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啊!”徐氏说:“是二姑娘的未来家翁?”

“是的。那位二姐夫也来了。”

“我怎么听说,吴家形势不好,好像是要倒?”

叶有鱼道:“娘亲你素来不喜欢打听外间的事情的,连你都知道,那就是满西关都传遍了。”

徐氏道:“吴家如果形势真的不好,那这次来是做什么?莫非来求老爷帮忙?”

叶有鱼因为从小机灵聪慧,渐渐得到了的叶大林的一点宠爱,得以常在书房和偏厅行走,她机灵会说话,十四岁之前叶大林也喜欢带在身边炫耀,见多了往来宾客,也听说了许多里外之事,这时摇头:“不知道,可能吧。”

徐氏说:“最近常听说,太太对这门亲事十分不满,嫌弃吴家那位三少是个败家子,现在只怕老爷…大概是会退了这门亲事吧。”

叶有鱼说:“这门亲事订了有一两年了,当吴家声势正旺的时候,怎么没听太太埋怨过未来姐夫败家?就是二姐姐那边,也常夸耀他吴家多豪富,她夫婿多风流,现在形势一变,口风也跟着变了。”

徐氏这些年早把世情看得淡了,轻轻一笑,说:“自古总是形势比人强的,有什么办法。再说,虽然吴家要败是近几日才听说的,但这位三少是个纨绔儿的话,我倒是许久前就听说过了。虽然在人家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不太好,但这位吴家三少,怕也不是良配。最近出的这些事情,于吴家是坏事,但于你二姐姐说不定却是件好事。”

叶有鱼点了点头:“确实是好事。”心里却想:“不是于二姐姐,是于他。”

徐氏说到这里,又轻轻一叹:“其实吴家倒是好人家,吴老爷也是好人,只是可惜了。”

吴叶两家是通家之好,所以平日里遇到什么喜事,或者得了什么新鲜物产,常常会想到对方,常有些礼物送到叶家内宅来,以前是吴老太太的名义,后来则是蔡巧珠,所以徐氏跟吴家的人算是有过点接触。

在叶宅里头,叶家那些亲戚朋友,对内宅各方妾侍不免有青眼白眼的区别,徐氏不得宠,那些亲朋刻意无视那还算好的,更有一等人看着马氏的脸色,故意说几句难听的话给徐氏听的,只有吴家的人,来送礼的时候对各房都依礼行事,所以徐氏觉得吴家的人有教养,吴老爷是好人。

叶有鱼沉吟着,忽然低声说:“那位未来二姐夫,他不是传言中那般人。”

徐氏有些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叶有鱼道:“我见过他五回…”

脑子一晃间,竟尔想起了许多事情来…

徐氏都有些诧异了:“你…竟然见过他五回?还都记得?”

“自然记得的啊,谁见过他,也很难忘记吧。”叶有鱼说。

第五十八章有鱼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叶有鱼正被几个哥哥欺负,是吴承鉴碰巧经过,随手就将几个哥哥给打发了。

那一年,她十二岁,吴承鉴大概十九岁,叶有鱼的几个哥哥,最大的也是十九,老二也有十七了,那几人在宅子里横冲直撞不可一世,可吴承鉴一出现,这些人就都变成了鹌鹑,这里明明就是叶家,他们又人多势众,可吴承鉴轻轻一句话,就让他们不敢再动手了。

叶有鱼还清楚记得,当时他摸着自己的头,笑着说:“别哭了。”又随手摘下腰间一个玩物塞自己手里:“拿着玩儿。”

叶有鱼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个秀囊,贴身藏着那蜜蜡葫芦五年了…

可是从今天的遭遇看来,他却应该是不记得当年那事的,也对,那时候他也是塞给自己之后,转身就对几个哥哥说:“走走,带我见大林叔去。”

几个哥哥竟不敢违拗他,真带了他去书房,自己也鬼使神差地在后面跟着,偷偷地看着他进了偏厅,阿爹进来之前他就施施然坐下了,一个眼神,就能让在厅里陪着的几个哥哥坐立不安。

然后阿爹进来了,阿爹为人喜怒无常,这个宅子除了马氏之外都很怵他,但那个三少,却在阿爹面前谈笑自如,玩笑话一句接一句地溜出来,偏偏还能带得叶大林也笑上两句。

从那时开始,她就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

之后但凡和吴承鉴有关的事情,她便留了心

再后来,二姐姐订了亲。

那个晚上,叶有鱼没来由地蒙在被子里头,哭得稀里哗啦——只是她自己当时也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鱼儿,鱼儿?”

徐氏的叫唤,让叶有鱼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徐氏有些担心地问,从三四年前开始,女儿就是个有主意的人,眸子向来都是定定的,从没见她这般没来由地恍惚的,可别是病了。

“没什么事情。”叶有鱼口里说着,心里却想:“他们这次来,是想来跟阿爹求援的么,然而阿爹怎么可能会答应?”她极想知道书房里发生什么事情,却是没个由头好进去。

就在这时,小院门口走进一个人来,叶有鱼母子就都不说话了,那人是马氏的粗使丫鬟,进门就指着叶有鱼说:“太太那边,有一款金线用没了,八姨娘说你们房里有。”

说着就摸出一块布,里头包了一截金线。

徐氏看了一眼说:“有,有,就是要稍找找。”

“找到了送过来,快点。”那丫鬟说着就走了,自始至终,正眼都没看她母女一眼。

徐氏早逆来顺受惯了,叶有鱼原本也是忍受了十几年,今夜却不知为何,心中一股气逆腹而生,冲口而出:“一个粗使丫鬟,都能给我们脸色看…娘亲,这等日子…咱们不能再这样无穷无尽地熬下去!”

徐氏一边找着金线,一边低声说:“幸好你也就能出阁了,就盼着你阿爹给你挑一门好亲事。”

叶有鱼道:“说是阿爹挑,到头来还是太太挑。那样不过是从这个火坑,跳进另外一个火坑,有什么幸好的?”

徐氏对马氏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听了这话,忍不住全身一颤。

叶有鱼又说:“前几天,阿爹还没攀上蔡总商时,我听二姐姐说漏过嘴,太太有劝着阿爹把我送监督府给吉山老爷做妾…”

徐氏大惊,刚刚找到的金线掉到了地上:“什么?!”又听叶有鱼说:“…后来因没门路,这才作罢。”徐氏惊魂稍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叶有鱼道:“娘,别求菩萨了,人当自助,而后天助之,我们自己不自强,菩萨也帮不了我们。我们还是要自己想办法吧。”

“可是,靠我们自己…那怎么可能…”徐氏其实十分聪慧,然而个性却软弱得很:“这个宅子,墙壁不高,却是个大牢笼。而我的卑贱出身,你的庶女出身,又是一个更大的牢笼。没有菩萨保佑,只靠我们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叶有鱼道:“娘,难道你还不想跳出这个火坑不成?”

徐氏道:“我们在叶家虽然过的艰苦,但总算有个安身之地,可离开了叶家,天地之大,也未必有我们容身之处。”

叶有鱼道:“若是如此,那你还何必给我取这个名字?”

提起自己的名字,叶有鱼就想起了十三岁那年,在一次十三行二代们的踏青聚会上,二哥说出自己的名字后,满凉亭的少年男女都哈哈大笑。

叶有鱼这个名字,也是叶家宅斗的结果——当初要给叶有鱼取名的时候,马氏是挑了好几个暗藏恶意的名字,是徐氏抢先一步,说三姑娘喜欢吃鱼,要不就叫“有鱼”吧,指望着她一生一世都有鱼吃,马氏觉得这个名字,比她想到的那些更土更好笑,当场就答应了。自那以后,只要一有机会,宅子里的兄弟姐妹们就没少拿这个名字来笑话。

可是那年凉亭之中,宜和三少却是赞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终有一日,化鹏展翅。你是女孩子,这名字却取得比男孩子还有气势呢。”

他是第一个人道破了母亲为自己起的这个名字的真意!

想到这里,叶有鱼从母亲手中,接过那盒金线:“娘亲,我去送。”

“不可不可!”徐氏说:“最近家里都不能提一个吴字。更别说今晚吴家的人来,太太那边只怕不会有什么好脾气,过去要受气的。”

“我知道的。”但叶有鱼还是说:“我去送。”

徐氏拗不过女儿,最后只得让她去了。

叶有鱼拿了金线,出了院门,忽一回头,低声说:“娘亲啊娘亲,我不会如你一般,寄希望于天道神佛。终有一天,我一定能带着你,跳出这个火坑!”

穿回廊来到后院,马氏住的地方可就宽敞多了,这时前厅里点了灯火,擅长刺绣的八姨娘正在灯下赶制什么东西,她的女儿在给马氏捶腿。

满脸富态的马氏斜躺着在贵妃椅上,半闭着眼睛,叶二小姐松松垮垮地坐在亲娘身边。她母女二人的两侧,又站着两个妈子,四个丫鬟。

叶有鱼走过来,呈上金线,马氏的贴身丫鬟道:“怎么这么久才来?”

叶有鱼也不辩驳,也不出去,走到贵妃椅另外一边,捶起了马氏的另外一条腿。

马氏的眼皮这才微微一抬,随即又闭上眼睛了。

叶二小姐冷笑起来:“这会子倒会来讨好人了?莫不是见到吴家的人来,怕我娘把你嫁到吴家吗?”

叶有鱼道:“若是太太的安排,有鱼无怨。”

叶二小姐笑道:“哈哈,这话倒是说的好听,可你得想清楚了,吴家是保商,保商若是生意败了,恼了内务府,家里男的要流放边疆,女的发配为奴的。”

叶有鱼道:“若得结为夫妻,便要祸福与共,没有只要享用人家的盛时富贵,而不愿与人家共度衰时险难的道理。”

叶二小姐双眉直竖:“贱婢,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在讥刺我吗?你当我听不出来么?”

叶有鱼低了头,不再回口。

叶二小姐就要拿手指过来戳叶有鱼的额头,这时有个小厮急奔进来,马氏又睁开了眼睛,一瞪眼,叶二小姐就不敢造次了,那小厮匆匆忙忙地说了一溜的话,原来是在述说前头的事情——马氏派了三个机灵的小厮,轮流在书房外的窗边听墙角,跟着来回奔跑,将前头发生的事情一句句地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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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之中,叶大林围绕着吴国英和吴承钧的病情,正在嘘寒问暖,却被吴国英截住了说:“老叶,今天我来,不是要找你说这些,我这次来为的是什么,你心里明白的。”

叶大林却还在假装不懂:“老哥啊…”

吴国英知道他又要扯开话题,就截住了说:“大林!今天我吴家找叶家救命来了!”

叶大林想不到吴国英这就开门见山了,但一转念,吴国英的性格,不就是这样么?

他却暂时不说话了,吴国英道:“明天保商会议就要投筹了…”

叶大林截口道:“老吴,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不会投你们吴家的!”

这句话说的断然决然,一股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气势。

吴承鉴却是心里一阵冷笑,蔡谢那边背靠粤海关监督,只要搞定潘易梁马,明天的保商会议就过半数了,叶大林到时候就算假模假样地不投吴家,仍旧影响不了大局。今天吴国英过来,不是为了要争取叶大林这无关紧要的一票,而是要叶大林的公开支持,只有吴叶合势,再拉下潘家,三家合力,这样才有可能影响下五家中潘易梁马的动向。

现在叶大林只说自己一定不投吴家,且不说这个承诺还未必能实现,就算实现了也于事无补,这等避重就轻,根本就是无心帮忙,只不过要拿这一点去堵别人的嘴。

吴国英叹道:“谢谢老弟了。不过…”

“老哥!”叶大林又截口道:“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字!总之你放心,明天我这一票,一定不会落到吴家头上。”

他声音大,吴国英病体初愈,全被他压住了开不了口。

吴承鉴忽然嗤的一笑,叫道:“岳父大人…”

叶大林蓦地转头:“昊官!你和好彩还没晚婚,你还是叫我大林叔吧。”

“好,好。”吴承鉴笑了笑,说:“大林叔,其实你这一票,投不投我们都无所谓的。”

“昊官怎么能这么说!”叶大林正色说:“就算形势再坏,我们也要坚持下去,我这一票就算不能决定明天的成败,但俗语说输人不输阵,我们就算落了下风也不能气馁,只要咱们够坚持,总可能出现机会的。”

吴承鉴笑道:“原来大林叔也知道形势坏啊。我还以为大林叔不知道呢。阿爹,你说是吗?”

他绕了一圈,总算让吴国英有了开口的机会,斥骂道:“臭小子,对未来岳父有这么说话的?”转对叶大林说:“这孩子说话向来没个轻重。不过我今天来,的确…”

叶大林又截口道:“老吴,不是我要帮你教儿子,但昊官这等飞扬跳脱的模样,实在不像话。今天他在我面前说话没轻重不要紧,谁让我们是世交呢,我还能不容他两遭?可若是明天到了监督老爷跟前,却还这么没大没小,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吴国英话没出口又被堵了回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叶大林两次三番截他的话带跑话题,真叫佛都有火。

吴承鉴接话道:“是是是,大林叔教训的是。我向来怕疼,明天就准备好一包砒霜,万一得罪了监督老爷又没人帮忙,板子落下来之前自己先服毒自尽,省得折腾。”

叶大林听他信口胡诌,一时接不了话。

却听嘭的一声,吴国英手中的茶杯砸在了地上,碎成七八片。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吴国英指着吴承鉴道:“你给我闭嘴!我们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口,你娘以前怎么教你的,胡乱打断别人的话,你有没有一点教养了?”

叶大林一张老脸,红是不会红的,倒是嘴角微微一抽。只是吴国英这砸茶杯冲的是儿子,骂人骂的也是儿子,他没找到机会翻脸。

吴承鉴趁势就把头低下了,吴国英这才转头,什么圈子都不兜了,盯着叶大林道:“大林,我现在要去河南找有节拉我们吴家一把,你跟不跟我去?”

第五十九章换玦

马氏听着小厮们轮流给自己复述书房里听来的墙角,一开始眉花眼笑,觉得自己老公滑不留手,棒极了。

不料后来吴承鉴一句句地插口,又将池水搅浑。

叶二小姐道:“这个吴三少,没一句正经说话。带着这样的儿子出门,吴伯伯也真是丢脸。”

马氏怒道:“你个草包,你懂什么!”

她甚少这样骂女儿,吓得叶二小姐都蔫了。

马氏怒道:“他们父子二人,这是在演硬书。吴三是故意做丑角,捧着让他爹好说话呢。”

“原来是这样。”叶二小姐叫道:“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坏!”

叶有鱼心道:“帮着自己的父亲,这怎么叫坏。”

她就想起三年前,监督府吉山老爷的夫人做寿,满十三行都去庆贺,那时吴承钧接掌宜和行未久,年纪又轻,威望未立,宴席之中自不免被人话里藏刀地明攻暗算,也是吴承鉴插科打诨,扮丑角捧兄长,消解了攻势之余,又让兄长得到了慷慨陈词的好时机,吴承钧的那一番豪言壮语一举压倒在场所有保商,甚至连蔡总商、潘有节,在这场宴席上都相形失色。

自那以后,满西关人人都盛赞吴家大少的风采,唯有叶有鱼记得的却是吴承钧的每一句言语、每一个表情,回家后细细琢磨,竟然觉得每个字后面都像是借个肩头让自己大哥上位,越是琢磨,越让她回味无穷。

“这么下去不行!”马氏道:“老吴说话原本不是当家的对手,可吴三这个小贼却可恶,他们父子搭腔,万一当家的接不住怎么办?”

想了想,她叫来贴身丫鬟,说:“拿一壶冷茶,去等在房子外头,若见老爷说不出话时,就进去加茶。”

叶有鱼心头一动,道:“太太,我去吧。”

马氏睨了她一眼,道:“也好。你去吧。”

看着叶有鱼捧着茶壶出去,叶二小姐甚是不忿:“娘,你怎么让她去,不让我去!”

马氏看着女儿,心想这是个恶差使,不然我怎么会让那小蹄子去?可笑自己这个草包女儿,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一时之间,连骂也骂不出口。

忽又想:“这小蹄子素来没好心,可别刻意坏事。”又叫了几个丫鬟婆子过来,吩咐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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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大林被吴国英那一砸一骂,胸口一塞,气势也弱了几分,之前口若悬河的状态也没了,讷讷道:“去河南还得渡江,这大晚上的…”

“明天就要投筹了,我们吴家可不见得还有第二个白天了!”吴国英会选择今晚才来,就是要叫叶大林无得推托:“去还是不去,大林,你就给我一句话!去,就是你还顾念交情,愿意救我吴家满门的性命。不去,那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便到今夜为止。来!你给我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话说到这里,真个图穷匕见。

叶大林僵在了那里,一时间整个书房静的可怕。

他虽然也在找个机会翻脸,但却不是此刻,现在直接拒绝了吴国英,那过错就都在叶家。

这个时候,叶大林心中暗恨,自己怎么就没个好儿子在身边来帮自己解围。

便在这时,叶有鱼捧着茶壶进来,先为吴家父子添了茶水,再为叶大林添了茶水,叶大林正感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噗的就都吐了出来,杯子都摔了,指着随着摔杯而跪在地上的叶有鱼,怒道:“你怎么做事的!这茶是拿隔夜冷水泡的吗?”

叶有鱼道:“父亲恕罪,应该是夜里风大,吹得茶壶冷了…”

叶大林更是火上添油:“你还敢驳嘴?我…我…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四处转头,找了个鸡毛掸子,就开始打叶有鱼,叶有鱼心知会是这般的,但挨了两下子,着实疼痛,眼泪也不禁流了下来,门外却冲出一个婆子,一个丫鬟,一个扯着一个抱着,拉着叶有鱼闪躲。

婆子口中嚷嚷:“老爷,老爷,你这是要将三小姐打死啊,不能啊,不能啊!”

叶大林怒道:“这个不孝女,你们还护着她?你们还敢护着她!”四个人三个闪躲,一个追打,书房才多大地方,一下子就鸡飞狗跳起来。

吴国英和吴承鉴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叶大林这是借势岔开话题,只是这样的手段实在太过下作!换了吴国英,他可干不出来。

叶家一个大骂追打,三个告饶闪躲,接着又闪了两个姨娘进来求情,小小书房,登时好不热闹。

吴承鉴冷眼旁观,终于受不了了,对吴国英道:“爹,算了吧。实在看不下去!”

吴国英道:“明月玦你带了没有?”

当初吴叶定亲,并未举行多正式的仪式,而是两家家长谈妥之后彼此交换信物——他们是商贾通号人家,规矩毕竟没有官宦人家那么大。恰好当时两家得了块好玉,就聘良工雕琢成了两件玉器:一件是圆形的太阳环,一件是半环有缺口的明月玦。两件玉器雕成之后,明月玦给了吴承鉴,太阳环给了叶好彩,要等成亲的时候双方再交换过来。

这东西吴承鉴平时是不会带在身边的,今天却早有准备,就取出来交给吴国英。

叶大林虽然打着女儿,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他们父子拿出明月玦心里就有数了,打骂女儿也缓了些,却仍然骂声不断。

吴国英道:“够了,够了。侄女何辜?别打了。老叶,你去把太阳环取来,我们换回来吧。”

叶大林一听,直接就从怀里摸出了太阳环,口中说:“老哥,真要这样?”

吴国英冷冷淡淡地一笑:“你心里若不是紧着此事,会将太阳环都带在身边,这是巴不得由我开口罢了。”

叶大林正色道:“老哥,你若说这话,那可就屈死我了。”

吴承鉴道:“爹,既然大林叔这样说,那就别换回去了。我和好彩妹子是前世带来的好姻缘,我想我若是出事,她也肯定是不活了的。就这样,别换了。您就不要拆散我们这对苦命鸳鸯了。”

叶大林的脸色一下子憋成了猪肝色。

书房里头婆子丫鬟,心里都想:“老爷见好不收,这下可坏事了。”

吴国英看看叶大林被儿子堵得说不出话的神色,心里忽感说不出的痛快,哈哈一笑,说:“老叶,你到底换不换?”

说着抬手将明月玦吊着。

叶大林再不敢得便宜卖乖,出手如电,就抓走了明月玦,又将太阳环赛到了吴国英手里。

吴国英摸了摸太阳环,叹道:“四十年的交情!就值这个?”

说着就将太阳环向柱子甩去。

叶有鱼一直关注事态,见吴国英抬手就抢过去救,没抓准却被太阳环砸到了额头,然后才落到她手中,但她前额已经破皮了,幸好吴国英体迈,这伤口便不严重。

叶有鱼抓了太阳环到吴国英跟前道:“吴伯伯,人的念头偶尔有差,但玉器何辜?”

吴国英见她额头见红,心中涌出一丝愧疚来,然而刚刚断绝了一桩四十年的交情,心情是怎么都好不起来的,摇了摇头,便扶着吴承鉴告辞了,连太阳环都没心思去接。

叶大林为人尖刻寡礼,这时双方既然已正式破脸,他便懒懒的竟不移步相送,只是拱手道:“吴老哥慢走。”

叶家的下人也都没好脸色地冷冷旁观,每个人的眼睛都像在看着两条落水狗。虽然吴家父子也不指望叶家如何礼待自己了,但这般遭际,也委实有些难堪。

叶有鱼道:“夜里黑,怕吴伯伯吴世兄认不清宅子道路,女儿替父亲送送。”

叶大林皱了皱眉头,叶有鱼已经取了灯笼,走在吴家父子跟前领路。

一群下人心里都想:“这个三姑娘太没眼色,回头定要吃太太一顿好打骂。”

叶宅也是不小的,吴承鉴扶着父亲,瞧着刚好周围没人,看看走前半步的叶有鱼,低声说:“有鱼,回去吧,你今晚不该送我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