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心下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今日能一块来,就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先进殿的是和鸾,盛熙略错后了半步。宜萱仔细打量着。只见和鸾穿一身鲜艳的大红色和合如意织锦缎服,千缕乌发梳做一个精致的架子头旗髻,髻上多缀金玉首饰珠花。衬得她端的是鲜亮夺目。再看她的面容:两腮娇羞,若薄醉一般两腮透着酒晕红。眼波流转,眼梢透着三分娇滴滴羞涩,又细一看她的柳叶弯眉,竟有些凌乱。

宜萱一愣,这幅模样,瞧着是圆房了?!

她忙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盛熙,“熙儿——”宜萱的疑惑尚未来得及问出,便瞅见自己儿子那张俊脸阴沉得都快要滴水了,一副又是愤怒、又是憋屈的模样。

和鸾咬了咬嘴唇,忙靠近熙儿身边,她小心翼翼地、如做错事孩子一般拉了拉盛熙的缕金云纹马蹄袖,“表哥…”

盛熙脸上的气恼之色似乎更浓了几分,他狠狠一甩袖子,朝着自己额娘揖礼道:“额娘,儿子给您请安了!!今儿儿子有事儿,就不陪您用早膳了!儿子告退!!”

宜萱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盛熙这一通噼里啪啦带着火药味的话给弄懵了,等她回过神来,盛熙已经扭头大步走出无忧殿了。

和鸾见状,气地跺了跺脚,她撅着嘴巴望着宜萱:“姑姑!熙表哥怎么能这样啊!”

宜萱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谁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了?!”

和鸾低头扯着手里的银红云缎帕子,小声地道:“今天可是婚后第一天,他就不能让着我点吗?”

宜萱瞧着愈发觉得不对劲,便问:“鸾儿,你昨晚跟熙儿…圆房了?”

和鸾顿时两腮潮红,她眼梢含了三分春意,飞快点了点头。

可昨晚盛熙不是喝得大醉酩酊、不省人事吗?不省人事怎么圆房?!宜萱倒是奇了怪了!于是扭头看玉簪,玉簪张了张嘴巴,又瞧了和鸾一眼,又闭上了嘴巴,垂头不语。

和鸾两步走到宜萱跟前,坐在她身边的绣墩上,还是和以前那般撒娇道:“姑姑,您也说说熙表哥,今儿一大早起来,他就给我脸色瞧!我、我都道过歉了,他还是那么跟吃了枪药似的!”

“道歉??”宜萱抓住了关键字眼,“你做错了什么,要道歉呀?”

和鸾嗖的脸颊更红了三分,如那猪肝一般颜色,“我、我…那不关我的事儿!我是知道了,没告诉他。可他不也装醉蒙我呢!这也算扯平了呀!”

宜萱听得头大如斗,“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呀!鸾儿,你少跟我含糊,说清楚些。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了?你想让我说说他,也得告诉我前因后果吧!”

“我——”和鸾腮帮子鼓了鼓,半晌后,她起身道:“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去找熙表哥。”

说罢,她飞快见了个礼,转身就跑出无忧殿了。

宜萱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尼玛这两个小崽子再闹个毛啊?!都结了婚,圆了房了,那就是实打实的夫妻了,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这时候玉簪忙低声道:“公主,奴才进去小公爷房里的时候,闻见了不寻常的香气,依稀闻着,里头有淫羊藿的气味。”

宜萱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就算不太通晓医药,却也晓得淫羊藿是什么东西!!怪不得方才熙儿那般气恼!怪不得和鸾说给他“道歉”!!

玉簪从袖子里取出手帕,手帕里头包裹着少许暗红色的香粉,“奴才趁人不备,从熏炉旁边小几上的香盒里挑了一指甲盖。”

宜萱沉着脸道:“叫医正来仔细检查看看!”

公主府里的医正卢照堂也是资历深厚之人了,他稍稍一闻,便道:“这里头以淫羊藿为主,还有仙茅、韭菜子、蛇床子、天仙子、依兰花,俱是有迷情之效,再佐以玫瑰、郁金、安息香等香料配伍而成。若遇上酒,效力就更加明显了!”

宜萱听了这番话,脸色更沉了几分,她抬手道:“卢医正,此事望你守口如瓶,不要告诉任何人!”

卢照堂自然明白,这种隐私之事,自然是要烂在肚子里的,连忙称是,这才急忙退了出去。

宜萱扶着额头,深深喘了几口气,心境才略略平复了几分,“玉簪,你觉得这事儿,是谁所为?”——方才和鸾说的那通叫人稀里糊涂的话,如今倒是让她明白了个透彻。必然是和鸾身边的人焚了这迷情香——虽非和鸾所为,她但她却是知情的,而且可以说是“默许”了底下人这么做!

而熙儿,也有错,宜萱也原以为他真的是喝醉了。却没成想他只是装醉,想躲过这洞房之夜。却被和鸾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和鸾是即心虚又心恼。只是,新婚之夜,公主给额驸下迷情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因此宜萱才叫禁了口,不许传扬出去,否则丢的是和鸾的脸,也是她和盛熙的脸!!

玉簪徐徐道:“早先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姑姑冯嬷嬷,如今正是敬慎公主的陪嫁嬷嬷。”

“冯嬷嬷?”宜萱拧了眉头,那日在慈宁宫,就是这个冯嬷嬷送“试婚格格”来,当日她的言语举动,便叫宜萱看到了什么叫“奴大欺主”!!没想到,一转眼,此人竟跟了和鸾过来!

“那边十有八九是她撺掇的了!”宜萱重重道,“哼,迷情香,这可不是寻常小丫头能弄出来的东西!!”

你妹的,她才第一天当婆婆,就遇上了这种糟心事儿!!原还想着等盛熙成婚之后,她也就能安歇下来,好好闭个关,把月华吐息决尽快修炼到第九重巅峰呢!!

“去问问底下人,熙儿去哪儿了?”宜萱冷静分析之后,还是觉得改好好跟儿子谈谈。今日不赖盛熙不给和鸾面子,哪个男子在这上头被女人算计了,心情能痛快的?其实这种事儿,那叫情调,可搁在古代…基本没哪个男人能容忍!话说,她才是穿越人士好不好啊!这么前卫开放的事儿她都没对子文做过呢!倒是叫和鸾一个古代人先做了!!这叫她情何以堪呢?

盛熙这一气,竟跑出公主府去了,宜萱得知后,心头一惊,他该不会又跑了吧?细细一查,才知道盛熙去了他堂哥勇毅候府,侯府的净园,原是宜萱住的地方,如今也正空着,正好他住进去了。

盛熙还叫人传话说,三朝回门之日他会回来的。

宜萱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样子盛熙没打算逃跑。

可和鸾却是气呼呼的样子,“才刚成婚呢!他就这么对我!日后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你也消停点吧!!”宜萱忍不住怒吼了一句,倒是把和鸾吓了个懵,宜萱在她心目中素来都是温声细语的,陡然来一句雷霆震怒,倒是叫人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呢。

三百五十七、婆婆难为(下)

宜萱揉着太阳穴,真心觉得疲惫极了!从前她瞧着和鸾有些任性,也只当是小女孩娇气,也没什么大不了。如今朝夕相对,倒是真真叫人头疼!不是宜萱心疼儿子,任谁叫儿媳妇一进门,就用迷情香圆房,把自己儿子气跑了出去住,哪个婆婆不生气?!

“姑姑…”和鸾呆呆望着宜萱,眼里有些委屈,泪光点点中有些不可置信之色。

宜萱面有无奈之色:“盛熙到底是因何跑回勇毅候府住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到底谁对谁错,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自己回去思量吧!!”——谁对谁错,分明是明摆着的事儿,宜萱也不想跟她分辨什么!要是连做了这种事儿,和鸾都能理直气壮,宜萱也没法子了。

“姑姑!!”和鸾撅着嘴巴道,“这事儿,的确是我的错!我也认错了!可熙表哥他装醉不跟我圆房,难道就对了?!都是有错,为何我千般道歉,他却拂袖而去?!我心里这般委屈,为何连姑姑都不帮我了?”

宜萱凝眸望着打倒苦水的和鸾,果然她是不懂得如何给人做妻子、如何给人做儿媳的。她还是只会做女儿,只会做尊贵的大清固伦公主。

她只能无奈地摇头,嘴上道:“盛熙已经说了,三日后会陪你进宫请安。便是他还愿意给你应有尊重。你能接受便接受,不能接受,我也没法子!我总不能去把盛熙给捉回来,绑在你身上吧?!”

“我——”和鸾鼓了鼓腮帮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姑姑劝劝他罢了…”

宜萱淡淡道:“熙儿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他若是个能劝得过来的,当初先帝赐婚之后就不会离家出走了!!”

想到先帝十一年赐婚后盛熙出走之事。和鸾又忍不住想起了盛熙身边的那个叫锦屏的侍女,和鸾咬了咬嘴唇,出嫁前,皇额娘已经再三嘱咐,叫她好好调查一下,若那孩子真的是盛熙的,便要尽快斩草除根。

想到要杀一个小孩子。和鸾有些下不了决心。可想着今日的羞辱和委屈。她心里的不忍突然有了几许动摇。熙表哥,莫不是去和那个锦屏幽会了吧?!

女人的嫉妒心和怀疑心糅合在一起,会发酵出可怕的东西。它能叫良善的女子泯灭了本心。

三日后的早晨,盛熙如约回到了长公主府。

看着各穿上固伦公主、固伦额驸品级朝服的和鸾与盛熙,宜萱嘱咐道:“既然熙儿回来了,那之前那事儿。以后谁不许提了。”

盛熙脸上不见笑容,只保持着严肃端正之态。他道:“既然额驸吩咐,儿子遵从就是。”

宜萱又看了一眼和鸾,和鸾急忙道:“只要熙表哥不生我的气,我就心满意足了。”

宜萱又看盛熙的脸色。虽说盛熙肯不计较,可却不见得真的消了气儿。不过是因为这事儿对他而言,着实难堪。何苦一次次宣之于口跟人计较,反倒让他觉得更加丢脸了!

可惜和鸾却不懂。她只欢喜地拉着盛熙的手臂,嘴里娇声道:“好表哥,我保证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已经警告过冯嬷嬷,以后不许用那香料了!”

盛熙淡淡瞥了和鸾一眼,道:“额娘方才才说,以后谁都不许提!”

和鸾急忙捂住了嘴巴,“好好好,我不提就是了!”她笑靥如花望着盛熙,此刻心中升起了满足感,前日那副想要斩草除根的心思也不知道飞到哪个角落里去了。——果然是小女人的心思,一天一个变!

其实和鸾想要的,不过是和盛熙能恩爱朝夕相对,若能得到所愿,她自然也会忽略掉之前对锦屏和锦屏儿子的猜疑与恨毒。

走的时候,是俩人一起进宫去的,出宫之后,盛熙便把和鸾送去了她的固伦敬慎公主府。

和鸾望着这个华丽却陌生的府邸,她凝眸看着盛熙,柔声道:“我还住在姑姑府里不是挺好吗?”

盛熙指着那偌大的固伦公主府道:“且不说不合规矩,这可舅舅拨了二十三万两银子给你修建的公主府,你说不住就不住了,舅舅的心意就这么给扔了?”

和鸾撅着嘴巴,不知骨碌了句什么,嘴上道:“好了,我住就是了!只是——”和鸾红扑扑这脸蛋拉了盛熙的手,满是撒娇地道:“那你可要常常过来!”说完这句话,和鸾面红耳赤。公主叫额驸常来,这代表什么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虽然之前又迷情香一事,可当夜和鸾也是被盛熙装醉的举动气极了,才会默许冯嬷嬷的举动。而新婚之夜的喜帕,可是要送进宫里给皇玛嬷看的,要是没有…叫她怎么做人呢?

和鸾自然是有些后悔的,只不过之前被更多的怨怼与恼怒给遮蔽住了。而今日盛熙肯陪她进宫请安,与她出双入对,和鸾气消了,自然愧疚就上来了。所以才肯听盛熙的话,住进公主府里。

盛熙道:“知道了。”——虽是敷衍的一句话,可和鸾却又羞又高兴。

和鸾又问:“你去汗阿玛养心殿,大半日才出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盛熙平静地道:“不过又是西南土司闹起来了。”

和鸾“哦”了一声,显然兴致缺缺的样子。

盛熙侧脸看了看和鸾,突然道:“我已经请战了!”

“什么?!”和鸾瞪大了眼睛,“请战?可、可是我们才刚刚成婚啊!你、你怎么能——”说着,和鸾眼里带了泪花,满腹委屈,满语抱怨。

盛熙嘟囔道:“又不是我叫那些土司闹腾的!何况现在朝堂上舅舅也没有几个得力的武将能用,要么是年岁大了,要么是不熟悉西南情况!如此一来,我去最合适!”

“我不管合适不合适的!你别跟我说那些大道理!反正我就是不许你去!!”和鸾一把抱住盛熙的手臂,一脸的倔强执拗之色。

盛熙皱着眉头,“阿鸾,你别任性好不好!我是男人,自然是要建功立业的!我不想被人说成是靠额娘、靠老婆才得来荣华!这次我大有机会做主将,你别给我捣乱!”

和鸾泫然欲泣,悲切切道:“你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吗?”

盛熙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就不能别托我后腿吗?我又不是去了就不会来了!我是男人,整日儿女私情的,会被人笑话的!”

和鸾哼哧了两声,“去战场多危险,姑姑也不会同意的。”

盛熙淡淡道:“我自有办法叫额娘同意!”

说罢,他转身跳下了朱轮车,和鸾来不及制止,他就飞身上了一匹枣红马,绝尘而去。

和鸾看着那一人一骑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气得已然咬牙切齿。

固伦怀恪长公主府,宜萱已经叫玉簪收拾东西了,因为她打算过两日就启程去昌平温泉山庄,就是她和子文一起呆过的地方。从前她一直近乡情怯,一直叫那温泉山庄空着,如今她要专心修炼月华吐息诀,那里清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借口她都已经想好了,就跟皇额娘说,他是梦见汗阿玛了,所以打算去昌平闭门礼佛祈福七七四十九日。皇额娘必然不会拒绝。

傍晚的时候,盛熙是一个人回来。宜萱也知道,打今儿起和鸾就得住在她自己的公主府里了。这是大清的规矩,公主与额驸不住在一起。

故而宜萱没有觉得意外,只是盛熙说自己又想去西南战场的时候,宜萱就不能不意外了。

盛熙却似乎已经下定主意的样子,“额娘,我和阿鸾现在两相生厌,待在一起只会生出更多矛盾来。与其如此,不如我出京去,彼此分开,也彼此都静静心,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这些话我跟舅舅说了,舅舅只说要考虑两日,不过我瞧着差不离了。”

宜萱听着,倒觉得有几分道理的样子,“你就算想出去静静心,何必上战场呢?”——当娘的,哪个能安心叫儿子去战场上,刀枪相见?

盛熙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我要是出去游玩,估计阿鸾又要以为我出逃了!!只有出征,她才不会乱想旁的!”

宜萱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要是没有西南土司又闹腾起来,只怕盛熙还没有借口离开京城呢!

盛熙又道:“额娘,您别管阿鸾了,您越是惯着她,她越是毛病多。我走之后,您就安心闭关修炼月华吐息诀吧!”

宜萱淡淡哼了一声,谁特么毛病多啊!你这小兔崽子毛病也不见得少!!不过她的确是该好好修炼了,子文…还在等着她呢。

罢了罢了,盛熙与和鸾的婚姻,让他们自己磨合去吧!她虽然是长辈,莫非还能管一辈子不成!儿孙自有儿孙福!

盛熙思量了一会儿,又道:“您若是突破了,若想早点见到阿玛,就叫三首给您开启通道就是了。”

“那你呢?”宜萱忙问道。

盛熙沉着地道:“儿子,随后会去的。”

“那和鸾怎么办?”宜萱无不担忧地问。

盛熙道:“额娘,儿子已经长大了,儿子的事儿就让自己自己解决吧。何况儿子如今还要考虑一下是否回去,何时回去呢。”

看着盛熙镇定的模样,宜萱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三百五十八、月华九重

乾隆元年的冬天,弘时下旨加封盛熙为平南大将军,挂帅出征,剿平西南土司之叛乱。盛熙终于如愿离开京城了,宜萱耽搁了大半个月,也终于要启程去昌平了。

启程的那一日早晨,和鸾哭着跑来,“姑姑…”

看着她满脸泪水的模样,宜萱便道:“好了,盛熙出征的事儿,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如今哭有什么用?”

和鸾却道:“我不是为这个哭的,而是——我、我月信来了!”

月信?宜萱面色有些古怪,来了就来了呗,当女人的,谁不得遭点这个罪呀?不过想着如今她嫁过来,这种事对她说也正常,便道:“我那儿有上好的阿胶,你拿回去并红糖、红枣一起熬了喝,很是管用。”

“姑姑!我不是那个意思!!”和鸾一脸的委屈之色,“我是说,我月信准时来了!!”

“准时来了是好事啊!难道不准才好?”宜萱古怪地望着和鸾。

和鸾的脸色顿时又难过又纠结,竟是一副没法说清的样子。

宜萱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哦,你是那个意思啊,我明白了。”——月信准时来,就是没怀孕呗!

宜萱只得笑呵呵安慰道:“你和熙儿也就大婚那晚同房,就一晚上,如今这般也正常!”——现在她也只能这么安慰,她总不能说你和熙儿不可能有孩子吧?

和鸾哼哧了两身,“可是、可是我想有个孩子…”

宜萱叹了口气,和鸾自己还是个孩子脾性呢,想要孩子?宜萱真觉得有点不太合适!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免得这小妮子受不了。

安慰了一通。才叫和鸾略略止了哭声,宜萱吩咐玉簪去端了一盏牛乳燕窝给她压压,心中思量着和鸾这性子,身边又有个不安生的冯嬷嬷,日后和熙儿的夫妻生活,只怕只会往坏的方向发展。盛熙虽说要考虑一下是否留下,可宜萱瞅着他的心思。怕是多半不会为了和鸾留下来的。

唉。心中叹了一口气,宜萱见和鸾已经平复下了心情,便谆谆道:“鸾儿。你身边的教习嬷嬷冯氏,可是你皇额娘安排的?”

和鸾点了点头,“统共两位教习嬷嬷,冯嬷嬷是额娘得力的人。还有一位陈嬷嬷,是皇玛嬷赏赐的。”

宜萱认真地看着和鸾那张娇嫩漂亮的脸蛋。语气也是无比认真,“这个冯氏心思不正!”

和鸾垂下头,“我知道姑姑您肯定还在为大婚之夜的事儿生气,冯嬷嬷那么做也是为了我好。”

宜萱正色道:“可她这种‘好’。只会叫你和熙儿的关系越来越不好!!”

和鸾面色一震,嘴唇一颤,沉默了下去。

宜萱徐徐道:“那晚的事儿。就算我不计较,可熙儿是真的生气了。可到最后。你都没给他一个交代,他心里窝这一口火,所以要出征西南,也算是出去消消火吧!”

和鸾咬了嘴唇,“可我已经罚了冯嬷嬷三个月月例银子了…”

宜萱突然笑了,三个月月例?呵呵,看样子和鸾是当真倚重冯嬷嬷啊,叫她笑得愈发无奈得紧,“冯嬷嬷固然忠心,可她的忠心是想法设法帮你压制熙儿,有她在,你和熙儿的关系好不了。”

和鸾盈盈望着宜萱:“姑姑是让我把冯嬷嬷撵回宫?”

宜萱轻轻点了点头。

和鸾急忙摇头,“那怎么行?我出嫁前,皇额娘还连番嘱咐要我多依仗冯嬷嬷呢!而且要是把冯嬷嬷撵回宫,只怕额娘还不晓得被气成什么样呢!”

宜萱不禁笑了,“你额娘自然也是为了你好,可她派来的人,只会教你如何做固伦公主,却不会教你怎么给人做妻子。”

“我…”和鸾有些凝噎。

宜萱神态温和,“当然了,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手里。”——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清楚了,剩下就看和鸾自己如何抉择了。

和鸾走后,她把一枚折叠得四四方方的浣花笺纸递给玉簪,“这个是给锦屏的孩儿取的名字。”——翻阅了不少书,宜萱总算找出一个雅致的名字了,也算是兑现了之前对锦屏的承诺了。

玉簪忙打开一看,脱口而出便念出了上头的两个簪花小字:“其志?”

宜萱点头,笑吟吟道:“是陶渊明自传里的一句,‘衔觞赋诗,以乐其志’,陶渊明号五柳先生,选他自传里的词儿,也算相合了。”

玉簪温温道:“奴才不懂词赋,只听着‘柳其志’三字,觉得顺耳又好听,想必是极好的。以后,锦屏和柳淮的儿子,便叫‘志哥儿’了。”

志哥儿?倒是叫人觉得十分亲切可人。

宜萱望着无忧殿外高升的太阳,今儿原打算一早就启程去昌平的,没想到都耽搁到这个时辰了,秋风扫落叶,风有些凉凉,看着这阳光,倒是叫人暖和了几分。

宜萱起身披上件缂丝斗篷,问道:“车马都准备好了吗?”

玉簪说:“一大早就备好了呢。”

宜萱又道:“玉簪,你就留下吧。留下照看我在京中的府邸,也时常去敬慎公主府走走。和鸾的性情,我终究不大放心,若有你留下,我才能安心去昌平。”

玉簪脸上微露出几分惊讶之色,毕竟多少年了,除去她刚刚嫁去布尔图家的最初的那几年,她一直都是侍奉在宜萱身边,无论是在京中的公主府、京外的鸣鹤园、昌平的温泉山庄、还是远去木兰围场、热河行宫,她都日夜跟随,这回…玉簪还是顺从地做了个万福:“奴才明白。固伦敬慎公主身边有那样心思不正的奴才,难怪公主不放心。”

玉簪的话切中宜萱心声,他是不放心,才叫玉簪留下的。那冯嬷嬷万万全全是复制了董鄂氏的心意而来的。而董鄂氏,以她如今的偏执。显然是想要帮着和鸾做一个尊贵的、高高在上、也凌驾于额驸之上的公主。她所盼的便是自己唯一的女儿不受委屈。

董鄂氏在做她认为对的事情。但不巧的是,宜萱却认为她在帮倒忙。

若是别的时候,宜萱会慢慢地、潜移默化地把和鸾的傲娇心思一点点掰过来。但现在,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子文。

她和子文已经分别太久了。

现在,皇额娘已经走出了汗阿玛驾崩带来的创伤,如今她也是时候该去和子文相会了。

宜萱是愧疚的。因为她要离开自己的母亲了。

想到此。她心中有一丝动摇。

若非还有弘时、弘晋的两个弟弟,她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昌平温泉山庄,本来就是记在宜萱名下的。因此子文“死”后,玉簪便安排人接手了,这么多年也一直打理着,一些地方也做了小的修缮。不过这里头的一切还跟从前子文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后花园成片的茶梅迎着秋日冷肃吐露了点点花苞,她依稀已经能够闻到记忆中茶梅的幽香。倒是墙角的几株铁骨红梅还需些时候才能傲雪怒放。

如今贴身伺候宜萱的是金桔、玉兰两个大丫头。叫她不禁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几年,伺候他的是金盏和玉簪。金盏外嫁,玉簪却嫁给了公主府陪嫁包衣人家,服侍了她一辈子。

金桔是个梨涡渐渐的圆脸丫头。已经十七岁了,十分细心周到。玉兰则是个长相十分出众的小姑娘,瓜子脸、秋水眸、樱桃唇、柳叶眉。在她的公主府包括昌平鸣鹤园以及这温泉山庄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是这丫头却是个极稳重,上上下下事务也都打理得面面俱全。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倒像是个管理家务多年的管家娘子。

不过身边有这么两个人,宜萱自然放心。

泡了个汤泉,宜萱也便开始了闭门修炼的日子。因对外说是为先帝祈福,自然她住的堂屋一早就拾掇妥当,除去了鲜艳华贵的装饰,一应以朴素为主,内堂供奉了地藏王菩萨金身像。宜萱盘腿坐在佛龛前的柔软蒲团上,闻着供奉菩萨的檀香,心神渐渐宁静了下来,月华吐息诀也平稳地运转了开来。

如此日夜兼修,又远离了世俗烦扰,宜萱的进境自然飞速。不过月余,便已经到了即将突破的临界点。

一日日过去,便到了乾隆元年的十一月十五,这是难得的圆月之夜,天底下阴华灵气最是浓郁,也是最适合月华吐息诀的日子。

宜萱知道,想要至臻巅峰,突破第八重的临界点,这是最好的时机。

这一夜,她用过了素斋完善,沐浴更衣,焚上檀香,便命人谁都不许打扰。

温泉山庄烧着地龙,堂中不必烧炭便暖烘烘的,置身其中,宜萱只穿着一身宽松的漳绒缎寝衣,盘腿坐在里间的围子床上,静心安神,缓缓便进入了那个玄妙的境界中。

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浓郁上乘的月华灵力注入丹田世界,仿佛浓雾一般,积蓄着,冲击着那一层薄膜般的瓶颈。

这对宜萱而言,是最难的一个瓶颈。毕竟固伦长公主只表示比固伦公主辈分高了罢了,爵位上并没有突破性进展。其次,第九重作为巅峰境界,本来就是极难达到的,若非她又这个帝女龙女命的作弊利器,只怕还修炼不到如今的境界。

外头月上中天,在人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点点月华灵力恍若满天星辰一般弥散到温泉山庄的每一个角落。

后花园满园的梅花一夜绽放,朵朵绽开,仿佛一团团火苗,花蕊如同鎏金一般,散发出从未有过的馥郁芳香,似乎要冲破云霄一般。

天亮了。

宜萱睁开眼睛,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三百六十一、离别前夕

和弘时一起走出了慈宁宫,如今已经是春暖二月,距离三月三上巳节已经越来越近了。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垂垂老矣的母亲,和这个日渐有了帝王威严的弟弟,宜萱突然心中满满都是不舍。

临走前,她不希望额娘与弟弟为了立后的事儿,两相生分,坏了母子情分。如今,一切都得到了最好的解决。

宜萱不在乎弘时日后到底是否真的会遵守诺言,一道不对外公开的手谕而已,若他真有心反悔,就算有明文的圣旨有如何呢?他就算要反悔,那也是皇额娘百年之后的事儿了。宜萱自然不在乎。

来到养心殿,弘时的神情似乎格外疲惫,“姐姐,我此刻方知,做这个皇帝真不容易。”

宜萱对他露出了微笑,“自古帝王,没有哪个是容易的。”

弘时叹了一声,“若只是前朝的政务也就罢了,朕总能慢慢一一接手,可后宫竟也由不得顺着朕的心意来。”

宜萱柔声道:“不要怪皇额娘,她年纪大了,自然顾虑得愈发多了。”

弘时垂首,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如此持续了好长时间,忽然他抬起头来望着宜萱,“还有一件事,朕憋在心里多年了,朕没有对先帝说,也没有对皇额娘说,甚至也没有对小移说过。”

宜萱问道:“什么事?”

弘时眼里满是回忆之色,“是早年的一件事,那时候朕还只是雍王府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