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他嚷嚷说吴家会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都是三少…昊官你惹的祸。”吴七低声说:“昊官,二少他这满宅子乱吼,这是在给大伙儿打埋伏呢。如果大家信了他的话,回头他抢班夺权的时候,大家就不会戳他脊梁骨了。”

吴承鉴笑了笑:“还是这些招数套路,这么些年了,老二就是没长进。而且也不想想,吴家如果真的败没了,他还争什么争?”

说着便回了左院,他也让吴七也关上院门,不去听吴老二的各种叫嚷。

比起昨夜,春蕊眼神之中更是绝望难掩,秋纹眼睛也红红的,吴承鉴也没打算开导她们,忽然就看见屋内一桌子的饭菜。

“哎哟,哎哟!”刚刚将一砂锅不知什么煲端上来的夏晴,匆匆放下砂锅后,赶紧摸着自己的耳垂——显然她烫了手。

吴承鉴急忙上前,抓过她的手指呵,骂道:“怎么你来干这个?”

夏晴做刺绣的时候手虽然巧,却不善做饭,碰到杯盘碗碟就笨手笨脚了,平时做饭上菜也都轮不到她。今天这一桌子菜,光看卖相实在不怎么样,如果是秋纹主掌或者春蕊下厨,断不会这般难看。

夏晴努了努嘴:“还不是她们,一个两个都像要死似的,可是啊,就算明天要天崩地裂了,那也得吃饱了饭上路啊,少爷,你说是不是?”

她昨晚已经想通了——万一吴承鉴真有什么事情,那她跟着一起死就算了,既然想通,也就不再害怕,决定有一天好日子,就过一天好日子。

吴承鉴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帮她呵手的时候,又多了十二分的温柔,笑道:“好晴儿,少爷我平时没白疼你。”

春蕊上前道:“不是不做饭,只是今天…这么大的事情发生,我也不知道老爷那边怎么安排,原本估摸着要全家吃大围的,所以没做,想等你回来了再说。”

“各房现在大概都没心情吃饭了吧。”吴承鉴笑道:“但不管有什么变故,我们这一房啊,饭都得照吃。”一瞥眼,见春蕊秋纹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算了,你们想忧愁就自个忧愁去吧,少爷我不管了。我来尝尝晴儿的手艺。哇!晴儿,你这芥菜煲到底放了几勺子盐?这都发苦了你知不知道!”

——————

第二次保商会议投筹的结果,很快就传遍了西关,也第一时间传到了神仙洲。

再跟着,花差号上的人也都知道了。

疍三娘请来了周贻瑾,道:“贻瑾,第二次保商会议投筹,毕竟还是投了吴家,你听说了吗?”

周贻瑾的脸一点变化都没有:“这不是一开始就猜到的了吗?”

疍三娘道:“那吴家…那吴家…”

周贻瑾道:“吴家要按照‘承诺’,把那笔钱筹出来。”

“那如果筹不出来呢?”

“怎么可能筹不出来?”周贻瑾淡淡地笑了下:“这是十三行定议了的事情,筹不出来,吉山回头就会指责吴家欺君罔上,这个罪名压下来,就能封卖了吴家的产业,再封了现有的银流,这两笔一凑,除去中间被污掉的,估计也可以凑个五六成了。若被劫走的那批本家茶叶也在他们手里,他们将茶叶卖给米尔顿,有这个大头可吃,前面两笔钱就可以会少污一点。若能再将封存在潘家银库的那笔钱也拿出来,几下里一凑,多半就够了,不但够了,还能让上上下下官商吏役饱餐一顿。不过那时候,承鉴他们父子几个估计已经几条绳子挂到横梁上了。”

疍三娘的疍家出身,让她身上打了疍家渔女的印记,起始视野太过狭窄,但毕竟混迹花行这么多年,还是历练出了几分见识,听周贻瑾举重若轻地说了这么一通,越听越是心惊:“这…这…他们是一早就这么算计的?”

周贻瑾一笑不语。

疍三娘又想起了当日周贻瑾从蔡师爷处回来,带回了有关北京的消息之后,吴承鉴那般的激动失态:“所以,当日承鉴说什么恶龙出穴、群兽分食之局的时候…你们就都已经想明白了?”

“当时有些事情还处于浑蒙之中,没有今日这般清晰,不过大体的路子,也想到七七八八了。”

“那如果…”疍三娘说:“如果吴家能筹到钱呢?”

“能筹到多少?”周贻瑾道:“现在这局势,满广州是再没人敢借钱给吴家的了,承鉴要向外借那是万万不能。这时候只能向内筹划,生意的全部本金要抽出来,还要再变卖不动产业——七日之内急急忙忙地变卖,价钱一定会被压得死低死低。这些全部加起来,勉强也能抵上这笔捐献了。可是产业变卖了、本钱押上了,就没办法给上游商户结钱,债主们告上监督府,宜和行仍然得倒下,还不上钱,就得破产。保商实际上是皇商,破产了可是要追责到整个家族的,所以承鉴他们父子几个的结果,仍然是几条绳子挂到横梁上。”

“这…”疍三娘道:“难道…难道就没什么法子了吗?”

“法子吗?”周贻瑾悠悠然:“三娘,或许你不该担心这些的。”

“啊?”疍三娘道:“我不担心这些,还担心什么去?”

周贻瑾道:“其实,你现在更应该担心你自己。西关大宅的事情还有七日的延缓,可是这花差号,祸在旦夕了。”

疍三娘听了这话,却反而既不吃惊也不意外,更没担心:“这一点我也清楚得很,若没有了三少,这艘花差号我是怎么也不可能保住的。不过我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周贻瑾道:“你打算怎么做?”

“卖了它。”疍三娘道:“或多或少,总有小补吧。”

周贻瑾:“你有心了。不过就算卖了花差号,也是杯水车薪。”

“听你刚才那一通分析,我也明白了捐献那边是一个无底洞。”疍三娘道:“所以这笔钱,我也不会就拿去填那个窟窿,我在外头先留着,等三少出来,他拿这笔钱去逃命也好,东山再起也好,总算也是一笔底金。”

“嗯?”周贻瑾道:“你觉得承鉴还能活着出来?”

“我知道他!”疍三娘道:“他一定能活着的,如果真的会死…那也许早就驾着花差号出海了。”

周贻瑾眼睛眯着:“他真有福气…有你这般红颜知己。有福气的人,应该不会死吧。”

第六十五章封帘宴

吴家前门后门,都被旗兵给看住了。

不止如此,更有一伙差役,不知道奉了谁的命令,时不时地就绕着吴宅外墙,各处巡逻,虽然做不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却也把整个吴宅看得严严密密的。

因为吴承鉴在保商会议上投了自己一筹,做出主动捐献的姿态,所以面对蔡总商与粤海关监督府的时候,便多了两分主动权,保住了暂时的体面,到现在为止,旗兵都未曾入门一步,这就保得吴家内宅不受骚扰。

而且更因为有旗兵看门、差役巡逻,所以大难临头之际,下人偷盗家财、鼠运变卖之类的家变,以及满城胥吏上门勒索的事情,一件都没发生——现在就算有下人要偷盗财物,等闲也出不得吴宅,有人想上门勒索,也绕不过旗兵。

那些出去采买日用之物的下人,出去也会被旗兵搜身,散碎银两可以,大块的金银、珍贵的古玩,那都是别想出门的。杨姨娘的心腹妈子暗戴着十五六个金银手镯,吴承构的小厮夹带了两款小件珍稀古董,企图混出去,结果都被挡了回来。

就是那些来讨债的人,也一个个只能在门外号哭,再进不得大门一步。

从第二轮保商投筹的第二天开始,吴宅连苍蝇都没一个进来,吴承鉴倒也乐得清静。只是听说后院那边,老爷子又在动家法了。这次除了吴家二少,连杨姨娘都被掌了嘴。

花差号那边送了一封信来,吴承鉴看了之后,叫来夏晴:“拿去右院、后院,给大嫂和老爷子瞅瞅。”

夏晴道:“怎么让我去跑腿?”

平常这种事情,多是让春蕊去,春蕊不在或者实在走不开,又必会让秋纹去,夏晴在吴宅里头,大家都觉得这就是三少养在房中专宠的俏丫鬟,又懒又有脾气,所以除了左院之外,她在家里的名声都不怎么好。

“让你去你就去。”吴承鉴说:“你再懒下去,就要开始发胖了。要是懒成个胖丫头,我可不要你了。”

“我才不胖呢!”夏晴气嘟嘟地说:“就算我每天三顿都吃肉,也胖不起来。”

不过她还是拿了信先到右边去,蔡巧珠打开信看了一遍,沉默了半晌,才说:“有心了。”又看了夏晴一眼,道:“这两日左院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你也很好…”她的眼睛瞥了信一眼:“你们都很好。古人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良——果然如此。”

就让连翘取了两个雕琢精细的上好手镯子,赏给了夏晴。

东西虽然漂亮金贵,可夏晴在吴承鉴房里见多了好东西,这时只是平平常常地谢了大少奶。只是对大少奶忽然赏赐自己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蔡巧珠对内宅的人和事都见得极明,瞧着夏晴应对的风度以及面对金银不甚动心的品性,心道:“怪不得三叔喜欢她,果然是个招人喜爱的好丫头。”

夏晴便又拿了书信到后院,请老爷子开览,吴国英戴上眼镜,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这才放下眼镜,喟叹起来:“难为了昊官为她花了这么多钱,毕竟是个有情有义的。可惜了,可惜了,误入贱业,又是个疍家女…”

他刚刚对侍妾儿子行过家法,本来正气着,这时看到这封信,火气就消了七八分,再看看夏晴,道:“你就是昊官屋里那个…叫…叫…”

“回老爷,婢子叫夏晴。”

“哦,夏晴。”老爷子的心情挺好的,看着夏晴也顺眼:“好好服侍着昊官,这几日啊,让他过得舒坦些。”

——————

疍三娘在信中告诉了吴承鉴自己打算变卖花差号的事情,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她没提起——她的封帘宴会在今天开。

原本吴承鉴是坚持一定要到场的,但疍三娘心想这个时节,何必再让他麻烦?便一句也不提。

请帖是昨天就送出去了的,时间定在今天午饭时节,她花了一点钱,安排了一些小艇,以备神仙洲与花差号之间的来回运送。

若换了吴家全盛时节,疍三娘封帘这样的场面,吴承鉴敢将花差号开到神仙洲边上去,来个舰洲联动,花差号上摆上三五十桌,神仙洲上再摆上百八十桌,人如山酒如水,闹他各满广州人尽皆知。

可现在,花差号上却是冷冷清清。

疍三娘已经往少里预算了,只摆了八桌,打算请平素相熟的妈妈、姐妹上来一聚,也就是了。

然而直等到快开饭的时候,别说八桌,连一桌都坐不满——偌大个神仙洲,只来了两条小艇,一条是买了疍三娘入行的王妈妈,按照花行的规矩,两人算是有“母女之情”,另外一条,载来了一个还未开市的三等花娘。

除此之外就没人了。

八桌的酒菜,倒有七张都是空的。

十几个往昔要好的姐妹,却不过情面也送来了一些贺礼,秋菱还写了张短信,大意是今天刚好有恩客强留实在走不开云云,至于沈小樱、银杏等,连张纸都没有。

“人情冷暖,至今方知…”疍三娘叹息了一声,便请王妈妈和那个三等花娘都到主桌来坐了:“今日,多谢妈妈,多谢这位妹妹。”

王妈妈说:“三娘,你也别心里难过了,跟红顶白是人之常情,这人走茶凉的事情,在神仙洲难道你还见得少了?”

疍三娘一笑,嘴角略带苦意:“道理我也都懂,可真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还是有些难过。”

“难过难过,这个难关过了,往后就好!”王妈妈说:“今天是坏事也是好事,坏的不说,只说好的,就是让你认清了人,也认清了势,你要知道,今日的你已经不是昨日的你了,往昔落在三少身上的那些依仗,如今你是全没有了,还有一堆的人准备落井下石。三娘,别怪我多嘴,你要为自己的后半生好好考虑了,那些太花钱的事情,该收拢的赶紧收拢了。河南那个义庄,如果还能停,你就赶紧停下来吧。”

“那怎么行!”疍三娘道:“第一期的庄子,都已经建好了,也有一些姐姐住进去了。后续的营建,我怕是有心无力了,然而就第一期已经建好的屋舍,还有备下来的桑稻鱼田,也够那些住进去的姐姐们安养后半生了。庄子我若是收回来,已经住进去的姐姐们,还有什么倚靠?”

那个三等花娘忽然离席,站了起来给疍三娘磕头。

“这位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那个女孩子只有十五岁,都还没开市,也还不大会说话。

王妈妈说:“你不认得她,她却认你是大恩人。她是花行里的种,她娘一不小心怀上,又打不掉,就生了下来,她娘前几年惹了一身病,如今没处投靠,女儿又还没到赚钱的时候,要不是你在河南岛建的义庄收留了,兴许就饿死了,就算不饿死,这会也得流浪街头。”

娼妓或病或老,如果手头再没点积蓄,下场极其悲惨,实在是比乞丐都不如,乞丐人家只是厌弃其脏穷,还会有几分怜悯,落魄的妓女有道德上的污点,落魄了还得被人吐口水。

疍三娘扶起了那个三等小花娘,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王妈妈说:“她口吃。叫于怜儿。”

疍三娘仔细地上下打量于怜儿,叹道:“眉眼姿色其实都是不错的。可惜了,若是我早知道你这般有情有义,便让三少梳笼了你,扶你一扶,一支银钗是没跑了的。现在…只怕你还要受我牵累。”

“自然是会的。”王妈妈说:“神仙洲里感激你的人其实还有,但今天还敢跑来的,也就是这个傻妞儿了。”

——————

第二次保商投筹结束后,杨家的下场无比惨烈,吴家却连续两日没什么动静。

叶大林越看越觉得可疑,与叶忠等几个心腹商量了许久,却也没能得出一个靠谱的意见,又与马氏谈论着。马氏虽然精明强干,但涉及到外头的事情,可比丈夫差得远了,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恰好叶有鱼在旁听了两句,忽然插口说:“阿爹啊,不管吴家想怎么样,咱们叶家也该多做点准备。”

马氏骂道:“你个小浪蹄子,你懂什么!”

叶大林随口道:“准备?现在这时节,能做什么准备!”

叶有鱼低声道:“只要赶紧把钱用出去,我们吴家不就安全了?”

叶大林先是呆了一呆,随即整个人跳了起来,把马氏都给吓了一跳!

却就听叶大林大声叫道:“是这个理!老子怎么就没想到!”

他的行动力极高,虽然已是下午,却还是赶在日落之前,就召来了七八个上游供货商,言谈之间,露出一点愿意提前结账的意思——往年保商们给供货商结账,通常都在半个月到一个月后,甚至有拖个一年半载的也不出奇。毕竟广东的大商人,都已经深懂钱如水流的道理,钱多在自己手里停留一天,便多出不知多少好处。

而近来十三行正处敏感时期,杨家之倒,连带着把几十家上游合作商家也弄破产了,此事把许多供货商都弄得心有戚戚焉。这时一听叶大林有提前结账的意思,一个两个眼睛全都亮了,这个时候,钱早一天拿到手里,才能早一天安心。

第六十六章依仗

叶大林只花了一顿饭功夫,便谈妥了所有的款项结余条件,其中有一家商户,愿意只结八成就当全部。叶大林便答应他们明天上午过来,一次性结了这条数。光是这几家谈下来,叶大林就多了几万两的进项。

这么一番谈话将晚饭也误了,叶大林却心情大好,胃口也大开。马氏开小厨给他又做了一顿,一边陪着丈夫吃饭,一边说:“怎么忽然要给人结数?先给这几家结算,虽然占点便宜,但开了个口子,后面其它所有商户都来追账可怎么办?”

叶大林道:“那样最好!那就都给他们结了。”

马氏道:“我前两天才听叶忠说,洋商那边,好些款项的账目,都还没理清。”

“那就连夜加紧算账,把账目理清了。”叶大林说:“万一来不及,就先用家里明白了的帐目给顶上。”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结账结的这么急?”马氏烦躁地追问。

“你不要问那么多!”叶大林喝了他一句,忽然停了停,道:“最近对有鱼好一些。给她送些好料子过去,让她做多几件好衣裳,再挑些好首饰给她。如果没什么大事,最近不许为难她。若她有什么需要的,能满足她也尽量满足她。”

马氏愤愤道:“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

“你个八婆,你识乜嘢!”叶大林忍不住骂了她一句:“有鱼下午那句话,点得恰到好处,就不说今天下午赚到的钱,这还是小的,若论得大些,兴许就是这句话把我们整个叶家给救了!”

他是有些儿忌惮马氏,却还不到惧内的程度。马氏被丈夫骂得的有些怔,她虽然大不情愿给叶有鱼好,但牵扯到商场外务,却还是不敢公开顶撞叶大林。

“我现在没空跟你扯,总之这几天你别给我添乱!”

丢下这句话后,叶大林不再理她,又忙碌去了。

马氏虽然气恼,思前想后,终究不敢违拗,便将一些上好的料子,连同七八件金银首饰,送到了徐氏房中,徐氏是被马氏整怕了的人,受宠若惊之余,哪里敢收,叶有鱼却大大方方地就把东西都收了。

送东西来的翠萍问:“二姑娘,太太那边问,可还有别的什么需要添置的?”

徐氏道:“不需要,不需要了,多谢太太了。”

叶有鱼却说:“多谢太太送了我们这么多东西,只是我们这个小房子太局促了,这么多东西搬进来都放不下,翠萍姐姐,能不能问太太一声,给我们换个宽敞点的屋子?”

徐氏和翠萍都是一愣,叶有鱼向翠萍行了一礼说:“有劳姐姐了。”

翠萍气呼呼地就回去禀报了,马氏还好,旁边的叶二小姐一听这话气得跳了起来:“这个小浪蹄子,给她三分颜色就开染房了!送几件衣服,她就还想换房子?亏她平日还装得什么都不要的菩萨一般,现在终于露馅了,那就是个贪得无厌的贱人!我这就去跟阿爹说,让阿爹看清楚这个小浪蹄子的真面目!”

马氏还来不及叫住她,叶二小姐已经冲了出去,叶大林正在书房里,督促刚叫来的账房们,算盘声连续不绝,这是要连夜清算账目。

叶二小姐挨到叶大林身边,加油添醋就把叶有鱼给损了一遍。

可叶大林这会全没平时的耐心,不等叶二小姐说完,就不耐烦地挥手道:“迎阳苑不是还空着吗?让她们母女俩搬过去。”

叶二小姐啊了一声,几乎不敢相信,那迎阳苑是整个叶宅最靠东的小院子,虽然地方不大,但早晨第一缕阳光就投射在这个院子里,兴许也是这个缘故,冬去春来时,那里的木棉花总是开的最早,因此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迎阳苑,马氏一直不愿意拨给别人,平时宁可空着,便是留作春日赏花之用。

叶二小姐还想说什么,却被叶大林命人给赶走了。她哭哭啼啼地回去,向马氏告状,马氏连碰了两回钉子,反倒冷静了下来,说:“就让她们娘俩搬过去吧。”

叶小姐叫道:“娘!”

“住嘴!”马氏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吴家一日未倒,整个西关天上那片乌云就不算真的散。虽然我还是不大明白,但那小蹄子那句话,显然是解决了你阿爹的一个大难题,眼下正是她得宠时节,你这时候去踩她,那等于是踩你阿爹,划不来。好彩,你且忍着。”

叶二小姐嘟哝道:“忍,忍,忍到什么时候?”对别人也就算了,对叶有鱼,她是一刻也不想忍。

马氏冷笑道:“你爹那份人,你还不知道?最是见异思迁不过。等西关的这场危机完全过去了,那小贱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就会一日轻似一日,等他对这小贱人渐渐淡了,那才是揉捏这个小贱人的好时候。”

于是翠萍又过去了。

因听说太太送了许多好料子给叶有鱼母女,隔壁八姨娘就带着女儿过来串门,一边摸着料子说些羡慕的话,一边打探消息想知道太太为什么突然对示好。

没想到翠萍突然过来,说老爷开了口,已经把迎阳苑指给了六姨娘和二姑娘住,又告诉徐氏与叶有鱼,明日就会让人去打扫迎阳苑,要她们收拾一下,等打扫好了就搬过去。

这一下,可把八姨娘母女惊得合不拢嘴。

徐氏也是听得呆了,刚才她听女儿狮子大开口,还以为是叶有鱼故意要激气马氏来着,谁知道那边真的答应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叶有鱼落落大方地说:“多谢爹爹,多谢太太。”竟然就接了。

翠萍道:“二姑娘可还需要什么,婢子好去回复太太。”这可是她第一次在自称婢子,尽管叫得十分别扭不顺。

叶有鱼微微一笑,说:“迎阳苑虽然占地小,可也比这里大多了,只我们母女二人怕是料理不过来。能不能请太太拨个大娘、两个丫鬟过来,也好应付日常洒扫?”

翠萍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忍不住道:“二姑娘,我们叶家不比别人,哪个下人做哪些活计,都是定额的,没一个吃白饭的,临急临忙的,哪里还能拨出人手来?”

“姐姐说的是。”叶有鱼道:“我听说,最近人市价跌,正是进人的好时节,那能不能请太太趁着价钱低,买几个丫头,配备给迎阳苑呢?”

翠萍听了这话,瞪着叶有鱼,半晌作声不得。

就连徐氏都心里大为不安,觉得女儿这般得寸进尺太过分了,要说话时,却被女儿偷偷按了按手,便忍住了不开口。

八姨娘眼看这局面,怕是这宅子里要有一场暗斗即将展开,虽然不知道叶有鱼为什么敢这样向太太叫板,但唯恐受了池鱼之殃,不愿多呆,便起身告辞了。

翠萍上上下西看了叶有鱼好几眼,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徐氏这才拉着道:“女儿,我的好女儿。你可吓死我了!你怎么敢这样对太太的人说话。”

叶有鱼道:“娘,刚才我第一个要求,放在平时,太太也要怒火冲天的,结果她却答应了,可一便可有二,可二便可有三。她也压了我们母女十几年了,现在既然有这般形势,她竟然退让了,我倒是想试试,看看她会退到哪里。”

徐氏道:“老话说:‘话不可说尽,势不可用尽’,你这样仗着一时之势,小心日后为自己招来后患。”

“后患?没有后患。”叶有鱼道:“娘亲你放心,咱们母女俩的好日子,这才要刚刚开始。风已经起了,女儿要化鸟了,翅膀这才刚刚要借风扬起。再往后,只会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这座宅子里的些许人心算计,何足道哉!”

——————

翠萍去了后头,将叶有鱼的话一五一十回禀了马氏,马氏冷笑着,说道:“好,好!你这就让叶忠派人去牙行,不拘多少钱,也不要挑那次的,就挑那最好的。挑满四十个来,让叶有鱼好好挑。”

翠萍领命去了。

叶二小姐道:“娘亲,娘亲,你怎么也这样纵容那小贱人了?”

“你懂什么!”马氏冷笑道:“既然她不知进退,那我们不如就让她把势使到尽,正所谓飞得越高,跌得越重,你放长双眼好好看,等她势头用尽时,那时你再瞧她怎么死!”

每年临近这个时候,随着保商们将银钱一拨拨地放出来,广州城内外的各种消费也将逐步走向高潮。

这其中,奴婢买卖也是其中一项,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一些今年生意得利的家族,都要更新一些奴婢的,所以早有人牙子习惯性地进了许多好“货色”来等着富商豪门挑选。

不料逼捐一事闹出来,十一保商人人自危,连带着外围商户也都战栗不安,指望着这些保商富豪们的各种消费,不但价格全都下跌,而且交易量极其惨淡,人市的价格也比往年跌了四成,人牙子都在住处打苍蝇,就怕今年这批货全折在自己手里了。

这时忽然听说兴成行叶家要挑选个好奴婢,那可是个大主顾!这下子整个西关的人牙子就像猫儿闻到了腥味,都将最好的选了出来,叶忠派去的人,再在里头挑了四十个,送进府中,这时叶有鱼正在迎阳苑看下人打扫房屋,见马氏真送了奴婢来给自己挑,她也不客气,细细考量起来,挑了两个手脚伶俐的,一个擅烹饪,一个擅刺绣,又挑了两个老实力气大的,一共四个,请人回禀了太太。

马氏一个都不驳,让全部都留在了迎阳苑,又让翠萍来问这四个丫鬟如何定月例——这种事情都是主母直接指定,从来没见过问在阁女儿的,更别说还是一个庶女。

徐氏只是懦弱,却不蠢钝,赶紧暗中提醒女儿:“这是个陷阱,你可千万不能应,否则她回头找个时机,寻着老爷不悦你的时候,就会跟老爷说你逾越本分,强行给自己的丫鬟定月例品级,这可是内宅大忌。”

叶有鱼却说:“送来的权力,不用我才是傻。”竟然不顾徐氏的劝阻,就回复翠萍,让那两个伶俐的丫头领二等月例,那两个老实的丫头领三等月例。翠萍暗中冷笑答应了,一回头,马氏果然就按照叶有鱼的要求把这月例给定了,又派了个婆子来,照料着迎阳苑的杂活。

这一切看的徐氏胆战心惊,这天夜里拉着女儿低声泣问:“有鱼,我的好女儿,你怎么敢这样子做?这十七年来,从未见你这样失礼逾份的,你到底依仗着什么啊?”

第六十七章提前结款

叶家宅中的变故,无人关心,但叶家的商业行动,却引起了广州商圈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