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酒了,”吴承鉴说:“喝茶。嗯,就泡一壶家里的武夷吧。”

三少对生活品质的要求高,他手底下的丫鬟小厮,个个都有一手绝活,不会的跟了三少也要学会,三个月学不出点东西就会被打发走。

听说三少要喝茶,就换了一个小厮过来。

吴家祖籍福建,虽然来粤定居已有三代,但老家的风俗习惯还保留了一些,这全家上下,除了吴承鉴之外就没有不好茶的,所以家里的下人,也个个会冲茶。

福佬的功夫茶虽是在潮汕人手里发扬光大,但基本道理是通的,一嗅二尝三回甘,吴承鉴在这个海上小花园里,对着日落,啧品着这杯上品武夷,对那小厮道:“你手艺不错啊,在家里头也能排个前三,也就比不上我大哥和老顾了。可惜给我这不懂茶的喝了,这茶和这茶艺,都糟蹋了。”

小厮笑着说:“三少能喝出小的茶艺全家第三,就不是不懂茶的。”

“我是为了跟人吹牛才学了些论茶的道道,本身可不喜欢喝。”吴承鉴哈哈笑道:“我虽然知道这武夷苦涩之后会回甘,但就是讨厌它入口便又苦又涩的味道。都是甘味,为什么就不能像糖水一般,入口就甜呢?”

小厮道:“可糖水甜过之后,满嘴都是酸的,不像武夷茶,喝过之后,满口回甘呢。糖水的甜只甜过那么一会,武夷茶苦后回甘,却能啧莫老半天。”

吴承鉴大笑:“有道理,有道理!你叫什么名字?只是看着脸熟。”

小厮说:“小人叫吴九。”

吴承鉴讶异:“你不会是二两叔的私生子吧?看着不像啊,这唇红齿白的,你可比吴六吴七俊俏多了。”

吴九被吴承鉴夸奖长得好,脸红了红,说:“不是不是,小人从小没父没母,进了府后,自愿姓吴,因羡慕六哥哥能跟着大少、七哥哥能跟着三少,就想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们一样出息,所以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吴九。”

吴承鉴骂道:“吴六吴七那样就叫有出息?你可真没出息。再说了,你这名字传回西关大宅,让二两婶误会二两叔了可不好,加个小字吧,以后叫吴小九。”

“谢三少,那小的以后就叫吴小九。”

吴承鉴又说:“不过你的茶泡得倒是不错,嗯,好手艺不能不跟人分享啊,周师爷喝过你泡的茶吗?”

“当然喝过,”吴小九说:“小的也是多次得周师爷指正,这才进步了许多。”

吴承鉴想了想,看看吴小九的俊俏模样,又问:“那天来的那位蔡师爷,你见过吗?可曾泡茶给他喝过。”

“没呢。”吴小九说:“那天七哥没安排小九上前。”

“去,”吴承鉴说:“跟周师爷拿张字条,让他再挑二两好茶,然后你进城去,泡一冲好茶给蔡师爷尝尝。就说周师爷偶得一童,茶艺上佳,故而遣来与恩师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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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九记心不错,当场就记住了,跑去跟周贻瑾一说,周贻瑾一开始觉得奇怪,但想了想,道:“师父他不喝功夫炒茶的,他喝的是碧螺春。”

吴小九道:“小人也会啊。”

周贻瑾失笑道:“差点忘了。”他自己也是浙江人,也喜碧螺春,吴小九给他泡过不少回的。

当下就写了个帖子,大意云:近有一小厮,茶艺大进,颇脍人口,故同师父分享此甘云云。又去寻了二两上好的碧螺春,道:“今天晚了,等你上了岸城门都关了,明天再去吧。”

吴小九就问那位蔡爷住哪里。

周贻瑾道:“两广总督府衙门。”

吴小九一听,脸都扭曲了:“两广总…总督府衙门?”

“对,他是两广总督的师爷。当然住在总督府里头。”

吴小九腿都有些打哆嗦,就问:“那小人是要跟三少一起去吗?”

要去两广总督府衙门,若是前面有三少带着,那还好些。

周贻瑾道:“泡一壶茶,三少去做什么?就你一个人去。”

吴小九一听,人就快哭了:“师爷,那小人怎么进得去?小人不敢。”

虽然总听说三少交际广,甚至就是跟知县老爷也能谈笑风生,还去过海关监督、知府老爷的寿宴,但两广总督,那可是全广东最大的官老爷。他一个今天才被主人问起名字的商贾家童仆,让他独自去闯总督府邸,光想想心里就发怯。

“没出息,”周贻瑾道:“你去问三娘支几两银子,到了总督府走侧门,把银子给门房,再将我的帖子递过去,兴许就进去了。”

见吴小九脸上还有为难之色,周贻瑾说:“这次的茶泡得好了,回来升你两级月例。”

吴承鉴房内看似宽松,其实规矩严密,月例被吴承鉴分成九阶十八级,月例升两级,多的不但是钱,更还有在宅院里的地位。吴小九想到能升两级,就咬咬牙答应了:“好,小人就去闯闯。”

那副表情,就像要去闯龙潭虎穴一般,一脸的壮烈,幸而他颜值上佳,作这副模样时反而让人觉得好笑又可爱,周贻瑾看的哈哈一笑:“对,这副模样很好,多半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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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吴承鉴就坐小艇准备回西关,吴小九也同船随去,他人也还算聪明,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学得一手好茶艺,可这回打破头也想不明白三少让自己这样一个小厮去闯总督府衙门是要做什么,然而小艇上吴承鉴没有主动开口,他也就不敢问。

上岸后各自分开,吴小九便带着茶叶,花了点钱坐车,一路寻到总督府,找到门房,哆哆嗦嗦地请他帮自己递帖子,门房掂量了一下袋子里的重量,道:“等着吧。”

蔡清华正在偏厅与广州府几个经制吏在闲谈,这些在广州府握着庶政权的人都正奉承着他,看到帖子,心道:“吴家终于扛不住了么?且看看贻瑾要说什么。”就让来人进来。

吴小九哆哆嗦嗦,从侧门进了府,一路上眼睛都不敢两边看,碎步跟着人到了偏厅,见到人就磕头,口呼老爷。

厅中众人见他举止失措,都暗中好笑,只是不知蔡清华的态度,便都且隐忍着不表态。

蔡清华笑道:“宜和三少怎么派了你这么个人来。说吧,有什么事情。”

吴小九慌慌张张把怀里的字条掏出来,双手奉上,因离得近了,蔡清华瞥见了点他的容貌,就道:“抬头我看看。”吴小九又惴惴不安地抬头。

蔡清华最喜欢美少年,见他长得好,心里就宽容了几分,笑道:“慌张什么,递个字条,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吴小九结结巴巴说:“这,这这…这是两广总督府啊!”他一张清秀的娃娃脸,慌张中就憨里带萌。

厅中诸人闻言都大笑起来,觉得这孩子真是没见过世面,怎么宜和行会派这样不靠谱的人来办事。

蔡清华笑着打开了字条,心里先是一阵小小失望:“原来不是吴家的事。”但转念又想:“贻瑾有点好东西就想着我,真是好徒儿!”

便对吴小九说:“你们周爷是一番美意,那我就领受了。”便让贴身书童去取茶具、茶叶、泉水来。

吴小九道:“周爷还让我带了茶叶,是二两极品碧螺春。”

蔡清华笑道:“那更好了。我们来试试贻瑾的珍藏。”

书童将茶具泉水取了来,蔡清华对众人道:“这是我一个老乡推荐的茶童,据说茶艺上佳,相请不如偶遇,今日便与诸位共享。”

众人都说好。

吴小九一碰到茶具,精神就抖擞了几分,人也不慌张了,眼神也灵动了起来,这茶还没喝到嘴里,光是看他泡茶蔡清华就觉得赏心悦目。

三巡茶喝毕,吴小九就按照吴承鉴的吩咐告辞,蔡清华也想不到留他的理由,想想人在周贻瑾那也跑不掉,便挥手道:“去吧。”

他走了后不久,那几个经制吏也相继告辞,出门后,有一人暗中道:“真没想到,宜和行那边竟然早就攀上总督府了。”

另一人道:“二两茶叶而已,就算攀上?”

原先那人道:“正是只有二两茶叶,才算攀上了啊。若是寻常交情,谁敢拿着二两茶叶就来叩两广总督府的门?”

余人恍然:“有理,有理!”

那边蔡清华还在回味着,也不知道还在回味什么,旁边书童酸溜溜道:“师爷,这茶真有那么好吗?也值得大老远送上门来!”

蔡清华笑了笑,正想骂他两句,忽然一拍桌子:“哎哟,不好!一个不防,还是给贻瑾借了势去!”

第二十二章后院

吴承鉴踏着朝阳之色,回到西关大宅,日头尚未高升。还没进大门,就觉得今天的吴家似乎和往日不大一样。

进了门,循例调笑了门房两句,发现吴达成回应得十分拘谨,只是低声说:“三少,当心点,老爷找你,这回可不是玩笑的。”说完就不开口了,吴承鉴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有些奇怪,就先回了左院。

一路上再遇到家里的童仆,都规规矩矩地避道让行,没人敢和平时一样,与自己说两句玩笑话——吴承鉴平时在家里可是出了名的宽容,下人都喜欢与他玩笑的,因此他就猜有人出手整治内宅了,“多半是嫂嫂。”

还没进房,夏晴瞧见了他,叫了一声阿弥陀佛:“三少,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整个宅子可都要翻天了。”

吴承鉴笑道:“又没个孙猴子大闹天宫,谁翻得了天?”

夏晴嘻嘻笑道:“你人不在,却把家里也闹翻了天,你比孙猴子厉害。”

吴承鉴笑道:“还好还好,咱们家夏晴还是会说会笑,从进门这一路走来,我都以为家里的人全变哑巴了。”

春蕊听到声音,小跑着出来,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眼圈黑黑的,显然不止哭过,而且失眠,想必昨晚是一夜没睡。

看见了吴承鉴,本已经哭干了了的眼眶又是一红:“你…你怎么才回来!”

吴承鉴与自幼一块长大,呆一起的时间比疍三娘还长,春蕊与他是贴身得不能再贴身的人,这么长的时间就是块石头也焐热了,何况春蕊又是真的对自己贴心,前几日因故责了她一句,自那以后春蕊在自己跟前就拘束了,往日直言劝谏的话,这几日也不大敢开口了,这却也不是吴承鉴想要的,这时再看她如此模样,就能猜到昨日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忍不住心里就怜惜起来。

他走过去,把她拦腰抱起来说:“昨晚委屈你了,依你的脾气一定是一夜没吃东西没睡觉了,来,少爷看看咱们春蕊瘦了没有。”

吓得春蕊不断挣扎:“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快停下!你…你两夜不归家了,老爷找了你两宿没见到人,现在全家都快急疯了,就你还在这里胡闹。快去后院见老爷吧。”

秋月在旁边抿嘴笑,夏晴哼了一声,说句“没眼看!”转房内去了。

吴承鉴笑道:“攘外必先安内啊,我不把自己院子里的可心人儿伺候好,怎么有心情去见阿爹。”说着摸出一个镯子,套在了她手腕上:“哈,刚刚好,我就知道春蕊的手腕是这么大,嗯,饿了一夜,瘦了点儿。”

春蕊一听这话,身子已经酥了半边,口里连叫:“谁是你可心人儿,谁是你可心人儿!这些疯话你跟夏晴说去。”但看看十分合腕的手镯,知道这的确是三少用心亲自挑的,心里涌起一股微甜,昨晚一夜的怨气也消解了大半。

吴承鉴又好言好语地宽慰着,说得春蕊再没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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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左院这边氛围渐渐融洽,却早有人暗中飞往后院,吴国英正在喝粥,见有人在跟杨姨娘嘀咕,问道:“怎么了!”他等儿子等到子时也没睡着,熬了半夜,这会正上火。

杨姨娘走到跟前:“这…哎哟,我不敢说。”

“什么不敢说?说!”

“是三少,他回来了。”杨姨娘说。

“他回来了?那怎么还不来见我?”

杨姨娘道:“听说他先回左院去了,这会正跟院里头的姑娘们调笑。”

她只当老爷子一定会怒火大张,没想到吴国英听了这话,端着碗的手只是停了一停。

杨姨娘试着道:“要不,这就让人将三少叫过来?”

吴国英将碗在桌上一顿,说:“他要来时,自然回来。把二两叫过来,先准备好家法。”

杨姨娘大喜,赶紧跑出去叫人找吴二两了。

吴国英看了看她的背影,继续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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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院那边,春蕊早催着吴承鉴赶紧去见老爷,吴承鉴笑道:“急什么。一个晚上都等了,还差这会。”却还是出了门,不去左院,却先到右院来。

蔡巧珠这边也早得了消息,正想赶去公公处,将出门听说三少过来了,便打住了,憋着一张冷脸坐在厅中。

吴承鉴进了厅,连翘给他打眼色要他小心些说话,吴承鉴叫道:“嫂嫂,哥哥今天怎么样了?”

只一句话,蔡巧珠憋着的脸就松动了,现在满宅子都知老爷要家法伺候,他进门不关心自己的事,却先问大哥的病情,这是真有心了。

吴承鉴不等蔡巧珠回答,已经掀开纱布进了房内,换了吴承构是不敢这么唐突的,但吴承钧和大哥素来不分彼此,蔡巧珠也没觉得他失礼。

吴承鉴见吴承钧还在昏睡着,先翻过手用手背贴贴额头,又慢慢地按了按手臂,握了握手腕,摸了摸指尖,又探手进被子里去,探探双脚的是冷是暖,感觉手臂已比往日瘦了些,眼睛就有些红,但探到双脚还算暖和,手指也不冰凉,又稍稍放心。

蔡巧珠跟在后面,看着吴承鉴这般动作,这般神色,一颗心就都暖了,心道:“二叔每日也都来拜候,却像是例行公事,不像三叔,是真的把哥哥挂在心尖上。这才是同胞亲兄弟啊。”

吴承鉴道:“虽然入秋了,现在天气却还热,白天被子别太暖和。躺太久了还要防被疮。”

蔡巧珠说:“这个自然,我半个大时看一次,每天都有擦背的,你就放心吧。”

吴承鉴这才走出来,摸出一个小袋子,袋子中抱着什么东西,他就交给了连翘说:“这是冬虫夏草,我问过二何先生,哥哥还不能大补,但此物将按照适宜剂量,放进哥哥食用的流食中,能补元气,这是虫草中的上品,我找了广州城七家药铺,寻到他们的仓库里亲自挑选过,以此最佳。我又寻到一个回乡的御厨,他替我琢磨出了一道用虫草做的食疗汤,既能保留虫草的药性,又甘甜怡口,我跟他学会后,自己尝过了的,回头你来我房里,我教你怎么做。”

连翘答应了,便拿了虫草去藏好。蔡巧珠这时对吴承鉴已经彻底没脾气了。

吴承鉴放下了雪纱,隔绝了厅房内外,这才又走到蔡巧珠身边道:“嫂嫂,两个晚上不见,你怎么好像见清瘦了些。”

蔡巧珠想想还是要敲打吴承鉴一下,让他别太孟浪,这也是为他好,就重重往窗边椅子上一座,道:“你少气我点,我就能少瘦些许了!”

恰巧一阵风吹过,拂落几片梨树叶子,其中一片落到蔡巧珠头上。

吴承鉴轻轻帮着把落叶拈开,笑道:“嫂嫂是梨花般的容貌,清瘦些更好看的,不过最近是太操心了,这样的瘦可不好。”

蔡巧珠听得心神一荡,却赶紧冷了脸说:“跟我你说什么胡话!你这些油嘴滑舌的话跟你房里的丫头们说去,对我没用!我跟你说,这次你实在离谱,待会老爷要行家法时,休想我会帮你。”

“那可怎么办?”吴承鉴道:“虽然也不是没被阿爹打过,但以前有阿娘护着,阿娘去世后又有哥哥护着,所以阿爹再怎么恼火,我屁股挨上两下,第三下一定有人拦着了。现在哥哥又病了,哎呀,我这屁股要开花了。”

他说着把屁股抬起来,绘声绘色地仿佛已经被打过屁股了,连翘回来正好瞧见,忍不住嗤的一笑,蔡巧珠也掩住了嘴。

吴承鉴笑道:“别挡了,嫂嫂,我看见你笑了。嗯,笑笑好,虽然哥哥病着,但也不想你每天愁眉苦脸的。家里多一点笑意,多一点生气,哥哥的病才能好得快。”

蔡巧珠听他三句不离哥哥,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伤感,不但昨夜恼了吴承鉴一晚的火气早丢暹罗国,就是要教训他也板不起脸来了,站起来道:“好了好了,少在我这里插科打诨、卖傻卖乖了,老爷那里应该也知道你回来了,莫耽搁了,快去后院。迟了怕得多挨两下。”

吴承鉴道:“不去,我不去!家法都准备好了,我还凑上去挨打?我有病啊喜欢找虐。我又不是佛山陈。”

蔡巧珠也不知道佛山陈是什么典故,这会也不好问,只是柔声劝:“别任性了,快走吧,我跟你一起去吧,小杖受大杖走,回头老爷真打得狠了,嫂嫂会拦着的,难道还真能让你给打坏了?”

吴承鉴笑道:“嫂嫂这样说的话,那去去倒也无妨。”

蔡巧珠本来就拾掇妥当的了,也就不用再收拾,叔嫂俩出了院子,几步路到了后院,吴承构早等着院子里,看见了吴承鉴,戟指喝道:“老三!你两个晚上夜不归宿,都跑哪里风流快活去了?大哥病了,爹爹身体也不好,家里头一大摊子的事情,全都耽搁了你知不知道!”

吴承鉴笑道:“我去哪儿二哥还不清楚啊,我前晚在神仙洲喝酒,吴七说有个长得很像戴二十六的的一直在旁边鬼鬼祟祟,他不是二哥派去的?”

蔡巧珠听了这话,也拿眼睛来看吴承构。

吴承构脸色唰的有些难看,嘴上忙道:“你胡说什么!我…我怎么会派人去神仙洲!”

吴承鉴道:“那看来我在神仙洲上的事情,二哥不知道啊。”

吴承构只得道:“我只从下九老刘处听说你去了神仙洲,你在那上面做什么勾当,我怎么会知道。”

“哦,”吴承鉴道:“那我错怪二哥了。”

就听吴国英在屋里头喝道:“都在外面叽歪什么,都给我滚进来!”

蔡巧珠先进去了,吴承构也跟着进了屋,吴承鉴才接着进了门,蔡巧珠先请了安,吴国英一摆手,让她坐了。

杨姨娘站在吴国英身边,眼睛里满是幸灾乐祸,吴二两捧着家法,暗地里却给吴承鉴使眼色。

吴承构道:“阿爹,老三总算回来了。您身子刚好,待会别太动气,要骂要打,我来就好。”

吴国英哼了一声,就瞪着吴承鉴看。

吴承鉴却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笑着请安:“阿爹,您早啊。”

“早?”吴国英扯了扯嘴巴:“我是大半夜没睡!”

“那怎么行!”吴承鉴道:“哎呀,看您老,嘴角都起燎泡了。姨娘,快去弄点凉茶,帮阿爹降降火。”

杨姨娘往日也常被承钧承鉴支使着,这时却动也不动。

吴国英冷笑道:“不用凉茶!给我家法伺候,打得你个逆子知错,我的火就下去了!”

第二十三章借钱

听吴国英说要打,吴承鉴道:“哎哟,等等,阿爹啊,为什么要打我?”

“还为什么?”吴国英道:“你自己说,你这两晚上都不归家的,是哪里去了?”

吴承鉴道:“我听到消息,说南海县出现了来历不明的茶叶,前晚就在神仙洲设宴,请了南海县刑房书吏和三班班头喝酒,让他们帮我留心些。”

对于惠州丢茶之事,当日吴家瞒得甚紧,实指望能在风声传出之前将事情解决,以全中外客户对宜和行的信心,不料事情不但没能好转反而恶化,近日西关商圈早得到了消息,吴家大宅里的人对此自然最是关心,口耳相传之下,就是下人也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了,所以吴承鉴言语间也就没有再瞒。

吴国英呆了呆,道:“你请他们在神仙洲喝酒,是为了找茶叶?”

这位宜和行的创始人是易怒之性,然而多年的商场历练让他逐渐沉着,怒火不会持久,过了火头就会沉思因果前后,沉思之后必有所得。

他前晚的确火气冲天,但一是因为怒,二是因为惧——蔡巧珠带来的消息让他心中实在不安,但在儿媳妇面前还要强作镇定,不能泄露这等不安,因此两种情绪一起发作成了怒火,吴承鉴若是昨晚回来,进门他就让打了。

但经过一天两夜的缓冲,他心里早已冷静了许多,吴承鉴虽然诨名在外,但“败家”背后所隐藏的许多内情他可比别人清楚,再者以吴承鉴与吴承钧的感情,也不至于老大病重他还有心情去花天酒地。

然而家里家外这么多人看着,吴承鉴至少表面上看确实不像话,所以还是摆开了要家法处置的架势,要听听吴承鉴是怎么应答。这时吴承鉴口中说出个正当理由来,吴国英的满脸火气忽然就都不见了。

吴承构暗叫不好,前晚吴承鉴与南海的书吏班头喝花酒、颠龙凤,他派去的戴二十六一直都在旁边盯着,根本没听见半句找茶的话,要待指出吴承鉴说谎,却忽然哑了嘴巴——他在外头可是当着蔡巧珠的面,否认过派人去神仙洲的!

“你…你!”

吴承鉴眼角瞥了吴承构一眼,笑道:“二哥,我怎么了?”

吴承构气的说不出话,对着吴国英道:“阿爹,他,他他…”

“他什么他!”吴国英道:“你也是的,听了别人一句说弟弟在什么神仙洲,也不打听清楚他是为什么去,就来跟我胡乱回话,还差点把你弟弟给打了。我要是真动了家法,现在你大佬病着没法拦,老三他从小细皮嫩肉的,万一给打出个好歹来,你这个做二哥的就忍心?”

吴承构和杨姨娘都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便知吴国英怒火已熄,今天这顿家法是不用指望了,都是气忽然不作一处来!

吴三少打听茶叶下落云云,吴二少有耳目所以明知是谎话,但老爷子就算没内线,以他的精明老辣,难道就听不出半点端倪?现在只凭吴承鉴空口白牙地说了一句,他老人家竟然就信了,还反过来责备自己——这分明是偏心啊!

“也不怪二哥,”吴承鉴替吴承构分辩,但那副嘴脸吴承构看着就想冲过去撕了:“我呀最近太久没喝酒了,酒量就不行了,陪了他们喝了半夜,第二天就宿醉头疼,瘫在神仙洲都动不了,又怕回来你们看见我的模样担心,就在外边又躺了一晚。这才回来。”

吴国英道:“那现在怎么样了?头还疼不?”

吴承鉴道:“好了许多了,就是想事情还有些迷糊。”

吴国英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难为你了。难为你了。”

吴承构听了这几句父慈子孝的对答,气得肺都要炸了,要不是杨姨娘牵着他袖子踩着他脚,几乎就要冲出来骂人了。

吴国英却仿佛已经忘了家法的事情,挥了挥手,让其余人都出去了,只留蔡巧珠与吴承构、吴承鉴兄弟二人,这才说:“老三,本来我已经不怎么管事了,但前天出了一件事情,却不得不将你们兄弟都叫来。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不谨慎,又不能不全家一起商量。”

说着就让蔡巧珠:“家嫂,你来说吧。”

蔡巧珠就将前日回大新街前后之事,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