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巧珠打了个寒颤,一时再没半分睡意,诸般蛛丝马迹浮现心头,越想得深入,心反而越是透彻,到最后心里只是在想:“若真出了什么事情,我便无法从阎王爷那里保住承钧的性命,但至少要保住光儿!”

想到这里,便在轿子里头,整理妆容,抹去了泪痕,打开一个小镜盒给自己重新上粉。

回到西关大宅,天还没昏。

这一趟大新街之行,可硬生生把消失了半个月的宜和行掌家女主给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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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奶,到了。”

蔡巧珠先摸了摸头面,以确保妆容未乱,这才气态沉稳地下了轿,扶着连翘的手,从侧门缓步回宅,一进门就听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佣和门房吴达成在调笑,蔡巧珠扶着连翘走了过去,那个女佣和门房才发现了,忙收笑站好。

吴达成笑着请安:“大少奶奶,怎么回来了?”

蔡巧珠道:“大少病着,老爷也病着,看你们心情倒是挺好。”

唬得二人忙道:“没有,没有。”

蔡巧珠道:“不用这么紧张,这里不是皇宫大内,我们吴家也不是皇帝皇后,还能自己不开心,就不许你们开心不成?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不同心的话,日子总过得不长远。”

对连翘道:“告诉春蕊,把这位大姐的工钱结了,另找个人吧。”

吓得那女佣叫道:“大少奶奶,您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

蔡巧珠心知这个家接下来恐将面临大变,门风可得好好收一收,有心杀鸡儆猴,便理都不理那女佣,又对吴六道:“让你爹另找个稳重些的来看门,半个月后老爷寿宴,到时候定有贵客临门,失礼了贵客就不好了。”

吴达成几乎就要跪下了:“大少奶奶,我可给吴家看了十五年的门了,大少奶奶入门的时候,还是我捧来的火盆。”

蔡巧珠冷笑道:“那是资格比我还老了。罢了,想必我发落不了你,咱们这就去后院,请老爷来发落吧。”

吴达成哪里敢跟她去后院?在儿媳妇与门房之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老爷子会怎么选,心里只是奇怪大少奶奶怎么今天又变回去了?还比往昔更厉害。

他能做门房,就是个有眼色的,知道此时强项没好处,赶紧低了头,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老奴哪里敢,大少奶奶真要发落老奴,老奴马上就滚,再不敢有半句怨言。可是老奴的老婆女儿都在宅子里行走,大少奶奶要真将老奴赶了出去,她们在宅子里也就待不住,那样我们一家子就都没活路了,还请大少奶奶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网开一面,网开一面啊。往后老奴一定看好门户,不敢再乱来了,不敢了。”

蔡巧珠见他服软,便轻轻放下道:“都是家里的老人了,就该给其他人做个榜样,今天就且饶了你这一回,以观后效。”

也不管吴达成惊吓叩谢,蔡巧珠就扶了连翘,这是吴承钧病倒之后,她第一次回家不先回去看丈夫,直接往后院老爷子处去。

吴老爷子看到了儿媳妇,有些小讶异:“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蔡巧珠先请了安,对连翘道:“把我刚才吩咐的事情,去跟春蕊说。”连翘就答应了出去了。

吴国英就知道家嫂有事要说,让杨姨娘也出去了,才问:“家嫂,怎么了?大新街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

蔡巧珠就跪下了,吴国英吓得赶紧伸手来扶,道:“家嫂,这是做什么?”

蔡巧珠道:“新妇的娘家,对不起吴家。新妇先在这里向老爷请罪。”

“你别急。坐着说话。”吴国英将她扶了起来说:“你给我吴家生了光儿,吴蔡就是血脉相连了,就算两家有什么冲突,总能想办法化解。”

蔡巧珠道:“谢老爷宽宏。”站起来坐好了,这才将今日回门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吴国英。

吴国英越听越是惊骇,在吴承鉴接掌家业三年之后,他就真的退居了二线不再管事,但年纪虽老,沉谋尚在,听了蔡巧珠说明经过,再仔细琢磨其中所隐藏的讯息,拍着桌子道:“惠州之事,恐非偶然!”

蔡巧珠问:“老爷,你可有什么头绪也无?”

吴国英叹道:“此事诡异之处甚多,想来必是有人要阻击我宜和行。我细想了一番,我生平与人为善,多铺桥少堵路,虽然商场争端在所难免,但真要如你爹娘所说,那就是要将我吴家往死路上赶了,这样的生死仇敌,我想遍一生也想不出一个来。但亲家冒着转恩为仇也要将你留下,此事断非空穴来风。我吴家或许真的大祸将至了。这件大事,需速速叫老二老三来议,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拉了拉桌旁的铃铛,派人去寻吴承构、吴承鉴。

蔡巧珠又说:“三叔好玩不经事,他接掌门户之后,近日家里家风弛荡,下人全都没半点规矩,此势可得好好收一收。”

吴国英沉吟片刻,说道:“承鉴终究是承钧指定的当家,我若越过了他让你重掌内宅,不但是否了承鉴,也是否了承钧,往后他兄弟俩的话都要打折扣了。不过你说的对,遇到这等大事,家风是应该收一收的。”

蔡巧珠就明白了公公的意思,说道:“好,回头我去与承鉴说。男主外女主内,他一个大男人,内宅的琐事不好处理,又还没娶亲,总不能这个家指着春蕊去管。”

吴国英道:“家嫂所言有理。”

第十九章挑唆

吴承构倒是在家,很快就赶来了,吴承鉴却不见人影,那日他去花差号的事情,不但春蕊帮着遮,蔡巧珠知道后也帮着掩,所以吴国英至今不知此事。

蔡巧珠就猜到三叔多半又出去浪了,心里为吴承鉴暗暗着急,又有些着恼,心想:“三叔啊三叔,你不该如此啊。平日浪荡也就算了,现在都火烧眉毛了!”

吴国英因想着家难将至,饶是他老辣之性也有些坐不住,喝道:“这会子怎么不见了,到底哪儿去了?”左右都说不知。

吴承构忽然道:“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与下九的老刘擦肩而过,他问我阿爹和大哥的病是不是都大好了,我心里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老刘说他看见老三在神仙洲快活着呢,想必是阿爹大哥的身体都大好了,不然三少哪有心情去那里。不过我想老三再怎么荒唐,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情,多半是老刘看错了人。”

神仙洲在百花行虽是风头无二,其实却是近三年才出现的,吴国英是正经人,引退之后对外间的事情半知半不知,后生们风流快活的场所自非他所关心的,因此竟然不知道那地方,就问:“什么神仙洲?”

蔡巧珠原本只道吴承鉴是去花差号躲清闲,那还情有可原,但去神仙洲就真的不知怎么替他解释了,侧了头,又有些恼,又不想去应答那神仙洲是何等肮脏的所在。

吴国英回望众人,见没人开口,杨姨娘忍不住道:“听说那是近几年广州城最出名的水上娼寮。”

吴国英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姨娘说的没错,”吴承构说:“就是白鹅潭上的一个伎寨。老三从昨晚就没回来。”

吴国英一听,一口气差点没气得背过去,一手拍得桌子上的紫砂壶都跳了起来,大怒道:“这个逆子!这个逆子!他大哥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呢,他竟然有心情去宿娼?去叫人,去叫人!叫回来看我不打死他!”

蔡巧珠道:“老爷息怒,也许真是那老刘看错了,也未可知。”

吴国英怒道:“下九老刘一年中来我们家窜门十几回,怎么会认错人?罢了,把春蕊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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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这边出事,左院那边春蕊也听到了风声,心中暗暗焦急,早已经派人急去找吴承鉴了,想在事发之前把三少找回来,没想到派去的人才出门,自己就被传唤了,传唤自己的还是老爷。

她心道:“这一回老爷也被人请出来了,可怎么才好。”

一步一拖延地蹭到后院,结果进门就被吴国英喝道:“这几步路,走这么久。老二说的没错,老三当家之后,这个家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春蕊一听就跪下了,吴国英大声喝道:“给我说,老三去哪里了?敢说一句虚的,立刻赶出家门。”

春蕊进吴家十几年了,从没见老爷发过这么大的火,更别说是冲自己来,心里惶惶不安,当场哭了出来。

“哭什么!”吴承构喝道:“快说!”

吴承鉴的行踪从来都是不瞒春蕊的,防的就是家里有什么急事找自己,这时春蕊抵不住,抽噎说:“三少去神仙洲了,说是与南海三班头目喝酒。”

蔡巧珠忍不住道:“三叔干这等荒唐事,你怎么不劝劝?上一回我是怎么交代你的?”

她是掌家多年的女主,春蕊实不敢顶她的嘴,可是上次劝了一句,就被吴承鉴回了那般重的一句话,夹在两个强势的主人之间,左右都不是人,这份委屈,如何当得?这时再加上被老爷怒吼、二少逼迫,春蕊当场嚎啕大哭起来,只恨不得就此死了才好。

蔡巧珠看看春蕊的模样,心道:“宅子里都说这丫头沉稳有担当,看她平时管一房内事还行,可丫鬟就是丫鬟,终究是上不得台面、临不得大事。还是得赶紧把三叔的亲事给完了,叶家二小姐在西关也是有闺誉的,就不知出了这事,叶家那边会不会有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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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让快嘴吴七去给南海县捕头老周输钱,吴七倒也去了,寻了个由头找到南海县,在广州下九流行当里,他快嘴吴七也算是出手阔绰,所以几个府衙县衙里都有点名声,出入不禁。

找上老周后,老周正输怕了,哪还敢赌,吴七就想了个办法,先与其他衙役赌了起来,要吊老周的胃口,他于赌字上有几分天赋,这天运气又不错,竟是连开连赢,老周一时手痒,就问吴七能不能跟着他坐庄,蹭蹭他的手气。

吴七心想:“总之让他赢钱就行。输钱给他是让他赢,带着他赢也是让他赢。”就答应了。

他的手气真是大顺,一连赢了十七把,这一来把老周赢得眉开眼笑,却将其它人输得脸色都青了。

县衙有三班衙役,皂、壮、快,皂班管的是县衙内勤,壮班和快班共同负责缉捕警卫,以后世比喻,壮班更像武警多一些,快班更像警察多一些。

老周这个快班捕头赢得开心,皂班的皂头老郑和壮班的都头老冯却都恼在心头,一言不合三人就打了起来,头头打架,下面的人一半起哄一半帮忙,要不是有相熟的刑房蒋书吏赶来,这场哄闹几乎就要惊动知县老爷。

蒋刑书事后一盘问,才知道始作俑者竟是快嘴吴七,当场就叫人把他拿下了,蒋刑书管的是一县刑名的具体操作者,相当于后世司法局局长,名头不高,实际权力却不小,见快嘴吴七敢在县衙设局聚赌,若不是老周他们拦着,当场就要给县太爷递条子将快嘴吴七给法办了。

吴承鉴听到消息,赶紧赶到南海县,见面大家都是相识,就都拉不下脸,吴承鉴当面把快嘴吴七训斥一通,蒋刑书倒也还卖吴承鉴的面子,就将事情轻轻放下了。

吴承鉴见皂壮两位班头因为输钱还神色不悦,就开了口,在神仙洲设宴赔罪,顺便把蒋刑书也请了。众人都知吴三少在神仙洲面子大,也乐得去那销金窟帮三少糟蹋糟蹋钱,就都欣然应邀。

这一顿花酒喝得几方面皆大欢喜,蒋刑书和三班头都是一人一个银钗陪着,这可是难得的机遇,乐得三班班头乐开了花,当晚诸人尽兴。

吴承鉴也喝了不少,当晚连花差号都没回。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秋菱房中,秋菱见他醒了,就拧了热毛巾来给他擦脸,吴承鉴被人服侍惯了,任凭她擦拭,只是问道:“我怎么在这?”

秋菱道:“昨晚三少醉了,难道秋菱还能让您睡在下面不成?那几个班头能睡二楼是给了他们面子,三少你睡那,可多掉价!”

吴承鉴笑道:“睡哪里都无所谓,但睡了这张床,我怕陈少回头找我算账。”

“他呀,”秋菱嘻嘻笑道:“难得三姐姐不在神仙洲,别说陈少昨晚不在,就算他昨晚在,我也照样接三少上来。”凑到吴承鉴耳边说:“再说,像三少这般风流人物,睡了谁家的床,都是那人的光彩。”

“我可不信,陈少家做的是实打实的产业,他自己年青俊俏又多金,”吴承鉴笑道:“你是他梳笼的人,他还能让别人碰你?”

秋菱媚眼如流光:“别人敢碰我,回头就得断腿,三少嘛,他不会介意的。他恨不得你来呢。”

吴承鉴笑道:“难道他还会喜欢这调调儿不成?”

秋菱在吴承鉴耳边呼着气,若有若无的:“有一回啊…我就忽然叫你的名字…他啊…嘻嘻…打了个哆嗦…就丢了。”

吴承鉴听得哈哈大笑,对这种风言风语却也不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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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宿醉头疼,近来事情多杂,这日干脆就在秋菱房里住下了,且躲半日闲再说,佛山陈少留在这房里的好东西,他也不客气地就用了,秋菱也尽力迎奉着。

看看到了傍晚,天色昏黄了,就要回西关家里,快嘴吴七闯了进来说:“三少,快回家吧,老爷发火了。”

秋菱整了整衣服,道:“你们聊。”就闪了出去。

吴承鉴才问:“发什么火?”

“好像是二少把你在神仙洲留宿的事情捅了上去,老爷知道后暴跳如雷,这会家法都准备好了。”快嘴吴七道:“咱们快回去吧,再迟了,二少再泼一勺油上去,后院还不得烧烤变爆炒了?”

吴承鉴本来已经准备动身了,听了这话道:“不回去了,今晚再睡一晚,明天再回吧。”伸了一下腰,反而倒床上去了。

吴七:“啊?”

吴承鉴道:“你不也说,老爷子家法都准备好了吗?现在回去一定当头就打,我嫌自己肉厚啊。再等一天,明天再回。”

“那就是连续两天宿娼在外…那那那…那老爷还不得气到火冲天?”

吴承鉴笑道:“我自有妙计,你听我的没错,把家里派来的人都给我拦住不许上神仙洲,我再猫一天再说。”

吴七答应了,就去办事。

门呀的一声,有人刚好进来,被吴七擦了一下身子,不悦道:“这谁啊?”

来人走了进来,却是一个中等身材、面如冠玉的青年,看到秋菱床上有男人,脸色就变了一变,走近两步,看清是吴承鉴,又呆了一呆,随即恼意就消了,反而满脸春风,笑着说:“什么好风,把三少给吹来了。”

第二十章佛山陈

吴承鉴半躺在床上,这会就是赶紧起身反而着相了,干脆就不动了,懒懒地说:“原来是陈少。”

来人正是力捧秋菱的佛山陈陈天垣,他又走近了些,吴承鉴笑着说:“昨晚喝醉了,秋菱念着和三娘的旧情,把我弄上来了,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虽然我睡了她的床,但昨晚我们什么也没做。”

陈天垣却靠了过来,也半倚在床上,脸上满是惋惜之色,说:“那也太可惜了,我还指着三少你指点她两招,回头我好享用呢。”

吴承鉴盯着他的一双桃花眼看了半晌,见他眼中果然没有恼意,就笑了:“莫说教她,陈少要乐意的话,找个时候,我教你也可以的。”

陈天垣嘻嘻笑着说:“那敢情好。我可是从小仰慕着三少的,多年相识却不得亲近,今天三少能上秋菱的床,也是我们的缘分。”

吴承鉴听了这句话,满脸嫌弃地道:“别!说的我好像多老似得,你最多小我两三岁,什么从小仰慕我。”

陈天垣笑道:“小弟十七岁那年初游白鹅潭,不知深浅,仗着家里有点银子就不知天高地厚,给三少你狠狠收拾了一顿,还记得不?”

吴承鉴每年明里暗里收拾过的人可不少,哪里记得那么多,但被他一提,就隐约记起真有这事,当时陈天垣年轻气盛,竟敢在白鹅潭逞富使气,结果被吴承鉴略施手段,敲了一闷棍,把少不经事的陈天垣给整得懵逼了,成了当月白鹅潭的大笑话。

之后吴承鉴也有防着他报复的,毕竟佛山陈家也是广佛豪族,后续该如何转圜、如何化敌、如何和好的手段都安排好了。不料那之后陈天垣竟然全无反应,只是人就忽然老实了,久而久之,吴承鉴也就忘了。

陈天垣道:“在那以后啊…”

吴承鉴道:“你就记恨上我了?”

陈天垣笑道:“哈哈,小弟当时被吴兄整得狼狈不堪,原本是恼怒得不得了,可当时我傻着呢,被整了还不知道出手的是谁,直到第二天有人指点了我,我才醒悟过来,那人又细细跟我说了你整我的手腕,我细细一品,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人是这般做事、这般整人的,真是让我叹为观止,从那以后啊,我就盯上三少你了,一路看着三少怎么做人做事。不出三个月,我爹就说我长进了,不出一年,我爹就说我出息了。嘻嘻。”

吴承鉴笑道:“我知道神仙洲一堆的女人背后盯着我,可没想到盯着我的人里头,男的也有。可按你这么说我是你恩师啊,你之后怎么又来惹我?”

陈天垣笑道:“我学了你两年,觉得出师了,就想试一试手,结果也只成功了第一步,之后三少就反应过来,又不动声色地就把我的招数都化解了,还反过来又把我收拾了一顿,从那之后我就知道,我的能耐跟三少差远了,还是老老实实跟在后头继续学吧。”

吴承鉴笑笑道:“从那之后又两三年了,想必现在你已经满师了,要不要再整整我试试?”

“哪能啊!”陈天垣笑道:“从那以后,我对三少是心悦诚服,再没半点跟你争雄的心思了。哥哥你若是肯带着我玩,那就是我佛山陈最大的荣幸了。”

“你哥哥都叫出来了,我还能不带你玩儿?”吴承鉴笑道:“不过看来你真的满师了。通常我这么笑着,就是要笑得别人没半点防范心,笑到他放下戒心,我再狠狠给他来一刀,做个结局。”

陈天垣笑道:“哪能,哪能!这百花行的勾当,我是看着哥哥亦步亦趋学会的,哥哥既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领路人,要不是哥哥比我大不了两三岁,天垣我应该敬酒行拜师礼才对嘛。”

两人说的哈哈大笑,就都从床上起来了,秋菱也笑眯眯进来,给两人摆了酒。

陈天垣举杯道:“那以后我到了外头,可就说自己是宜和三少的弟弟了。”

吴承鉴却拿着杯子不动:“我们吴家,最近行情可不大好。”

陈天垣笑道:“惠州那点破事,想来难不倒哥哥的。”

吴承鉴一听,眼神闪了一闪,脸上却还是笑:“原来连你都知道了。”

陈天垣道:“在这神仙洲上,我也不是第一个知道。还不是蔡老二,他大概是跟沈小樱通了什么风,沈小樱器量也是浅的可以,人前人后就对三姐没什么好颜色了,看看沈小樱屁股翘起成什么姿态,不就知道蔡老二穿什么裤裆了?再顺藤摸瓜一打听,就知道惠州的事情了。”

吴承鉴道:“既然知道了,还肯叫我这声哥哥?”

陈天垣笑道:“别人不懂哥哥,我陈天垣却是跟在哥哥身后四五年的人了,只看哥哥依旧在神仙洲好整以暇,就知道那点小事,哥哥早就胸有成算。”

吴承鉴哈哈大笑,这才举起杯子,与陈天垣一碰,两人一起干了。

秋菱又给两人斟满了,陈天垣道:“想来大事情哥哥都有安排了,可有什么边角小事用得着弟弟的么?”

吴承鉴目光又闪了闪,问道:“惠州那边你有关系没有?”

“哥哥想要小弟帮忙找回那批茶叶?”

“那个用不着你。”吴承鉴笑道:“这次丢茶的细节,我还没细查,但茶是在惠州丢的,碣石总兵就脱不了干系,这人收钱不办事就罢,还坏人大事,这不但不合江湖规矩,也不合官场规矩,我想把他撸了。”

秋菱听了这话,暗中可吓了一跳,总兵可是二品武官大员,撸掉一个总兵?这是小事?

陈天垣也是一愕,一时接不上口。

吴承鉴笑道:“那就当我没说吧。”

陈天垣微一沉吟,说道:“小弟既然开了口,怎么好就让哥哥把话收回去,哥哥第一件交代的事情,佛山陈就办不来,以后也不好意思跟宜和三少称兄道弟了。”

吴承鉴道:“有门路?”

陈天垣道:“要撸掉一镇总兵,不是小事,不是有钱就行,还得有大势,有门路,有把柄。反正那些当官的就没几个干净,哥哥若是不急,把柄可以慢慢找。”

吴承鉴笑道:“不急,广州这边的这摊破事,怎么也够我料理到秋交之后。”

“那我们把柄可以慢慢寻,反正当官的就没几个干净的。”陈天垣道:“至于门路,小弟可以去找。只是这大势却不易得。若不能使官场大势于碣石总兵不利,保他的人不会弃子,恨他的人也不会起而攻之。”

吴承鉴站了起来,说道:“秋交之后,大势便定。”弹了弹酒杯:“这杯酒,等碣石总兵的小妾送到神仙洲,我们再喝,那时候咱们还要烧黄纸、斩鸡头,做对真正的契兄弟。”

说完他就走了,招呼了一下刚好回来的吴七:“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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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菱偎依了过来,低声问道:“吴家现在最急的是那批茶叶吧?他怎么不让你帮找茶叶,却要撸那个什么总兵,堂堂二品总兵,是我们能动得了的?”

“按常理,当然要先解决完眼前之事,然后才是行赏报恩、除叛报仇。报仇之事,本在最后。”陈天垣看着那满满的酒:“现在满西关都觉得吴家摊上大事了,可他这事就偏偏不开口,却跟我说最后的报仇,他这是要告诉我们,眼前之事他并不放在心上,不但不放在心上,而且他还要告诉我,只要他想,他就能获得能定一镇总兵生死的官场大势。”

“吹的吧。”秋菱忍不住脸带讥嘲:“虚张声势。”

“但如果他真的做到了呢?”陈天垣忍不住就想起前两次自己被吴承鉴收拾的往事来,“如果到时候他真的做到了,那我佛山陈就真服他了。”

“你啊,还给他收拾上瘾了。”秋菱媚眼带笑,凑近了在陈天垣的耳边说:“要是那样,那我可就跟他…”

后面的话,低微得听不清楚,陈天垣却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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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坐小艇回了花差花差号,穿隆赐爷在小艇上回复寿宴之安排,大致上诸事都已妥当,就是一些请帖还没发出去。吴承鉴问哪些请帖。

穿隆赐爷道:“家里头该宴请的名单,让人知会了春蕊姑娘,春蕊姑娘去请示了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去问二少。二少那边已经拟了名单,小人拿给二两叔看过没问题,已经送出去了。至于外头的,我自己已经把名单拟好了,三少看看有没有漏的。”

吴承鉴就在小艇上扫了名单一眼,点了几个:“这些不用请了。”又点了几个:“这些把请帖给我,我亲自请。”

小艇靠近花差号,穿隆赐爷也不上去,就乘小艇回岸了。

第二十一章借势

近两日大概是风声渐传,花差号上门庭冷落了许多,神仙洲那边也没几个登船问候了。

疍三娘道:“西关那边找的你很急,来船上找的也有两拨人了。你快回去吧。”

吴承鉴道:“现在回去,老爷子正在气头上呢。且等一晚,明天他气消了我再回。”

疍三娘道:“万一老爷子怒火更旺了呢?”

吴承鉴笑道:“那我就陪你在船上住一辈子。”

疍三娘明知是句调笑话,却还是忍不住心里一荡,那是一个她觉得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美梦:“去去!谁跟你过一辈子!”她低了头闭了眼睛,以防泄露心中既甜蜜又哀伤的情绪,回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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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惋惜,轻叹一声,在甲板上小花园中坐下,就有小厮上前问三少要喝什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