疍三娘微笑着:“都顺其自然吧。”

两人就在屋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只是有意无意地都避开了吴承鉴的婚事,吴承鉴这时是有些后悔的,只是事情进展到现在也回不了头了,而疍三娘那边也不想为自己添堵。

屋子外头,碧荷拍拍胸口,低声说:“好了好了,总算是和好了。这段日子可担心死了我。”

吴七也笑着说说:“我也是呢,这段时间明明诸事顺遂,可昊官却总是憋着一张臭脸,我就知道,只有三娘才能让他开怀一笑。”

看看天色已晚,他们三人就准备在义庄吃了一顿晚饭——是吴七亲自摆弄的,用一口大锅煮了菌菇为汤底,铁头军疤又去弄了一点野味,再加上附近买来的鱼肉、田地里现摘的青菜(广州这边冬天也能种菜),要打一个大大的火锅。

大火锅才弄得差不多,忽然花差号那边来人,却是呼塔布来访,先去了西关大宅,没找到他的人,吴达成说昊官去了行里,呼塔布又去了宜和行,结果又没找到人,说是昊官架小艇出去了,于是呼塔布又去了神仙洲,见不在又去了花差号,仍然找不到,才有个水手试着跑来义庄这边试试。

吴承鉴听说是呼塔布找自己,一波三折的还不肯放弃,就知道多半有要事,不由得烦躁道:“不知道又要来什么麻烦事。”

疍三娘道:“呼塔布如今是十三行的管事家奴,虽然咱们不用像蔡士文奉承嘎溜那样奉承他,但也不能太怠慢了。快去吧。”

吴承鉴无奈,道:“好吧,我去会会他。”

两人依依惜别。

看着小船远去,碧荷合十祝祷,疍三娘道:“念叨什么呢?”

碧荷满脸都是笑容:“感恩妈祖娘娘,让姑娘一切顺利啊。”

疍三娘连忙也合十说:“不管顺境逆境,都是妈祖娘娘的恩典。”

“过了今天,我也就放心了。”碧荷笑着说:“往后就是昊官成了亲,我也不怕了,我看得出他的心啊,还是在姑娘这里。”

疍三娘骂道:“说什么呢,走,去招呼大家来吃大火锅。别把这一大锅好东西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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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头军疤便驾了小艇,飞一般来到花差号,吴承鉴登了船,只见呼塔布正坐在甲板上小酌呢,一旁自有人伺候着,见到吴承鉴,呼塔布就笑道:“昊官这是上哪里访美去了?害得我好找。”

吴承鉴嘻嘻一笑,道:“还不是三娘,她在南面搞了个义庄,我跑去找她去了。”

呼塔布道:“听说过,听说过,建这义庄是大好事大功德啊!现在神仙洲花行里的,个个都说她是菩萨转世。古往今来花魁娘子多了,有几个能像三娘这样,把自己的积蓄都捐出来做这等大善事的?真真是奇女子!回头我也捐一些儿,积点阴德。”

吴承鉴笑道:“若是别的,这点小钱我就替呼管事给了,但这积阴德的事情嘛,我就替义庄的老弱孤女们谢过了。”

呼塔布道:“昊官还叫我呼管事呢,莫非是嫌我是个奴才,不够跟你做朋友吧。”

吴承鉴忙道:“这是什么话!别人高攀还高攀不起呢,呼大哥大我几岁,如果不见怪,那我以后就叫你大哥了。”

呼塔布大喜:“能得昊官叫我一声大哥,我呼塔布在这广州地面也是真有面子了!”

两人哈哈笑了起来,吴承鉴又让吴七把船上珍藏的那坛猴子酒拿出来。

呼塔布道:“酒且不忙喝,今天来是奉了老爷的命来办事,不然我也不会一天里头奔波三四次了。”

吴承鉴忙道:“不知道吉山老爷有什么吩咐。”

翻盘夜当晚,吴承鉴挟威令得吉山也奈何不了他,所以当天晚上两人几乎分庭抗礼。但随着时日的推移,他和吉山的关系又向“正常化”慢慢回归。吴承鉴虽然处处被人捧着,但也不至于就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和吉山平起平坐了。

呼塔布拉了拉吴承鉴的手,低声道:“坊间传闻昊官你想换掉现在这个总商,这是不是真的?”

吴承鉴笑道:“也不算假,我的确打算这两日就向吉山老爷请命,召开保商会议商量这个事情。”

“召开保商会议,这个容易。”呼布塔说:“把黑菜头给撵下来,也是应该。”

提起蔡士文,呼布塔就恨得牙痒痒,其实他更恨的是嘎溜,不过嘎溜已经被他收拾了,下一步要收拾的,就是蔡士文。

“不过啊。”呼塔布说:“黑菜头一下来,这总商的位置也就空了。昊官,你是不是也对这个位置有意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是一脸的凝重。

吴承鉴不承认也不否认,笑笑说:“这个嘛,就看内务府怎么安排,吉山老爷怎么选择。至于我,只是安心地当差办事罢了。”

“这话可就言不由心了吧。”呼塔布道:“我以兄弟来待昊官,若昊官你再不跟我说个实话,我现在就走了。”

他说着作势要走,吴承鉴连忙拉住了他,笑道:“酒都还没喝呢,急什么。”

呼塔布装着怒气腾腾:“你都不把我当兄弟,我还喝什么酒!”

吴承鉴连忙按住他说:“你这话说的。我跟谁也不能跟呼大哥你打马虎眼啊。好吧,咱们敞开了天窗说亮话。”

明明船舱里没外人,他还是凑近了呼塔布的耳朵,故作秘密地说:“说我吴某人没有这个野心,那是假的,但我吴某人有没有这个想法,也要看吉山老爷和内务府那边是怎么安排不是?若是我有机会,自然要设法争取一下,但如果上头另有安排,我也一定听从。只是我区区一介商人,又哪里知道上头怎么安排?这件事情,可还得向呼大哥你请教了。”

呼塔布一听,这才缓和了颜色,这时吴七刚好把酒拿了来,呼塔布喝了一口,叫道:“好酒!”这才说:“其实这件事情,如果你肯听哥哥的,哥哥就赠你一句,现在这个总商的位置啊,别争!”

“哦?”吴承鉴道:“呼大哥你好好替我分析分析。”

呼塔布道:“老弟,你如今的风头一时无二,但这只是风头,毕竟不能长久。论到根基,毕竟还是不如潘、卢、蔡,蔡家如今是动摇了,可潘家却还稳着呢,潘有节前几年之所以没能坐上总商的位置,还不是因为当时他太年轻。现在他年纪也够了,资历也熬出来了,我看上头的意思,这十三行,还是要以‘稳’为主。”

吴承鉴听得连连点头:“有理,有理!”

呼塔布又说:“至于老弟你,你才几岁,着什么急!这几年先把总商的位置让出去,你在后面好好夯根基,等过些年,宜和行的根基更牢靠了,你的年纪资历也都到了,总商的位置,迟早逃不过你的手掌心去。”

“不错!不错!”吴承鉴道:“多谢呼大哥指点了,如果不是呼大哥指点,我几乎要误了大事了。只是…”

呼塔布道:“只是什么?”

吴承鉴道:“大哥也知道,做不做总商,我自己嘛其实也无所谓,但这家业大了,底下的人不免有些心大的要胡思乱想。我做着这个商主,一边要秉承上意,另一边也要安抚下情啊。这可该怎么办,待我好好想想。”

呼塔布笑道:“这件事情,就交老哥我来帮你解决吧。”

吴承鉴大喜,举杯道:“那老哥可真是我的贵人!没的说,这杯酒,我先饮胜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再开保商会议

这一餐酒,喝得宾主尽兴,临走时吴七又包了一个大包裹,塞给了半醉未醉的呼塔布。

送走了这个满洲家奴,吴七回来说:“昊官,你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启官争吗?怎么又跟呼塔布这样说,还平白送了这么多银子。”

吴承鉴道:“这都搞不懂,搞不懂你问问你的军师去。”

吴七道:“什么军师,我有什么军师?”

吴承鉴道:“最近你一有什么事情,不就跑去找贻瑾了吗?他不是你的军师是什么?”

吴七哈哈一笑。道:“周师爷对我虽然不错,但咱们是什么关系啊,我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着你了。先前你发脾气的时候我怕触你的霉头,这才去找周师爷的,现在你又没生气,我找周师爷做什么。”

吴承鉴笑了笑,也不计较,他和吴七名分上是主仆,实际上和兄弟也差不多了,就说:“我确实一开始就没打算坐这个位置,但既然有资格问鼎,这个资格也是值钱的,与其平白放过,不如拿出来卖啊。”

吴七笑道:“我们这不卖给潘家了吗?还换回来一个昆曲班子。”

吴承鉴笑道:“这东西又不是茶叶,当然可以一货多卖的,先卖给了潘家一趟,也不妨再卖给吉山和他背后的人一趟。”

吉山和他背后的人,可能是内务府的实权人物,也可能就是和珅。

吴承鉴道:“至于呼布塔,他的跑腿钱迟早要给的,这次只是借个由头,假装我们承了他的人情。”

吴七道:“卖给了潘家,我们赚回了一个昆曲班子。但卖给吉山他们,我们能得到什么?内务府那边是个貔貅,只吃不吐的,不可能给我们银子。”

吴承鉴往自己的脑袋一指。

吴七毕竟机灵,在十三行又多有见识,一下子就明白了,大喜道:“恭喜昊官,贺喜昊官,哈哈,往后您就要变成老爷啦!”

吴承鉴淡淡道:“有什么好恭喜的,不过是拿来安抚一下底下的人罢了,你还真当一顶顶戴花翎能有什么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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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长年累月都是谣言满天飞,一个谣言还没结束,另外一个谣言就跟着起来了。

最新的谣言就是:朝廷为了表彰吴承鉴承担永定河赈灾后续事宜,捐献有功,可能要赏赐一顶顶戴花翎下来了。

这个谣言一传出,整条西关街都轰动了。

如今整个十三行,也只有一个人头上有顶戴——那就是潘有节。如果吴承鉴再拿下一顶,其中代表的意义足以让很多人展开各种想象。

在这大清天下,只是有钱没什么,只是做官可能清苦,但富豪能弄来一顶顶戴,那可就是又有钱又有地位,大大地有面子了!

这一下,吴家的行情又看涨了。

消息传到叶家,马氏也不禁心动,便来问她当家的,叶大林道:“这事虽是谣传,但无风不起浪,昊官既然能抱上和中堂的大腿,区区一顶顶戴,不算什么。”

马氏道:“若是这样,那他的正妻…可就是诰命夫人了。”

叶大林道:“不一定就有,但很可能会有。”

叶大林见他老婆黑着脸,问道:“又怎么了?”

马氏道了声“没事”转身就走了。

她还没回到,就听到房里传来叶好彩的哭声,马氏轻轻叹了一声,进房来,果然就见叶好彩坐在地上抹着脸哭,见到马氏进来,叶好彩就哭的更厉害了:“阿娘,阿娘,听说昊官要做官了,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马氏道:“刚刚问了你阿爹,虽然暂时还是谣传,但可能会是真的。”

叶好彩道:“那他的妻子…”

马氏道:“或许也能讨个诰命回来。”

叶好彩一听,更是哭天抢地地嚎啕起来。

别人不知道她哭什么,马氏却是清楚的,所以也不问。

叶好彩哭了好一会,才自说自话起来:“那是我的…那是我的!那都是我的!”

马氏不由得也有些闷:“哭什么,都这样子了,有什么好哭的!”

叶好彩道:“可那明明都是我的,为什么偏偏让那条臭鱼弄了去!”

马氏道:“你的?你当初可也嫌弃人家得很。”

“我嫌弃,难道你不嫌弃吗?”叶好彩说:“我嫌弃他的那些话,还不都是听你说的。”

马氏被她一堵,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当初她的确也看不上吴承鉴,谁知道这人一转身会变得这么厉害、这般荣耀。

叶好彩哭道:“当初要不是你老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兴许我就嫁过去了…那我现在就是诰命夫人了。”

当初马氏的确不咸不淡说过吴承鉴不好的话,但退婚毁婚,叶好彩在里头也是很积极的,如今把锅全部推到自己头上,马氏几乎就想揍她,然而叶好彩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见她这么伤心,便也不忍,叫道:“好了好了,这事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叶好彩的哭声一下子收了,一双眼睛直直瞪着马氏:“阿娘,你说什么。”

“我说你别哭了。”马氏道:“我再来想想办法。”

叶好彩一下子跳了起来,抱住了马氏:“阿娘,阿娘,快跟我说,还能有什么办法。”

马氏叫道:“现在可不能告诉你!你啊!肚子包着一堆草,现在告诉了你,不小心又要漏风,那办法就不灵了。总之你放心,阿娘不会让你吃亏的。无论怎么样,至少也不能让那小浪蹄子好过!”

“对,对!”叶好彩恨恨道:“就算最后真嫁不了给昊官…我也不能让那小浪蹄子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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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街上的儿女情长、喜怒哀乐,一点也挡不住商业大势的如轮运转。

在一个寒风瑟瑟的早晨,时隔不到三个月,保商会议又再一次召开了。

这一次是吴、叶两家联名,提请粤海关监督吉山召开此会,吉山准了,便将时间定在了今日。

吴承鉴穿上了疍三娘赶制给自己的新棉袄,心情颇佳地来到保商议事处,叶家的轿子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到了吴承鉴,叶大林便与他一起进了大门。

跨入议事厅的门槛,门内潘易梁马纷纷起立,拱手叫唤:“昊官,达官。”

卢关桓虽没起身,却也在椅子上点头为意。

和吴承鉴参加的第一次保商会议相比,如今的议事厅更显寥落——毕竟撤掉了两把椅子。谢家没了,吴承鉴就顶上去坐到了神案左侧第二把交椅——这个座位次序是呼塔布安排的,神案左侧第二便是保商第三名,竟是直接让吴承鉴越过卢关桓了。

而叶大林也顶了上来,坐在了神案左侧第三位上,翁婿俩坐在了一起——吴承鉴的上手就坐着蔡士文。

吴、叶两人还没落座,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呼塔布陪着一个人进来了,众人举目一看,不是十三行第一家族的商主潘有节是谁?

潘易梁马心里一突:自从蔡士文继任总商以来,每一次会议潘家都是借故缺席的,今天是潘有节继任商主以来第一次踏足保商议事处,众人便知事情不会简单。

潘有节今天穿着一身崭新的正五品即用郎中的官袍,潘易梁马一见,赶紧要口叩头行礼。

潘有节赶紧进了门,扶住了众人笑道:“今天是保商会议,只论商情,不论爵位。”

梁商主马商主心想:“若是只论商情,你穿着官袍来做什么?”

潘有节已经在与众保商团团作揖,众人都急忙回礼,叫唤着“启官”,便是蔡士文、卢关桓也都起了来,只是蔡士文的一张脸越发的黑了。

众人寒暄毕,潘有节便坐到了神案右侧第一张椅子上,这是议事厅的第二把交椅,然而潘易梁马心里都想:“今天过后,这议事厅的前两把交椅只怕就要换一换了。”

那边蔡士文举目望去,只见卢关桓半阖着眼睛,吴叶翁婿低声说笑,潘易目光闪烁,梁马只看着卢关桓——想当初他与谢原礼同盟,又与吴家有亲,吴家又牵连着叶家,只要不影响自家利益,叶家一般也不会反对自己,更有潘易两家唯自己马首是瞻。

正因如此,这几年每次召开保商会议,议程还没提出来,蔡士文基本就知道必定能成,因为他已经掌控了大半个十三行,谢原礼一动议,潘易马上跳出来力挺,再跟着吴家跟从,叶家默认,就算再有什么杂音基本也影响不了大局。

然而现在形势全变了,整个议事厅里头,他竟找不到一个能附和自己的,谢家没了,吴家反目成仇,潘易也一个多月没跟自己通过声气了——这是他当上总商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势孤力穷。

他低下了头,却又不服输地昂起了头,就算形势再怎么恶劣,他也要撑着。这是一种粤西人特有的倔强。不管胜负如何,为了一口气他也要挺下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第三任总商

这是呼塔布重夺权柄后第一次监控保商会议,不免志得意满,他爽了爽喉咙,说道:“好了,今天我奉了吉山老爷的意思,召开这次保商会议,咱也不废话了,直接入正题。前一段时间,西关多事,连带着广州也不安稳,吉山老爷听说十三行这边流言颇多,似乎有人认为应该把总商的位置换一下。所以吉山老爷就让我把大家召集起来,问问大伙儿的意思。”

虽然他口里说是“吉山老爷让我问问大伙儿的意思”,但谁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欲彰之盖,谁会认为真的只是来问问意思?若没有换人的意图这话根本不会出口。

官场的事情,听话听音,有时候不用说明白了,看看风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潘易梁马心里都已一突,暗道最近的谣言果然都不是空穴来风,上头真的要换掉蔡士文了。

吴承鉴和叶大林对望一眼,叶大林给了个眼神,大概就是说你来开口吧。

吴承鉴正要开口,忽然中通行潘商主已经跳了出来,大声道:“吉山老爷说的没错,过去这段时间,我们十三行真是乱象丛生。有人把持权柄,欺上瞒下,把万岁爷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把内务府的交代都当耳边风,更辜负了吉山老爷的信任,这才搞得西关街上怨气沸腾。”

“不错不错!”又见康泰行易商主站了起来,慷慨陈词:“何止是怨气沸腾,简直是商不聊生!也是吉山老爷明鉴,终究没被奸人欺瞒下去,如今也是时候清理一番了。”

吴承鉴心下有些愕然,不由得望向叶大林,叶大林下巴微抬,朝向右前方,吴承鉴顺着望去,只见潘有节坐在那里,脸上保持着微笑,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一样。

卢关桓也将眼皮抬了抬,朝他的左侧一瞄,随即又将眼皮半阖了。

“启官这棋走的可真是谋划深远。”吴承鉴心想:“原来潘易两家,早就已经被他收了。”

那潘、易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提名地把蔡士文数落得体无完肤,蔡士文的一张脸本来就黑,这时更是黑得如同涂了墨汁一般。

听他们说了好一会,呼塔布才笑吟吟地说:“原来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乱成什么样子啊。”

潘、易一听这话,心下领会,口风微转,又把污水泼一小半到嘎溜那边去,反正一条死狗,不踩白不踩。

呼塔布与嘎溜结仇最深,听得十分享受,等听得过瘾了,这才问吴承鉴叶大林道:“昊官,达官,你们觉得呢?”

吴承鉴和叶大林对视一眼,这一次叶大林是公开给了个明显的眼神,手作请势,吴承鉴才说:“我和达官都认为,吉山老爷的担忧是有道理的,眼下的这位总商也坐了好久了,或者也是时候让其他商主提提意见,如果大家真的觉得有必要,那不妨再选一次。”

潘、易齐声道:“不错,是时候再选一次了。”

三江行梁商主、顺达行马商主都一起向卢关桓看去,只要卢关桓给一个暗示,他们就准备加入“倒蔡”的行列里去。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卢关桓开口说道:“诸位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老夫以为十三行也没乱到诸位所说的那个地步。两三个月前的乱局有其特殊之处,很难说就能怪谁怨谁。古人说的好,一动不如一静。我看嘛,如果现任总商没有什么确凿的大罪名的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几句话说出来,可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卢关桓一向跟蔡士文对着干的,本来以为潘有节一出手他多半会落井下石,可没想到他竟逆流力挺蔡士文!

呼塔布一下子就黑了脸,潘有节也微微侧头,虽然不至于就露出不悦的神色,但眼神之中还是微感意外。就连蔡士文也诧异得很。

梁马两位商主对望一眼,终于决定跟进,便一起说:“卢商主所言,也有道理。”

这样一来,有四家同意换总商,三家认为不如照旧,双方势不均而力可敌,也不算是一边倒。

呼塔布主持十三行行务有些年了,水平比嘎溜高不少,虽然恼怒却也没有把气全摆在脸上,只是不咸不淡地问道:“不知潘官人、蔡总商是什么意思?”

潘有节虽然不是总商,但他有御赐的顶戴,所以还是压了蔡士文一头,这时且不说话。

蔡士文沉声说:“事情既然涉及到在下,在下不宜开口。但是蔡某还是要说一句:这些年我对十三行、对粤海关、对内务府、对万岁爷,所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

呼塔布呵呵了两声,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又问潘有节:“潘官人觉得呢?”

潘有节笑笑道:“既然大家意见不同,多言无益,老规矩,投筹决定吧。”

呼塔布笑道:“说的好,就是这个理!那就投筹决定吧!”他暗中算了下人头,就算卢关桓再搞鬼,按照眼前的局面,投筹了蔡士文也是输。

角落里的书记就拿出来九根竹筹,呼塔布道:“在筹上直接写商名,若是蔡总商还能得到五筹,那这张椅子就不妨继续坐。”说到最后一句,言语之中已经夹带着冷笑,同时环顾一圈,他威胁不到有两广总督罩着的卢关桓,却不妨将梁、马给狠狠盯了一眼。

梁马两位商主也是暗暗叫苦,如果可以他们真不想得罪这位海关监督府的管事,更不想得罪潘有节,然而卢关桓既然当面硬杠,他们就算不明白卢商主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从了。

众人分到竹筹之后,吴承鉴第一个道:“笔墨。”

潘易虽然有心拍潘有节的马屁,却也不敢抢吴承鉴的风头。

吴承鉴取了笔墨,就在竹筹上当众写了个启字,投到了筹筒之中——他作出如此气势,既是对潘有节的一种公开表态,也是对下四家的一种无形威压。

潘有节果然投来目光,脸上带着微笑。

吴承鉴又将笔递给叶大林,叶大林顺手接过笔,也写了个启字投了。

潘易两个商主也抢了过来,跟着写好投筹,都是“启”字。

书记把笔墨端到梁马面前,梁马面面相觑,看看潘有节,看看吴承鉴,一时不知该如何动手。

卢关桓道:“拿来!”

书记只好先拿到他跟前,卢关桓提了笔,当众写了个“宝”字,这是蔡士文的商名。

潘易两位商主都是心里暗叫厉害,心想这不仅是要跟呼塔布过不去,还是要跟潘有节正面杠上的节奏?甚至不惜开罪最近风头正劲的吴承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