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多福无奈,只得告辞,又匆匆去禀报了叶大林。

叶大林一听恼火中烧,然而他毕竟是能靠一己之力干到十三行上五家的人,一转念就想到:“吴承鉴这个小龟孙,竟然肯为有鱼做到这个地步,他对有鱼这是真宠啊!”他是利益至上者,念头一转,怒火就压下去了,就说:“加把椅子,去请六姨娘入席。”

原本就不大情愿的马氏,猛地瞪了过来。

她的大女儿也叫道:“阿爹!”她还没出阁的时候,徐氏在家里什么都不是,但经历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后,徐氏的地位直线上升,在叶宅甚至已经隐隐然威胁到了马氏。这个时候,叶家的大姑娘自然要帮亲娘的。

叶大林却朝着叶多福喝道:“愣什么,还不快去请!”

叶多福答应着去了,马氏却怒喝一声:“叶大林,你当我是死人吗?”

叶大林淡淡道:“今天是初二回门,也是有鱼出阁后第一次回娘家,让她亲娘列席,不算过分。你就给我好好坐着吧。”

马氏哼道:“好好坐?我告诉你,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一个转身,怒冲冲回内屋。

叶家的大小姐就也要起身,忽然瞥见身边的丈夫一动不动,女人出嫁从夫,她屁股还没离开椅子,又坐回去了。

叶好野叶好家等几个叶家少爷,也都拿着求情的脸色对着叶大林,却一个都没离席。

马氏走开了几步,发现一窝儿女一个都没跟上来,猛地一回头,又恨恨地骂了一句:“我真是生了一窝子没良心的啊!”干嚎着冲回内屋去了。

众宾客眼看生此变故,各自偷眼看叶大林,只见他半点声色都不动,各自暗中佩服。

第一百四十二章三礼

徐氏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进大厅的。

她觉得厅内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她,自从家破人亡之后,她几乎就没在这等喜庆场合上,受过这样的关注。

她的身后,跟着吴承鉴叶有鱼夫妇,再后面才是吴七、冬雪几个下人。

叶大林见吴承鉴真像一个孝顺女婿一样跟在徐氏身后,就知道今天不给徐氏个体面不行了,事情既然已经开了头,再半途而废只会造成无谓的损失,当下拍拍身边的椅子,对徐氏说:“你大姐身子抱恙,这位子你来坐吧。”

叶家大小姐和几个少爷大惊,齐声叫道:“阿爹!”

却被叶大林一个瞪眼瞪回去了。

徐氏有些不知所措,吴承鉴笑道:“岳母大人,坐,坐。”就扶着徐氏,坐到了叶大林身边。

然后他才向叶大林拱手道:“岳父大人,新年吉祥,步步高升。”

叶大林也起身回礼说:“昊官你也万事如意。”

吴承鉴哈哈一笑,道:“承吉言,近来的确如意得很。”又跟厅内宾客、几个大舅子小舅子,以及叶家大小姐大姑爷团团见礼了。众人急忙还礼。叶好野叶好家虽然不待见叶有鱼,却都愿意往吴承鉴身边凑,那位大姑爷更是亲热。

叶大林道:“昊官你来得晚了,我就直接让开了宴,那么就快入席吧。”

留给吴承鉴的自然是首席。

吴承鉴却笑道:“今天是家宴吧,那我怎么好坐首席?”说着就让大姐夫坐首席——来宾之中,没人身份比吴承鉴贵重,但今日是女儿们回门,论齿序则大女婿坐首席也算有道理。

大姐夫受宠若惊,却推不过吴承鉴,也就战战兢兢地坐了。

吴承鉴这才坐在他下手,拍了拍手,道:“今日带有鱼回门,来得匆忙,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只能请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见谅。”说着往看了吴七一眼。

吴七一招手,就有一排人抬了四块硕大的东西进来,吴七上前落下盖住东西的红布,一时间整个大厅所有人只觉得金光晃眼——竟是四扇金澄澄的黄金屏风,看这成色,怕不得是真金打造的。

吴承鉴笑道:“我听前一段时间岳父嫌书房器物老旧,一股脑都砸了,如今虽然置办了不少新物,却还有两块屏风未曾置办,想了想,就让人打造了这几块玩意儿,不知道岳父大人中意否。”

叶有鱼看到这般巨俗之物,几乎就要捂脸,然而她却清楚叶大林却最喜欢这等暴发户式的东西。

果然,就见叶大林微笑道:“不错,不错。”他虽然被吴承鉴压着妥协,但脸色一直不善,直到这时才脸色微霁。

叶大林走了过来,弹弹屏风,他是手里过过千金万银的人,一摸就知道整个屏风用的是十足赤金,笑了笑,道:“破费了。”

吴承鉴道:“值个什么。”又看了吴七一眼。

吴七又挥了挥手,又进来了七个人,众人心想:“这全金屏风已经闪瞎人眼了,后面来的若不能更加值钱,那可压不住阵脚。”

进来的那七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盒子,吴七一个接一个地将盒子打开,却见盒子里全都是瓷器,只是样样不同,有盘,有碗,有瓶,有洗,盘有三而瓶有二,但三盘二瓶,形态却各不相同。

吴承鉴笑道:“听说岳父嫌书房里的几件汝窑旧物不趁手,随手都砸碎了,如今博古架有些空,小婿近来刚好得了几件,又在家中库藏里挑了两件,凑成这七件玩意儿,岳父大人看看合不合眼。”

叶大林走近细看,不由得大喜,将瓶盘碗洗一件件捧出来看,果然件件都是汝窑精品!他虽然不学无文,但豪富之后,过手的古董车载斗量,尤其对自己喜欢瓷器类,那份眼力劲还是有的,且见识又颇为丰富,就认出其中三件是原本谢原礼家的东西,两件是吴国英的珍藏,剩下两件就不知来历了——这七件东西凑在一起,简直价值连城!真亏了吴承鉴肯拿的出来!

将七件汝窑一一过手之后,他终于呵呵笑了起来,道:“昊官,有心了。有心了!”

这七个汝窑精品的价值之高固然一下子瓦解了他的情绪,更重要的是吴承鉴肯落这么大的本钱,这就是给了他个大面子,也是要告诉全西关,吴承鉴是敬重他这个岳父的。

吴承鉴笑了笑,道:“还有一件,却不是小婿的礼物了,是北京一位大人物,有感于前些时候岳父出钱捐米,缓解甘肃旱灾,而写的一幅字。”

他拍了拍手,一个丫鬟捧着一个盒子进来,吴七打开了盒子,吴承鉴起身,珍而重之地把盒子里一卷装裱好的书法拿了出来,慢慢打开了。

叶大林为了做生意是认得不少字的,认出是“急公好义”四个字,书法的高下来历却看不出来。

叶有鱼却咦了一声,声音微颤,道:“这…这…不可能吧。”

她自幼跟在叶大林身边,瓷器鉴赏叶大林自己是强项,但每逢遇到书画类却都是让女儿代劳,所以叶大林也深知女儿在这一块的眼力,这时顺口就问:“有鱼,这是哪位名家的字?”

吴承鉴笑道 :“夫人,你能认出这字?你要是真认了出来,那我就服你了。”

叶有鱼走了过来,再细细品看,只见这四个字字体飘逸,自言自语道:“像,真像…但…又有点…摸不准。”

一张都没有落款的新写之字,竟能让吴承鉴当作压箱底的宝贝,在四扇黄金屏风、七件汝窑精品之后才拿出来,这里头可就大有文章了——想来算不是《兰亭序》《祭侄帖》,怕也差不多远了。然而奇怪的是这四个字没有落款,且看纸张就觉得不是旧物,而是新写不久的,当今天下,却又有哪个大书法家能够写出这般万金不易之书呢?

在场的人里头,叶家诸子和大女婿的文化水平也一般,众宾客中却有两个颇有点书法功底的,有的摇头晃脑,有的窃窃私语,一时间议论纷纷。

那两个颇懂书法的就在那议论了起来,他们虽然低声,但别人也都听见了,大意是说这幅字嘛,写的倒也不错,但离开史上最顶级的书法家如苏黄米蔡固然差距明显,便是比本朝第一流的书法家如王澍、刘墉也是有所不如的,但即便是王澍、刘墉,因年代尚近,他们的作品就价值来说,应该也不可能压得倒那七件汝窑精品,甚至可以说是远远不及。

更别说,这幅字连印章、落款都没有。

叶大林叫道:“有鱼,究竟像什么?”

叶有鱼犹豫了好久,才道:“这幅字,像极了当今圣上的笔迹。”

满屋子的人,包括叶大林在内,齐齐叫道:“哎哟!”跟着齐齐站了起来,个个坐都坐不住。甚至就都要朝这副书法跪拜了。

宾客之中一位颇懂书法的被叶有鱼一提醒,也想起了什么,叫道:“不错,不错,的确极像!”

乾隆曾六下江南,又喜欢到处题字,能拿到他御笔亲书的人当然不多,但见过他书法摹本拓本的人却也不少。

叶有鱼轻轻摸了摸纸张,说:“嗯,的确是苏州织造的本色贡纸。墨色也对…像是大内之物。”

叶大林惊疑不定,望向吴承鉴道:“昊官,这…真的是?”

吴承鉴笑道:“这怎么可能!我一个四民之末,能求得天子手书?再说,这幅字没有落款,若是陛下亲笔写的书法,不落款就流出宫外,这不成了盗窃大内御物了吗?这可是死罪。”

众人一听也都觉得有理,忽然之间又觉得惊惶了,叶大林道:“那这是?”

吴承鉴道:“这幅字虽然不是陛下的亲笔,但也有点关系。这次甘肃旱灾,有司赈灾得力,陛下就亲笔写了几句慰勉的话,赐给了有功的官员。当时这幅字的作者就在旁边,当场临摹着陛下的笔意,也写了这幅字,送给了在这次赈灾事件中,出钱出力商户。岳父大人,这出钱最多出力最大的商户,可是谁呢?”

这一次是吴承鉴牵线,开口让叶大林“给和中堂”办了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出钱赈灾。

叶大林欣然道:“自然是我!我也是听说甘肃那边旱灾,多少人流离失所,这不是就心里难受吗,所以就出了一点钱。只不过…那这位临摹了圣上笔迹的人是…”

吴承鉴笑道:“有资格借用御笔,在御前临摹书法的人,岳父大人认为还能有谁?”

叶大林口中有一个名字几乎就要跳出来,而宾客之中那位懂书法的人已经脱口而出:“和珅!和大人!”

大厅之内,一时哗然。

叶有鱼一时也默然点头了。

和珅雅擅书法,而且特别擅长乾隆皇帝的书法,据说乾隆皇帝甚至曾让他代笔题写下赐,旁人竟难辨真假。

吴承鉴虽然没说话,但他既然不否认,显然写这四个字的人就是和珅了。叶大林又惊又喜,走了过来,朝着这幅字给磕了个头,然后才从吴承鉴手中珍重地接过来,说道:“昊官啊,这幅字…”

吴承鉴笑道:“这幅字,是国家重臣嘉奖为国出力、捐钱赈灾的人的。岳父大人,你收好吧。”

叶大林大喜,吴承鉴又道:“但这幅字的书写者素来谨慎,不喜张扬。幸好这里也都是自己人,这幅字的来历,大家心里知道就好,就不要到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了。”

叶大林忙道:“不错,不错,大家心里清楚就好,可别到外头张扬。”然而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种事情根本遮盖不住,一出叶家的大门,这些宾客甚至就是自己的儿子、女婿,也马上会悄悄告诉他们的朋友亲戚,一来二去,不用几日,满西关的人就都知道他叶大林得了和中堂的一副墨宝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筹款造船

女儿女婿都走了之后,叶大林让儿子们将金屏风、汝窑瓷都在书房里摆好了,接着又打开了那副“急公好义”,捧在手里,又怕掌心出汗坏了纸张,赶紧让人去拿手套来套上,然后又慢慢欣赏了起来。

马氏掀门进来,看看屏风,的确是真金,又看看汝瓷,她道不出好歹,最后目光落到那幅字上面,冷笑道:“落款都没有,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就宝贝成这样了。”

叶大林仿佛就没看见她进来,嘿嘿笑道:“纸是大内的纸,墨是御用的墨,字体也对路,别人就信了五分了。这幅字是昊官拿来的,他如今是和中堂的爱将,既然是他手中出来的东西,别人也就信了七分了。这字又是在金屏风、汝窑瓷之后压轴出场的,前面两样价值万金的东西是真的,怎么可能后面这个是假的呢?别人也就信了九分了。”

马氏道:“那就还有一分可能是假的。”

“就算是假的,又怎么样。”叶大林道:“只要满西关的人都知道,我叶大林手里,很可能藏着和中堂的一幅墨宝,而我能得到这幅墨宝,是因为应了和中堂的号召,给甘肃灾区捐钱捐米——大家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他终于将字好好收好,放在了博古架的最上面,笑道:“只要满广州的人都晓得,往后我叶大林是和中堂的人了,那我们叶家在广州就会顺风顺水,稳如泰山了。”

他们十三行的保商,从来不怕钱赚得少,却最怕钱赚得不稳当,现在能攀上一条大象般的大腿,往后可就能安心了。

马氏哼了一声,摔门走了。

叶大林也不管她,叫叶多福道:“去,给迎阳苑那边多挑两个使唤丫鬟,挑好一点的,再给六姨娘预支二千两银子,再打造一副首饰配头,以后粮米鱼肉、菜蔬瓜果这些东西,太太房里有的,也都给迎阳苑那边预备一份。”

叶多福心道:“没想到六姨太临到老,还能靠着女儿翻身。”便应道:“是。”

叶多福出去后,叶大林又对叶好家、叶好野等几个儿子说:“我知道你们以前都跟有鱼不对付,不过我们是大老爷们,发财富家才是最要紧的。往后少掺和内宅的勾当,多跟昊官走动走动。这小子前途无量,你们只要学到了几分,我叶家就不愁后继无人了。”

——————

不说叶大林这边训妻教子,却说吴家的人回了吴宅,无人时,叶有鱼忽然道:“今天…谢谢你。”

吴承鉴道:“嗯?”

叶有鱼道:“今天你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可不只是给我阿娘体面了,我知道从今往后,只要吴家声势不减,阿娘在叶家就会过的很好了。”

吴承鉴笑道:“这不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么?”

叶有鱼道:“虽然是约定,但你今天能做到这一步…我心里还是很感激,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不但尽力而为,而且心甘情愿。”

吴承鉴笑笑道:“做什么都行?”

叶有鱼道:“是,你要行周公之礼也好,要传宗接代也好,我都心甘情愿的。虽说是协议,但你给我阿娘跪下的那一刻起…我、我一辈子都感激你。”

吴承鉴本来想趁机说两句调笑的话,但眼看着叶有鱼真情流露,那些轻薄的话反而说不出口了,脱口就说:“我以后每年都带你去见她。”

叶有鱼道:“啊?”

吴承鉴道:“以后每年初二,我都带你去见你娘。嗯,也不是说一年才让你们娘俩见一次,我是说…你明白的。”

他的意思叶有鱼很明白,每年带她回门不只是回门相聚,更是给徐氏撑腰的一种仪式,让她能在叶家过上一年好日子。

叶有鱼道:“你…不是哄我的么?”

吴承鉴道:“当然是说真的。”

叶有鱼一时失态,竟扑到了他怀里,哭了起来。

吴承鉴一直对周贻瑾说这个小姑娘满肚子算计,可没想她会为这样一件事情,哭成这个样子,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僵了一下,手却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她。

却听叶有鱼的声音几乎是从他胸口震动地传过来:“谢谢…谢谢…”

——————

曼倩蓬莱。

周贻瑾正在钓鱼,而吴承鉴则看着他钓鱼,有些发呆。

忽然,吴承鉴说:“贻瑾,我是不是魔怔了?”

周贻瑾道:“什么魔怔?”

“你就没听我说话么?”吴承鉴道:“当时她在我怀里哭的时候,我差点就想把行里的好多事情都告诉她。嘿嘿,这个小…小姑娘啊,真是满肚子算计!她之前一定是把这个都算到了,把我的心事都算到了,太厉害了她!”

“你就得了吧你。”周贻瑾道:“这么说你老婆,真的好么?”

“总之啊…”吴承鉴道。

周贻瑾截口:“我不想听你口是心非地说这些狗屁倒灶。你就是最近太闲了!”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道:“看看这个吧,我想你看完之后,就不会再唠叨你房里的那些无聊之事了。”

吴承鉴打开信封一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周贻瑾道:“这是过年前的几天,宫里的一些变动,以及一些宫闱采买透露出来的痕迹,看得出来…如果没意外的话,改元就在眼前,甚至可能就在正月初一。”

清朝开国以来,一个皇帝都只用一个年号。改元,就是换皇帝,也就是内禅!

种种迹象表明,乾隆皇帝真的要退位了。

本来,北京那边换一个皇帝,广州这边也可以酒照喝,肉照吃,钱照赚,市民们的生活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唯有十三行是例外。

十三行虽然远在广州,却仿佛是紫禁城的第二颗心脏,大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会引发西关街的地动山摇。

满西关的豪门都清楚:吉山是和珅的人,而去年来的那一位两广总督,则是皇十五子永琰的老师,在朝堂上,朱珪朱大总督与和珅和中堂是公开的不对付。

本来双方不管怎么斗,朱珪都一直落在下风,但如果北京真的禅让了…皇十五子真的登基了…

那朱珪就会成为帝师!

一朝天子一朝臣!

到时候,谁知道会再发生什么变故。

周贻瑾道:“我师父没说假话,如果北京那边没出什么意外的话,官方邸报来到广州也许要一个月,但消息不会那么晚。早则十天,迟则半月,只怕广州这边就都会知道了。那时候北京变了天,广州这边,也得翻海。有些事情,我们得早做准备。”

——————

广州风俗,正月初五是财神日,所以大小商户都赶在这一天开市,博一个好意头。

开市的鞭炮声,这一天便响遍整条十三行街,这里头又有的商铺无比热闹,有的商铺相对冷清,大的商行客似云来,就算不是真买卖也有一大堆人捧场,小商户也有自己的亲戚朋友。

在九大保商之中,却是潘吴叶炙手可热,蔡家门庭冷清,卢关桓介于二者之间,不算热闹,但也不冷清。

开市之后,卢关桓便放出消息,要为总督府那边筹饷造船,结果消息传出,应者寥寥。

一整天下来,只收到了五笔大钱,和七八笔敷衍,蔡清华看得几乎要拍案子,忽然又指着上头道:“这是什么?”

他指的是响应名单下面,列在卢、潘、梁、马之后的一个姓周的商户。这次卢关桓发出号召之后,潘有节跟投了一笔大钱,梁、马是卢关桓的应声虫,卢关桓做什么他们就跟什么,所以也都出了一大笔钱,可这姓周的却怎么回事?

“是去年谢家倒下后,才冒出来的一个小商户。”卢关桓说:“是个外来户,似乎是一户浙江人,但已经在广州住了几年,从做小买卖慢慢发了点家,原本不怎么起眼,然而去年却看准了乱局,趁着谢家倒下,就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去年大变乱之际,大家族吃肉,小家族喝汤,另外也有一些新的商户趁机崛起,这个周家也是其中之一。

“也是个有眼光的。”蔡清华赞了一声,又听说是浙江人,心中又多生了一点亲近感,便道:“他的这笔钱也收了。不过…就凭这点,还是不够。”

造大海船建新水师,这就是一个无底洞,凭着现在筹集的这点钱只够开个头,卢关桓发起的这个召集,响应捐钱只是第一步,之后再要干什么,是要响应的这些家族源源不断地往这个无底洞里填坑,现在潘有节明显只是给两广总督面子以示不得罪,梁、马实力一般,说到底扛梁柱的还是只有卢关桓,这肯定不行。

要办成这件大事,上五家不说,其余西关街大小商户,至少得发动一半,所谓人多力量大,才有可能把这件事情给办起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护身符变索命咒

卢关桓无奈,回去后又一家一家地写信,给十三行各大家族都发出了请帖,邀请他们初七这天到卢家一聚。

叶大林听到消息,便也决定在初七这天在家里开个“赏宝会”,说是自己最近得了几件宝物,邀请西关众同行来品鉴品鉴。卢关桓请了那些人,他也照样请了那些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在打擂台,要坏卢关桓的事。

蔡清华听到这个消息,暗火萌生,冷冷道:“叶大林这是做什么?”

卢关桓对他道:“近来西关街都在暗中传着,说叶大林刚刚得了和中堂的一幅字,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蔡清华哦了一声,哼道:“这么说来,倒是抱上和珅大腿了啊,嘿嘿!好,很好!”

——————

潘家园。

潘海根将卢家、叶家的请帖都送了来,潘有节看了之后笑笑,对身边柳大掌柜道:“分别派两个掌柜,都去赴会。”

潘海根道:“这也真是奇怪,怎么是叶大林跳了出来。我还以为会是吴家呢。”

潘有节看了他一眼,笑笑不语。

柳大掌柜道:“因为叶家是新抱上大腿的,所以要比吴家更上心。吴家那边反而不需要了。”

潘海根哦了一声,马上就醒悟了——就像他已经是潘有节的心腹,所以日常行事反而能够从容一点,但如果换做一个新近得到潘有节注意的家奴,遇事一定会跳得比他潘海根更急,这是为了尽量争取在主子面前有所表现啊。

柳大掌柜道:“北京那边的形势,已经有了变化,可笑广州这边知者寥寥。但以吴家的耳目,不应该如此闭塞啊,卢关桓这次发出号召,他们居然也敢不随份子。”

潘有节淡淡道:“昊官不是不想随份子,而是不能。”

柳大掌柜哦了一声,道:“是,老朽一时想差了。”

正如在吴、叶之间,吴家已经可以做到相对从容,在潘、吴之间,则是潘有节站在更超然的位置上,可以在这个敏感时期做到两不得罪,而吴承鉴却是不能的——他现在已经跟和珅捆绑得太死了,这也是当日他破开“群兽分食”之局的后遗症之一。

柳大掌柜道:“北京那边的情况已经越来越明显了,这次卢关桓的号召,我们是不是要多出一把力气?”

潘有节淡淡道:“不用,随份子就好。就算真的内禅了,是否就变天还说不定呢。该我们出的力气,我们就出,两广总督府那边有什么指示下来,我们都照办,但办事的力气,一分也不少了它,可一分也不多了它。”

柳大掌柜道:“明白。”

——————

曼倩蓬莱。