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他也不嬉皮笑脸了,这句话是真关心。

叶有鱼胸口微微一暖,说道:“送都送了,也不差这几步路。”

吴承鉴道:“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小心回头姓马的女人找你麻烦。”他以前虽然不太将叶家姊妹放心上,但再怎么说也是通家之好又定了婚姻,马氏的脾性、叶有鱼是庶出,这些事情还是晓得的。

叶有鱼道:“便是挨一顿好打,也是我欠你的。”

吴承鉴一怔:“欠我?你欠我什么?”

叶有鱼看看正好四下没人,摸出了胸口秀囊,单手打开了,露出一个蜜蜡葫芦:“三哥哥,还记得这个不?”

吴承鉴瞥了一眼,有些眼熟,却不记得——他年中过手的金玉器玩成百上千,神仙洲也罢,自己家也好,送出去的玩意儿也不知多少,哪里就记得这一件?

虽然灯笼不亮,但只半步之遥,叶有鱼还是看清了吴承鉴的神色,心中微微伤感,道:“就知道你不会记得。算了,我记得就好。”说着将默默收起来,忽然又想起另外一物,摸出了太阳环道:“还给你。”

吴承鉴看看上面的几点血迹,道:“它是你救下来的,你便收了吧。”

叶有鱼竟然不推托,反手就纳入怀中。

吴承鉴笑道:“你也不客气一下啊。”

叶有鱼道:“这东西若不是件信物,对你来说与瓦砾何异?但我们母子穷苦,若到山穷水尽时节,还能去当铺换几个钱花。”

吴承鉴刚才与她初再见时只惊艳于她的容貌,这时说了几句话,越说越觉得对胃口,忍不住就要调戏几句,冷不防吴国英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吴承鉴这才想起老爹还在旁边呢,就收了笑脸,道:“往后有什么困难,就拿了这太阳环来找我。”

叶有鱼道:“我听说,明天就要做保商投筹了。”

她没将话说全了,但意思明显:你们吴家都自身难保了,还许这等诺言?

吴承鉴笑笑,也不解释,扶着父亲又开始走路,叶有鱼便也不再言语,依旧在前领路,直送了上轿——轿子是蔡巧珠着吴六追送过来的,怕是夜里风大,公公坐躺椅回去吹了风。

回去路上,吴国英对吴承鉴道:“老叶这个姑娘倒是不错,你与她什么时候结下的缘分?”

吴承鉴拍着脑袋,想了一路,却怎么都想不出来。

第六十章留意

那边叶有鱼回到书房,马氏已经在那里了,下人们都被赶走,只留着叶二小姐和一个心腹丫鬟翠萍。

看到叶有鱼,马上一双眼睛如刀子一般戳了过来,就像要在叶有鱼身上挖上两个洞。

“浪蹄子,浪够了没有!”

马氏指着叶有鱼,开口就骂:“见到男人就凑上去,是不是看那吴家小狗长的好,就准备过去倒贴啊?”

这话骂得可就太恶毒了,若是徐氏在此,听到女儿受这等侮辱,怕是要哭的去碰柱子。

叶有鱼眼睛也红了,她再怎么聪慧,毕竟也还是个在室的女孩子,走过去,跪在了叶大林脚边,低着头不说话。

叶大林对叶有鱼刚才的没眼色也颇为不满,总算他此刻心情好,哼了一声,道:“行了行了。”将明月玦抬到灯光之下,对着灯火转动着看,越看越是舒心:“这最后一块心病也除了。明天吴家发生什么都好,也扯不到我们家了。”

马氏道:“这东西怎么处理?”

叶大林笑道:“毕竟也是块好玉,就是沾了吴家,意头不好。等秋交之后,找个不知道根底的,把它卖了吧。”说着交给了马氏。

马氏一边收了,一边骂吴承鉴,平白耽误了好彩两三年——当初叶好彩到了当嫁之龄,恰逢吴家势起,叶大林就存了心思,之后又谈了有半年才算定亲,不料吴承鉴一直以各种理由拖着不肯成亲,所以到了今时今日,叶二小姐要论婚事其实是有些儿“超龄”了的。

马氏就扶着女儿,带了心腹丫鬟翠萍回去了,一路已在商量怎么找一个如意郎君。

书房之内只剩下父女二人时,叶大林抬腿就是一脚,踢得叶有鱼五脏六腑仿佛要翻过来,整个人倒在地上。

叶大林骂道:“没眼色的赔钱货,没看你老子的脸色?你还蹭上去!难道还真让那姓吴的小子给迷住了?”

这一脚,把叶有鱼踢得浑身冰冷,心里的寒意,比胸口的疼痛更甚十倍,她原本以为父亲就算对自己不如对叶好彩好,毕竟还是疼她的,没料到会这般待自己。一刹那间几乎万念俱灰,然而想想孤弱无依的母亲,心里叫道:“有鱼,你要振作,振作,你还要跳出火坑的,你还要让娘亲过好日子的。”

叶大林冷冷道:“怎么不说话?”

叶有鱼挣扎着爬起来,说:“阿爹,你觉得那个…那个吴承鉴,他真的就只是一个花花公子吗?”这两句话说出来,胸口一直在痛。

叶大林皱着眉说:“这小子,坏得很!”

叶有鱼道:“他只是坏,不是蠢,对吧?”

叶大林道:“他当然不蠢。若他真的蠢,我当初也不会答应把好彩嫁给他。这个小子,就是不正经,对正事不用心。”

叶有鱼道:“刚才在书房外头见面的时候,他那眼神,还要趁机调戏下女儿来着。”

叶大林骂道:“这个混蛋!”又骂叶有鱼:“然后你就让这风流子给弄得心动了?”

叶有鱼道:“爹,女儿当时没让他碰着!”

叶大林回想了一下,似乎的确如此。

叶有鱼道:“当时还没退婚,女儿便是他的小姨子。阿爹,明天就要投筹了吧?吴家快要大祸临头了吧?若是换了叶家要大祸临头,阿爹,您还有心思调…干这等混账事不?”

调戏小姨子这种话,她终究说不出口。

叶大林被女儿说的怔了怔。

叶有鱼又说:“就算那吴承鉴真的就是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子,但是吴老爷子呢?他入门之后,可曾有低声下气过?女儿来的迟,但今晚在太太跟前伺候,听着小厮传言语,却一点不觉得吴老爷子是真把咱们叶家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来求告的,他与爹爹说话,到了后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不像来求救,却像是要逼阿爹你做决断。最后交换日月环玦的时,他们父子俩也都没有半分犹豫。我细观吴老爷子的神色,伤怀是有的,却并不凄惨绝望。阿爹你想,吴家若真个山穷水尽,该是吴老爷子这般行事的?”

叶大林毕竟也是靠着自己赚下偌大家业的人,听到一半就叫:“果然不对头!”他将吴国英父子进来后的场景回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蹊跷,只恨自己当时被利害蒙了眼睛,竟然没有看破。

“难道…难道老吴骗过了所有人?难道他们吴家还能翻身?”

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出吴家还能有什么办法翻身。就算让他们找回了那批本家茶叶,现在也是毫无作用。

叶大林道:“可这不能够啊,这不可能啊!三妹,你觉得他们还能怎么办?”

叶有鱼道:“吴老爷子是跟阿爹并肩打下一片江山的人,若是连阿爹都想不通,女儿多大点见识?能洞悉他的丘壑?但从今晚的情况看,只怕吴家还是有后手的。”

叶大林坐了下来,左思右想,但无论怎么盘算,都觉得吴家已无机会——对吴家的胜败他早在数日前就穷尽盘算了,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轻易断了吴叶之间的盟友关系,转投相对生疏的蔡总商呢。

但女儿刚才的这番话,又的确是有道理。

商场争战,本来就波诡云谲,更何况十三行是皇商,掺杂了官场,甚至掺杂了皇权,这就让其中更加了十二分的凶险,处处都是悬崖,一个不小心踩空了,下面不是刀山就是油锅。

因此叶大林虽然怎么也想不通吴家还能如此,却也不敢就此掉以轻心。

看到女儿还跪在地上,心中涌起些许愧疚,但他是不会出口的,只道:“起来吧。”

“谢谢阿爹。”叶有鱼扶着肚子,忍痛站了起来。

叶大林冷冷道:“所以你今日送他们出去,是觉得吴家还能复起?”

叶有鱼道:“女儿是叶家的人,又不是吴家的,他吴家是富贵还是折堕,与女儿有什么关系?不过爹爹平素教导哥哥弟弟们,总说生意场上讲究的是做人留一线。所以女儿遵循着爹爹的教导,不愿在这无关紧要的小节上去到那么尽。”

叶大林虽然刻薄寡恩,然而能在十三行立足,一些商场规则毕竟还是遵的,否则生意也做不到这么大。今晚之所以无礼,一来是双方已经正式破脸,二来是看死吴家已经必死无疑——对于一个过了明天就可能要被抄家灭门的人,再给好脸色看那不是白白浪费么?算计明白这一点,其刻薄本性就表露无遗了。

叶有鱼又摸出了那块沾了自己血迹的太阳环,道:“阿爹,这是女儿救下来的太阳环。当时吴老爷忘了收回去了。”

叶大林要接过去时,叶有鱼又收了手,说:“阿爹,这块太阳环,暂时放女儿这里吧。”

叶大林一听皱眉。

叶有鱼道:“这块太阳环既然已经还给了吴家,此时若没名没分地回到了阿爹手中,叫人知道,事情就说不清楚了。不如留在女儿手中,没人知道时最好,若万一有什么闲话,随便找个理由栽在女儿身上就是了。等到吴家的事情定了,那时阿爹再决定怎么处置此物。在此之前,阿爹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

叶大林点头道:“行,那就先放你那里吧。”

他看着叶有鱼走出书房的背影,忽然心中大感可惜,可惜这个女儿为什么是庶生,又可惜她为什么是个女儿?若是叶有鱼是个儿子,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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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英父子俩回到吴家,父子俩什么都没说,但看看吴国英一言不发就回了后院,瞧着那脸色,藏在暗处的吴家下人们也都猜到了结果。

吴六告诉了连翘,连翘又告诉了蔡巧珠,蔡巧珠听了默然。

叶大林的刻薄之名,在十三行中比蔡总商更甚——蔡士文身为总商还要顾及几分身份体面,叶大林则不然,一切都看利益与算计,所以蔡巧珠一早就觉得可能性不大,然而她未劝阻吴国英父子,就是内心深处还期待着一点万一,不过现在,这“万一”也没有掉了。

她轻轻走到床边,听着丈夫不大沉稳的呼吸声,握紧了丈夫日渐枯瘦的手掌,心道:“真到那一日,我便关了房门,与你死在这屋里吧。只是可怜了我那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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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宅的后院,吴家二少在杨姨娘服侍吴国英睡下后出来时,赶紧上前问道:“怎么样?”

“你爹什么都没说。”杨姨娘有些焦急:“二官,这怎么办,如果吴家真的倒了,这可怎么办?”

吴承构焦躁道:“别吵,我这不在想办法嘛?”

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所能想到的办法,究竟有没有用。

第六十一章第二次投筹

吴承鉴回到房中,这屋里也显得很压抑。

就连夏晴这时候也没心情玩笑。

吴承鉴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黑着脸。”

“没有,没有。”春蕊赶紧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着实有些尴尬。

“行了行了。”吴承鉴说:“给我弄点宵夜去,刚才去叶家看了一场好戏,现在克有些饿了。”

春蕊答应了,赶紧去小厨房整治宵夜,以往她总规劝吴承鉴不要熬夜,也不要夜里吃太多吃食,免得积食难化,这一顿宵夜,却将屋里头能用的名贵之物尽量都用上了。

吴承鉴看着五六个满满的大碗,忍不住笑道:“这是做什么,要给我做最后的宵夜么?”

春蕊是一直忍着,听到“最后的宵夜”五字,再忍不住,别过脸去,眼泪直流。秋纹赶紧上前,掏出手帕来递过去。

吴承鉴看看她的样子,笑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心宽,果然是在强忍。”

夏晴扁了扁嘴说:“谁又能像你这般心宽呢?没心没肺!”

吴承鉴笑道:“你就很心宽啊,至少心思不像你春蕊姐姐一样重。”

夏晴竟然就坐了下来,舀了几汤匙瑶柱粥狂吞下肚子,说:“我怕什么,到时候你落难到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若他们不让我跟着,我就…我就死在这里就是了。我都想明白了,就不烦恼了。”

吴承鉴搂过她道:“傻丫头,你才几岁,就说什么死啊死的。有我在呢,不会让你受委屈,更别说别的。”

夏晴道:“我知道你会护着我…”

她说着,眼泪竟也忍不住落下:“我不是家生的,是你救回来的,进门之前,也是在外头过过苦日子的。外头的人有多凶险,我心里清楚得很。我一个表舅,看我长得好,也不管我才十岁,就能忍心要来扒我的裤子。我的亲哥哥,为了几吊钱就能把我卖了。也就只有你这里,能让我安心睡觉,安心吃饭,不用想着谋衣食,不用想着避坏人,甚至也不用想着去争宠。外头人都暗地里说我是你的通房,只有我心里清楚你是怎么待我的——你从没要我怎样怎样,总说你喜欢看见我笑,只要看见我笑你就开心,而你只要开心就好——别人都以为你是对我油嘴滑舌,只有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出了这个院子,我再找不到这么一个少爷了。你若落难,我不跟着你能跟着谁?若不能跟着你,我除了去死还能怎么样?”

说到后来,一张脸全是泪水了,春蕊闻言,更是哭的不能自已,秋纹也自拿手帕抹眼泪。

吴承鉴被她们哭的心也软了几分,苦笑了两声,说:“晴儿,你都知道我喜欢你笑,这会怎么哭给我看啊。”

夏晴哭道:“我…我不是不想笑,我是笑不出来。满宅子都说吴家要倒了,我也是有眼睛的,知道他们没说谎。”

吴承鉴道:“但我们吴家今天不是还没倒吗?”

夏晴道:“今天没倒,那明天呢?”

吴承鉴笑道:“明天啊,不知道啊。可是你想,万一明天也不倒,你今晚不是百哭了?”

夏晴看着他的笑容,整个人都呆住了:“少爷…你还在笑…”而且她看出了吴承鉴不是苦笑强笑,而是像日常那样在开她的玩笑。

“少爷…是不是我们吴家,真的会没事?”夏晴怔怔地说。

“当然。”吴承鉴用手指刮刮她脸上的眼泪,笑道:“去吧,给我铺床叠被去。我今晚要吃饱了睡好了,明天一大早还有一场好戏要看呢。”

夏晴见吴承鉴笑得好不勉强,忽然就心安了,也不哭了,顺从地说:“好。”果然就去铺床叠被了。

春蕊与秋纹对望了一眼,秋纹心想:“夏晴脸长得聪明,其实一肚子的娇憨,这样就被三少给哄住了。”

春蕊却想:“这样也好,至少…今晚还是平安,今晚他还能笑,能多安乐一个晚上,便多安乐一个晚上吧。”

——————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仆役来请,让吴承鉴辰时二刻前去开会。

吴承鉴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先去后院给吴国英请安,蔡巧珠已经在那里了。

吴承鉴道:“大嫂好早。”

蔡巧珠道:“你哥哥昨晚竟睡得甚安稳,我今晨放心,就过来这边给老爷请安。”

吴承鉴道:“这样那最好。那今天我就先不过右院看哥哥了了。刚才丫头们帮我穿衣服穿得太久,有点耽搁了,可别误了投筹。”

蔡巧珠几乎就要问对今天的投筹是否有信心,却终于忍住了。

吴承鉴告别了父亲嫂子,走到院子门口,就撞见了吴承构,吴承鉴唱了个早,吴承构拉着他说:“要去保商议事处?”

吴承鉴笑道:“是啊,五日前就订好了的,今天一大早又派人来说,自然推托不了。”

吴承构把他拉到一边说:“老三,你给我交个底,今天的投筹,你有几成把握?”

吴承鉴反问:“什么把握?”

“别给我装傻!”吴承构道:“你有几成把握。”

“这都还没投呢,谁知道啊?”吴承鉴说:“二哥你也不用担心,好好在家里伺候着,护好大哥大嫂,外头的事情,我会解决的。”说着抽出手来,扬长而去。

吴承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咬牙切齿起来,这会子不是恨吴家要倒,而是恨他什么都不跟自己说,这分明是看不起自己!

到了家门口,还没出去,门房吴达成就来说:“三少,别走正门吧,外头堵着一堆人呢!”

原来这一大清早的,大门两侧竟就等着许多人,全都是和吴家合作的上游商户。不但有广州的,还有临近府县赶来的,几十个人全都堵在了吴家的大门口——他们都知道了今天要进行第二轮的保商投筹,又看到了杨家的下场,更看到了和杨家合作的那些商户的下场,所以都赶了来。

自从消息传出以后,到吴宅上门讨债的人就络绎不绝,吴承鉴是一个不见的,吴国英头两日拉不下脸面见了好些,这两天也托病不出了,所以这些讨债的便都被堵在了吴家大门外。

尽管大部分人心里也知道围堵着吴家大门没什么用处,可这道大门后面,有他们无数的血汗钱啊,今天若是第二轮投筹不利,吴家出事,他们也得跟着遭殃了。

吴承鉴从门房的小窗户,拉开一条线看了一眼,冷笑道:“他们堵着大门做什么?难道堵得我参加不了保商会议,这事就能解决?”

吴达成努了努嘴:“谁知道呢。就是一群添乱的!”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如果是我,我也要跑来讨债啊。”不过嘴上自然要帮着自家小主人。

吴承鉴道:“按照往年的规矩,现在也还没到结账的时候,这些人我一个不见,不过他们大概也不会听我的话。吴七,你说怎么办?”

吴七道:“少爷说怎么办?”

吴承鉴脑子一转,说:“调虎离山吧。”

吴七笑道:“我懂!”

他就去打开了侧门,开始大大方方地安排轿子,侧门有吴达成领着人挡住,那些来堵门的商户也不冲过来,全都守在外头,他们心里都打定主意:你总得出来吧?这门口都被堵死了,出来后走不了,你就得下轿子给个说话。

不料吴七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着轿子,搞了好久不见把轿子抬出来。

众商户正起疑心,忽然有人叫道:“不好!吴家三少从后门跑了!”

众商户大叫:“中计!”这会子哪里有思考的余裕?想都没想,一呼啦全都往后门跑,其实后门他们也派人堵着的,大几十号人赶到后门,那些堵后门的人错愕问:“你们跑来做什么?”

有商户问:“吴承鉴呢?他往哪里跑去了?你们怎么不拦住?”

“没有啊,没人出来啊。”

“哎呀!”众商户又大叫:“中计!”

又一呼啦跑回前面,原本停在那里的轿子早没了。

——————

轿子抬到十三行街中段,停在保商议事处门前。

吴承鉴带了吴七,进门穿廊,到了议事厅,随着厅外侍立者一声高唱——“宜和行代理商主昊官到”——他便进了门。

议事厅内仍然是与上次一模一样的格局:左六右五十一张太师椅面对面列着,十一张椅子上,仍然坐着九个人。潘有节仍然没来,仍旧是柳大掌柜代他出席这个会议。也仍然是嘎溜坐在神案旁,代粤海关监督吉山监督这一场会议。

有变化的,大概是众人脸上的表情,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杨商主,他一张脸蒙着一种死灰色,半点不像个活人。

第六十二章承揽

“抱歉抱歉。”吴承鉴抱着扇子,环环给这些长辈们见礼:“大门外堵着一堆讨债的人呢。竟又来得比诸位叔伯迟了。”

谢商主扫了他一眼,笑道:“然则贤侄如何脱身?”

吴承鉴笑道:“小侄用了调虎离山之计。把他们骗到后门去,小侄就大摇大摆坐轿子来了。”

潘易梁马等几个商主,看他为了这点小计谋得逞就洋洋得意的模样,心里都想:“这个败家子,没心没肺到这个地步,他不知道今天他吴家是什么局面么,竟然还笑得出来。”

叶大林也盯着他,心里:“莫非真叫三妹给说中了?吴家真的还有后手?”他忽然纠结起来,原本想着投筹的时候弃权,想必有蔡谢与潘易梁马,自己就算弃权也能通过的,但一想到那个可能性,忽然恶向胆边生,临时决定不守诺言,怎么着也得再推吴家一把,不能让他轻易爬出深渊!

和中堂决定了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个结果,既然总得有人去死,吴家不死,上六家便谁都不能安心!而叶家屈居上六家之末,自然最为危险。

“别废话了!”嘎溜一脸的不耐烦:“开始投筹吧。”

蔡总商站了出来,道:“五日之前,吾等聚议,决定为永定河水患再筹集一次募款。这次募款,不再均分,而由两家包揽。我等一片拳拳报国之心,都争着想要为君父分忧,但毕竟名额只有两个,为公平计,只得投筹决定了。”

潘易梁马心里都想谁争着为君父分忧?蔡总商这睁眼说瞎话的水平自己真是望尘莫及。然而这等言语上的政治正确,却是谁也不敢开口否的,便都纷纷点头,道:“是,是。总商说的是。”

他们下五家之中,原本梁马是追随卢关桓的,潘易是追随蔡谢的,但上次保商会议之后,卢关桓等同放弃与蔡谢争成败,只求自保,梁马看到大势所趋,便都倒向了蔡谢,私下里都已经许诺在这件事情上会唯蔡谢马首是瞻。

所以蔡总商一说话,潘易梁马就纷纷应和。

谢原礼笑道:“总商果得人望,这十三行内众望所归。”他也表了态,这意见在十三行内便已经过半。

柳大掌柜微微一笑:“愿随众议。”

蔡总商便不再耽搁,说道:“取筹!”

那角落里的书记便取了二十二根竹筹过来,十一根长,十一根短,分发给众人。又有许多侍从进来,奉上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