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露出了些微笑容:“你竟能如此镇定,真是出乎哀家的意料。”

昭嫆当然镇定,因为有小福豆,这点毒素,自然不至于要了她的命。昭嫆道:“臣妾入宫以来,自问一直谨守妾妃之德,孝顺太皇太后从不懈怠。太皇太后为何要取臣妾性命?”说到最后,昭嫆话中已然带了三分愠怒。

是啊,她如何能不恼怒?光为太皇太后抄经,便不知抄了多少部了!一笔一划写就,纵然不念她的好,岂会至于对她蒙生杀意?!

太皇太后悠悠一叹,“当初选你入宫,是哀家此生最大的错!”

昭嫆苦笑连连,我倒是巴不得你当初没选我入宫呢!

太皇太后怅然望着慈宁宫的横梁上彩绘的鸾凤,“哀家现在才晓得,自己的孙儿有多么步步为营。玄烨,跟他皇父一样,真是痴情种子。”

“是吗?”痴情个毛啊?康熙为了她是废了六宫还是咋滴了?!

“为了让你入宫,她不惜专宠卫氏来迷惑哀家!”太皇太后眼底满是深邃的寒意,“他借哀家的手选你入宫,借哀家的势,庇护你在宫中安稳生下两个阿哥!”

昭嫆苦笑了笑:“太皇太后,您想多了。皇上不也庇护卫氏平安诞育两位公主吗?如此可见,皇上待臣妾与卫氏是差不离的。”

太皇太后悠悠道:“原先,哀家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惜,并不是。你跟旁人不同,皇帝瞒得哀家好苦!他召旁人去乾清宫侍寝,都是在偏殿,唯独你是在正寝殿。”

昭嫆一愣,这点她倒是没在意。原来旁人去侍寝,竟然都只是在偏殿吗?!侍寝的细节,的确没人会厚脸皮地到处嚷嚷。

她怔忪良久,默然不语。

“这也就罢了!真正让哀家不能容忍的是,皇帝竟然将天子龙牌给了你一块!!”太皇太后脸色骤然狰狞,一张铁青的老脸顿时有些可怖。

昭嫆心中大惊,太皇太后是怎么知道的?刚才太皇太极就说,“现在才晓得”,什么正殿侍寝,还有这天子龙牌之事,必定是有人最近才透漏给太皇太后的!

难道是她身边出了细作?!

不,不可能!天子龙牌她一直搁在小福豆那存着,她身边的人,只有白檀知道她有一块天子龙牌,然而白檀决计不能背叛她!

如此一来,泄密的就只有可能是康熙身边的人了!

顾问行!!昭嫆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老太监!

数日前。康熙祭天坛为太皇太后祈寿延年,顾问行便趁机来过慈宁宫,跟太皇太后密探过很长时间!

这个老不死!老娘也没得罪你啊!

昭嫆暗自咬牙切齿,却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太皇太后说什么?什么天子龙牌?这东西臣妾连见都没见过?”昭嫆此刻的演技,可谓是登峰造极了。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打量了昭嫆一眼,“你以为你现在说这些,哀家会信你?”

第253章、宁可错杀(封推加更)

昭嫆抚着胸口,含泪道:“臣妾的确冤枉!太皇太后若是不信,可以立刻搜查钟粹宫!”

昭嫆说得如此冤屈,如此斩钉截铁,叫太皇太后都不免犹豫了三分。

昭嫆心想,若能趁机打消太皇太后的怀疑,让太皇太后放过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她忙跪了下来,无比恳切地道:“臣妾不知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缘故,要在您面前造谣!皇上是何等稳重之人,岂会将天子龙牌赐予嫔妃?!臣妾当真没有此物!恳切太皇太后搜查钟粹宫,还臣妾一个清白!”

昭嫆如此恳切要求,太皇太后幽幽道:“无缘无故,哀家怎么能大搜钟粹宫?”

昭嫆忙道:“那便说是臣妾弄丢了太皇太后赏赐之物,所以托付苏麻喇姑去钟粹宫寻找!如此便名正言顺了!”

听了这话,苏麻喇姑急忙道:“太皇太后,此法可行!您就让奴才去吧。”她眼中满是期盼,若能证明佳妃并无天子龙牌,那一切就可迎刃而解了。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睛,她幽长叹了口气,“不必了。”她口中轻飘飘吐出这三个字。

昭嫆一怔:“太皇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脸上是如寒冰般的冷意,仿佛永远也化不开一般,“即使你当真没有天子龙牌。皇帝对你宠爱,也已经太过了!你膝下有子,将来保不齐皇帝便会为了你,废黜太子!所以…哀家还是不能容你!”

昭嫆呆住了,旋即嘴角露出一撇冷意,是吗,看样子是无法调和了呢。

她便也懒得继续跪着了,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看样子,太皇太后是非杀臣妾不可了。”

太皇太后脸色毫不犹疑,“哀家宁可错杀!”

好一个宁可错杀!!

这位叱咤四朝的太皇太后,论起这股子心狠手辣的劲儿,的确是非同一般。

太皇太后扫了那碗已经凉了的黑药汁,道:“把这碗药喝了!八阿哥虽然年少聪慧,但若没了生母扶持,便动摇不了太子的地位!哀家也不想杀自己的曾孙儿。”

这生生是威胁了。

若昭嫆不喝这药,太皇太后便会对她的阿禩下手。

昭嫆丝毫不敢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当年董鄂妃之子,还是太后的亲孙儿呢!阿禩只是个曾孙罢了。昭嫆绝对相信,以太皇太后的杀伐狠辣,干这种事儿,绝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还真是一记厉害的威胁呢,孩子是她的软肋。身为母亲,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置身危险之中。只不过阿禩和阿禌都还小,没有生母庇护,在这争斗不息的宫闱之中,又怎么可能平安存活下去?

所以,为了孩子,她也一定不能死!

昭嫆扬声问道:“太皇太后可以保证,不会伤害臣妾的孩子吗?”

“当然!”太皇太后露出了笑容,“哀家一言九鼎!”

这位老太太,的确是个说话算话的。

昭嫆默默上前,端起了那碗药,“臣妾死后,臣妾的两个孩子,要交给太后亲自抚养。”太后膝下,大公主已经及笄,用不了几年便要出嫁,五阿哥也已经搬出寿安宫,去了阿哥所。太后膝下,正是空缺。

“哀家准了!”太皇太后毫不犹豫地道。

昭嫆如此“交代后事”,叫苏麻喇姑忍不住淌下泪来,她噗通跪了下来,磕头道:“太皇太后三思啊!”

昭嫆笑着道:“嬷嬷伺候太皇太后一辈子了,难道不晓得你主子的秉性吗?”——太皇太后非一般妇孺,她绝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

太皇太后淡淡道:“苏麻,你是年岁越大,心肠越软喽!”

昭嫆道:“嬷嬷好意,本宫心领,只可惜不能报答了!”说罢,昭嫆仰头,将那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

然后,毫不客气撩在了地上,砰的一声脆响,药碗碎裂。

昭嫆擦了擦嘴角,盈盈然优雅屈膝万福,“臣妾…告退…”然后,撑着浓烈袭来的昏沉,她摇摇晃晃走出了慈宁宫。

“小福豆,我的命,就交给你来救了。”

小福豆快哭了:“主银,这么多毒素,我积累了辣么多年的元气啊,呜呜呜…”

昭嫆笑了,这个时候,小福豆还能给她逗乐,真不错呢。

“娘娘,您怎么了?”见昭嫆摇摇晃晃出来,白檀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着昭嫆。

“没事…”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感觉自己好像喝醉了酒似的,而且还是酩酊大醉。头好重,仿佛纤细的脖颈已经不堪负重,这种滋味,还真不好受啊。

下一刻,一个熟悉的人快步走入了他视线,“嫆儿!”

康熙来了,他仿佛火烧眉毛一般,甚至都不顾场合,上前便拥住昭嫆,他的声音隐隐颤抖:“有朕在,不会让嫆儿有事的!”

什么意思?难道康熙也知道了?

昭嫆一睨,突然看到了跟在康熙后头而来的…太医周炳焕。

是么,原来,周太医昨天傍晚诊断出了她脉象有异,只不过没有告诉她,而是跑去告诉康熙了。

周炳焕满头冷汗,以他医术,昨儿的确察觉佳妃脉搏不太对劲,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回到太医院,连夜翻查古籍,才总算晓得,脉息中的那一缕诡异、以及佳妃的倦怠征兆到底是什么了!

一阵浓烈的眩晕袭来,直叫昭嫆觉得天地都在旋转,“臣妾…要死了吗?”

“不会的!”康熙抱着昭嫆的双臂已经颤抖不止,“朕不会让你死的!”他咬牙切齿,眼睛望着慈宁宫正殿,油然泛起了浓浓的恨意。

“是朕疏忽大意了…”原以为,皇玛嬷病得不行了,只需要让她安然离去,他便再也不受拘束了。没想带,临死了,竟还要从他身边将嫆儿夺去!

决不能!!!康熙几欲睚眦尽裂,眼眸凝沉无比。

“阿禩和阿禌…保他们一世平安。”在强烈的黑暗袭来之前,昭嫆强撑着,在康熙耳边说出了这番话。然后便软软倒在了他怀中。

“嫆儿!嫆儿!!”

然后康熙在怎么唤,昭嫆也没有回应。

康熙咬牙打横抱起了昭嫆,直接抱着昭嫆,坐上帝王龙舆,往钟粹宫而去。

这一幕,不知要惊骇了多少人。

帝王的龙舆,自然只有帝王才可以坐,哪怕是中宫皇后,也不配共坐。旁人坐上去,是僭越的死罪!

这也是康熙有生以来第一次,抱着一个女人坐在龙舆上。

如此招摇急促地从慈宁宫赶去钟粹宫,早已落入了六宫众人视线。

从这一日起,六宫众人才真正晓得,到底谁才是六宫第一宠妃,不是国色倾城的良贵人卫氏,不是新宠炙热的常在王氏,更非德嫔、章佳庶妃之流。

只有钟粹宫佳妃瓜尔佳氏。

今天加一更。完。

第254章、敏惠恭和元妃

昭嫆已经陷入了沉沉昏迷中,外界的一切她都不晓得,哪怕宫中翻天覆地,她依旧埋头沉睡,仿佛永远也醒不来一般。

昭嫆的脉搏细微浅薄,而且极其缓慢,她面庞安详,呼吸缓慢而均匀,这样的症状,像极了冬眠。

只可惜,没人唤得醒她。哪怕床头,康熙不断呼唤,哪怕房中,阿禩与阿禌哭声嚎啕,都唤不醒她。

除非等到小福豆将她体内的毒素化解干净,否则她是不会苏醒的。

周炳焕跪在脚踏边儿上,把着脉搏,不禁冷汗涔涔,他脸色煞白,急忙嗵嗵磕头,“皇上,昨日佳妃娘娘中毒尚浅,尚有救治希望。此刻体内毒性陡然加剧,微臣实在是无力回天了!”

“废物!”康熙勃然一声呵斥,不啻是九天雷霆。他暴怒之下,眼底已经充血,一脚便踹了上去,生生把周太医踹翻出去,生生吐了血!

“立刻传院令陶兼、左右院判,即刻前来!!”

“嗻!”李德全打了个千,便飞快冲去传院令与两位院判了。左右院判也就罢了,平日里也常为四妃诊脉,然而院令为太医院之首,素日里只负责为皇帝、太后和太皇太后诊脉,这还是头一次为嫔妃看诊呢!

可怜了陶院令,年逾古稀,竟被李德全生拉硬拽赶来,累得老命都去了半条。

陶院令乃医中稽首,当年康熙出痘,全靠他一剂良药,方才熬了过来。因此康熙一登基,便将还只是普通太医的陶兼提拔为院判,而后前院令告老还乡,陶兼便升任太医院之首,迄今已有十余年。

陶院令也晓得佳妃得宠,素来太医院调配的养颜膏散、滋阴丸药,都少不了留钟粹宫一份儿。皇上竟骤然传召她为佳妃诊治,陶院令虽然惊讶,却不敢有半分迟疑,提上药箱子便赶来了。

佳妃的脉搏,陶院令上前一摸,便知不妙,再看佳妃气色,顶多只是气血不足的样子…

陶院令神色一震,花白的胡须不由颤抖了两下,他眼中还是骇然:“醉梦散?这东西…不是绝品了吗?!”

康熙满脸急躁,“先别管是否绝品了,立刻给朕救治佳妃!”

陶兼忙磕头道:“佳妃娘娘脉象异常迟缓,可见所中醉梦散分量不轻!老臣无能,除非找到解药,否则佳妃娘娘只怕拖不了多久了!”

康熙神色一震,连陶兼都解不了这个毒?!

“解药?”康熙抬头看向慈宁宫方向,不由握紧了缕金云龙纹袖子底下的拳头。

陶兼点头:“以老臣的医术,顶多暂且压制娘娘体内毒素扩散。解药最好尽快寻到,否则日子久了,就算服下,只怕也是要伤了娘娘玉体!”

“朕知道了!”康熙眼中是不可动摇的冷厉,“佳妃就交给你了!若佳妃不得救,你也不用活了!”

陶院令苍老的脸上恐慌难掩,他急忙磕头道:“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阿禩站在一旁,一切都听得真真切切,他明眸颤动着涟漪,小小的他忍不住心中泛起恨意,“汗阿玛,到底是谁要害额娘性命!”

康熙嗫嚅了片刻,终究是说不出,他伸手抚摸着阿禩的额头,又看了一眼一旁只顾嚎啕大哭大哭的阿禌,便道:“照顾好弟弟,朕…会救你们额娘的。”

阿禩重重点了点头,握着弟弟阿禌的小手,紧紧咬着嘴唇,一种名为蜕变的坚毅让他挺直了胸膛。额娘为奸人所害,昏迷不醒,他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只知道哭,他要照顾好额娘和弟弟!他要长大,他要让自己能够庇护额娘和弟弟,不再为人所害!

康熙看着眼神已经迥然的儿子,何尝看不出这孩子已然遇难而强?此刻的阿禩,真的像极了年幼出宫避痘险死的他。这种长进,如浴火重生一般,可他生不出一丝半点的喜欣慰。若要以嫆儿性命之忧,才能叫阿禩长进,这样的长进,他宁愿没有!!

慈宁宫。

夜色中的这座巍峨华丽的殿宇,宛若幽夜中的一只巨兽,似乎要将人吞没。

烛影闪烁,一声声的咳嗽,仿佛惊颤了小小的微弱的烛火,仿佛下一声咳嗽带来的震颤,就足以让它熄灭。

一口带着鲜血的浓痰咳在了华丽的锦衾上。

“太皇太后…”苏麻喇姑跪于床前,老泪涕泗横流。

太皇太后却笑了,两鬓苍苍映着苍苍颓颜,“哀家这一辈子啊…是要到头了。太宗,还在底下等着哀家呢。让他等了这么多年,是哀家的不是。”

这时候,碰的一声,内殿的被重重推开了。摇曳的烛光映着独自一人的康熙,那威严冷冷沉的面孔,宛若从九霄降临一般。

太皇太后看着盛怒而来的康熙,眼前一阵惶惑,她看着那张脸,突然觉得那眉宇间的威严,真是像极了太宗呢。

康熙大步走来,“皇玛嬷,皇祖太宗皇帝,怎么可能会在底下等着您?他应该是恨极了您才对,您害死了他毕生挚爱、敏惠恭和元妃,他怎会盼着见到您?”

听了这话,太皇太后苍老的瞳仁骤然放大,仿佛是内心的怨妒一下子被引燃了,她勃然大吼道:“什么‘敏惠恭和元妃’?!一个醮夫再嫁的贱人,有什么资格追谥元妃?!”

元妃,在清朝入关以前,并无皇后之称,皇太极称汗,中宫为大妃,又称之为“元妃”。元妃便是皇后的意思。

“她是哀家的亲姐姐啊!!丧夫之后,是哀家怜照拂她,她竟恩将仇报、恬不知耻跑来勾引太宗!!”太皇太后怒吼,怒到极处,额头上已然暴起了青筋。

“是吗?”康熙眼中尽是冷笑,“怎么孙儿听服侍过孝端文皇后的老人儿说,敏惠恭和元妃当初是被孝端文皇后特意接入汗宫,只因孝端文皇后与皇玛嬷当时俱无子嗣,为维系满蒙联姻,才安排元妃入宫的。”

“而后,元妃不负孝端文皇后青睐,果真为太宗生下第八子。”康熙微微道来。而顺治,是太宗第九子。可想而知,若太宗八子没有夭亡,继承这江山社稷的必然不可能是顺治。

太皇太后老脸上青白交加。

康熙道:“反倒是皇玛嬷您,不顾满蒙联姻大局,害死了元妃与太宗第八子。仗势生有皇考,逼孝端文皇后不得不保你。”

“胡说八道!!”旧年不堪一下子被晚辈孙儿揭破,太皇太后颜面何存?登时便恼羞成怒了。

第255章、太皇太后薨

“哀家为大清、为了满蒙!呕心沥血,付出之大,旁人岂会知晓?!”太皇太后强撑着一口气,怒吼道。

康熙忍不住冷笑连连,“您付出了什么?是下嫁多尔衮,还是两番逼迫皇考迎娶科尔沁之女?!”

下嫁多尔衮,是太皇太后毕生之耻!早在先帝顺治在位之事,便将此事抹去,不许任何人提及。如今这话从康熙口中说出,不啻是一记耳光。

太皇太后转瞬老脸紫涨,一口气憋在喉中,便上不来了。

苏麻喇姑见状,急忙上前扶着太皇太后的心口,又跪下劝慰道:“皇上!奴才求您别说了!”说罢,便嗵嗵磕头不止。

康熙挑眉,“罢了,当年那些不干不净的事儿,朕也不想说,朕也怕脏了自己的嘴巴!”康熙说罢,便几步走到床前,“皇玛嬷若还念着一丁点祖孙之情,就把醉梦散的解药给孙儿吧。”

太皇太后骤然笑了,“玄烨,你说了那么多话来刺激哀家,为的果然是这个!”

“皇玛嬷英明!”康熙笑了笑,“孙儿也是实在不想大搜慈宁宫。”

听得“大搜慈宁宫”五个字,太皇太后脸色骤然铁青,她连连点头,“玄烨啊,你果然被佳妃迷昏了头!”

康熙沉着脸道:“朕一直都清醒得很!朕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要保护什么!所以断断不容任何人阻挠!”康熙的话说到最后,已然是斩钉截铁。

康熙看着自己的祖母,语气顿时缓和了:“孙儿不想对皇玛嬷不孝,您百年之后,孙儿会全您心愿,让您的灵柩出关与太宗同葬,让您与太宗九泉团聚。您不喜敏惠恭和元妃,孙儿会将她遗骨迁出太宗帝陵,挪去妃陵改葬,也省得九泉之下惹您烦心!”

康熙这一番话,说得无比诚恳。

太皇太后突然笑了,“呵呵,玄烨啊玄烨,你果然是最懂哀家的人。”

康熙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孙儿可是您亲自抚养,亲手扶上帝位的。”

太皇太后敛了笑容,皱纹深深的脸上浮起一股难掩的冷漠,“可是你难道忘了,哀家行事,从来都是孤注一掷,不留后路吗?!”

康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勉力维持着嘴角的那一抹笑意,“皇玛嬷非要逼孙儿大搜慈宁宫吗?”

太皇太后无比淡漠地道:“你搜了也没有,醉梦散的唯一一颗解药,哀家早已让苏麻喇姑亲手毁了!”

康熙脸色转瞬苍白,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苏麻喇姑:“苏…嬷嬷?”

苏麻喇姑满脸愧疚,不敢去看康熙那问询的眼睛,她碰碰磕头,哭道:“老奴…愧对皇上!”

康熙陡然一个趔趄,一手扶住旁边的月牙几,这才没有摔倒。

太皇太后喃喃道:“玄烨啊,哀家打小就教你,身为帝王,一定要无情。大清的江山社稷,不能再有第二个顺治了!可惜啊,你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你皇父。”

她看了看康熙毫无血色的脸,满目慈祥地道:“会影响你的女人,玛嬷为你除去。你比你皇父冷静稳重,你伤心过后,就忘了佳妃吧!”

康熙只觉得胸口如被巨锤砸过一般,只觉得喉咙一甜,他极力想要遏制住,却无法阻拦那腥甜的液体倒涌而出。

一抹鲜红自他嘴角不可抑制地渗出。

“皇上!!”苏麻喇姑仰头看着,忍不住惊呼出声。

康熙扶着案几,强撑住身体没有倒下,然而那满口的鲜血,骤然喷出,洒得满地猩红点点。

这一幕,与太皇太后记忆中最痛心的那一刻重叠了。

“福临!!”她惊呼出声,当年董鄂妃香消玉殒,顺治悲痛吐血,然后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这一刻,儿子死去的哀恸悲怆席卷太皇太后的脑海,湮灭了她的神智。

“福临!!你怎能为了一个女人抛下大清、抛下额娘不顾?”太皇太后一把抓住了康熙的手臂,“你怎么能不要额娘?!你这个不孝子!!”

苏麻喇姑大骇,忙上前道:“太皇太后!他是皇上,不是先帝啊!”

然而太皇太后早已没了神智,此刻的她只有满心的愤怒与悲痛,“福临,你不能丢下额娘!你这个不孝子,不竟然为了一个丧父改嫁的女人连额娘都不顾了!你这个不孝…呃!”

太皇太后的怨怼咆哮之声戛然止住。

苏麻喇姑瞪大了眼珠子,“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宛若僵直一般,瞳仁大睁,依旧保持着攥着康熙手臂的姿势。

苏麻喇姑颤抖的手伸了上去,哆哆嗦嗦触摸太皇太后的鼻下——那里已经没有了丝毫气息!

苏麻喇姑伏地痛哭,“太皇太后薨了!!”

康熙青白交加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哀恸,只有浓烈得化不开的恨意,他心口剧烈疼痛着,他咬牙将那只攥住她手臂的枯槁的手,生生推开。

太皇太后苍老的遗体颓然倒在了华丽的锦衾上,眼睛却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守在殿外的御前太监,听闻“太皇太后薨了”,便冲了进来,却看到了满嘴鲜血,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皇帝陛下。

李德全大惊,急忙上前搀扶康熙:“皇上!您怎么了?快、快传太医!太皇太后驾鹤,皇上悲痛吐血了!”

“去…钟粹宫!”康熙强撑着吐出了这几个字!

说完,康熙便噗通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整个慈宁宫乱成了一团。

太皇太后驾崩,皇帝吐血昏厥,而御前的大总管顾问行在今早就被皇帝下旨关押在了慎刑司大牢用刑。如今指挥场面的,竟只有慈宁宫的大嬷嬷苏麻喇姑,和御前的两个副总管。

皇贵妃今冬又染了风寒,早已下不得榻,如今也只有请太后和三妃主持大局。

太后的寿安宫离得近,因此第一时间赶了来,随后而来的是翊坤宫的宜妃。

太后看到慈宁宫种如此场景,不由哀恸,“先把皇帝扶去偏殿,立刻传陶院令过来救治!”

李德全急忙道:“皇上昏迷前说…说去钟粹宫!”

太后脸色一僵,良久之后,颓然一叹,“扶皇帝去偏殿,皇帝醒来,若是怪罪,哀家一力承担。”

李德全松了一口气,皇上才吐了血,他哪里敢胡乱挪动圣体?可为着佳妃娘娘,连伺候皇上三十年的顾问行都被发落慎刑司了,他哪里敢违背圣意?如今有太后撑着,李德全终于可以安心扶康熙去慈宁宫偏殿了。

宜妃急得如热锅上蚂蚁,“这宫里到底是怎么了?太皇太后去了,贵妃玉体违和,佳妃昏迷不醒,竟连皇上都…”

“冤孽啊!”太后幽幽叹息,“宜妃,你去偏殿照顾皇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