疍三娘在花差号上这么想,叶有鱼在下头却听冬雪说:“就算眼下再怎么得宠又怎么样,终究是花行中人,从古到今只听说过浪子回头的,没听过将娼家宠一辈子的。”

叶有鱼心里却想着:“今后的事情,谁知道怎么样呢?我虽然得了个名分,但他对船上那人,才是真心。我却是要得他片刻真心,亦不可得。”

两人一个在上头,一个在下头,虽然一个素来心胸豁达,另一个更是深谋理智,但毕竟都还是女儿家,当面临婚姻大事之际,心神同时不稳,各自自伤。

疍三娘只觉得海面的风忽然冷得人受不了,转身回舱房去了。

叶有鱼怀中那个蜜蜡葫芦忽然碰到了受伤处,虽然只是轻轻挨着,她还是猛地就疼了起来,疼得泪流满面,把徐氏冬雪都给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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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很快就到了叶家园,搬东西的搬东西,上岸的上岸,叶有鱼被安排到了一个叫承露园的雅致小院子住,徐氏半真半假地病了起来,一上岸整个人就歪得快倒了,她对马氏说:“后天就是大喜之日了,可别让我把病气传给了有鱼,太太,求你另安排我个地方住吧。”

马氏皱着眉头,却还是答应了。

叶有鱼便自个儿住进了承露园,园中屋舍崭新,院子也宽敞,左边一个鱼池,右边一个花圃,风景自是不错,但位置偏僻,远离主院,她身边只带着个冬雪,两人一进去,承露园的大门就猛地被关了起来。

冬雪大惊,叫道:“做什么,这是做什么!”

门外的男仆道:“这是我们安徽的规矩。成亲之前,还请三姑娘好好静养。”

冬雪怒道:“这是什么规矩,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

大门忽然打开,冬雪要冲出去时,却不妨被门外的男仆狠狠一推,向后连跌出三四步远,跌下台阶,手脚好几个地方都擦伤破皮了。

男仆冷冷一笑,又将门给关上了。

冬雪不顾疼痛又冲上去拍门,但不管她怎么叫嚷,外头都不回答一声。加上承露园这么偏僻,她就是叫破了喉咙,也传不到能做主的人耳朵里去。

冬雪叫骂到喉咙都哑了,终究无可奈何,回头去看叶有鱼,只见她站在一丛月季花圃中怔怔出神,这时天冷,月季早已进入自然休眠期,叶片脱落,只剩下一枝枝的枯条。

冬雪已经猜到大事不好,带着哭腔叫道:“三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叶有鱼才回过神来,忽然一声苦笑:“西洋传来的戏本里,公主落难了,总有英雄、王子来救,我却是没有的,我果然不是公主啊,出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设法。”

自己的这个处境,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临到此事竟然还是自伤自艾起来,她自己也觉得矫情,却又忍不住如此。

冬雪叫道:“姑娘,你可不能这时候这样啊…还是要快想想办法!您素来主意多的。”

叶有鱼道:“去找找有没有够被子、衣服、小厨房。”

冬雪赶紧屋里屋外跑了一遍,回来说,屋里有干净的衣服被子,院子角有个小厨房,里头柴米油盐都齐了。

叶有鱼道:“那就没办法了。”

冬雪不解:“啊?”

叶有鱼说:“既然有这些,就说明这是预谋已久。如果没有这些,那他们就每天都还要送饭,开门关门的时候就还有可趁之机,现在…院子大门一锁,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办法了。”

她抬头望去,周围是空落落的院子,头顶是空落落的夜空。

“姑娘…太太她这是…”

“大概要软禁我到婚事结束吧。”

“若是那样,那谁去成亲啊!”

“谁去成亲?”叶有鱼惨然道:“那自然是二姐姐啊。”

冬雪忽然像疯了一样狂叫了一声,扑到了大门那边去,捶着大门大叫:“开门!开门!你们开门!你们不能这样做!你们不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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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大林打量着叶家园的新书房,这里比西关的书房大多了,陈设也是按照他的想法来,如果再将北边的古玩搬过来,这个地方一定可以让他非常满意。

可惜…很快就要当嫁妆了。

马氏走了进来,叶大林头也没回,就问:“都安排妥当了吧?”

这次的婚事他并不走心,只想快些搞完就好。

马氏道:“真的要把有鱼嫁过去?”

叶大林颇为不悦:“这是什么话?后天都要办喜事了,现在还说这个。”

马氏道:“换了别的婚事,倒都好说。但这次的婚事,可是干系重大呢。咱家这么多的产业,说过去就过去了。可不止地皮财物过去,还有不少人也要过去呢。”

一些庄子需要管事佃头,一些店铺需要掌柜伙计,一些商路需要主管镖头,如果吴家把人全都换了,那就只是接收许多个空壳,效用要大打折扣的,所以这次两家交换资产,交换的不只是物,还有人。

叶大林哼了一声,这次的配换他是受到了形势的胁迫,自然不是非常满意的,然而又有什么办法。

马氏道:“本来嘛,这些人作为嫁妆过去,到了新家,天然就会和主母亲近,因为主母是自家人啊。只是可惜,有鱼和我们不同心。”

叶大林愣了一愣,猛地回头:“你要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义仆渡江

马氏道:“如果嫁过去的是好彩,哪怕她是个草包,但只要她在那个位置上,过去吴家的人就都会向她靠拢,我们再安排两个得力的老仆、心腹丫鬟跟着帮她,总能将人给拢住。人归心了,财物也就都在好彩手上。这样这些财产虽然不姓叶了,当家的你却还能说上话。当家的,你说是吗?”

叶大林瞪着马氏,怒道:“妇人之见!你这是准备让好彩替有鱼嫁过去?你当这是过家家吗?你当这是戏台上唱戏吗?人家吴家会平白无故地看着一个顶替的儿媳进门?!老吴只是病着,不是老糊涂,吴承鉴那小子更不是好糊弄的。就连证婚人,那可是潘有节,他会任凭你们娘们闹着玩?!”

马氏在大事上虽然有几分惧着丈夫,但这事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竟不慌张,轻轻说出一番话来,竟把叶大林给说的愣了。

“当家的,糊涂的不是我,是你啊。”马氏说:“这要只是儿女嫁娶也就算了,但既然是一桩托名儿女嫁娶的大生意,那自然是按照生意的路子来。事关两个家族的盟好,那么成亲的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所谓?就算吴家来成亲的不是吴承鉴,而是还没有成年的光儿,我们也只有认,甚至是吴承钧这个病汉要娶个小的来冲喜,临时拿一头公鸡来拜堂,这种事情老爷你没听说过?我们这边也一样,临近成亲,妹妹生病了,为了不耽误吉时和两姓之好,姐姐临时替着她去成亲,这种事情天底下多了去——总之到时候找个由头也就行了。”

叶大林皱着眉头,似有动心,却还是觉得事情不好办。

“至于证婚人那边…”马氏道:“老爷你觉得他知道之后,到时候是会顺水推舟,还是会跳出来反对呢?”

叶大林有些惊讶地看着马氏,她的这个老婆,不但想法荒唐下作,而且无耻得让他觉得…真是好老婆啊!

马氏道:“若真到了那个地步,那就不是吴家逼着叶家低头,而是潘、叶架着吴家默认这桩婚事,老爷,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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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在承露园的大门里头,叫得嗓子都咳出血丝了,门外看门的男仆却仿佛铁石心肠一般,一句也未回应。

冬雪敲打着大门,指节都蹭破了,血迹沾上了门,但伤口又很快被冻结了,而大门却纹风不动。

到了这时节,当真如叶有鱼说的一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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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气是越发的冷了。

南方的冷夹带着湿气,所以有时候比北方还可怕些。

昌仔去杂物房炭火的时候,双手搓着,两脚跳着,但天气再冷,他脑袋也没僵化,也能看明白杂物房管事的白眼。

主人们去河南之后,叶宅里对他的不友好又变得严重了几分,昌仔隐隐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对头,他悄悄跑去迎阳苑,却发现迎阳苑已经散了,丫鬟婆子全都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不对啊,”昌仔心里想:“不是说只有冬雪姐姐去河南吗?”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可疑,越是生疑就越是担心:“三姑娘那边…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才回住处,一进门就发现满地凌乱——全是自己的衣服被子,他大怒之下要发作,却发现周围几个小厮的眼神又变了:再没有一个人怕他,大家似乎收到了什么风声似的,原本的唯唯诺诺,一下子又变成冷剑寒刀。

本来要发作的昌仔,一下子又顿住,他年级虽小,却是分得清好歹的。

然后,门外有人唤了一声,让他记得去倒夜香。

昌仔呆住了,小厮房却传出了笑声。所有人的眼神都写着这么一句话:转了一大圈,你还是得去倒夜香!

昌仔低了头,虽然手脚还是冷,却连跳也跳不起来了,僵硬着腿走出去,走到自己无比熟悉的那个角落,看着那些冻了一层粪水皮的马桶。

他知道事情起了大变化,却不是为自己担心,而是为叶有鱼。

“三姑娘…你…你…没事吧!”

蹲在马桶边呢喃的时候,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昌仔抬头,吃惊地呼唤:“忠…忠爷。”

叶忠垂着眼帘,好一会,才说:“三姑娘在承露园。”

“啊?”昌仔不明白。

“在叶家园最西南角。”叶忠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什么话也没说。

昌仔看着他的背影,一股凉意从背脊往上窜。

他不知道河南的叶家园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承露园在哪里,但忠爷不会无缘无故告诉自己这两句话的。

他想了片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然而他心里想:“不管怎么样,先见到三姑娘再说!”

他摸摸贴身收藏的银子——那是他的全部财产,这段时间片刻不离身的,趁着黄昏,从叶宅的一个狗洞钻了出去,然后一路打听,跑到码头,肉痛地出了钱,雇了一艘船直开到叶家园附近。

叶家园和吴家园一样,内部精细的装修虽然还没完全做好,但整个园子都已经用围墙围起来了,昌仔绕着墙兜了小半圈没能进去,在大门远远望了望,不敢过去,又找到了偏门,看看守门的是个眼生的,就跳着脚过去,说:“阿,阿叔,我北,北边,西关叶,叶宅,来的,忠爷,让我,来给老爷,报件事。”

看门的是叶家放在河南叶家园的一个老头,不太知道西关本宅的事情,看昌仔的穿着打扮和叶家的二等小厮一般无二,又叫得出叶忠的名号,就放他进去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昌仔想着叶有鱼的教导,望着北极星,定到了方向往西南边找。

叶家园占地很大,叶家这次来只是来搞婚事,下人来了不到三分之一,且都集中在主院那边,越偏僻的地方就越没人,昌仔一路也没遇到几个,遇到了就大大方方地点头,也没人疑他,就这么找到了一个院子,别的院子园子要么开了门里头有灯火有人进出,要么就大门紧闭,只有这个院子里头很昏暗,大门关着,外头却有人守着,昌仔就觉得这院子不寻常,他也不去惊动守着的那人,悄悄摸近一些,借着月光去看牌匾,他眼神好,星月之下也让他看清了牌匾,承露园三个字刚好认识后面两个。

昌仔心道:“多半是这里了。三姑娘是要成亲的人,却被关在这种鬼地方,这里头果然是有鬼!”

他不敢走大门,绕着围墙找。狗洞是没有的,但承露园有鱼池,鱼池是眼活水,叶家园的设计者是个巧匠,所以引了水流入园子又流了出来。

昌仔就猜可以从水里潜进去,试了试水,冷得就像冰刚刚化出来的,皮肤碰到就像被针刺,他在水边跳着脚,心想:“三姑娘对我这么好,昌仔,咱们得知恩图报。”

一咬牙,脱了外衣,冒着严寒扎了进去,一进水差点被冻得抽筋,幸亏他吃苦惯了的人,还是强忍着往往里摸索,墙底下果然有个洞供水流进出,让他进了花园。

当他从鱼池中冒出来的时候,不但叶有鱼吃惊,冬雪更是吓得尖叫了出来。

幸好她叫嚷了半天了,守门的人也没被引起注意。

主仆两人因为处境落寞,连灯都没点,这时院子里黑乎乎的,叶有鱼盯着从水里冒出来的黑影,直到昌仔打着寒颤叫道:“三…姑…娘…”

叶有鱼惊喜感动交迸:“昌仔?”忙叫冬雪:“快过来帮忙!”

两人手忙脚乱把昌仔拖了出来,扶进屋里,叶有鱼又叫道:“快拿棉被来,点火烧炭!”

棉被裹住了昌仔后,他才算好了点,叶有鱼又让冬雪赶紧去煮热水热汤来,然后才问:“昌仔,你怎么来了?”

昌仔哆嗦着说:“我,又被,叫去,倒,夜香,忠,忠爷,突然,来,告诉,我,你在,承露,园,我琢磨,着,不对,就,摸黑,来了。”

叶有鱼何等机巧的人,闻一知十,一下子就明白了,心中无比感动,来抓住昌仔的手要帮他搓暖,昌仔吓得缩手:“使,使不得!”

叶有鱼等不得热汤热水来,说道:“去小厨房。”

两人赶到小厨房,冬雪才刚刚把火点着,主仆三人围着炉火,寒意稍减,昌仔这才把这半日的遭遇结结巴巴说了,冬雪也说了过河以来的事情,跟着两人便都看着叶有鱼,要她来拿主意。

叶有鱼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心中已经转了不知多少遍,她被关进承露园后,想起都要成亲了,自己落难也无人管顾——尤其是作为“未婚夫”的吴承鉴没有管顾——难以避免地还在为自己自伤,这时见到昌仔如此为自己,那点少女伤怀也都如同冬冷被炉火驱逐一般,暂时都消失了,人也恢复了理智,压着各种负面情绪,心念几转,已经猜到了许多事情,对昌仔、冬雪说:“这一定是太太的主意,如果一开始就是阿爹的意思,事情就不是这样了。”

冬雪道:“太太她到底要做什么?”

叶有鱼道:“自然是要让二姐姐代替我去嫁给昊官啊。”

“这…”冬雪道:“这也能行么?”

叶有鱼道:“只要太太能说服阿爹,那么事情也未必不能。到现在阿爹都还没来放我,那多半是已经被太太说服了。”

冬雪一听,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那…那可怎么办啊?”

叶有鱼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人能扭转这局面了。”

冬雪道:“谁?”

叶有鱼还没回答,昌仔叫道:“昊…昊官!”

冬雪转喜道:“对,昊官!找昊官!只要让昊官知道这件事情,他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的。”

昌仔道:“我,我,我这就去,找…他!”

两人兴冲冲地看着叶有鱼,却见她脸上仍然带着忧色。

冬雪道:“姑娘,找昊官也不行吗?”

叶有鱼呼吸有些不稳:“如果能找到他…只要他肯帮忙,当然是行的…只要他肯帮忙…”

第一百二十七章米尔顿来访

还没过年,河南岛却热闹了起来,因为吴、叶两家要成亲了。

由于婚礼被安排在河南,也不怕打扰了吴承钧养病,所以亲事就被大肆操办了起来。吴承鉴拨了一笔丰厚的预算给了穿隆赐爷,以赐爷花钱的本事,自然把事情办得要多热闹又多热闹:他也不是纯粹乱花钱,而是能把一万两银子花出五万两银子的效果来——若非如此,也不能这么些年能牢牢在吴承鉴身边把持住这个肥差。

在赐爷的引导下,十三行大小商户,以及粤海地区的江湖好汉都乐得来凑热闹,眼看离婚礼还有两天,鞭炮已经从白鹅潭一路挂到吴家园,又从吴家园挂到叶家园。潘家也很给面子,将鞭炮从潘家园的门口也挂了过来。想想成亲那边,鞭炮声必定响彻珠江两岸。

北江大佬段先同调来了北江段上百艘闲散船只,一半做排场,一半做运力。至于佛山陈更是一早就预订了全广州府叫得出名号的醒狮,准备到时候来个百狮贺彩。

在蔡巧珠的安排下,吴家的人手也提前好些天就陆续渡江进入河南的吴家园,日天居已经装扮得无比喜庆,花草树木都提前移植得满园满圃。吴老爷子也先两日被抬过珠江,在园子里适应,吴承构跑上跑下、跑内跑外,接待各路亲族客人。

这都还没到成亲日呢,各方提前送来的贺礼就塞满了两个偏厅。

幸好蔡巧珠和穿隆赐爷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一点儿都不用劳烦到我们的新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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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交钱货的盘点已经结束,宜和行正好要进入修整期——这个时期吴承鉴认为暂时不会有什么大事情。至于行里大事情的再启动,要等叶家那边的“嫁妆”送过来之后——不过这是吴承鉴认为的“没事”,刘大掌柜欧家富他们却不这么看,所以还是天天找他。

吴承鉴被他眼中的“琐事”烦到不行,便离开了宜和行,在西关大宅陪了吴承钧一日,又被吴国英赶到河南居住。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想法,觉得小儿子要成亲的人,不宜在大儿子身边,沾染病气,这倒不是偏心,只是某种老观念使然,类似的事情吴承钧吴承鉴易地而处,老人家也会这么办,当然这种事情他只能做,不能说破。

吴承鉴便到了日天居来,没住两天,就看见整个日天居进进出出的——他要成亲啊,新居自然要做各种装潢布置。他走到哪里都发现自己没处落脚,这些杂务不免眼见心烦,当下把日天居也交给了春蕊打理,自己带着夏晴跑到曼倩蓬莱来躲清静。

谁知道周贻瑾也嫌弃他:“都要成亲的人了,来我这里做什么?”

吴承鉴苦笑道:“不然我还能去哪里?现在总不能去花差号啊。”

关于这件事,蔡巧珠前几日特意叮嘱过他的,让他成亲之前不要再到花差号上去,也莫再去神仙洲,蔡巧珠说:“老爷说了,你就算是装,也给我装几日正经。”

再则现在去花差号,疍三娘见着他也未必有好心情。

周贻瑾道:“我这里也不清静,最近忙着排戏呢。也是为你的婚礼。”

吴承鉴问:“排什么戏目?”

周贻瑾道:“准备排《凯宴》、《释疑》。”

吴承鉴也是喜欢这个道道的,过了一下脑子说:“李渔的《风筝误》啊,以你的才情,还有这个班的底子,怎么选个二流水准的剧?有点没劲,怎么不排一段《牡丹亭》?不然来一段《桃花扇》或者《长生殿》也好啊。”

其实李渔的《风筝误》清朝的戏曲之中也是超一流之作,只是放到历史的维度上跟《牡丹亭》、《桃花扇》这种最顶级的一比,那的确要次一等了。

周贻瑾骂道:“《牡丹亭》里是女鬼作妻,《桃花扇》里是国破家亡,《长生殿》更是生离死别,这是你成亲呢,你不嫌晦气,老人家也替你嫌晦气!”

吴承鉴道:“可是这《风筝误》也选的不对,太过应景了,你就不怕刺激到叶家?”

《风筝误》是李渔的名剧,讲的是才子韩琦仲题了诗的风筝误落詹家,先被既美貌又有才的詹淑娟(妹妹)拾去且依韵和诗一首于风筝上,韩琦仲见诗钟情,设法求见后却撞见了貌丑急色的詹爱娟(姐姐)而被吓跑,之后韩琦仲状元及第,上司詹烈侯(岳父)要将女儿淑娟(妹妹)许配给他,韩琦仲以为自己要娶的人是姐姐,从抗拒到屈从,直到洞房之内发现娶的原来是妹妹,于是皆大欢喜的故事。

这个故事与吴承鉴、叶家姐妹的事情多有相似处,所以吴承鉴才说“太过应景”。

周贻瑾笑道:“我有送剧目给老爷子看过,老爷子没说什么。”

吴承鉴一听就笑了,道:“真真没想到,老头子原来竟然是表面好人,肚子里也都是坏水呢。”

他一笑之后,心情就好了起来,便要待在了曼倩蓬莱,与周贻瑾一起排演剧目。

吴七心道:“师爷一定会拒绝吧。”

不料周贻瑾却就答应了。吴七十分诧异,眼看吴承鉴已经上了戏台,对生旦指指点点,吴七凑近周贻瑾道:“师爷,昊官最近无心正事,到处躲闲,一路躲到你这里胡来,你也不劝劝,回头传到老爷、大少奶那里,只怕他们要对你有点意见。”

周贻瑾扫了他一眼,看看左右无人,才说:“你不懂,昊官最近心情烦躁,所以要寻地方缓解缓解。花差号去不得,若我这里也不收留他,只会让他更加狂躁。他心神如果乱了,于正事不但无补,反有妨碍。”

吴七道:“三娘那边已经没什么事情了啊,我也奇怪他最近烦什么。”

周贻瑾道:“这一回不是为了私情,而是为了公事。”

吴七道:“公事?什么公事?”

周贻瑾道:“这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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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日无事,因没人知他在此,但过了不到两天还是被找上了门,吴承鉴道:“我都要成亲了的人,也不让我安生两天。”就让吴七把来见的人全都挡驾。

如此清静了三日,这日正在排好了《释疑》,吴承鉴看得兴致起来,忍不住要自己上台,又逼着周贻瑾上去反串詹淑娟,小生小旦们嘻嘻哈哈地凑趣,起哄架着周贻瑾也上台,周贻瑾半推半就,也就从了。

两人正在化妆,忽然吴七闯了进来,说有人求见。

吴承鉴很是不满:“是吉山吗?是启官吗?还是蔡师爷?”

吴七道:“都不是。”

吴承鉴道:“那我谁也不见。”

吴七说:“是米尔顿先生。他还带来了一箱东西,说是为昊官的婚礼准备的贺礼。”

吴承鉴怔住了,正在画脸的手也停了下来。周贻瑾已经画好了妆,正在换衣服,闻言也不换了,道:“去见见吧。”他正在入戏,说话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带着花旦的手势特征,连说话都带着花旦戏腔。

放在平时,吴承鉴非立刻笑话他不可,这时竟然就没了心情,说道:“真是躲得过蔡吉启,躲不过英吉利。”

帮着化妆的小旦道:“昊官,要卸妆不?”

吴承鉴道:“也不是什么正式见面,就这样去吧。如果三两句话说完,回来我们再唱戏。贻瑾,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