云殿的,自然少不了工部,而负责采买所需木材的,就是李景行!

到最后,自然不能重罚,否则便是给皇后没脸了。

结果雍正只以办事不力为由,罚了李景行一年的俸禄,转头觉得有些重了,有觉得李景行虽然无能,可好歹都是承恩公了,官爵多年都是五品,也着实太低了。而恰好工部右侍郎年老乞骸骨,雍正也不挽留,直接准了,旋即便叫李景行递补上去,一跃成了正二品大员!

不过工部是六部之末,没有实权,也没有油水,而这位好歹是皇后的亲兄弟,朝臣们自然也不好上折子反对,也齐齐都忘了李景行之前的过失了。

连宜萱都忍不住叹息道:“舅舅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做皇后的李佳氏更是护短,“横梁断落,本就不关你舅舅的事儿!”

宜萱笑着道:“汗阿玛没有严惩舅舅,反而赐予侍郎之位,显然是明白,这事儿舅舅只是担了虚责罢了!只是,之前汗阿玛说会叫粘杆处细查,也不晓得查得怎么样了。”

李佳氏冷哼了一声,“这事儿明摆着的,可惜你汗阿玛的眼睛只看到弘历的孝顺作态了!”

宜萱轻轻一叹,“汗阿玛若真信了他,倒是麻烦了…”

这时,徐一忠急忙来禀:“娘娘,今儿四贝勒也列朝听政,还当朝参奏理亲王‘自居旧日东宫嫡子,结党营私,心怀异志’!”

“什么?”李佳氏眼中难掩惊愕之色。这理亲王,便是已故废太子的长子弘皙,雍正圈禁了八九十和十四,却对这个废太子允礽之子十分优容,先是封他为多罗郡王,后来又在理密亲王允礽病死之后,让他做了理亲王,虽然未曾给他什么实权,却特许他赡养生母(允礽侧福晋)。故而这些年,弘皙带着家眷远离权利中心,在京郊昌平郑家庄府邸过着富贵闲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