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禌咧着嘴笑了,他终于可以安心回房睡觉了。

阿禩望着钟粹宫宁静的深夜,他和阿禌一样,都会保护额娘…只要他们兄弟同心同德,便没有人再敢欺凌额娘。

内殿之中,康熙屏退了左右,“嫆儿,你现在可以告诉朕,你腰上绑了什么东西吗?”

康熙骤然这么一问,昭嫆心中陡然咯噔了一下。她昏迷前,依稀记得,康熙抱起了来,如此一来,康熙隔着衣服必定触及了她的腰间——他们整日朝夕相对,康熙对她身体的触觉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昭嫆原还想趁着康熙不注意,便将腰上的东西解下来、收起来呢。

既然康熙察觉了,再隐瞒也是无益,昭嫆鼓作平淡地捏了捏自己的腰间,手伸进去,摸索着解开系带,扯出了一条缝得厚实的夹棉护腰,“说来,这东西,还是良嫔率先用过的呢。”

“佟佳氏放了出来,她又对我存了敌意,我是宁可小人之心,多加防备一些。”昭嫆轻轻一叹,喃喃道。

康熙看着那崭新的软缎护腰:“嫆儿,你真的只是防备而已?”

昭嫆知道,康熙聪明又多疑,不可能多不想。便挑眉道:“要不还怎么滴?!我担心佟佳氏可能会出手害我,可我哪儿能想到,在慈宁宫、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她居然敢直接对我下手!”

昭嫆露出了几分心有余悸的表情,“那台阶那么高,就算我缠了护腰,也未必保险!当时撞在巨缸上的,若不是我的脑袋而是肚子,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玄烨你,莫不是疑心,我是拿自己的孩子的安危来使苦肉计吗?!”昭嫆直勾勾盯着康熙,眼里已然带了三分愠怒。

康熙怎么可能不疑心?毕竟,昭嫆曾经怀着阿禩的时候,便用苦肉计想家伙佟佳氏,可惜被康熙看出了端倪来。然而这次不同,上次只是吃点皮肉苦,可这回,却的的确确十分危险!

其实,若不是有小福豆保驾护航,昭嫆也没那么大胆子!毕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她不可能为了算计佟佳氏,就把自己孩子的安危赌上去!那太不值了!

面对昭嫆的怒意,康熙有些报赧,他忙道:“是朕想多了。朕…是怕你一时激愤,伤了自己。”

昭嫆撇撇嘴,“为了她,不值得!”

康熙眉宇舒展,忙执着昭嫆的手道:“只要嫆儿没事就好,朕也是太过担心,才会一时多虑了。”

如此,算是化解了康熙心头的那一丝怀疑。

昭嫆打了个呵欠,“我累了…”这一整天,的确是累死人了。

康熙落下那绣满了瓜瓞绵绵的锦帐,抱着昭嫆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抚着昭嫆的脸颊,柔声道:“睡吧。”

第328章、反误了卿卿性命

翌日,昭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康熙早就去上早朝了,昭嫆陪着阿禌用过早膳,白檀帮她换了头上的纱布,又服侍她喝下补血安胎的药。

昭嫆口里咀嚼着甜点,便歪在暖阁的罗汉榻上闭目养神了。

太医给出的建议是让她安心静养些日子,正好天还有些冷,昭嫆也懒得出门。

午后,胡庆喜躬身进来禀报:“娘娘,景仁宫的眼线回话说,昨日的晚膳还有今日的早膳、午膳送进去,都是原封不动被送了出来。”

昭嫆一惊,陡然睁开了眼睛:“佟佳氏这是要绝食?!”

胡庆喜点头:“只怕是的。”

“呵呵。”其实佟佳氏就算不绝食,也不活不了多久了。

昭嫆眯了眯眼,佟皇贵妃如此决绝…难道她早就打好了主意,拿自己的命换她肚子里孩子的命?她已经有四半个月的身孕了,若是陡然小产,失血过多,只怕也会有性命之忧。只可惜,她并没有见红,只是磕破了脑袋,见血不少。

佟佳氏这是要一命换一命?啊不,是一命换三命?

还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呢!拿她那病怏怏日薄西山的命,换昭嫆与腹中双子之名?!

“哼!”昭嫆冷哼了一声。她在算计佟佳氏,没想到佟佳氏也在算计她!

只可惜,是她技高一筹了。

“本宫母子平安,去告诉皇贵妃这个‘好消息’!”昭嫆沉着脸道。

胡庆喜笑得别样:“嗻,奴才省得。请贵主子放心就是。”

傍晚的时候,胡庆喜满是欢喜地跑回来禀报:“启禀娘娘,景仁宫皇贵妃吐血了!看样子,只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哦?”吐血了?是啊,是该吐血的。佟佳氏拼命一搏,图的是以命换命,如今佟佳氏自的小命儿搭上去,昭嫆和孩子却都保住了!这叫佟皇贵妃如何能承受得住这等打击呢?

胡庆喜又道:“佟皇贵妃还叫人传话,说…说想见您。”

坐在昭嫆身侧椅子上的安嫔狠狠一捏手上的沉香木佛珠,讥笑道:“嫆儿如今是什么身份,岂能去那种地方见她一个将死之人?!”

昭嫆笑着对安嫔道:“既然是将死之人,见见又何妨呢?”

安嫔蹙眉:“嫆儿,佟皇贵妃害你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何苦去景仁宫,岂非以身犯险?”

昭嫆淡淡道:“她已经绝食一天一夜了,若这样还能有力气对我下手,我倒是不信了。”

安嫔知道昭嫆是有主见的人,便也不再劝阻,只是她终究不放心,便道:“既然如此,我陪你去。”又连忙道:“我记得日前舒云不是给你缝了个厚实的护腰吗?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缠上吧。”

昭嫆笑着抓起安嫔的手,让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一直都缠着呢!”

安嫔释然地笑了,“前儿,听说你从慈宁宫台阶上摔下了,可是吓了我一大跳!这个佟佳氏,真是疯了!幸好你早有防备,否则…”安嫔看着昭嫆额头上绑着的纱布,露出心有余悸之色。

景仁宫,这里被御前的太监看守着,旁人自然不得擅自进入。可昭嫆非等闲之人,人尽皆知她是何等专宠,佟皇贵妃被断了药在景仁宫等死,便是因为昭嫆的缘故。

因此,无人敢阻拦昭嫆,昭嫆与表姐安嫔长驱直入内殿之中。

这景仁宫,从前是费炭火最多的地方,这些年,佟佳氏体弱,又是皇贵妃之尊,自然无人敢断了她的炭例。可如今连内殿都是冷冰冰的,活像个冰窖,角落的炭盆空空如也。

不过,昭嫆并未禁止内务府给景仁宫送炭,那么这里的炭例,又是被谁发了话给断掉的呢?

昭嫆眯了眯眼,只有手握宫权的四妃才差遣得了内务府那些奴才,而四妃多多少少都跟佟佳氏有些龃龉。可若说是谁最恨佟佳氏…德妃——只怕十有八九是德妃暗地里吩咐断了景仁宫炭火。

内务府是最会拜高踩低的,景仁宫日薄西山、时日无多,他们自然不介意苛待景仁宫、讨好一下永和宫。

这偌大的景仁宫内殿中,两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一片空荡荡的寝殿,只有佟皇贵妃一人病卧在软榻上,她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可脸色已然冻得铁青,还咳嗽个不停,只是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连咳嗽的声音都是微弱的。

待到看到昭嫆来到内殿,佟皇贵妃瞪大了眼睛:“你…你竟然…真的、没事!”

昭嫆挑了挑眉,佟佳氏想见她,就是想确认一下她是否真的母子安好吗?

昭嫆正要近前,表姐安嫔却一把拉住了她,低语道:“离那个疯子远点!”便从旁边搬了个绣墩过来,让昭嫆远远坐下。

昭嫆笑了笑,没有拒绝表姐的安排,就算佟佳氏已经无力逞凶,可毕竟佟佳氏还咳嗽着,若是被传染了,倒是不值得。离得远点也好,昭嫆端坐了,便笑着说:“不好意思,皇贵妃娘娘,让您失望了!”

佟皇贵妃眼中满是恨毒:“那么高的台阶…你、你…怎么可能没事!”

昭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事你妹的,没看见老娘脑袋磕破了那么大个伤口吗?昭嫆捏了捏自己的腰肢,不疾不徐道:“当年十阿哥在慈宁宫抓周,良嫔摔了一跤,却安然无恙,全赖得腰上缠了一条厚厚护腰。如此好的东西,本宫自然不会忘了给自己准备一份儿!”

听了这话,佟皇贵妃瞪圆了双目,不满暗沉血丝的眼底满是不甘心之色:“你、你…你竟然早有防备!”

昭嫆轻轻一哼,慢条斯理道:“皇贵妃娘娘已经病入膏肓,万一你不要命,想要跟本宫玉石俱焚,那可如何是好?本宫自然要多加防备!”

佟皇贵妃不由呵呵凄然笑了两声,“玉石…俱焚?本宫堵上性命,竟…还是奈何不了你分毫!!老天不公!老天爷为何这样眷顾于你?!而本宫,连皇上的一分宠爱都得不到!”

昭嫆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手里捧着的袖炉,驱散了寒冷,却驱不散昭嫆心中的怒意,她扬声呵斥道:“纵然不得皇上宠爱又如何?这宫里不得宠嫔妃多了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何况,你是皇上嫡亲的表妹,就算不得宠,只要你安安分分,想要宫里尊荣地过一辈子,还是不难的!”

昭嫆撇嘴:“是你自己的欲壑难填!得到了尊荣,还想要子嗣、想要皇上宠爱,你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算计到最后,反误了卿卿性命!”

第329章、佟皇薨

佟皇贵妃冷笑道:“本宫欲壑难填?那你瓜尔佳氏呢?!你又何尝不是贪婪至极?!你有了两个阿哥,还怀着双胎,又得了贵妃尊位、六宫大权,竟还要独霸占皇上!本宫那点子贪心,跟你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安嫔听得愈发恼怒:“不是嫆儿独霸皇上,是皇上自己心甘情愿为她废弛六宫!人家你情我愿,你管得了吗?!”

这一个“你情我愿”可谓一针见血!是康熙要冷落六宫,又不是昭嫆逼他的!你情我愿,关她佟皇贵妃屁事!你丫管的太宽了点吧?!

佟皇贵妃气得面皮铁青,她仰头哭啸:“皇上!表哥!你为何要专宠这个贱人,却对我不屑一顾?!我才是你的嫡亲表妹啊!”

昭嫆冷冷“呵”了一声,“嫡亲表妹?合着就因为你是皇上的表妹,皇上便必须要宠爱你?!这是什么狗屁道理?!皇上是亏了你还是欠了你?!”——最讨厌这种狗屁亲戚了,打着亲戚的招牌,便觉得你给他什么都是应该,你若给别人的比给她还多,她还要怨你恨你!!

真他妈强盗逻辑!

佟皇贵妃被噎得一口气上不了,整个人都僵直住了,宛若僵尸一般挺了半晌,然后她白眼一翻,手臂哗然耷拉了下来,人也软在了床榻上。

昭嫆眨了眨:“这是被我给气死了?”便要起身上前。

安嫔急忙按住了她的肩膀,不叫她起身,安嫔满是警惕地道:“我去瞧瞧。”

在慈宁宫出了那种事,安嫔对佟佳氏的防备也算是到了极点。直到这会儿子,安嫔犹自担心佟佳氏是撞死,想等嫆儿上前,趁机反扑呢!

安嫔蹑手蹑脚近前,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佟佳氏的鼻息,见没了喘息,便又将耳朵贴了上前,仔细听了听她的心口,瞬间露出几分惊色,她忙回头对昭嫆道:“还真的死了!”

昭嫆眼睛又眨了几下,“死得这么痛快?”

安嫔满是鄙夷地啐了一口,飞快远离了佟佳氏,她嫌恶地掩了掩口鼻:“哪里痛快了?她苟延残喘活了那么多年,没少在宫里害人、算计人!她早该死了!”

也是。佟佳氏其实够小强命的,当初中毒没死,昭嫆还挺失望的呢。

现在好了,这个祸害,终于死翘翘了。

安嫔挥了挥手,“刚死了人的屋子阴气重,嫆儿,咱们还是回去吧。”

昭嫆虽然不信什么“阴气”,但也没兴趣继续欣赏佟佳氏的尸体,何况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去用晚膳了。

昭嫆与安嫔出去的时候,自然也都没告诉看守太监,佟皇贵妃死翘翘的事儿。昭嫆身边带的宫女太监,自然也不会多嘴,因此外头的人,竟都不晓得里头的皇贵妃已经嗝屁了!

钟粹宫。

佟皇贵妃死了,昭嫆不禁心情大好,晚膳进得也很香。本想等着景仁宫那边传来佟皇贵妃死讯,可没想到天色都晚了,竟然还没消息传出来!

呵呵,景仁宫现在都不往内殿送饭送药了,佟佳氏从前的近身之人都被康熙处置了,其余那些太监自然懒得伺候。以至于都没发现佟佳氏死了呢!

打了个哈欠,昭嫆懒得等消息了,叫白檀服侍她换上寝衣,便去内殿睡下了。

康熙则是一更天才处理完政务赶过来,他看着昭嫆甜美的睡眼,眉心不禁大是舒缓。康熙正要宽衣睡下,李德全却急匆匆跑了进来:“皇上!皇贵妃…薨了!”

康熙听了,不禁满脸厌恶:“这么快就薨了?”

李德全低声道:“回皇上,皇贵妃瞧见佳成贵妃安然无恙,所以…”

康熙脸色阴沉,重重哼了一声,“贱人!她果然是蓄意谋害!!”

怒斥之后,康熙陡然一阵:“你说什么?瞧见?!嫆儿去景仁宫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之前没有禀报朕?!”康熙一大串子话,问得又急又恼。

李德全急忙噗通跪下,“回皇上,贵主子是去了景仁宫,但一会儿就出来了,人也安好,皇上又要处理前朝要务,所以奴才才不敢打扰!”

康熙怒哼了一声:“以后事关贵妃,不管大事小事,都要第一时间禀报朕!不得有丝毫耽搁!”

“嗻!奴才知错了!奴才一定谨记在心!”李德全连忙磕头。

片刻后,李德全见康熙龙颜稍微和缓,才小心翼翼道:“皇上,皇贵妃薨了,照旧该立刻公布丧训,筹备灵堂才是。”

康熙一脸烦恶:“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叫景仁宫上下闭上嘴巴!明日再公布丧训!”

“嗻,奴才明白了。”李德全打了个千,便飞快下去压制消息了。

昭嫆这一夜端的是好睡,直到第二天醒来,一等宫女春莺满脸晦气地道:“听说今日一大早,景仁宫的宫女叫起,发现寝殿里没反应,进去一看,才发现佟皇贵妃身子都冷透了!”

“哦?今早才发现?”昭嫆微微讶异,景仁宫剩余那些宫女太监,还真有够怠惰的。发现得也忒晚了点吧?佟佳氏可是昨天傍晚就被她给生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给憋死了!

胡庆喜低声道:“启禀娘娘,其实昨夜一更天,御前的李公公就来跟皇上禀报皇贵妃丧训,可皇上嫌恶,叫今早才公布的。”

昨晚一更?那也过去足足两个时辰了呢!景仁宫这些奴才,还是怠惰得紧呐…

康熙也是恨极了佟佳氏了。即使她死了,心中的嫌恶也不曾消减。

昭嫆摇了摇头,按理说,佟佳氏是康熙嫡亲的表妹,入宫多年,竟混到这么地步,不得不说,佟佳氏是何等的作死?!

光凭这皇帝表妹的身份,佟佳氏即使不得宠,也是可以在宫里过得尊贵又舒坦的。可惜佟佳氏不满足于尊贵和舒坦,结果,连已有的东西也都失去了。如今身死,昭嫆心头郁结也消了,也懒得继续恨她了。

胡庆喜道:“皇上已经命四妃主持皇贵妃丧礼,还特意嘱咐了,说您怀着身孕,未免冲撞,千万不要再去景仁宫了。”

再去?看样子康熙也知道她去过景仁宫了。也对…昨儿她去景仁宫给佟佳氏送行,那么明晃晃的举动,康熙自然不可能不晓得。

“嗯,知道了。”昭嫆也没兴趣参加佟佳氏的丧礼,让四妃忙碌去吧。

“对了,那温贵妃呢?”——温贵妃丧女之后,身子骨也虚弱得很。

胡庆喜笑着说:“娘娘请放心,太后吩咐了,说温贵妃体弱,也不必去举哀了。”

“那就好。”得知佟佳氏死讯,温贵妃想必会略略开心些吧?

第330章、愚孝

佟皇贵妃的丧礼,一应从简。康熙既然恶了佟佳氏,四妃自然也懒得为她的丧礼奋力奢办。不过是照规矩操持罢了。

停灵七日后,扶皇贵妃灵柩前往妃陵安葬。

佟佳氏并未如历史记载那般,临死前被封为皇后、风光大葬。

不过也对,康熙肯保全她皇贵妃的名号,让她以副后之礼入葬妃陵,已经是给足了母族极大的颜面了。

自此之后,佟皇贵妃成了过去,一个为六宫所厌恶的过去。这宫里没有一个嫔妃为她的去世而真心哀悼,若说有谁真心为她送行,也就只有四阿哥了。

佟皇贵妃去世后第七日,昭嫆的额头总算结痂,总算不必整日缠着厚厚纱布了,只不过额头结痂不雅观,昭嫆便勒了个绣蝶恋花的抹额,抹额的内衬是料子最柔软的素锦,这样才能保证不磨着结痂处。

昭嫆刚喝完了安胎药,便听底下禀报说,四阿哥求见。

“他怎么来了?”今日是佟皇贵妃扶棺出宫之日。按理说,皇贵妃是副后,他去世了,皇子们都应该每日去举哀,然而人尽皆知康熙厌恶极了佟皇贵妃,连她的丧礼都不曾露面,阿哥们自然也不上心,都只是去敷衍了一下,应应景儿罢了。

唯独四阿哥没有敷衍,每日都身穿雪白丧服、前去举哀哭丧,未曾一日懈怠。

“这几天他也辛苦了,快叫他进来吧。”昭嫆没多想,便请了四阿哥进殿。

四阿哥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半大的少年,昭嫆也该避讳些,没叫他如内殿,而是特意请了他去正殿明间。

只见四阿哥身穿雪白孝服,小脸蛋瞧着都瘦削了些,昭嫆问道:“皇贵妃的灵柩已经出宫了吗?”——瞧四阿哥这模样,应该是刚刚跪送佟皇贵妃棺柩出宫。

四阿哥点了点头,他咬了咬嘴唇:“贵母妃…我…”

看他如此嗫嚅的样子,昭嫆便道:“怎么了?这样支吾吾的?”瞧着倒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样,就差没哭出来了。

四阿哥吸了吸鼻子,强行抑制住泪意,“贵母妃,我都听说了,皇贵妃娘娘是犯了大错,所以才被汗阿玛停了用药,才这么快就去世了。人人都说她是罪有应得,可是、可是…她毕竟抚养儿臣一段日子,儿臣去给她举哀七日,难道错了吗?”

昭嫆听着,都忍不住有些妒忌佟佳氏了,佟佳氏抚养四阿哥,根本没什么真心可言,却换来四阿哥如此用心。可佟佳氏临死却永不知足。

心中哀叹一声,便微笑着对四阿哥道:“你当然没错。她与你有些许抚养之恩,你为他送丧举哀,也算尽了最后一份心意了。”

“可是…额娘很不高兴。”四阿哥眼圈骤然红了,“她还骂我,她说不认我这个儿子,让我去给皇贵妃做儿子!”

终于,他没有抑制住眼中的泪意,泪水骤然便涌了出来。

昭嫆又是心疼又是叹气,“德妃这话说得也太过了些!”昭嫆忙将自己帕子递给了四阿哥,“快擦擦,举哀哭了这么多天了,难道还要再哭下去?”

四阿哥有些赧赧,连忙接过绢帕,使劲擦着自己脸上眼角的泪水,“贵母妃,既然儿臣没有做错,额娘她为何…要那种刻薄的话?”他死死咬着嘴唇,眼中已经有了怨恨之意。

这个时候,昭嫆若是再顺手推上一把,四阿哥自此之后便要与德妃生疏了。

但是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昭嫆实在不忍,便道:“每个人的立场都是不同的,从德妃的立场来看,皇贵妃早年苛待她,甚至还羞辱过她。你是德妃的亲儿子,却去给她最怨恨之人举哀哭丧,她自然要生气的。”

“可是,贵母妃您跟皇贵妃之间的宿怨,远胜过额娘!您就能理解儿臣!为何额娘不能?!”四阿哥紧紧蹙着眉心,心都在绞痛打结儿。

“这…”昭嫆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德妃心眼小吧?

“在德妃眼里,身为儿子,应该无论对错,都与她同心同德。”昭嫆换了个委婉的说法表达自己的意思。

四阿哥眼睛一圆,“可那不就是‘愚孝’吗?!”

昭嫆笑了笑,可不就是愚孝吗!德妃想要的不是个孝顺个儿子,而是个愚孝的儿子。

四阿哥骤然握紧了拳头:“皇贵妃早年纵然有苛待额娘的地方,可毕竟,额娘能服侍汗阿玛,也是皇贵妃的缘故。按理说,恩与怨,也该抵消了!”

四阿哥咬了咬嘴唇,他低声道:“贵母妃…儿臣还打探道,皇贵妃临死前几日,景仁宫还被停了炭火,便是额娘暗中吩咐内务府做的!”

昭嫆暗道,果然是德妃!

“德妃心情不好,你就别跟她顶牛。你就算觉得她做得不对,也没必要跟她争辩什么。”昭嫆只得如此劝慰了。

“等这件事过去了,想来就会好些了。”昭嫆柔声道。

四阿哥凄然苦笑了笑:“真的会过去吗?可儿臣瞧着,额娘根本心里就过不去了!”

昭嫆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管怎么说,德妃是你额娘。你不能忤逆她,否则旁人会说你不孝顺。”

四阿哥脸上的苦笑更浓:“贵母妃的意思,儿臣明白。儿臣会孝顺额娘,不叫人有丝毫机会指摘!”

合着你就是为了不叫人指摘,所以才去孝顺德妃?

这对母子啊,终究是离心了。

德妃啊德妃,就算她恨着佟佳氏,难道就不会为自己的孩子设身处地考虑一下吗?

德妃太记旧仇,四阿哥太念旧恩。

德妃心里,自是想让儿子时时刻刻维护她、时时刻刻站在她这一边儿。德妃如此一味要求四阿哥,可她又为四阿哥做过什么?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纵然是亲生母子,维系感情,也不能只靠血缘啊。

固然这些年,佟皇贵妃暗地里从中挑拨,可德妃若是用心维护母子关系,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罢了罢了,她操心个什么劲儿?!

四阿哥已经不是小孩子,他知道该如何去做。

只是心里,多少有些可怜四阿哥。从佟佳氏身上,四阿哥没有得到过母爱,而德妃…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

唉…

第331章、懂事的德妃(7月一万币加更)

慈宁宫。

今日众妃皆在,济济一堂,倒也热闹。

温贵妃避居永寿宫养病,因此众妃之中昭嫆位份最高,又怀了双胎身孕,自然格外得到太后青眼,直接被叫到罗汉榻上,与太后分坐在紫檀小炕几两侧的条褥上。

昭嫆屁股底下是柔软的绛紫色团龙妆缎条褥,身后倚着塞满了木棉的厚实靠背,一手搭在明黄四方引枕上,一手端着珐琅茶盏喝着奶茶,这滋味自是比坐在椅子上舒服多了。

太后穿着件鹊灰色绣八瑞相纹的褙子,笑眼打量着昭嫆那圆滚滚的肚子,“到底是双胎,如今不过才五个多月,瞧着竟像是六七个月的身子了。”

昭嫆扯着嘴角笑了笑,她的肚子自打显怀,的确是吹了气似的大了起来。

宜妃笑咯咯道:“所以说贵妃娘娘有福气呢,一看这肚子,便知腹中一双龙胎是何等康健!”

宜妃惯来笑语热络,素来最得太后欢心,因此她就坐在距离太后最近的椅子上。那个位置,照理说该是四妃之首惠妃的位置,不过惠妃自知招了太后的厌恶,因此进门的时候,便退了一步,紧挨着宜妃,坐在了第二把椅子上。

而昭嫆这边,坐着荣妃和德妃,次序很对。

荣妃笑容绵绵,“臣妾早些年的时候,也是很会生养的。可生了那么多回,都比不上贵妃这次稀罕!”

如此被捧着,昭嫆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幸好在这个时候,瑞大嬷嬷快步进了东暖阁,屈膝禀报:“太后,皇上下朝来请安了。”

康熙虽是刚刚下朝,但已经换下了朝服,穿着件石青缎织八团寿字比螭纹夹褂常服,头戴一色螭纹瓜皮帽,帽正中牵一枚羊脂玉祥云纹帽准,手里随意拎着一串佛珠,便快步走了进来。

昭嫆被宫女白檀搀扶着从罗汉榻上下来,膝盖刚刚一屈,正要行礼。

康熙忙虚扶了一把:“身子重,就不要拘礼了。”

腰身偏偏本就行礼艰难,康熙既然如此说,昭嫆懒得“克己复礼”了,忙站直了身子,道:“谢皇上。”

只不过昭嫆方才坐着的榻上位置,自然是要让出来了。她坐在了荣妃的椅子上,荣妃则坐了德妃位置,而德妃…当然也不会叫他站着,慈宁宫的宫女很麻利给她搬了个绣墩。——不过绣墩跟椅子,那是一个级别的吗?

德妃却丝毫不以为意,很温和地对那宫女笑着表达谢意,然后端坐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