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是那次山西之行?!”——她刚穿越来的时候,弘时还是个单纯的大男孩。有些害羞的可爱男孩,但那样的性子,如何能争夺世子之位?又如何能一步步走到如今?所以,她建议汗阿玛磨练弘时,便将他送去了山西旱灾困厄之地。回来之后的弘时,果然如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冷静而赋有城府。变成了汗阿玛所希望的继承人。可那件事。成为了宜萱多年无法泯灭的愧疚。

宜萱低低一叹,弘时虽然对他零星地说过一些,但关键的内容却避开不说。宜萱也没有追问。后来便渐渐淡去了,她没想到如今弘时会重提此事。

弘时道:“姐姐知道,我为什么非杀华显不可吗?”

觉罗华显,是那个被罢免并充军宁古塔的宗室子弟。后来在弘时的要求下,子文派遣三首。暗杀了华显。

“你说过,华显折辱了你的尊严。”当日的那句话,宜萱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弘时点头,他声音渐趋低沉。“那时候我饥饿交加,找不到半分能吃的食物。,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华显回京述职的队伍。那对我而言,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我拼尽全力冲上去。告诉马车里头的人,我是雍王府的王子,叫他带我一起回京。可是,华显之前没有见到我,而我当时衣衫褴褛,跟那些流民没什么区别。所以华显不相信我的话,他问我饿吗?我点了头。然后他把一个油饼仍在了黄土地上,然后用叫碾碎,对我说,吃吧。”

宜萱瞪大了眼睛,望着弘时。

弘时也望着她,他说:“我吃了。当时我真想拂袖而去,但是我的肚子在叫嚣,我感觉自己完全不受控制,我就想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抓起了那个被踩碎的油饼,混着泥沙一起吞进了肚子里,几乎都没有咀嚼过。”

“时儿…”宜萱喉咙有些哽咽,时隔多年,他把内心最深的秘密吐露了出来,而这个秘密是身为帝王的他最难以启齿的。

弘时笑了:“姐姐,你能再叫我‘时儿’,真是太好了。”

宜萱眼圈一红,自打弘时登基,她便改了口,再也没唤过他“时儿”。

弘时头一歪,便躺在了她的大腿上,他眼中迷惘中盈了泪花,“姐姐,我现在觉得好累,当皇帝,真的好累啊。偏偏,我这些话不能对任何人说,我只能对你说。”

宜萱轻轻抚摸着的他的额头,“姐姐的时儿是最棒的,你一定能做一个好皇帝。”

半个时辰后,宜萱才轻轻将已经睡着了的弘时从自己腿上挪了下来,替他盖好被子。而宜萱的腿已经麻酥酥的了,她敲了敲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养心殿。

才刚下了月台,便迎面瞧见星移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那孩子便是九阿哥永珏了。

“姐姐这是怎么了?”星移瞅着她的腿问道。

宜萱干笑了笑,她总不能说是被弘时枕着哭了那么长时间,给压得麻了,只能说:“不小心抽筋了。”

星移呆愣住了。

宜萱回头望着那巍峨的殿宇,忽然叹息着道:“星移,时儿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她这幅满语怜惜、不舍的模样,倒是叫星移惶惑不解。

宜萱又道:“他一直想给你最好的,他自己独自承受了一切,以后,多宽容他一些,对他好一些成吗?”

这般家常的话,就像是一个姐姐在嘱咐自己的弟妹一般。星移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急忙应了是,又道:“以后我会好好照顾皇上的。”

宜萱轻轻点了点头。

可这时候星移脸色突然露出伤心之色来,“姐姐,你可知道,再过两个月,祝官女子也该生了。”

“什么?祝官女子?我记得她不是被打入冷宫了吗?”宜萱呆愕住了。

星移苦涩地笑了笑,“她被打入冷宫后没多久,便爆出有孕。毕竟怀的是皇上的血脉,所以就被重新接了出来,不过一直养在仪嫔乌拉那拉氏宫里,从不曾露面,所以姐姐才不晓得。”

宜萱脸色僵化住了,你妹的,刚才她还被自己弟弟给感动了呢,还觉得他是个小可怜呢!原来真不是个好玩意儿!!

“为什么放在仪嫔宫里?”宜萱急忙问。

星移淡淡道:“因为正是仪嫔发现冷宫里的祝氏有了身孕,而且因为冷宫苦寒,还差点小产,被仪嫔给救了。也是仪嫔来皇上面前求情,请求把祝氏挪去她宫里养胎。”

宜萱忙问:“她是看上祝氏肚子里的孩子了?!”

星移哼了一声,“那还用说么?礼妃养了姚贵人的八阿哥永璇,我有了永珏,庆嫔、静嫔、谨嫔、谦嫔都有儿子,唯独她没有,她能不急吗?这一急起来,竟是也不在意是个辛者库贱婢了!”

宜萱摇了摇头,因为皇额娘的不喜,仪嫔的日子自然有些难过,加上登基后的弘时,又先后宠幸了不少宫女,祝氏便是其一,而仪嫔也已经不是娇嫩韶华的年纪了,自然恩宠日渐稀薄,偏生只有一个女儿,膝下无子,她自然要为自己的长远规划。这也无可厚非。

星移轻轻靠近了几寸,她低声问道:“我听到流言说,熙哥儿外头有个儿子?”

宜萱顿时黑线了,他嘴角抽搐地看着星移,“谣言止于智者,星移,你不是笨蛋吧?”

星移尴尬地笑了笑,“真的不是?”

宜萱撇嘴,阴阳怪气地道:“不是!!”

星移突然露出了几分遗憾的样子,“我瞧着敬慎公主的性子,竟是学了几分先皇后。不是我说她的坏话,我心里总为熙哥儿的子嗣担忧几分。”

嗯,的确该担忧,因为熙儿不会有子嗣。

宜萱便笑着道:“没关系,大不了倒时候从煦哥儿那里过继个儿子,承袭香火也就是了。”——盛熙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想着日后总得给和鸾一个孩子,好叫她日后不至于孤独寂寞一生。

听了,面露恼怒之色,“姐姐怎的说这种话!熙哥儿还年轻呢!!日后一定会有孩子的!就算…”星移再度压低了声音,“就算没有嫡子,纳妾生个庶子也好啊!何况,熙哥儿是我三哥的孩子啊!”

听到“三哥”二字,宜萱突然鼻子一酸,盛熙是子文的儿子…已经好久没有人提起这种话了。大约大家都忘了子文了吧?可星移还记得…

宜萱掩唇道,“等过几年吧。”虽然感动,可她也太认可星移的话,想着反正自己马上就要走了,何必和这个一辈子的朋友争吵呢?

这时候,星移怀中的永珏突然张开粉嘟嘟的小嘴,握起小小的肉拳头,打了个哈欠,这孩子的眼睫毛格外纤长,跟小扇子似的扑闪扑闪,便睁开了睡意惺忪的眼睛,他的眼珠子乌漆黑,他满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大量着宜萱。

宜萱忍不住笑了,果然所有小孩子都是这么可爱。她从手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的平安如意纹玉佩,那是灌注满了月华灵力的羊脂玉,那上头所蕴含的气息,对于感知灵敏的婴儿来说有着异样的诱惑力。所以宜萱刚刚递过去,永珏那攥得紧紧的小肉拳头便打开了,他紧紧攥住了那枚玉佩,咧着嘴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永珏,珏——乃二玉相合之意,即琴瑟。怪不得皇额娘忧心日后弘时会舍了嫡子永瑜而立永珏为太子。琴瑟,原指夫妻,如今却将琴瑟相合的“珏”字给了星移的孩子,的确非同一般。

三百六十二、宜萱遇刺

走出紫禁城的宜萱心情甚好,她实在无法拒绝一个小婴儿单纯又可爱的笑容,这让即将离别的宜萱感到了慰藉与温暖。

时儿的孩子现在还都小,即使最年长的永珅也只是个少年,虽然心中明白他们长大后,大约也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夺嫡之争,但那些都是宜萱不再需要面对的问题了。她只希望最小的永珏,能平安长大。

西南土司之乱数日前便传来了捷报,但是熙儿已经赶不及在三月三上巳节之前赶回京城了。罢了,就像之前母子约定那样好了,她先行一步,回去和子文团聚,至于熙儿是否回去,就让他自己决定吧。从前,她替自己的儿子决定了太多东西,甚是包括最不该替他做决定的婚姻,如今——或许可能对和鸾有些不公平,但是既然是他们的婚姻,就看他们是否有继续下去的缘分吧。

和鸾在失去母亲之后,似乎格外抑郁,已经有数月都不曾走出她的公主府了。宜萱终究为锦屏之死,难以释怀。

直到入了三月里,宜萱已经将所有灌注了月华灵力的羊脂玉都送了出去,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惦念的人,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直到和鸾病倒的消息传来,宜萱叹息了一声,披上斗篷,终于还是打算再临走前去看看她。这个孩子,也是她亲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从襁褓中可爱的小女婴,到胖嘟嘟姗姗学步的小女娃,再到那个愈发爱美的小女孩,如今长大了,做了她的儿媳妇,反倒是渐渐生疏了。

宜萱去的时候,和鸾披着一件素白色的软绫斗篷,就那么蹲坐在窗户前的罗汉榻上,蜷缩成一团,她如今瘦削了许多。淡薄的身躯甚至有些羸弱,她低头将下巴压在膝盖上,眼睛空洞洞望着窗户外,似乎在等谁似的。

“熙表哥…还没回来吗?”她干哑的喉咙里发出发颤的声音。

原来她在等熙儿…宜萱的眼睛不由湿润了。

和鸾的贴身宫女宝妆轻声道:“我们公主近来每日都是如此。出了用膳歇息,几乎都是坐在那里望着外头。”

宜萱深深叹了一口,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和鸾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之人?虽然她贵为皇帝长女、固伦公主,可是自打她记事的时候,弘时最宠爱的人不是她的母亲。而是侧福晋星移。后来她渐渐长大,永珪却夭折了,她的母亲在生了永瑜之后也病倒了,在她出嫁后不久,母亲便病逝了,丈夫也不在他身边,所有的痛苦与凄楚,全都要她一个人来承受。

她是最尊贵的公主,却不是最得皇父疼爱的女儿。弘时的孩子…或许真的太多了些,以至于给她的疼爱也越来越少。也因为对董鄂氏的厌恶,也恨屋及乌了几分。董鄂氏死后,弘时也没有关心过这个董鄂氏所生之女过得如何,反而在和皇额娘争执继后人选。

轻轻叹了一口气,宜萱转身走出了殿外,她已经无法怨恨和鸾了。

宫女宝妆急忙追了出来,她噗通一声跪在了月台上:“长公主容禀!其实去年柳夫人的死,真的不能全都怪到我家公主头上啊!”

宜萱抬手道:“这事儿不必多说了。”——柳夫人,便是锦屏。

宝妆却没有住嘴,她道:“当日之事。的确是因为我家公主几句难听的话,柳夫人才跳湖自尽的。可是我家公主真的没有想让她死的意思,是冯嬷嬷那时候说,叫柳夫人在湖里多灌上几口水。好好吓唬吓唬她,那样她她以后老老实实待在昌平,不敢再进京勾引额驸了。冯嬷嬷还劝公主先行离开,说待会会叫侍卫把她捞上来的!可是公主走后,冯嬷嬷就不许人救柳夫人,所以柳夫人才被淹死的!”

宜萱一怔。原来事情竟然是这样…竟是她错怪了和鸾。

宝妆又道:“把柳淮一家叫来公主府,也是冯嬷嬷的主意。而且柳夫人淹死后,冯嬷嬷还劝公主杀了柳其志那孩子,以绝后患,可是公主没有这么做,还特意派了稳妥的人将柳其志送出了公主府!公主说,不管那是不是额驸的孩子,她都不能杀一个稚子啊!!”

宜萱仰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原来,是我错怪了她。”——可是那日,和鸾却没有辩驳,反而一力都承担了下来,她这么做,是为了保冯嬷嬷吗?

是了,那时候董鄂氏已经病危了,冯氏是伺候董鄂氏多年的人,若是死了,只怕董鄂氏一气之下,搞不好就会提前气死了呢。和鸾正是有这些考量,所以面对他质问和斥责的时候,选择了自己承担下逼死锦屏的罪名吗?

和鸾的寝殿外,已经是夕阳西斜,晚霞的余晖镀在了殿前的朱红色顶梁柱上,宜萱看得眼前一阵近闪迷离。忽的,她只觉得后脊的皮毛一紧,似乎感觉到被虎豹般的眸子盯住了。她顺着那给她带来不安感觉的方向望去,他看到了丛丛繁密的花枝后头,一只染了寒芒的厉箭破空而来。

宜萱本能地极力扭转身子想要躲开这一箭,可惜箭矢太快,而她的肉身虽然敏捷,也不过只是比寻常人稍微快一些的速度罢了。她身子只侧开了一般,便感觉到了剧烈刺骨的痛楚。

那支看上去十分寻常的短箭已经刺入了她的肩头,噗的一声,生生穿透了肩膀的肉,这巨大的力道让宜萱一个趔趄便倒在殿前的汉白玉石月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谁都来不及阻拦。

鲜血飞溅到了宝妆惊呆了的脸上,仿佛皎洁的白玉上点上了几粒胭脂,宝妆浑身哆哆嗦嗦,嘴唇也是哆嗦了半晌,才用颤抖的声音大吼道:“来人啊!!!有人刺杀长公主啊!!”

宜萱看着那渐渐稀薄的夕阳,只觉得一股冷意贯穿全身,从肌肤表层瞬间冷进了骨子里。

冷得她失去了意识。

再度苏醒过来的时候,宜萱发现自己站在和鸾寝殿的花梨木高花几旁边,看着内殿的灯火通明,看着扑在床头呜咽颤抖的和鸾,还看到了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得眉眼一丝血色的她自己!!!

宜萱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她的魂魄离开了她的肉身!!

难道,她死了?!!

宜萱急忙走到床前,是的,是用脚走——传说中鬼不是没有脚吗?可她却有,虽然踩在地上轻飘飘的,但的确有“踩”的感觉!!

走到床前,她盯着自己的眉心,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死气淤积,但既然有死气,那表示还是个活人。额——只是,既然她活着,为什么魂魄会离开肉身?!!

宜萱私下张望了一下,她现在能找的人也唯独只有三首了,一边唤着三首,宜萱追寻出了殿外,便见到大红顶梁柱后果然站着的是三首。

“三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宜萱指了指自己的魂体。

三首说:“是我把您的魂魄抽离出肉身的。”

宜萱瞪圆了眼睛。

三首又说:“您不是打算三月三便回去吗?现在正好有一个可以合情合理死去的机会。那箭上涂了鹤顶红剧毒,只要刺破一点皮,就都是有死无生。”

宜萱黑线不已,你妹的,她可是打算来个留信离家出走,可没打算叫皇额娘和弘时饱受失去女儿和姐姐的痛苦啊!!

宜萱忍不住问:“射我一箭的,该不会是你吧?”

三首摇头:“我也正奇怪,到底是谁刺杀您呢。”

宜萱也愣住了,是啊,到底是谁要刺杀她呢!而且箭头还涂了鹤顶红,真真是生怕她不死啊!!而且她还是在和鸾的公主府里遇刺的!到底是谁有这般本事居然能混进守备严密的固伦敬慎公主府!!若说是和鸾指使,宜萱是怎么都不信的!!虽然之前因为锦屏的事儿,她打了和鸾,姑侄形同撕裂一般,可宜萱决计不相信和鸾会杀她!!就如同孩子,不可能杀自己的母亲一般!何况方才和鸾伏在她肉体上痛哭的样子,也决计不是装出来的!

正在宜萱苦思冥想而不得答案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太监的高呼:“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是时儿和皇额娘也来了?

弘时穿着一身深蓝色团龙常服,脸色格外阴沉,皇额娘更是含泪带着焦急恐惧的神色,被身边的嬷嬷搀扶着,走路已经很小跑的速度差不离了。

只见眼睛哭得红肿的和鸾已经飞快出寝殿往相迎,看到长辈,和鸾哇的一声哭了,她连礼都忘了行,“我只听见宝妆大喊姑姑遇刺了,我跑出来一看,姑姑已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弘时此来后头还带了太医院的几位翘楚,弘时也顾不得听什么前因后果,直接大踏步入殿,吩咐太医上去诊脉。

皇太后看着床榻上的女儿,既伤心又吩咐,她忍不住质问和鸾:“在你的公主府里,怎么会有刺客?!”

和鸾急忙摇头,“我、我不知道。”——前后不过才半个时辰的工夫,她派人告诉了宫里,又叫自己府里的医官为宜萱处理了外伤,紧接着弘时和皇太后就都来了。(未

三百六十三、宜萱之“死”

太医一搭宜萱的脉搏,顿时脸上露出土色,又仔细检查了那已经取出来的箭矢,太医叩首道:“皇上、太后,长公住的外伤并不十分要紧,要紧的是箭矢上似乎涂毒,而且好像还是鹤顶红!”

鹤顶红这三个字代表什么意思,已经是不需要多说的。中了鹤顶红的人,嫌少有活命的。

弘时与太后李佳氏齐齐面无血色,皇太后更是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在地上。

弘时狠狠将手中的沉香木佛珠掷在地上,这一掷用足了狠力,生生摔得满地碎珠翻滚,弘时怒不可遏,咆哮道:“去查!!朕倒是要看看到底谁有这般包天的胆量,连朕的亲姐姐都敢谋刺!!”

弘时冷目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个太医:“立刻开药!!长公主若是不能救回来,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太医个个身子抖索,为首的太医院院使急忙道:“皇上容禀,长公主所中鹤顶红分量不轻,且已经过去了至少半个时辰,鹤顶红之毒素已经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下来啊!”

弘时听了这番话,当即怒发冲冠,上去一脚便将那垂垂老矣的院使一脚踢了出去,“没用的庸医!!朕留你们何用!!”

这时候,和鸾颤颤巍巍开口道:“汗阿玛,刺杀姑姑的那个人是…是我府上的一个小太监,刺杀之后,他就咬破口中毒囊自尽了。”——因为就藏在花丛后头,想不发现都难。

弘时的目光冷冷扫向了和鸾,“你府上的太监,为什么要刺杀你亲姑姑?!莫不是你指使的?!”

这话一出。和鸾只觉得恍若心头一击,她哭着跪了下来,“汗阿玛,我怎么可能刺杀姑姑啊!!!”

林德瑞忙小心翼翼上前二步,弓着身子道:“皇上、太后,奴才去瞧了,那小太监。似乎是从前长春宫里的小宁子。”

弘时的眸子深处幽冷而愤怒。“是皇后宫里的人?!!”

林德瑞点头道:“是先皇后身边伺候多年的旧人。”

话至此处,自然一切都再明显不过了,连在一旁竖着鬼耳朵听着的宜萱都明白了个透彻!好啊。合着想杀她的人是董鄂氏!!

皇太后已然愤怒得浑身发抖,“这个毒妇!!自己死了还不肯消停,竟是想让哀家的女儿给她陪葬啊!!”

和鸾听了皇太后所言,急忙匍匐着上前。她跪在皇太后脚下,哭着摇头:“不。不会是额娘的!额娘没有理由要杀害姑姑啊!!”

皇太后冷哼了一声,“真当哀家是聋子、瞎子吗?!因为熙儿远征西南之事,董鄂氏整日在长春宫里,每日多有恶毒诅咒之言!!哀家可怜她时日无多。才没有跟她计较!!没想到这个毒妇将死之前居然还安排了人伺机刺杀萱儿!!可不就是她临终前几日,把那个小宁子安排出宫来伺候你吗?!就是等着萱儿那一日来你的公主府,便可以下手了!!”

和鸾虽然想要为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辩驳。但也知道她额娘对自己姑姑的恨意。何况,因为那个锦屏的死。她挨了姑姑一个耳光,她虽然没有对身子病得愈发重的额娘说,但脸上的红肿几日未消,如何能瞒得过额娘?额娘要杀姑姑,只怕也有一半是为了她吧?

和鸾伏在地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他也明白,皇玛嬷这番话,断然没有冤枉了额娘的可能性。以额娘的脾性与偏执,她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弘时突然冷冷笑了,“她因为死了,朕就那她没办法了吗?!!”弘时突然问林德瑞:“皇后的灵柩如今可曾入了朕皇陵了?!”

林德瑞弓着身子道:“还不曾。”

“那正好不用抬进去了!!朕百年之后,决计不与这毒妇同穴!!立刻拟旨,只需按照皇贵妃之仪,将董鄂氏葬入妃陵!!”弘时厉声吼道。

“汗阿玛!!”和鸾仰头望着弘时,哭着哀求道:“皇额娘人都已经去了,死者已矣,何况皇额娘到底与您有十八载夫妻之情…”

“住口!!”弘时冷冷瞪了和鸾一眼,“这些话,朕一个字都不想听!!”说罢,弘时又吩咐道:“吩咐礼部,不必给董鄂氏拟定追谥了!!朕还要立下一道旨意,子孙后代,谁都不许给董鄂氏累上尊号!!朕百年之后,也不许她的牌位进奉先殿!!”——奉先殿是供奉历代帝后牌位的地方,不许董鄂氏牌位进奉先殿,就是不承认她皇后的地位。

和鸾已经瘫软在了地上,她心中忍不住哭嚎,皇额娘,您又是何必如此害人害己呢!!

这一切场景,宜萱都分毫不差地看在眼里,她忍不住凝视着床榻上那具死气淤积的肉身,现在她还可以回去。以她自己的月华灵力,足够驱逐鹤顶红剧毒。只要回到那个肉身,她就可以让额娘不必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是她没有回去。

是啊,三首说得对,这是难得的合情合理的死法。

董鄂氏受到弘时如此迁怒怪罪,宜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应该。董鄂氏既然想要拉他去地下,便该想到有这么一日。不过董鄂氏现在只怕已经投胎转世了,什么入葬皇陵、追谥之号还是奉先殿牌位的问题,伤害的不是她这个死者,而是活着的人。

既然不许葬入皇陵、不加以追谥,不得如奉先殿,子孙后代不许累上封号,更只以皇贵妃之礼葬入妃陵,便表示董鄂氏已经不算中宫皇后了,自然她的一双儿女就不算是弘时的嫡子。失去了嫡子的身份,便等于断绝了永瑜将来承袭大统的可能性。

宜萱再度走出了殿外,再过两日就是三月初三上巳节了。她只需要以魂体形态在这个世界在呆两日,就可以回去和子文团聚了。

太阳升起了又落下,落下又升起。直到三月初三的傍晚,宜萱的肉身已经被挪回了她自己的长公主府。皇额娘日夜不合眼地守在她身边,每日衣不解带给她喂药。

宜萱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最后还是忍不住一头扎了进去,最起码,她该跟皇额娘说句告别的遗言,否则她无法安心离去。

看到床榻上的女儿睫毛动了,皇太后几乎喜极而泣,“萱儿醒了!!”

这个身体,现在真是难受极了,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这鹤顶红的剧毒,果然是要命的东西啊!!宜萱勉强睁开了眼睛,她看着眼睛红肿的额娘,眼里也湿润了,“额娘…别怪鸾儿…”——只有和鸾,是最无辜的,上次冤枉了她一次,这一回,她不希望因为董鄂氏,让和鸾受到牵累。

皇额娘握着她僵硬的手,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不怪和鸾!额娘谁都不怪!只要萱儿好好活着…”

宜萱心头一颤,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是什么样的年岁,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疼爱,从来不会少了半分。两行浑浊的泪从眼里滑落了出来,“额娘,女儿不孝…您好好保重自己。”

听到这样的遗言,皇太后整个人都呆愕住了,旁边的太医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太后娘娘,长公主这是…回光返照。”

皇太后看着合上了眼睛的宜萱,一口浓稠的污血从口中喷了出来,整个人已然软到在了床榻上。

宜萱心中一痛,她刚刚被隐了身形的三首抽出魂体,她忍不住想要再重新回去,却被三首一把拦住了,“您现在的肉身已经被鹤顶红毒害至深,就算可以以月华灵力祛除毒素,可这么大的灵力消耗,足以让您从第九重跌落了。”

宜萱大吼道:“你之前怎么没早点告诉我这些!!”

三首垂下头来,“主人给我的命令,是让您尽量早些回去。”

“你——”宜萱突然有气无处可方。

三首抬头看了看晕厥过去的皇太后,忙说:“太后娘娘阳寿未尽,您请放心。她不会因为您的死,就此悲痛过度而逝。”

宜萱并不记得历史上的雍正齐妃是哪一年去世的,只不过人的寿数极难更改,就算她活着,额娘还是会在她该死去的那一年死去。

她已经比历史上的怀恪格格多活了近二十载,多了近二十载母女缘分,如今这缘分也走到了尽头了。

额娘会度过这场难关的,就像度过汗阿玛驾崩的难关一样,因为他又两个儿子,十几个孙辈。她也会死,但不是死在今年,而是在将来某一年,寿终正寝,临死的时候,儿孙都在床畔侍奉,她应该含笑而终。

而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她窃取了怀恪郡主的身份,占据了她的肉身,享受了本该属于她的荣华富贵,甚至父爱母爱,如今,一切也到了该归还的时候,将这具这个时代父母所赐予的肉身归还他们。

宜萱咬了咬牙,她不忍再看这里的场景,只能再狠一很心,对三首道:“送我去吧。”

三百六十四、后记(上)

宜萱咬了咬牙,她不忍再看这里的场景,只能再狠一很心,对三首道:“送我去吧。”

三首脸上露出了释然之色,他嘱咐说:“我会为您开启阴间通道,您进入阴间之后,请沿着三生河畔的曼珠沙华丛一直往前走,您看到奈何桥的时候,哪里有人会接引您从阴间去往冥界。”

宜萱轻轻点了点头,阴间和冥界并不是一回事,或者说阴间是从冥界中割离出来的一小部分,但是想要进入冥界,必须通过阴间。而且必须只能是魂体状态才可以进入阴间。

三首的手突然覆盖在了她的额头上,宜萱只觉得自己被丢尽了一个暗黑色的甬道里,那里头天旋地转的,仿佛自己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里一般,旋得她神魂迷离,愈发不知东西南北,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她不知道旋转了多久,宜萱感觉到突然停了下来,脚落在了地上。

等到略清醒些的时候,她闻到了那熟悉的淡淡清香。

睁开眼睛,她看到了成片的嫣红花开,那花儿优雅舒展,颜色仿佛鲜血一般红艳。

这就是曼珠沙华。

这一切就跟她曾经梦中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此刻,她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哦,已经不能再说是身体了,而是魂体。她的魂体是半透明的,就跟那些鬼片里鬼似的,只不过她有脚,脚是落在地上的,虽然轻飘飘跟踩在棉花上似的,但的确有踩在地上的感觉。

三生河、曼珠沙华丛,一切都和三首说的一样。如此说来,她只需要沿着河畔一路走下去就对了?

可是——为什么这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鬼啊!!!

一个一个的,全都是透明色的,而且到了膝盖以下就透明得几乎没有了!!他们一个个也在往前头慢慢飘着!!

宜萱差点没大喊一声有鬼,可突然想到自己也是鬼了,谁怕谁啊!!

而且,她仔细观察了之后才发现。那些千千万万的鬼魂跟她并不一样!且不说有脚和没有脚的问题。而且他们全都是浑浑噩噩的,就像是牵线木偶一样,毫无意识地往前方飘过去。

宜萱耸了耸肩膀。也顾不得考虑这事为什么了,急忙快步朝前方走去,因为脚下是在太轻了,走起来有一种像飞一样的感觉。最后她越走越快,最后经飞奔了起来。一个跳跃,便从好几个慢慢飘动的鬼魂头上飞窜了过去,简直是身轻如燕啊!!

宜萱得意地笑着,看样子做鬼也鬼的好处。没有了沉重肉身的舒服,就仿佛是脱掉了枷锁一般。她嗖嗖地飞奔着,跑得忘乎所以。直到看到了前方的奈何桥。那是一座巨大的汉白玉石拱桥,宽度只怕都能抛开八辆马车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石拱桥啊!!

如三首所说,桥头上的确等候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三首?!!

宜萱瞪大了眼睛,“三首?怎么是你?!”按照之前说的,三首不是还在那个世界等着熙儿回来吗?

眼前这个人脸色板着,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那五官的确和三首是一模一样的,而且浑身的气息也几乎一模一样,是的,几乎…可是宜萱还是感觉到有一丝丝的不同。

这个人躬身做了一个揖礼,他没有回答宜萱的问题,而是说:“殿下,请跟我来。”

宜萱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一步步走到奈何桥桥拱的最高处,宜萱看到那头上有一个个的巨大漩涡,漩涡总共有六个,都是一般大,可颜色各自不同,有的是泛着淡淡的金色,有的是乌暗的颜色,还有一个是黑沉沉的,看了便叫人觉得恐怖。

而那些浑浑噩噩的鬼魂,到了漩涡跟前,竟然自动分门别类地各自投进了漩涡中。

六个漩涡,这难道是六道轮回?

这个很像三首的人,带着心怀疑惑的宜萱从漩涡与漩涡之间的空隙走了过去,前方出现了一道门,金色的门,他轻轻打开了门,对宜萱说:“从这里,就可以去冥界了。”

这个门里头也是个漩涡一样的东西,不过和那六个漩涡颜色不同,是淡淡的月白色,看了叫人感觉很舒服。

宜萱看着那个很像三首的人,问道:“能告诉我,你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