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七哦了一声,坐马车乘快艇,上了花差号,把东西都送了,周贻瑾见他无精打采的,问怎么回事,吴七想了想,便将方才的遭遇说了,说完带着哭腔道:“前面这件事,我知道自己错了。可后面这顿骂,我连自己错哪里都不晓得。周师爷,您倒是教教我。能知道昊官心思的,也只有您了。”

周贻瑾笑了笑,道:“这两件事情,其实是一件事情,就是昊官的身份变了,你的身份也跟着变了,但你却都没把握好,还没有适应这种位势的骤然提升。”

“前面一件,我明白的,”吴七道:“我从宜和三少爷的小厮,变成十三行大当家跟前的实权管事,我还没把以前的玩心收住,所以出了岔子,可后面一件,怎么和前面一样了?”

周贻瑾道:“昊官如今是昊官,不是宜和三少了啊。到了他这个位置,时间精力何等宝贵,别说出手帮人解决事情,就算是要让他‘听听’请求本身,也是一件很‘值钱’的事情啊。只要是值钱的东西,就不该轻易许人,不然习以为常之后,值钱的东西反而要变得轻贱了。”

吴七毕竟还是聪明通透的人:“啊!我懂了!”

是的,吴承鉴如今连叶大林想跟他说句话都不得其门而入呢,何况一个夜香仔?

——————

昌仔想起自己竟然没完成三姑娘的嘱咐,几乎是哭着回了叶家,觉得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机会,自己却把事情给办砸了,一时间仓皇不已,到了迎阳苑,趴在房外台阶上。

叶有鱼见了他的脸色,就猜事情没办好,不让他说话,先把旁人都支开了,昌仔这才啜泣着把这一路去吴家的情况说了,他虽然口吃,但好在记心好,结结巴巴地把吴承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复述了出来,说完哭道:“三…姑娘,我…坏了…您…事,你…打我,骂我吧。呜呜…”

叶有鱼将吴承鉴的言语,咀嚼了半晌,越咀嚼越觉得有味道——这些年来,她有多少回就是这样琢磨着吴承鉴的言行,而领悟了许多东西的,当下道:“别哭了,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唉!我心里还是以秋交之前的三少为对谈对象,却也不想想,今日的他已经不是当日的他了。是我把事情料错了。”

昌仔道:“那…那…”

叶有鱼道:“放心,昊官虽然拿捏了我一下,但还是有心的,不然你根本见不着他,更别说还说了那么长的话。不过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我的真实底子漏了七七八八了。”

昌仔啊了一声。

叶有鱼道:“这也不怪你,永定河逼捐那般凶险的局面,他都能够翻盘,如果对你还不能手到擒来,那才是奇了。”

她口里说着昌仔,心里却想着自己:“莫说是昌仔,便是我的段位,自然也是不如他的。”

昌仔道:“那…那…怎么办?”

叶有鱼道:“太阳环呢?”

昌仔哎哟叫了出来,这才想起太阳环都没带回来,一时更是惶恐——其实他年纪虽小,却本不是没交代的人,实在是因为遇上了吴承鉴,三言两语就把他的心境打乱了。

叶有鱼道:“没带回来也好。我写一封信,你这就再去吴家,以讨要东西为理由,苦苦哀求也好,撒泼胡赖也好,死缠烂打也好,一定要再见到吴七。但还是那句话,见到吴七之前,不许泄露想讨的是太阳环,也不能轻易泄露我的身份。见到了吴七,就把信交给他,要他转交给昊官,然后你就等回音,如果一时没等到,你蹲门房也好,守墙角也好,没等到消息别回来。”

第九十二章家风门风

昌仔的好处,是见难能进,点头答应:“好!”

叶有鱼便又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昌仔,然后小声说:“昌仔,你刚刚吃瘪回来,吴家那边一定不待见你,这时候再度上门,对你对我都不是好时机,可我们俩等不得,你好好帮我办成这件事,三姑娘我会感念你的。”

昌仔人是顶聪明的,一下子就明白:这事没办好,马氏那边只怕就要发作,而自己不但要回去倒夜香,日子只怕还会比之前更难捱,因此鼓起勇气,拿了书信就往吴家跑。

——————

那边又有人去禀了马氏,马氏冷笑:“这多半是在吴家吃瘪了,不然不需要去第二次。”

叶好彩喜动眉梢:“我这就去数落那个小贱人!”

马氏骂道:“给我定住!且再等等。哼,谋定后的的第一回都搞不定,第二次再上门,能有什么好结果?咱们且等他们兜不住了,再去看笑话不迟。”

——————

昌仔到了吴宅,已经是黄昏了。

这西关大宅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吴七让叶家一个倒夜香的小厮闯了空门,还见到了昊官,这事在吴家宅子里早就传为笑柄了,所以吴达成也知道了昌仔的身份,见到了他,正眼也不瞧。而那些给吴七跑腿的小厮,也没一个愿意给他通报——七哥正气着呢,谁敢这时候去触霉头?

昌仔想起叶有鱼说“苦苦哀求也好、撒泼胡赖也好,死缠烂打也好”,一咬牙,想了个馊主意,在巷口寻到一个修锅的,摸出自己省吃俭用攒下了的十个铜钱做抵押,问他借了一口破烂铁盆,然后拿着铁盆,又跑到吴宅墙边,猛地敲打了起来。

这大晚上的,周围一片寂静,忽然听一个尖锐的男童声音,用顺德儿歌的腔调,大声唱道:“宜和行吴家个吴七,赖咗我啲嘢啊晤归还(赖了我的东西不肯还),宜和行吴家个吴七,赖咗我啲嘢啊晤归还!”就在门口大嚷大叫起来。

他是结巴,结巴说话不利索,唱歌仔却能唱出来。只是全不押韵,十分难听。

吴达成大怒,喝令昌仔住口住手,昌仔不肯,从大门开始,绕着围墙一路又敲又唱,这一下惹了不知道多少人来看热闹,吴家冲出几个小厮仆役,围住了昌仔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昌仔死命抱紧了,拿着铁盆砸地,一路高唱不休:“宜和行吴家个吴七,赖咗我啲嘢啊晤归还!”

吴宅虽然不小,但毕竟不是深宫大内,昌仔的敲盆高唱绕了小半圈围墙,恰好吴老爷子晚饭后散步消食,走到前院,听到嚷嚷就问:“怎么回事?”

有个小厮忙上前说:“有个小疯子在胡说八道。”

吴国英道:“什么小疯子,你当我耳聋吗?我听的明白,是说吴七赖了他东西!”

最近吴家势头急剧看涨,吴国英欣慰之余,也有些担心,也是怕一些当权的下人,如吴六、吴七、吴达成等人,骤然得势之后会变质,仗着吴家的势在外头胡作非为——多少富贵人家都是这样埋下败家因由,所以对这等事情十分上心,就让人:“把那人叫来。”

昌仔便被拖了进来。

吴二两扶着吴国英在院子里坐下,吴国英看看这孩子抱着个破铁盆,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不由得勃然大怒道:“谁打他的!谁打他的!我们吴家是官府、是强盗还是土匪?你们是仗了谁的势!敢把人打成这样!”

对吴二两道:“回头告诉家嫂,把今天在门前打人的找出来,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严惩不贷!”

吴二两应下了。众下人吓得够呛,却连求饶都不敢。

吴国英这才望向昌仔,说道:“我是吴国英,你是哪来的小厮,你为什么在我家门前,吵吵嚷嚷?”

昌仔结结巴巴说:“吴…老爷,好,吴七,七哥…他赖了…我,东、东东东西。”

吴国英心想这孩子竟然还是个结巴,怪不得要唱歌,又问:“赖了你什么东西?”

昌仔道:“不不…不能说!”其实叶有鱼也没想到昌仔第二次来还能见到吴国英,昌仔心眼实又还不知能否变通,所以干脆就死守着不说。

吴达成在旁边:“老爷,这小兔崽子是叶家的夜香仔,老爷别听他胡说八道了”

昌仔叫道:“不不不是!我…没有!”

吴国英道:“叶家的?”他关注的重点却不是“夜香”两字。吴国英出身也不高,所以并没有因为昌仔出身卑贱就看不起人。

昌仔只是大叫:“我来,办事,落下,东,东西,吴七,不不不不还我!”

吴达成道:“说的什么胡话,吴七是什么人,还能赖你一个夜香仔的东西?”

双方各执一词,吴国英没空听他们对扯,就道:“把吴七叫来!”对老爷子来说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吴七听说的事惊动了老爷子,早在小门旁等着了,只是不敢出来,闻言窜了出来,跪下道:“老爷,我没。”

“有,有!”昌仔叫道:“环…那个,环!”

吴七这才忽然想起太阳环还没还给他呢。

吴国英道:“到底有没有?”

吴七道:“有是有,可现在东西在昊官那里。”

吴国英眉头一皱,赈灾事件翻盘后,吴承鉴这个儿子在他心里的可靠程度直线上升,现在几乎都要超过吴承钧了,最近家里遇到什么事情,他宁可自己威信受损,也不肯让人对吴承鉴的权威生疑,再说吴承鉴也不可能吞没一个小厮的东西,便说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吴七愁眉苦脸了,只得道:“老爷,我在你耳边说两句吧?”

吴国英便猜这里头有文章,点了点头,吴七窜到他耳边低声说:“老爷,这是的叶家三姑娘派来的小厮,他说的环就是太阳环。”

吴国英啊了一声,脑袋几乎转不过弯来。

吴七又低声说:“昊官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但可能是和那位三姑娘互相拿捏着呢,您看这事?”

吴国英就知道此事看起来荒唐无聊,其实里头可能掺杂了吴叶两家的恩恩怨怨,甚至可能涉及到吴承鉴叶有鱼的儿女情长,既然如此,还真不见得是吴七的错,也怪不得这个结巴小厮不肯把话说明白,而吴七又要和自己耳语。

他当即决定不掺和此事,扶着吴二两站起来说:“把他带到房里去,把话说清楚。不要弄得人家吵吵嚷嚷了。”

——————

吴七将昌仔带到房内,冷笑道:“好啊,你真有本事,落了我两次脸,今晚还差点让我吴七挨了家法。”

昌仔结结巴巴说:“七哥…对不,起,但,我,没,办法。”

吴七怒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昌仔掏出那封已经褶皱了的信:“三,姑娘,的,信。请,给,昊昊昊官。”

吴七收下道:“好,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至于那太阳环,等什么时候昊官开了口,我们自然会送回去。”

昌仔道:“看信,后,昊官,回音。我走。”

吴七道:“都说了让你回去等消息!真要我派人把你轰出去么?”

昌仔道:“没回音,不走。”说着整个人就躺在耳房正中间了。

这也是叶有鱼把他这个人用对了,换了个别的仆役,若看事情困难也许就退却了。昌仔却觉得自己没退路了,所以没脸没皮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吴七愣住了,如果这事没捅给吴国英知道,他早让人把昌仔扔出去了,但因为吴国英知道这事了,所以他竟不好用强,没奈何只好去了左院。

吴承鉴正在吃晚饭——他近来的作息有点向吴承钧看齐,吃饭睡觉都不准点了——正在听夏晴说吴七的囧事,一边吃一边笑,吴七进来的时候,秋纹都掩嘴看他,吴七大感没脸,还是把信交给了吴承鉴。

吴承鉴放下饭碗,随手打开了信扫了一眼,哦了一声,脸上有了微妙的变化。

夏晴道:“这又是外面哪来的狐狸精?”

吴承鉴笑着不答,夏晴就道:“我看看信!”一手抢了过来,只见这信没头没尾地就写了九个字:“三哥哥,有鱼但求一晤。”

夏晴呸了一声,骂道:“这外头的狐狸精,越来越不要脸了,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原来只是要见你一面。哼,说是只见一面,见面之后,一定又有许多下贱手段。”

吴承鉴问吴七:“人呢?”

“还在耳房呢!”吴七恼怒道:“躺在地上,说等不到回音不起来。”

吴承鉴笑道:“这个小厮,虽然是个结巴,却很有叶家的无赖风范嘛。”

几个大丫鬟一听都笑了起来。

吴承鉴道:“去告诉他吧,神仙洲夜宴之后,我大概有一顿饭的功夫,到时候白鹅潭见——如果她能出来的话。”

又对房内三个丫鬟说:“今晚这件事不许漏出去。和商务有关。”

夏晴扁了扁嘴,春蕊瞪了她一眼,夏晴才嘟哝:“知道啦。”

自从惠州丢茶事件之后,吴家的门户——尤其是左院,春蕊看得甚严。

第九十三章酬功宴

昌仔回了叶宅,已经是半夜三更,半个叶宅的人都还没睡,连侧门都还给他留着。

昌仔也不知道这一次事情办的算好还是算砸,只是硬着头皮,到了迎阳苑,把事情始末说了,叶有鱼听到最后,心才放了下来,道:“现在就去告诉忠叔,说事情成了。告诉忠叔时间地点,让忠叔去对接其余的事情。”

昌仔要走,叶有鱼道:“回来。”看看他脸上的伤痕,衣服上的破损,身份有别她也不好太靠近,只是叹着说:“昌仔,这次…辛苦你了。”

昌仔道:“三姑娘说什么话,只要算是没误了事,昌仔便被打断腿也是值了。”

“又胡说八道了!去吧,去吧。”

昌仔便出了迎阳苑,求见了叶忠,把叶有鱼的话说了,叶忠上下看了他两眼,道:“做的不错。从今天开始,你领三等月例吧。”手里摸出一锭二两重的散碎银子来:“赏你了。”

这二两杂色白银,换了吴承鉴连作赏钱都嫌掉价,但在昌仔,却是他一辈子都没接触到的巨款!

昌仔赶紧收了,贴肉藏好。回到自己住的那间排屋,同住的几个小厮都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他,随即昌仔看到地上一堆破布,捡起来对着月色一看,却是自己新领的衣衫被弄得破烂不堪,一扫眼,原本在这屋里地位最卑贱的他,这时却让同屋的几个小厮都吓得缩身。

昌仔喝道:“谁!动,的的的,手!”

他毕竟是刚刚在吴承鉴、吴国英眼皮底下走过一遭的人,得过叶有鱼的耳提面命,又算是和吴七对上了两个回合,眼界气势不知不觉就长了,虽然在吴承鉴那边丢盔弃甲,但对手换了最下层的这些小厮,哪还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这一喝,没人敢答,昌仔竟然没再逼问,只道:“好,我…去问,忠爷,再领,一件。”这句话说的可就颇有水平,若是吴承鉴叶有鱼在此,也要为他喝一声彩。

他说完作势要出门,却已经有一个小厮吓得连爬带滚过来,抱住了昌仔的腿叫道:“昌哥,昌哥,别去!是我猪油蒙了心!傍晚时听说你办砸了事情…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这小厮说着就打起了自己的脸。昌仔冷冷看着,虽然自己没动手,心头却有一阵更大的快意涌了上来。

——————

叶忠这边打发了昌仔,便去了书房,马氏也在一边坐着,脸色阴晴不定,叶大林问:“怎么样了?”

叶忠道:“事情的第一步办成了。昊官已经答应见面,接下来就看三姑娘能否说动昊官了。”

马氏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还以为已经把吴家搞定了呢,原来也只是能见一面,哼,最后能不能成还不晓得,却已经把我们叶家的脸都丢尽了。”

叶大林却不为这两句话所动:“没什么,不管用什么手段,事情能办成就行。”

更丢脸的事情他都做过,何况这次是个小厮出面,回头如果有必要,把这个小厮推出去顶锅灭谣挽面子就好——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怎么让吴承鉴放过叶家。

在这当口,轻重缓急他还是拎得清的,所以又对马氏说:“这段时间不要去招惹有鱼,她要什么,尽量都给她,这事关系到我们叶家的兴衰,你可别在这时候给我惹幺蛾子。”

马氏虽然不忿,然而想想也知道得以大局为重,真把事情全弄砸了,叶家完蛋,自己还不得跟着倒霉?扭过脸去,心道:“且等这件事情过去,再想办法拿你这个小蹄子开刀!”

她还就不信了,就算帮老子办成了两件事,还能让叶大林从此宠叶有鱼一辈子不成?只要她一日还在内宅,就终有一天要死在自己的手掌心!

——————

叶忠这边便派人去了吴家,来回两趟,敲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吴叶是老同盟,消息渠道通着呢,之前叶家这边见不着一个面、得不着一句话,是因为吴家故意关门,现在愿意相见,各种事情自然办得顺溜极了。

——————

转眼已是初冬,放在北方或许已经有雪花飘落,富贵人家要开始安排赏雪,矫揉造作的小姐太太们要去搜集初雪饮茶配药,更北边的边疆将士则要开始面对这新的一轮冰满地雪满天。

北方贫贱者富贵者各有苦乐,广州城这边却是满城宣欢。

广东的初冬好啊,这时候还根本不到冷的时候,很多人都还穿着短袖呢,长年湿气极重,而只有这时天地一片干爽,如同北方就是个好秋天。

这个晚上,天才微暗,白鹅潭的灯已经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花差号难得地开过来,靠近了神仙洲。

唱礼迎接之声,响彻水面。

今晚神仙洲没有杂客——宜和行昊官包场了!

这次吴氏翻盘,所有没难为过吴家的,昊官统统有情,那些给过善意帮过忙的,全部盛情款待,据说南海县最讲义气的老周还将坐首席——这可是让人大跌眼镜了。

便有人去为刘三爷不值,不料刘三爷却说:“跟红顶白容易,雪中送炭难得!周捕头,这样的朋友,我刘三到时候都要交上一交!昊官不让他坐首席,我都要扶他上去!”

——————

叶宅这边,叶有鱼等也准备好了出门,徐氏临出门把她拉到一边说:“女儿,女儿,这次你去见…见那个昊官,到底是怎么想的?”

换了三个月前,吴承鉴在她心里也只是一个听说过的纨绔,但翻盘夜之后,所有人对这位新的宜和行昊官的印象全变了,叶宅这边尤其如是,徐氏是近距离看见叶大林和马氏是如何担心吴承鉴报复叶家的。

在徐氏那里,叶大林和马氏夫妇已经是极厉害、极可怕的人了,而吴承鉴竟能让这两人怕成这样,徐氏心里也跟着对这个宜和行当家生出了畏惧感,想到叶有鱼今晚要去见对方,心里就忐忑不安。

“娘亲,你放心吧,”叶有鱼说:“三哥哥他是个好人。”

“你说这话,只让我更不放心了。”徐氏道:“西关街上尽是生意,十三行里哪有好人?何况他这样一个翻云覆雨的厉害角色,你竟然当他是好人来对待…那是要吃亏的啊!”

“我让娘亲放心,娘就尽管放心。”叶有鱼说:“我比你了解他…我比很多人都了解他。”

“那你这次去,是要…”

“是要救我们母女两出苦海,如果可能,也保住叶家。”叶有鱼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叶大林的那一记窝心脚,养了两个月,算是大体养好了:“毕竟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他们夫妇俩的薄情寡恩我记得,这口气我要出。但我再怎么也是叶家的人,这血脉牵绊、生养之恩,也否认不掉的。”

徐氏道:“你真的有把握?”

叶有鱼心里其实并没有十足把握,只是不能真的这样说,这样说了徐氏如何能心安呢?于是她道:“娘,你要相信我。”

而她心里也再说:“我也要相信他。”

叶忠早安排好了人,护送了叶有鱼去了白鹅潭。

————————

昌仔也来了神仙洲,不过没上去,只是呆在码头——他要等呢。看得眼花缭乱。

背后一艘小船的舱里,叶忠道:“怎么,想去耍耍?”

昌仔道:“总有,天,我我我,会,进去的!”

叶忠哈哈大笑:“好小子,你有前途!”

两人一明一暗,在码头眼看着进去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叶忠算算客人到了有六七成了,花差号那边的灯亮了起来,隐隐看见有一行人走了下来。

两排的龟奴丫头就跑了过去迎接,昌仔说:“那是,是是是,昊官,他们,吗?”

叶忠道:“应该是了。今晚他是主人,所以不从这里上神仙洲。”

吴承鉴那一行人进去之后,神仙洲里头就爆出了一声又一声、一阵又一阵的呼喊:“昊官!”“昊官!”“昊官!”“昊官!”

再没有多余的词句与修饰,就是这两个字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昌仔听得艳羡极了,知道一定是吴承鉴一进门,就是满场的欢呼热捧,不由得道:“这时时时,吴七,一一一定,也跟,在在,身边吧。那也,也也也,真是,风光。”

叶忠哈哈一笑:“你这羡慕的对象,羡慕对了。好好干,你有机会的。”然而作为西关老八将的他,不知看过多少粤海富豪的生死沉浮,却是早对这些灯红酒绿没兴趣了,人躲在暗处,抽根旱烟,笑看这些风云人物的起伏,于他才是最为安生。

他将舱窗揭开一条线,看看附近另外一艘船,一个铁塔般的男人同样坐在暗处,丝毫不理会近在咫尺的喧哗热闹——那是原本也有资格进去风光、却选择在这里寂寞的铁头军疤,叶忠从窗口望过去,点头赞了一声:“也是一条真好汉!”

第九十四章金钗传承

“昊官!”“昊官!”“昊官!”“昊官!”

那一阵欢声呼喊之后,神仙洲慢慢静了下来,丝竹管弦之声开始飘了出来,客人还在继续赶来,后面的人里头,慢慢就都是重量级人物了。

洪门的刘三爷,北江水路的段先同,吴家的十五叔公,佛山的陈少爷,南海县的蒋刑书…一个接一个地赶到。

穿隆赐爷和吴七都赶到码头,轮番把人迎了进去。

吴七如今的风头,可比翻盘夜之前天差地别了,那些个龟奴见到他都叫“七哥”,个别卑下的甚至叫起了“七爷”。

来迎佛山陈的时候,吴七刚好经过附近,昌仔也叫了一声七哥,吴七转头看到了他,哼地瞪了他一眼,把佛山陈迎了进去。

吴承鉴在门口等着,见面就牵了他手,笑道:“今晚来的这么迟,可是不应该!待会要罚多你三杯酒。”

佛山陈笑道:“我能来就不错了,最近我爹看得紧,我是翻墙溜出来的,从佛山几十里水路赶来捧你的场,不迟到算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