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卢关桓都已经如此表态,他们也只好跟随了,便都咬紧牙关,写下了个“宝”字。

书记又将笔墨拿到蔡士文跟前,蔡士文哼了一声,竟也在竹筹上也写了个宝字。

等笔墨拿到潘有节面前,他犹疑了一下,他原本的计划是蔡士文墙倒众人推,九个保商随随便便能拿六七票,自己直接投弃权以保风度,没料到卢关桓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拼着得罪人也要保蔡士文,蔡士文又全没半点谦让之风,竟然当众写了自己。

这时潘有节若再弃权,这一轮投筹就算打平,之前自己给出去的东西都打水漂了,不得已,只好也提笔写了个启字,投了自己。

虽然这也是意料中的结局,但呼塔布也是看到这里才算安心,笑了起来,道:“统筹,统筹。”

书记又按照程序,当众把筹唱了一遍,最后得出启官五筹、宝官四筹的结果。

呼塔布笑吟吟的,来到潘有节面前道:“启官啊,恭喜恭喜,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十三行的第三任总商了。”

潘有节微微欠身道:“这是大家的抬举,当然还要看吉山老爷那边的安排,以及内务府的决定。”

呼塔布笑道:“人心如此,我家老爷岂能不顺应众情?内务府那边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吴承鉴看他这般监控了这一轮保商会议,虽然未见有什么惊人之语,但就水平来说还是比嘎溜好多了。

这轮会议到此也就算结束了。吴承鉴和叶大林都正要过来恭喜潘有节,潘、易两位商主已经溜上去,哈腰点头地给潘有节道喜。

蔡士文向卢关桓走了过来,他的脸色竟没那么黑了——毕竟九票里头得了四票,只是以微弱劣势输了,也算保全了颜面,而这一切都有赖于卢关桓,所以就要来向他道谢。

不料卢关桓仿佛没看到他正向自己走过来一般,先一步转向他身边的潘有节,拱手祝贺道:“恭喜启官了。令尊主持十三行多年,未有纰漏,至今仍有遗泽,启官子承父业,料来也必能为西关商群谋一番福祉。等什么时候内务府下了正式委任,卢某再来道贺。”

蔡士文尴尬地呆在当地,进退不得。

潘有节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对卢关桓作揖道:“茂官客气了。今后西关街上的事务,还需要茂官多多支持。”

两人当下握手,似乎就尽弃前嫌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红货

眼前的局面,可让梁马两位商主更看不懂了,心想潘有节卢关桓两人,看着不像有牙齿印的样子啊,怎么刚才卢关桓又逆势硬怼?而当众投筹支持敌对方这种事情,潘有节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揭过去了?但他们也是实在不想得罪潘有节的,赶紧跟着卢关桓的步伐,上前躬身道喜。

潘有节笑道:“若是朝廷真的下达恩旨,内务府当真眷顾,到时候还请梁商主、马商主拔冗到潘家园一聚。”

梁马听他竟然当众请客,那是对刚才的事情也不以为忤么?这位启官的心胸当真如此开阔?

他们两人又惊又喜,卢关桓已经轻轻一笑与众人告辞,第一个离开了议事厅。

吴承鉴看了一眼卢关桓高大的背影,心道:“卢关桓这是要告诉启官:自己没打算和同和行作对,也不是真的支持蔡士文。”

他马上又想到了卢关桓背后的靠山——代表朱总督的那位师爷蔡清华。

卢关桓不需要和潘有节有什么矛盾,也不需要和蔡士文有什么交情,但呼塔布代表了吉山,吉山背后又站着和珅,那呼塔布想支持的,卢关桓就要反对,呼塔布想要反对的,卢关桓就要支持,这就是一种立场的表态了。

潘有节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反正结果还是一样,便不打算和卢关桓因此事而结梁子,至于梁马的跟随,于堂堂启官来说根本不足为意。

吴承鉴心念微转已把这些想明白了,那边叶大林也已经想通,翁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蔡士文的脸一下子黑得很难看,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

吴承鉴和叶大林这才上前,简单地一起说了一句“恭喜”,潘有节上前来两步,一手握着一个人,笑道:“今天是我的小喜事,接下来就要办你们两家的大喜事了。听说婚事要在河南举行?若是不弃,到时候我也来喝一杯喜酒吧。就不知这证婚人已经定了没有?”

叶大林眼睛一亮,笑道:“没定,没定,若是启官能为他们两个新人证婚,那可是他们两个小的的福气了。”

吴承鉴虽然不想搞得这么复杂,但潘有节既然已经开了口,他也就不好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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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保商会议的结果很快就传遍西关,犹如一颗炮弹炸在了火药堆里,一下子又引发了街头巷尾的热议,潘有节会替掉蔡士文大伙儿早猜到了,反而没有什么人谈论,反而是卢关桓当场硬怼却是出乎众商户的意料之外。

不过能在西关立足的生意人就没一个蠢的,慢慢地众人也就琢磨出了卢关桓的意思来。

今天的这一场投筹,几乎是当众摆明了两广总督的势力已经进入到了十三行,而不计算潘、蔡的话,剩下的三筹对四筹,基本也就是当下朝廷两派势力在十三行里的势力划分了。

好事者说的口沫横飞,稳重者却不禁暗暗摇头,均想:“十三行内部搞得如此壁垒分明,往后西关就要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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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从保商会议处出来,轿子没走出几步,忽然有人追上来说呼塔布管事请他回去。

吴承鉴有些奇怪,却也只能打道又进了保商议事处。进门之后,又被呼塔布领到后花园来——这保商议事处吴承鉴不知来了多少回了,但进入这后花园却还是第一次。

吉山翘腿坐在凉亭里头,手里还在逗着鸟,见到吴承鉴才放下逗鸟棒,也不说话。

吴承鉴虽然不像翻盘夜之前那样,不敢看到吉山的第八颗纽扣以上,却也不能如同刚刚翻盘时一般在吉山面前嚣张,老老实实行了礼,吉山心想这小子还算识相,便就着台阶下了,道:“以后昊官来见我也不用这么多礼,呼塔布,给昊官看座。”

呼塔布搬了个凳子来给吴承鉴坐了,然后立在一边。

后花园中再无第三个人。

吉山这才说:“刘公来信了,说你事情办得不错,和中堂那边也着实夸奖了你几句。”

吴承鉴脸上现出受宠若惊状来,口中说:“小的什么人,竟然能劳动和中堂谬奖。”

吉山也不管他是真的惊喜还是在做戏,嘴角一个冷笑,道:“刘公信中另外交代了一件事情,是一批北京运来的货物,要放在你行中。本来这事是谢原礼在经手,但现在出了这个事情,就只能交给你去办了。”

吴承鉴道:“监督老爷放心,既然是刘公交代下来的事情,小人一定办得妥妥帖帖。就不知道这批货物是什么,买家是谁,到时候我们要卖到多少钱才好。”

反正和珅交代下的生意,就算是赔本买卖吴承鉴也会把它补贴成赚钱买卖。

“这些你都不用管。”吉山道:“买主是去年就联系好了的,本来要今年秋交运船,因为出了一点意外耽搁了,所以只能推迟一年,你只管把货放在你仓库里就好了,等明年时间到了,刘公那边自然会告诉你怎么做。”

吴承鉴不再多话,也就答应了。

吉山又说:“只一件,这些货物封存之后,你也不许私开,否则就是重罪。”

吴承鉴心里一紧,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吉山道:“行了,货会在今晚送抵,你今晚去仓库等着。”

吴承鉴心头蒙上一层不祥的黑雾来,心想以和珅的权势,得是什么样的货物,需要在夜里运来?而且收货这种事情,一般也就是掌柜的清点入库,大掌柜都不一定会在场了,需要让商主去亲自监督,此事自然非同小可。

他便回了宜和行,路上先让人去河南找周贻瑾回来。

周贻瑾赶到宜和行,两人商量了几句,周贻瑾说:“我觉得这事可能是‘常例’,只因现在谢家到了,蔡家恐怕也会离心,刘全不能信任蔡士文,所以这‘常例’就改到了你这里来。”

吴承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

“你担心什么呢?”周贻瑾见他犹豫:“就算这货有什么蹊跷,但既是和珅的生意,他肯定会前前后后都摆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这个我也知道。”吴承鉴叹息道:“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头顶上的这个‘和’字,可就要越描越黑了。”

“这不是早就注定了的事情吗?”周贻瑾道:“从我们发现‘饿龙出穴、群兽分食’之局,定下应对策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嗯,也是。”吴承鉴道:“多想无益,还想来做什么!”

等到晚上,果然呼塔布监督着一艘船开到码头,吴承鉴让铁头军疤亲自带人去卸货。货物倒是不多,几大口箱子而已,只是箱子里都贴着封条——竟是连是什么东西都不让吴承鉴看。

吴承鉴为了这批货物,特地辟出仓库中一个小房——保商们的仓库本来就是库中套库,既有存放大宗货物用的场所,也有各种防火防贼的小房间,用来放置各种珍奇红货的。

货物搬进去后,吴承鉴锁了内门,又锁了外门,两把钥匙自己收起来一把,另外一把钥匙交给了呼塔布,呼塔布又在门外贴上了封条。

看看吴承鉴一脸凝重,呼塔布摆摆手,周贻瑾便带着所有人都出去了,呼塔布才说:“昊官,你在担心?”

吴承鉴拉着他道:“呼大哥,你给我透个消息吧,这些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呼塔布低声说:“不过你放心,这事不是什么局,真的就是一批红货,嘎溜上任才多久?这事本来还是我经手的,所以我清楚得很。往年也都有这种事情,或者封在谢家,或者封在蔡家,等货交割清楚就没你什么事情了。从来没出过事。总之你听我的,管好下面的人,只要别弄出幺蛾子,我保你平平安安。”

呼塔布走后,周贻瑾走了进来,两人看着封好了的两重门,吴承鉴道:“你觉得是什么东西?”

周贻瑾道:“不知道,但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吴承鉴道:“要不要弄出来看看?”

虽然贴了封条,又锁了两重门,但他们要是真打算看,广州奇人异士多得很,未必就没有办法。

周贻瑾道:“我不想看…你最好也别看。”

吴承鉴道:“我们替掉了蔡谢,来的果然不只是好事。”

“事情总是有得有失。”周贻瑾说:“‘饿龙出穴、众兽分食’之局你虽然做出了选择,但其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过从各方反应来看,这事应该真的是常有的,只要防备好蔡士文不要出岔子就可以了。”

吴承鉴道:“蔡士文?”

周贻瑾道:“蔡士文在吉山手底下多久了?多半知道此事内情,如今他已经被踢出局,若因此生仇搞你一把,就可能拿这东西来做文章。不过如今他已失势,只要防备得好,其实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也只能如此了。”吴承鉴一甩沉重的脸色,笑道:“天掉下来当被子盖,反正连那么坏的局面都经历过来,还有什么好怕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不是偶遇

宜和行的环境不算好,周贻瑾可不想在这里过夜,就要连夜回曼倩蓬莱去,正坐船渡江,横的里看见一艘两层楼船在江心飘荡,风吹过飘来几句戏曲,却是《紫钗记》,周贻瑾细细听着,听出了几句很明显的新会腔,心道:“是卢关桓送给师父的那个小生。”

他坐的船离楼船有些近了,但如果装不知道也能绕过去,然而周贻瑾心里想了想,还是让把船开过去,通了姓名,上头就下来那个俊俏小厮——果然是蔡清华贴身的那个——小厮看到周贻瑾眉花眼笑,迎了他上去。

蔡清华见到了他,笑着:“是贻瑾啊,真巧。咱们俩师父缘分不浅,在这里也能遇到。”

周贻瑾上前,含笑道:“上次送的一点心意被师父丢了,我本以为师父恼上我了呢。”

蔡清华哈哈一笑,道:“我恼谁也不能恼你啊。”摆了摆手,那小生就停了唱词,下楼去了,那个俊俏小厮上前来斟了酒,也下去了。

周贻瑾道:“师父,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教训徒儿?”

“你早出师了,我哪里还能教训你。”蔡清华道:“你一定要攀着吴承鉴,我有什么办法,然而师徒一场,我还是要最后跟你说一句: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吴承鉴,那就该规劝几句,让他不要一条路走到黑。”

周贻瑾道:“吴家没有一点对朱总督不敬的意思,正如贻瑾没有一点对师父不亲的意思。”

蔡清华冷笑道:“这等暧昧手段,只好去骗官场新丁。在真正要紧的事情上不松口,那他就是和珅那边的人。贻瑾,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若他还不弃暗投明,往后便是敌我分明——那时候休怪我不择手段!”

周贻瑾道:“不管师父如何对我,我只以初心对师父。不管总督如何对吴家,吴家只以初心对全局。”

蔡清华冷笑道:“什么初心,什么全局!”

周贻瑾道:“翻盘夜之前的见面,承鉴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吴家只打算做一个纯粹的商人,并不希望陷入官场的泥潭之中。”

蔡清华仰天而笑:“他抱和珅的大腿,为和珅筹钱,为和珅办事,而和珅投桃报李,如今已让手下的人在给吴承鉴运作顶戴花翎了,这样的行事,还叫不涉官场?这样的人,还能叫纯粹的商人?”

周贻瑾叹息道:“有些事情,他也是身不由己。”

“什么狗屁的身不由己!”蔡清华道:“其实还是不肯放下嘴里的骨头罢了。罢了罢了,我还跟你说这些话作什么!下去下去,往后我再不想看见你了。”

他摇了铃铛,心腹书童就上来了,周贻瑾无奈,只好下了楼,回了自己的船,两船渐渐错开,楼船上又传出戏曲来。

周贻瑾心道:“刚才这个小生腔调里的新会调,比第一次听的时候还明显几分。本来曲中夹杂新会乡音,是教导师父为了逢迎卢关桓刻意安插的,上次经过昊官指点,按照常理来说,应该已经去掉了。然而不但没有,而且还更明显了,这不合常理。”

于是他就猜到:“这趟不是偶遇,师父是故意引我过去。可是他引我过去,目的是什么呢?”

跟着他又想:“我从曼倩蓬莱出来,是临时被昊官叫来,师父要在这里伏我,除非他算准我会在这里经过,可他怎么能算准我在这里经过?难道是他安插了人手,监视着宜和行,或者是监视着昊官,或者是监视着我?”

想到这里,他又更进一步:“就算师父算准了我在这里经过,但他的人为什么就这么凑巧在这里?楼船,戏子…这排场可不是急急忙忙赶来的…这是一早就在这里,或者因为什么事情,而来到了这附近。”

红货…蔡谢…蔡清华…

一个个的影子在周贻瑾脑中晃过。

这时船已经到了珠江南岸,正要转入一条河涌,周贻瑾叫停了,命取灯、纸笔,写了一张条子,封好了,交给了吴小九说:“你坐小船回宜和行,亲手交给昊官。昊官如果睡了也叫他起来接信。如果中途出什么岔子,你就把纸条吞了。”

吴小九应了声是,坐小船飞速赶回宜和行,吴承鉴已经睡着了,吴七拦着他,吴小九道:“师爷说了,昊官睡了也得叫起来接信。”

周贻瑾是整个家族里头,唯一一个能在公事上替吴承鉴做主的,吴七无奈,只能去把吴承鉴叫醒,吴承鉴睡不踏实自是没好脾气,烦躁地接过纸条,打开一看,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

周贻瑾的纸条写的是文言文,如果翻译成大白话,那意思就是——

蔡士文可能已经投靠了我师父。

我师父可能已经知道红货的内情。

接下来估计会有针对红货的密谋。

小心!

——————

吴承鉴既得了周贻瑾的警戒,马上进行多方戒备。

疍三娘也从周贻瑾那里听到了风声,既然有正事要做,就顾不得义庄的工程了,赶紧回了花差号。

这几日吴承鉴轻舟入义庄之事已经在神仙洲传开了,不知道多少花行娘子暗中艳羡着吴承鉴的痴情,又不知道有几个花魁在佩服疍三娘的手段,更不知有多少老鸨明里暗里教训着自己的女儿们,让她们往后好好学学:“看看,看看!这才是一代花行魁首的本领,就算那边正室要抬进门了又如何?新郎的心还被牢牢抓着呢。”。

就连王妈妈也来了一趟花差号,连赞道:“好女儿,还是你的手段高!”

疍三娘不想去分辩什么,大家既然认为是这样,一来她去辟谣也不会有人信,二来顺水推舟反而对吴承鉴的事有帮助,所以她干脆保持沉默。

接连数日,疍三娘请了几位花魁姐妹上了花差号,只是请了几顿饭,就把自己在神仙洲的地位又进一步给巩固了,大路消息、小道消息络绎不绝,往来客商但凡漏了一字半句在姐儿们的耳朵里,疍三娘就都能晓得,便什么要紧的话也没说,至少是见过什么人、见了多久,神情喜怒如何,擅长察言观色的花行姑娘们也能看出许多端倪来。

然而多日过去,局势却无丝毫变化。无论蔡士文还是两广总督府那边都没什么动静。

吴承鉴的婚期却是越来越近了。

——————

迎阳苑。

叶好彩得意地出了门口。

她刚刚特意过来,将吴承鉴轻舟入义庄的事情,若有心若无心地“泄露”给了叶有鱼听,又“好心”地给她分析了好久,要她过门之后“小心在意”云云。

跨出门槛的时候,她想起叶有鱼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中却想:“还憋着呢,还憋着呢,看不憋死你!”

迎阳苑里头,丫头婆子们正来来往往地忙活——今天叶家要举家搬到河南岛那边暂住,直到吴叶联姻结束——只有冬雪捧了一杯茶,走到木棉树下,来到叶有鱼身边,低声说:“姑娘,别理二姑娘的话,她是故意的。”

叶有鱼没有接茶,抬着头,看着头顶光秃秃的树枝,呢喃着:“你为什么要娶我呢?为什么?”

叶好彩为什么要来说这些话她很清楚,她原本也不至于因此就被困扰,但是过去这些日子,她心里也并没有因为要成亲了而高兴,因为她一直想不通吴承鉴为什么要娶她。

“姑娘,别想了。”冬雪说:“不管怎么样,姑娘能够嫁给昊官做正房少奶奶,都是好事。”

叶有鱼心头一凛,心道:“没错!能嫁给他做正房太太,而不是侍妾,我就有机会做更多的事情,将阿娘捞出来的机会也大多了…还妄想什么得到他的真心呢?我太贪心了!”

便甩去烦恼,按住少女的忧伤,把心智都放在了往后的筹谋上来。

可是想是这么想,心却还是糟糟的乱。

这一日叶家搬家去河南岛暂住,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去,但一家子大大小小的过去的也有几十口,人多物也多。这等琐事自然不可能叶大林亲自主抓,都是马氏来安排——宅里女眷随行人数等事她自己操办,外出的轿子、船只、路线则是大儿子叶好野在安排。

迎阳苑这一边只给带着一个冬雪,其余丫鬟婆子都没给随行,昌仔等小厮也留着了。按马氏的说法是:“当初给三姑娘安排这么多人,那是为了临时摆谱。现在事情既然都定下来了,自然要回归正常。我们叶家哪家姑娘有这排场的?就是她大姐也没有。”

所以迎阳苑这边只徐氏、叶有鱼和准备陪嫁过去的冬雪得以随行。

徐氏虽然懦弱,却非愚笨,否则叶有鱼的机智能是凭空来的?再加上这么多年下来,对马氏这个当家主母的脾性了解甚深,当下便对女儿说:“有鱼,太太只怕是要有什么图谋,你得小心。”

叶有鱼也觉得事有蹊跷,只是她手头无人无势,马氏毕竟当着家,只要找到个理由,就能压得叶有鱼无法翻身,叶有鱼也没办法反抗她的安排,略想了想,对徐氏说:“阿娘,等上了船你就装病,到了河南那边争取分开住。”

徐氏点头答应了。

一家子上了船,叶好野故意安排了一条看似漂亮实际不稳的船给叶有鱼母女,又暗中嘱咐了船夫,一路上荡得厉害,下水没多久,徐氏就吐了个天昏地转——这下病都不用装了。便是叶有鱼也晕了起来。

行走路线也是古怪,不是从珠江较狭窄那一段渡江,而是走白鹅潭,从水面开阔处走,按照叶好野的说法是:“阿娘妹妹们没多少机会走这段水面,刚好让她们看看这一带的好风景。”

于是搬家的船只不仅经过神仙洲,而且还经过花差号附近。

第一百二十五章软禁

船开到花差号附近的时候,五弟叶好家还故意跳过这边来,好心地帮叶有鱼介绍着神仙洲,把神仙洲以前四大花魁的兴盛场面讲得活灵活现,重点当然是讲疍三娘,把吴承鉴对疍三娘的宠爱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冬雪听不下去,急了道:“五少爷,三姑娘就要嫁人了,你说这些…有意思吗?”

叶好家骂道:“滚开!我和我姐姐说话,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

叶有鱼连忙拉住了冬雪让她别说了,转头船一荡,忍不住就干呕。

叶好家笑道:“三姐姐,你这样子,倒像是有了,哈哈,吴家看见得多高兴。”

这句笑话低俗而恶毒——叶有鱼还没过门呢就害喜,这等笑话也开得的?

冬雪又是恼恨,又是无奈,只气得浑身发抖。

不久船就接近了花差号。

那是叶家的女眷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船,齐齐发出惊叹。

花差号原本是艘战舰,如今上面又被改造成了水上花园。搬家的船队都是小船,花差号却是一艘巨舰,所以经过附近时众人都得仰望,眼看着船板如城墙一般的巨舰上,上面种满了花草,有些在冬天枯萎了,却还有些梅花正吐蕊,又吊了许多大灯,现在是白天自然是不点的,可这些大灯都有玻璃罩,反射着日光,煞是漂亮,仰望上去,如同一座城池悬在海上、一座花园悬在半空,宏伟、绚烂而美丽。

叶好野安排这条路线又让叶好家过来,原本是要拿这事来气叶有鱼,但这时看到花差号,叶好家也忍不住艳羡起来。他又听人说花差号上不但有鲜花,还有美酒,甚至还有美人…他一个半大的少年,脑中转过这样的念头,忍不住浑身一热。

叶有鱼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擦了擦嘴角,便轻轻一笑说:“五弟,等姐姐过了门,得空让你姐夫带你到上面玩一玩可好?”

叶好家才十四岁,正是当玩的年纪,听了这话,忍不住就脱口道:“好啊,那当然好。”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心中一阵羞耻,红了脸,看看另一艘船在近处就跳过去了。

叶有鱼不再理他,却抬头望向花差号,吴承鉴对疍三娘怎么个好,就算她以前不知道、不放在心上,这几日叶好彩也早聒噪得她不能不知道了,而今天看着这艘巨舰,想着吴承鉴为疍三娘一掷万金,忽然心道:“她才是他的心上人吧。我就是他娶回去在屋里放着的…或许他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我刚好提出了那桩交易来,所以他就顺水推舟…”

——————

当叶有鱼望向花差号上时,疍三娘也正在花差号上望下来,神仙洲方面消息灵通,早有人给碧荷传了消息,所以疍三娘也就知道了这几艘船是叶家搬家的,其中有一艘还载着那个即将嫁给吴承鉴的新娘。

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站在甲板上下望,碧荷道:“听说这是叶家的船,也不知道哪一艘是…”她忽然觉得所言不妥,就把自己的话硬生生掐断了,又说:“其实又怎么样,昊官的心,终究还是在姑娘这里。”

疍三娘心理却忍不住想:“就算他的心还在我处又如何?我终究不是那个能与他知冷知热,陪伴终生的人。”

忽然之间,一股酸酸苦苦的味道就涌了起来,她以前以为自己能够不在乎的,可一看到叶家的小船队,那股酸苦还是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