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氏浑身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面如土色,嘴唇颤颤说不出话来。

宜萱也沉默着,董鄂氏的确手段了得,但弘时也不是瞎子!!若不是看在一双嫡出儿女,若不是看在董鄂氏病体孱弱,活不了几年的份儿上,时儿不会轻易揭过当初之事。

星移的孩子险些生不下来,若非她去求皇额娘将那孩子过继,永瑞就算生下来,也不见得能活下来。董鄂氏是个能狠得下心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她能狠下心去扼杀旁人的孩子!她就是这么一个女人!

宜萱不想去品评这里头的对与错,如果不是弘时多年专宠星移,或许董鄂氏不见得会如此。

李佳雁卿的生辰之后,宜萱便再没见过董鄂氏,听说她病情加重,又缠绵病榻起不了身子了。

雍正十二年春。

固伦怀恪公主府的碧桃又开了,甜丝丝的花香只欲熏得人醉去,漫步碧桃花林,宜萱满脑子都是昨夜那个古怪的梦。

她又梦见了那个穿着玄色九龙十二纹章帝王衮服的男子,这一次,她坐在那个男子怀中,亲昵地偎依在他胸膛中,可他的脸却一片模糊,看不清他的五官,唯独给宜萱印象深刻的是他手心里的那颗朱红色的果子,只有婴儿拳头大,圆滚滚的,透着异常诱人的果香。

弄得她现在稍稍一想,嘴里就忍不住流口水。

一想到这点,宜萱就忍不住郁闷。

这辈子她可是帝女,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居然被梦里的一颗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果子勾得馋虫蠕动!

熙儿曾跟她说,那些梦境,都是她残留的记忆。

这让宜萱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吃货…因为今早起来,她的枕头上还有可疑的口水渍呢!这让宜萱端的是老脸通红!

回头私底下得问问熙儿,那长得像西红柿的果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熙儿呢?”宜萱忽然想到今儿可是休沐日,吃过早膳之后,似乎他就没见过自己儿子的影儿了。

玉簪脸带暧暧的笑意,她压低了声音附耳道:“佟府家仆送了信儿来,佟家大公子约咱们小公爷出去吃酒。”

“哦,这是寻常事,怎么了?”——宜萱疑惑地看着玉簪那满是坏笑的神情,佟家大公子苏冲阿又是佟佳令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是宫里的三等侍卫,自然是早就和盛熙熟识了。

玉簪笑吟吟道:“奴才瞧着,只怕佟家大公子怕是又替妹子送贴身的小物什给咱们小公爷呢!”

宜萱算是听明白玉簪的意思了,这事儿她也晓得,也是月前她瞅见自己儿子腰上多了个花样新鲜的鸳鸯纹香囊,起初还以为是宫里绣娘的手艺,随口问了一句,才晓得,原来是佟佳令茹托她哥哥送的。

私底下这种来往,虽然从世俗角度来说有些逾矩,可宜萱还没封建到这个程度,别说私底下送点小玩意表达心意了,就算私底下约会相见啥的,宜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的。她倒是乐得,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早早培养一下感情呢!虽然现在还没赐婚,但这事儿汗阿玛既然许了,想来是不会有变的。

可是想到儿子打算倒时候和她一起离开,她就觉得有点对不住那个当年只有一面之缘的可爱小姑娘。宜萱寻思着,不如让他们好好培养感情,倒时候她自己回去和子文团聚,熙儿就留下来好了。

宜萱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盛熙本来就对佟佳令茹稍微有几分好感,日后真做了夫妻,朝夕相对的,莫非倒时候,盛熙真的舍了人家,让人家做未亡人?

想到这里,宜萱倒是安心了几分。

盛熙已经十八岁了,婚事拖延到现在已经是够晚的了。当初要不是佟佳令茹的祖父夸岱死了,未能参选,只怕盛熙三年前就赐婚了。宜萱也不是没想过,干脆叫儿子跑出去躲几年,等汗阿玛驾崩,弘时登基之后再回来,可是盛熙不在,难道赐婚就赐不成了?今年选秀,汗阿玛是必然要赐婚的,这不是宜萱一己之力想反对就能给推脱了的。

三百三十六、姻缘辗转(上)

傍晚的时候,盛熙才堪堪赶回来。

宜萱忙吩咐了人摆饭,却发现儿子的脸色不大好看。

“怎么了?”宜萱将双手在滴了玫瑰汁的温水中浸了浸,又接过侍女奉上来干爽帕子擦手。

盛熙闷头坐在八仙桌前的紫檀木素圈椅上,眼底神色有些暗沉,他低低唤了一声“额娘”,略顿了顿,才抬头望着宜萱道:“董鄂尚书夫人遣人去佟家警告了一通,想让佟佳令茹报病免选。”

宜萱的手豁然握紧了擦手的云缎帕子,她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董鄂尚书夫人何许人也?便是弘时媳妇董鄂庭兰的额娘!!他阿玛是从一品的尚书,自然她额娘就是尚书夫人!

董鄂家尚书夫人是董鄂氏的额娘,也是和鸾的郭罗妈妈。做外祖母的,心疼自己外孙女的心情,宜萱不是不能理解,可派人去威胁佟家人,董鄂家未免也自恃过高了些!!同样是满洲著姓大族,可佟佳氏两朝后族积累的底蕴可丝毫不亚于董鄂家!

看着一波波上菜的侍女,不消片刻,便满桌子都是山珍海味了,宜萱轻轻哼了一声,董鄂尚书夫人的举动,若说没有受了董鄂庭兰指使,宜萱是如何都不信的!

“让佟家人安心,你郭罗玛法答允了皇贵太妃的事儿,我倒是不信区区董鄂家就能给翻过来!”宜萱冷笑道,她这个弟妹,越是病重,倒越是不肯消停了!

和鸾如今也不过才十三岁而已,她是弘时第一个女儿,又是唯一的嫡女,难不成弘时还能狠心地把她远嫁蒙古了去?!之前六弟妹李佳雁卿的生辰,若董鄂氏求她照拂和鸾,宜萱是决计不会拒绝的,可偏偏她求的是要把和鸾嫁给熙儿!她明知道汗阿玛已经许了皇贵太妃,竟然还想着从中转圜!连额娘都息心认命,转而为和鸾相看其他京中勋贵子弟。偏生她不死心!

盛熙拿起象牙著,笑道:“这事儿倒是不值得额娘置气,我已经跟苏冲阿说过,董鄂家的一言一行只出于舅母之心。与舅舅无关。”

宜萱一愣,不禁感叹这些个世家子弟,真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以佟家在朝堂上势力莫非还会怕了董鄂家不成?苏冲阿询问盛熙,无非就是担心董鄂家的举动乃是端亲王弘时的授意!佟家不怕董鄂家,但却万万不敢得罪弘时!!若弘时有意成就自己女儿和外甥的姻缘。哪怕上有皇帝指婚,佟佳也万万不敢相争!

而盛熙的话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佟家大公子,董鄂家的举动和端亲王无关!让他们安安心心教导佟佳令茹待选,倒时候等着皇帝赐婚也就是了!

盛熙有这样一个大舅子和这样一个妻族,真的是好事吗?宜萱不禁心中忧虑。

“熙儿——你…你是真的想娶佟家格格吗?”宜萱忍不住再度问了一句。

盛熙刚夹起一块香烹狍脊,还没来记得送进嘴巴里,就被自己额娘的这番话给问懵了,他笑着道:“我要是不想娶那个丫头,干嘛要跟郭罗玛法求赐婚呀!”

宜萱抿唇笑了笑,“我就是想问问。你真的做好与人为夫的准备了吗?”

盛熙嘴里叼着狍脊,含混不清地道:“这有什么好做准备的?再说就算我没做好准备,郭罗玛法莫非就肯不给我赐婚了吗?”

宜萱干笑了笑,“熙儿,你要是真不想结婚,额娘可以替你想想法子。”

盛熙咽下嘴里的肉,捧着燕窝喝了一口,压了压油腻味道,才撇嘴道:“之前可是额娘劝我,想让我结婚的。怎么现在又不想让我结婚了?!”

宜萱愣了愣,脸色笑容愈发干巴巴的,“额娘只是希望你娶的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你要是喜欢佟佳令茹,娶了就娶了。可你…”——她可真没看出自己儿子有多中意佟佳那丫头的。

盛熙嘴里嚼着爽脆的糖醋荷藕吃得欢实,“额娘,瞧你这话说的!娶妻这种事儿,看的是家世门第是否相当,教养品性是否规矩,真不真心的。等娶进门再说呗!”

宜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怎么盛熙比她都像个古人啊!她还在纠结先恋爱再结婚的问题,没想到这个小兔崽子倒是看得开!合着是她操了不该操的心是吧?!

盛熙又道:“再说了,我就算有真心喜欢的,要是门第不相符,额娘您也肯定不能让我娶呀!”

宜萱一听,立刻撂下筷子,“谁说的?!你瞧中谁了?额娘肯定帮你娶进门!”——她只是壳子是古人而已,骨子里怎么可能有那种门第观念?之前觉得佟佳令茹可以做儿媳妇,那完全是建立在盛熙没有喜欢的姑娘的条件之上!

盛熙的俊脸一僵,他忙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比如说我要是喜欢锦屏姐姐,额娘你还能让我娶她为妻吗?”

听了这番话,宜萱倒是还镇定,可真真是苦了端了一砂锅鸭舌羹上来的玉簪了,她手一哆嗦,滚热的鸭舌羹飞溅出来,烫在她手背上,差点没把整砂锅的鸭舌羹给摔地上。

这还不是最叫她震惊的,最让玉簪震惊的是宜萱接下来的话。

宜萱身子一端,脸色板正地道:“熙儿,你要是真心喜欢锦屏,我可以想法子让她认个上三旗人家做养女…”

宜萱的构思还只说了个开头,只见盛熙已经呆若木鸡了,紧接着是碰的一声,那一砂锅的鸭舌羹还是没来得及上带桌子上,便没玉簪手一抖给掉在了地上。

玉簪那里顾得上满地的鸭舌羹,直接便跪下来,“公主,您要是再开这种玩笑,奴才只能叫嫂子把锦屏带回去婚配了!”

盛熙也急忙摆手道:“额娘,我说了,是打个比方了!您怎么给当真了!”

看到玉簪那被惊着了的反应,宜萱也叹了一口气,锦屏那样的出身,也的确不可能撑得起公府家门。这也是门道户对这种说法延续千年的必要性,这不是有心抬举,便能顶用的。

宜萱忙道:“我也就是打个比方,熙儿,你要是看上了哪家门第低些的姑娘,也不打紧。”

盛熙似乎有点烦躁了,他用象牙筷子戳着珐琅卧足碗里的燕窝,“额娘,佟家那丫头就挺好的,您就别折腾了成不?”

宜萱一噎,突然有种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愤愤,这个兔崽子!!

宜萱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玉簪,“你也起来吧。锦屏也耽误到二十一了,等熙儿和佟家格格成了婚,要是她不反对,就给锦屏开脸吧。”

玉簪这才转露出安心笑脸,“佟家教养出来的格格,女德自然是不必多说的。”——幸好定了佟家格格,要真尚主,她就得回头劝劝侄女,拾掇东西回去婚配了。

转眼是雍正十二年的春暖花开时节,选秀也正式开始了。

皇后李佳氏虽然不大乐意,可既然是皇上许了皇贵太妃的婚事,她也着实没辙,等待秀女过了前两轮选拔,进了宫里学习规矩礼仪的时候,李佳氏便趁这机会,着人去传了这个佟佳格格。

李佳氏在规矩上素来挑剔,却也不得不承认佟家教养出来的格格,规矩礼仪丁点不差。且长相虽然漂亮,却不是狐媚的刻薄像,见如此,李佳氏也不得不认了。想到自己女儿,唯独只有这个一个儿子,为子孙延绵计,的确娶个年纪相若的好些。

李佳氏撇了撇佟佳令茹的臀部,暗道一声“不错”,便叫徐一忠拿了一套头面赏赐给佟佳令茹,心道,这个就是她外孙媳妇了,赏赐自然要厚重几分。

收了赏赐,佟佳令茹也终于安下了心,正要跪安退下,却闻得外头进来一个宫女禀报说:“大格格来给主子娘娘请安了。”

佟佳令茹暗暗皱眉,叹自己时运不佳。

说话家,娇滴滴的一声“皇玛嬷”传入殿中,便见一个身穿石榴红缂丝鸾凤旗服的娇俏少女小跑着飞窜进永寿宫正殿中。

和鸾一头钻进皇后李佳氏怀中,满是撒娇的意味。

皇后也生了几分疑惑,“你额娘病着,怎么没陪着她,倒是进宫来了?”

和鸾歪着脑袋道:“就是额娘让我进宫来陪皇玛嬷的呀!”

皇后“哦”了一声,眼睛一眯,眼梢的鱼尾纹又深了几许,“你额娘倒是有心了。”——这话说得颇有深意。

佟佳令茹此刻已经退到一旁嵌螺钿花鸟屏风旁边,低着脑袋,一语不发,耳朵却听得真真的,心里也揣摩了个明白,这位病中的端亲王嫡福晋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啊!之前董鄂家一通威胁,差点让她不敢参选了!幸好纳喇家表哥传话…想到这个数年前在堂姐家中见到的英俊少年,佟佳令茹不禁两腮羞红。

前几年,她原本已经消了心思了,可后来从皇贵太妃口中得知,这个纳喇表哥竟然亲自跟皇上求娶她。这叫年纪轻轻的佟佳令茹如何能不芳心暗动呢?

和鸾的眼睛自然不会主意一个穿着打扮低调的佟佳令茹,她腻歪在皇后怀中撒娇道:“皇玛嬷,您替鸾儿求求皇玛法好不好?鸾儿真的喜欢熙表哥!您不要让熙表哥娶佟家女好不好?”

三百三十七、姻缘辗转(下)

和鸾的眼睛自然不会主意一个穿着打扮低调的佟佳令茹,她腻歪在皇后怀中撒娇道:“皇玛嬷,您替鸾儿求求皇玛法好不好?鸾儿真的喜欢熙表哥!您不要让熙表哥娶佟家女好不好?”

皇后眼里有宠溺之色,但更多的却是浓浓的遗憾之色,她不是看不出董鄂氏想把鸾儿许给熙儿的深层用意,但她也觉得董鄂氏这样做并没有错!她年纪大了,董鄂氏又病成那样样子,又能照顾永瑜几年呢?

熙儿那样能干,又有本事,若有他日后帮衬着永瑜,永瑜日后的地位,自然是再稳妥不过的了。

可偏偏熙儿一根筋地瞧上了佟家丫头,连皇上也允了,即使她是皇后,又如何能反驳皇上的意思?!

皇后李佳氏叹了口气,道:“你皇玛法答允了皇贵太妃的事儿,本宫也无计可施。”

和鸾顿时泪眼汪汪,她咬着嘴唇,一脸倔强之色,“姑姑一直都很喜欢我,小时候我也是和熙表哥一起玩着长大的,可为什么…现在熙表哥要娶旁人了?”

李佳氏一时间无言以对,幼时让他们表哥表妹多亲近些,李佳氏也是想着将来能成就一段两小无猜的姻缘,却不成想辗转之下,竟是如此境遇…

和鸾咬牙把眼里的泪咽了回去,“额娘说,皇玛法很快就会给熙表哥赐婚了,让我来求求您,说您和皇玛法都疼我,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可是为什么?!”

和鸾双眸通红地望着皇后李佳氏,哭诉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明白!!我才是皇玛法和皇玛嬷的嫡亲的孙女!我才是姑姑的亲侄女!我才是熙表哥嫡亲的表妹!为什么现在,要嫁给熙表哥的,却是旁人?!”

李佳氏心中一时感慨诸多。她怜爱地看着长相愈发姿容出众的孙女,有些怅然。

等李佳氏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殿内的所有太监宫女还有侍立一旁的佟佳令茹都已经跪在了地上。映入李佳氏眼帘的是穿着一身寻常织锦缎服的雍正皇帝。

李佳氏急忙拉着孙女手,上前见了礼,“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也不叫人通传一声?倒是叫臣妾和鸾儿失礼了。”

和鸾也忙擦了泪,上前行礼,声音仍旧有些哽咽地道:“皇玛法万福金安。”

雍正抬手道:“起来吧。”

李佳氏这才发现雍正的脸色也有些怅然怜惜。心下一动。想着,或许这事儿真的能有几分转圜的余地呢!

雍正扫了一眼殿中,却发现了穿着不是宫女打扮的佟佳令茹。而是一身浅蓝色的秀女装束。宫中规矩严苛,宫女、嬷嬷都只能穿绿、褐二色,而参选的秀女也只需穿蓝色,所以只需稍稍一撇。便晓得是什么身份的了。

李佳氏这才道:“她是…清额之女。”

佟佳令茹脑中不断闪现的是皇上方才看着端王府大格格的神情,她心中悲悯酸涩交加。最终还是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她上前二步,端端正正又行了一个大礼,端庄地道:“臣女佟佳令茹。给皇上请安,愿皇上如意金安。”

此刻和鸾瞬间瞪圆了眼睛,“你就是那个佟佳令茹?!!”——方才皇后说清额之女。和鸾还不晓得是谁,而现在佟佳令茹都自报姓名了。和鸾又如何会不晓得?

李佳氏皱眉瞪了和鸾一眼,警告她不许御前冒冒失失。

和鸾两腮仍旧气鼓鼓的,她咬牙瞪着佟佳令茹,气呼呼道:“我讨厌你!”

佟佳令茹略抬了抬眼睛,看了看皇上的表情,她眼底不禁黯然,皇上没有露出丝毫生气的神色,甚至脸色颇有惋然之色,佟佳令茹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磕了一个头,清声道:“臣女卑微,不敢奢望嫁入公主府,还请皇上明鉴。”

雍正听了,眉头一挑,“哦?”

和鸾却眼睛闪亮,她满是祈盼地望着雍正,急切地道:“皇玛法,您也听见了!她自己说了不想嫁给熙表哥的!!”

雍正合了合眼睛,捻动着手上的沉香木佛珠,淡淡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强求。”

佟佳令茹眼中满是失落之色,从方才她看到皇上对和鸾格格的怜惜便晓得,她只能退却,只能让步。佟家可以无视董鄂家的威胁,也无需顾忌一个病怏怏的端亲王嫡福晋,但却不能不顾忌和鸾格格,更不能不顾忌皇上的心意。

若皇上真执意将她指婚给纳喇家表哥,她就算再请辞也无用。

同样,皇上若真动摇了,而她不肯退步,佟家也只会招来皇上的厌弃。

佟佳令茹固然对盛熙有几分倾心,但作为大家族里教养出来的格格,自然懂得情义与理智谁为先?自然也懂得,什么是进退合宜。若一切都只是端亲王嫡福晋的一厢情愿也便罢了,可如今大格格分明也有意,叫她如何敢继续争下去?

雍正微微一笑,他瞥了一眼皇后眼中的欣喜和孙女雀跃的神情,便问皇后李佳氏道:“淳郡王世子永安,可定下嫡福晋了?”——淳郡王便是已故淳亲王允祐嫡长子弘曙,允祐是康熙帝第七子,因脚有残疾,无缘夺嫡,但也因此在雍正登基后受封亲王之尊。后来雍正八年,允祐病逝,便由其嫡长子将一级承袭郡王爵位,是为淳郡王。淳郡王弘曙长子永安,如今也到了该娶嫡福晋的年纪了。

其实永安的嫡福晋人选,皇后才刚刚选了几个门第适合,只等着请皇帝圈定了。如今皇帝既然如此问,李佳氏自然会意地道:“尚且不曾定下。”

雍正笑着点了点,没有多说什么。这样的暗示都已经不能算是暗示了,跟明示也没什么区别了!

佟佳令茹不能指婚给盛熙,却可给做郡王府的儿媳,将来做少也是个贝勒福晋,如此也不算是亏待了!

宁寿宫。

皇贵太妃佟佳氏听了侄孙女的一番叙说,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皇上果然没有亏待佟家。你这孩子,很懂事。”

佟佳令茹眼里有些湿润,她哽咽着道:“令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明白,什么可以争,什么不可争。”

皇贵太妃再度颔首,“这门婚事,我也一直悬着心呢!虽然端亲王一直不反对,可和鸾格格是端亲王的长女,日后若起了怜爱之心,怨恨的便是咱们佟家了!你能被指给淳郡王世子,也是个极好的去处!”

佟佳令茹道了一声“是”,眼里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皇贵太妃伸手拉过佟佳令茹手软娇嫩的柔荑,满是怜惜地道:“本宫知道,你心里委屈!当初叫你和大公主之子相识,是我们这些长辈的主意。如今却得让你主动放弃…”

佟佳令茹急忙摇头,她泣声道:“令茹是佟家的女儿,佟家生我养我,自当事事为家族考虑!”

皇贵太妃连连叹息,事事为家族考虑?当初的她何尝不是如此?她进宫为妃的时候,已经是康熙三十九年了,先帝爷已经四十七岁了,而她韶华年纪,又如何是心甘情愿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三十岁的男人呢?!

还不是为了家族,为了延续佟佳氏的荣耀?!

一时间,皇贵太妃多有怜惜这个侄孙女,可此刻她只能安慰地道:“永安那孩子,本宫也见过,品性极好。”

佟佳令茹扯出一个带泪的笑容。

将佟佳令茹赐婚给淳郡王世子福晋的圣旨,翌日便下达了,宜萱听闻消息,当即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不是说好了佟佳令茹是许给她儿子的吗?为毛一转眼就许给弘曙的儿子当老婆了?!!

汗阿玛,您老人家再搞什么飞机?!!

玉簪的脸也瞬间崩溃了,“这是怎么回事?!佟家格格不是要许给咱们小公爷的吗?!”

宜萱看了看玉簪,她想说的话都被玉簪抢先说了,她能还能怎么说?老娘还想知道这特么是怎么回事呢!!

“准备车马,进宫!”现在她也只能进宫去打探一下消息了。

玉簪急忙应了一声“是”,二话不说慌里慌张便去准备了。

可没等玉簪出去,宫里的太监便来了,正是皇额娘跟前的徐一忠,特来传她进宫去的。

看样子额娘也是知情者,宜萱下了如此结论。

玉簪脸色满是复杂,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看样子小公爷是要尚主了,她那侄女到底是个没福气的。只是玉簪不禁头疼,锦屏都二十一了,再另作婚配,如何还能许配好人家?这个年纪,真真是什么都耽误了!

偏偏布尔图家一直都认为小公爷要娶的是佟家格格,自然锦屏的姨娘位份是跑不了的!可如今佟家格格婚配给淳郡王世子为嫡福晋了,小公爷尚主之事便是十有八九了!如此一来,就算公主肯留锦屏,上头顶着一个郡主大妇,锦屏还有好日子过吗?何况若真起了冲突,莫非公主还能偏袒锦屏,而不偏袒亲侄女吗?

三百三十八、侄女媳妇

永寿宫中,袅袅燃着皇后最喜欢的聚仙帐中香,高雅馥华的气息幽幽不绝。

皇后李佳氏先把事情的经过絮叨了一遍,又道:“是那佟家丫头自己请辞的,你可不能怪到鸾儿头上!”

宜萱凝眸望着李佳氏,目光分毫不移。

李佳氏被自己女儿盯得有些尴尬,老脸有点挂不住,“鸾儿也不小了,都十四了,虽然还不到笄年,但也可以婚配了!”

宜萱叹了口气,“额娘,我不怪鸾儿,但我怪董鄂庭兰总没错吧?!”

李佳氏的脸色有些晦暗,缘何她一召见佟佳令茹,和鸾便来了,紧接着皇上也来了。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点!她这个儿媳妇,真真是不简单啊!或许皇上来,只是巧合,可和鸾来的时辰,只怕是董鄂氏一手巧妙算计的吧?

而和鸾若再她宫里对佟佳令茹恶言相对,只怕也难保不传入皇上耳朵里?何况和鸾本就是来央求她的,若央求失败,只怕也十有八九会去皇上跟前哭求。董鄂氏估计也算计到这些了吧?

李佳氏沉声道:“我宫里伺候的人,已经吩咐徐一忠替换一批了。”

宜萱暗道,看样子额娘也知道董鄂氏在她宫里有眼线了。

李佳氏又转而道:“皇上召了熙儿去养心殿。”

宜萱听明白了,汗阿玛是让额娘说服她,然后汗阿玛亲自出手说服盛熙。

宜萱便直截了当地道:“只要熙儿愿意,我不反对。”——只怕,熙儿是不愿意的吧?

宜萱的话刚落音,一抹石榴红的身影便从里头梢间里窜了出来,一头窜进了她怀里。“谢谢姑姑!我就知道姑姑最疼我了!”

宜萱瞬间懵了,这是什么节奏?!

皇后笑呵呵道:“熙儿方才跟你汗阿玛说,只要你反对,他就答应!”

宜萱一噎,她明白了,她这是栽进坑里了!她扭头幽怨地看着自己亲娘,您老人家怎么能给您亲闺女和亲外孙挖坑呢?!太不地道了!

皇后有点不好意思。她柔声道:“额娘知道。你再担心什么!不就是瞧着萨弼那痴痴傻傻的样子,怕出现在自己孙儿身上吗?”

宜萱呆了,“您、您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皇后叹了口气。“这事儿,皇上跟我说了。之前皇上调查了整个直隶省,姑表亲和两姨亲生出来孩子先天不足的,千不存一!反倒是今年直隶省乡试的解元是姑表结亲之子!”

宜萱沉思了一会儿。是了,她的确记得近亲结婚生出来不健康孩子的概率的确也是很低很低的。几千还是几万分之一的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比非近亲结婚生出来不健康孩子的概率加倍,可是即使加倍也仍旧是几千几万分之一!

被这个概率照顾上,那的确是非常倒霉的人。所以嘉容的四个孩子都很健康。咏絮生的和鸳也健健康康。

这也是至今为止,汗阿玛没有下旨禁止近亲结婚的原因吗?

至于额娘说的今年直隶省乡试解元是姑表亲子,倒是叫宜萱想起了一件不知作何解释的奇妙事——公认的世界最聪明的人、爱因斯坦的父母就是表兄妹!

关于近亲结婚。在后世还不是有些国家仍然认可?因为在科学上,这仍旧是一个没有办法完全解读的深奥的基因学。

而萨弼。的确是个小呆瓜,可是再绘画方面,他又何尝不是个天才?从某种角度来解读,老天爷或许是公平的。

宜萱沉默了,其实这个概率是多少根本无关紧要,因为熙儿想要把月华吐息诀修炼到第九重,起码需要好几十年,所以鸾儿和熙儿是不会有孩子的…

而不会有孩子,何尝不是一种悲剧呢?

“姑姑,您生气了吗?”和鸾怯生生抬头望着她。

宜萱看着小鹿般可爱又可怜的和鸾,轻轻摇了摇头,“没有,顶多有点生你额娘的气。”——宜萱对小孩子素来有着极大的宽容度,何况这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鸾儿,她如何生得起气来?

和鸾拉着她的衣袖,道:“姑姑,您也别生额娘的气了。额娘她…也是为了我好。”

宜萱轻轻叹了口气,鸾儿倒是个孝顺的孩子。

公主府。

宜萱看着支摘窗外如泼洒了红墨般的晚霞,她脑子里闪现的都是和鸾那欣喜雀跃的表情,以前她一直以为和鸾只不过是小孩子的占有欲,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

果然是古代的孩子都早熟啊!居然小小年纪就有了情思。

和鸾这个儿媳妇,现在她是不认也得认了!

额娘亲手挖的坑,算是把她连同盛熙一块给埋了!

额娘疼爱亲孙女的心思,宜萱何尝不懂?

玉簪面色复杂,徐步进长乐殿中,屈膝做万福,低声禀报道:“加封三爷大格格为和硕格格的圣旨已经下到端亲王府了。还有,御前的苏公公已经携圣旨到仪门了。”

和鸾是端王府嫡出的格格,理所当然要被册封为和硕格格,即郡主。和鸾的册封,可是比宜萱当年和硕怀恪格格的爵位来得都名正言顺得多!

“准备香案,接旨吧!”宜萱叹气道,汗阿玛的旨意下得可真快,分明是不给她丝毫周转的机会啊!

无忧殿正殿,殿门敞开,宜萱带着满脸不甘愿的盛熙跪于殿中方砖墁地上,聆听着苏培盛字正腔圆宣读的满是溢美之词的赐婚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